一回到厂里,就像是回到了现实中一样,一切事情都必须去面对。故乡、小镇似乎成了上个世纪的画面,翔子也就成了梦;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
到厂的第二天我便开始上班,一上班便是没日没夜。尽管所有人都还没有来,可我却得全身心的投入工作;我必须赶在全厂开工前绘好这批图纸交到线切割房割出模具来才行,否则开工时工人没有活干那就事儿大了。人到了这种时候,就像是车轮上的轴,不由得你不转了;正因为如此,也就没有闲暇去顾及其它、考虑其它了。
没几天,翔子的信也就跟踪而至了。
收到翔子的信时,正是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就顾不得细细品味了,只有在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的时候看了个大意;回信更谈不上。
等忙过这一阵再说吧。我想。
全厂上班几天了,既没见到老板,也没见到小旭。
我的工作全是小旭留在桌面上的,他将所有需要注意事项全都在图案旁边做了标注。
后来,我在一堆图样中发现了一张小旭的留条,上面没有任何称呼的写着:
我去桂林了,元宵节前后回来。要做的订单都在你的桌面上,我已编好顺序与工作进度。
旭
2-18
面对一大堆的订单,我大致估计了一下,如果顺利的话,在时间上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静下心来,一张单一张单的做下去。尽管有些图形弄得头昏脑转、两眼发花,仍能心平气和的将它做完。
元宵节那天,厂里全都放假;但对我来说,放不放假都一样,忙的时候不存在节假日,不忙的时候可以轻松一下,一切都随订单的多少、紧慢而定。
吃过早餐,别的员工都自由活动去了,我则照样要赶到电脑房;因为我手头还有两张订单没有完成。
整栋厂房,除了门卫外,就我一个人上班。
望着寂静的厂房,我想起了家乡,我也想起了那句家乡谚语:年小月半大。
以往,每逢春节,我可以从初一玩到十五。父母说:小孩子过年可以玩个够,但一过了十五就该好好念书了,不可以再贪玩。
今天呢,同样是正月十五,我却独自坐在电脑房,面对自己的工作而忙碌;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已成年,我要承担起成年人应该承担的一切压力。想到这儿,我鼻子一酸,心头不觉涌起一股伤感。
伤感归伤感,现实归现实,现实容不得你花时间去伤感。我甩一甩脑袋,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工作。
不知道是伤感阻碍了我的思维呢?还是我的大脑出了些故障?总之,今天这个图样做的特别的不顺心。已经修改了几次的坐标,画出来的图样仍不能满意,等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头都大了,仍没有个结果。
“咚咚咚。”突然有一串敲门声。
“请进!”我想都没想,头也懒得抬,就对门外嚷了声。
“怎么?这么忙啊?”随着脚步声,我听到的是一个浑厚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
我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起来,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内心的激动使得我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为了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也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极度不平静,我故意没有抬起头,故意装做不知来人是谁,借助于手中的活儿不停的忙碌着。
“怎么?忙得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来者又道。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装了。
待我抬起头来时,只觉一个高大的身影立于我面前,于是我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咪咪笑着的脸。
“贺先生,是您啊?”我招呼着,道。
“你以为是谁?”他脸色不变,语气中却有股捉弄的味道。
“我以为是门卫呢。”我借故说。
“哦。”他在我对面坐下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应该的,都是份内事。”我说。
“话虽是这么说,难得你这么尽心尽力!我还是得好好感谢你!”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说。
“您太客气了!”我笑。
“这样吧,今晚我请你吃饭,算是对你的酬谢!”
“不用客气!”我说。
他笑,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说:
“最多还是让你买单,还不行?”
每次他请我吃饭,我一推辞,他就说让我买单,让我不得不答应他的邀请。
我看着他,知道他的邀请是真诚的、而又用心良苦的,便不好再推辞,就只好爽朗的答应道:
“好。”
“工作做得怎样了?”他问。
“今晚还得加班,我想在贺老师回来前,把这些图纸都处理完。”我说。
“那我就不妨碍你工作了,六点钟我在楼下等你。”
“好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电脑房。
由于我还得加班,晚餐就在工厂旁边的西餐厅匆匆吃完就往回走了。
在走到厂门口时,他突然说:
“今晚我帮你打下手,好不好?”
我一惊,忙说:
“那怎么行?”
“不要看不上我,我会是一个好帮手的。”他两眼直视着我,说。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往电脑房走去,因为我感觉到了自己脸上在发热。
他跟在我身后也走进了电脑房,也不再说话。
他自顾坐到小旭的工作位置上,认认真真的帮我量坐标、对图样,神情专注得倒真像一个勤奋的助手。
这一晚,好在有他的帮忙,十点半钟不到的时候,我终于做完了最后的两张订单。在这整个的过程中,他除了问我问题外,自始至终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关好电脑,我揉揉涨痛的双眼,站起身来收拾桌面,准备下班了。
连日来的紧张赶单,这时我感觉到自己确实有些累了。
“你歇会儿,我来收拾吧。”他说着,突然把一双大手压在我肩上,示意我坐下。
一接触到他那双大手,我的身子不禁猛烈地颤抖了一下。这一双手,此刻就像是一副千斤顶一样,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不敢看他,整个身体僵硬着,坐下了。
突然,我只感觉到他用双手轻轻拂过我额前的短发,接着又轻轻的很快的在我脑门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松开,忙着收拾去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只觉得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涌遍全身,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激动,只感觉身体里的每根血管都在膨胀,每根神经都在颤抖……
我呆呆的坐着,傻傻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收拾完了,我仍未清醒过来。
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电脑房的,又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总之,我一句话也没再说,只顾低头径直走了。
直到躺在了床上,我还在想着他那轻轻的一吻,摸摸额头,仍在发热呢。
长这么大,除了母亲之外,他是第二个吻我的人,并且还是个男人。
这一夜,我失眠了,有生以来第一次。
第二天早晨起来,直感到头重脚轻,两眼发黑;一夜未睡,那滋味确实不好受。待坐到办公桌前时只觉耳昏目眩,脑袋里嗡嗡直响。
上班没多久,电脑房的门被推开了,没有敲门声,只有轻轻的脚步声。不用猜,我已知道来人是谁了。
抬起头来,透过对方那金丝边眼镜,我触到的是一双微红的眼睛。
“你昨晚没休息好?”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倒是先问我了。
“没有。”我忙心虚的摇头。
“没有就好!”他似放松了一口气,“我很担心昨晚吓坏了你。”
我忙低下头去,我很怕我的眼睛会泄露我心里的秘密。
他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浑浑噩噩的工作了一上午,中午匆匆吃了午饭抓紧时间睡了一会儿,下午才觉精神好了很多。原来人睡眠不好比生病还难受。
自从在我额头那匆匆一吻之后,每次再见到他,我的内心便莫名的激动,心儿难以抑制的剧烈跳动着,脸颊发热,浑身燥热与不自在。我再仔细看他时,却发现他跟没事人一样,依然如昔;见到我时,神情依然既像是上司与老板,又像是朋友。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惊人之举了。我不禁暗自嘲笑自己太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