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上的微雕

第六章 戒指上的微雕

　　肖娟是市计量局的干部，今年22岁了，是个讨人喜爱的好姑娘。由于工作认真负责，她还被市消费者协会聘请为义务监督员，对市场上出售的商品的质量和物价起着监督作用。

　　这个星期六，因忙于市消费者协会交给的一些任务，她没有回到郊区的家里，晚上从食堂打来饭，敲开一听罐头，就算是度周末了。吃着吃着，突然牙齿嗑着一块像石子一样的硬东西，吐出一看，出人意外地竟是一枚金戒指。好家伙，罐头里混进了异物，这罐头还能算合格产品？这是哪家的产品，得好好查查，一枚金戒指可蒙不了我的眼睛。她拿起罐头盒一看，嗬，就是本市罐头食品厂出产的，还是省优部优产品呢。工人在操作时将手上戴的戒指都掉进了罐头盒里，操作规程这么不严格，算什么优质产品？她把戒指拿在水龙头前冲洗干净，准备第二天连同罐头盒一起交给市消费者协会。戒指经水冲洗后金灿灿的，金灿灿的戒指上有比芝麻粒还小的4个红点，肖娟仔细一辨认，原来是“征婚启事”4个字。其余空白处，则是若隐若现的像灰尘一样的傲痕。这就更奇了，金戒指上刻“征婚启事”，是皇帝的女儿嫁不出去？出于好奇，肖娟找来了一只放大镜。放大镜下，一则奇特的征婚启事显露无遗：“王建盛，男，25岁，云连市罐头食品厂职工，身体健康，勤奋好学，工作负责，欲寻一年貌相当、贤淑有事业心的女性为伴侣。”字体端庄秀丽，一笔一划都很到家，没有相当的微雕工夫是刻不出这水平的。肖娟读完“征婚启事”，不觉又好笑，又好气：身为罐头厂职工，竟违背操作规程私自将金戒指装入罐头里，还“工作负责”呢？现在撞在了我的手上，这不是背着棍棒上门，来讨打的吗？这样怪谲的征婚方式，亏他想得出来，恐怕能入吉尼斯世界大全呢。

　　端详着这枚金戒指，肖娟倒有点为难了。就这么直通通地把这件事捅给消费者协会吧，王建盛的错误做法可以得到处理，但也会伤害一颗并不算坏的心。不让消费者协会知道吧，但这戒指怎么办，交给失物招领处不好，自己留下又算哪门子事，况且这确实是一次质量事故，怎能让它轻易滑脱？想来想去，肖娟决定自己去冒一下险，能用适当的方式将这次质量事故处理了为最好。

　　肖娟慎重地将时间选在了星期一的午休时间，她不愿贸然闯入别人家里，认为在厂里交涉是比较理想的地点，而罐头食品厂在市郊，职工中午一般是不离厂的，她这时也才能腾出时间来。她打听到了王建盛上班的具体部门，令人感到发笑的是，此公竟是在质量检验科供职，还是该科的科长呢，他的职业和作法简直是绝妙的讽刺。肖娟不客气地叩响了质检科的门。

　　“请进！”听见里面有应声，她推开了虚掩的门，见室内摆放着三张办公桌，只有一张办公桌后有人。此人边啃着馒头，边低头翻看着一份什么资料，桌上放着一个饭盒。“请问，王建盛在这里上班吗？”那人听见来人的询问声，才从神情专注中抬起了头：“哦，我就是，我就是。请坐。”肖娟这才注意到了眼前的王建盛，瘦瘦的身材，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挺文雅的样子，全不像冒冒失失的楞头青。这样的人，会做出将刻有“征婚启事”的戒指装进罐头里的冒失举动吗？

　　肖娟从挎包里取出了空罐头盒，往茶几上一放，向王建盛作了自我介绍：“王科长，我是市消费者协会的监督员，经抽查，你们厂的产品质量有问题。”

　　“喔，质量有问题？请指出来，我们一定改进。”王建盛态度谦虚、诚恳，但又流露出不太相信这就是事实的神情。

　　“你们厂生产的罐头中混入了异物，给消费者的健康和安全造成了一定的威胁。”肖娟没绕弯子，直接摊了牌。

　　“这真是个大问题。请问，混入的异物是什么？我们好查出事故原因，作严肃处理。”

　　肖娟认为王建盛是在演戏。明明是自己将戒指装入了罐头，却假装不知，故意糊弄人。她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摸出了戒指，起身往王建盛跟前一放，两眼紧紧地注视着对方，看对方怎么把这戏演下去：“王科长，这么漂亮珍贵的工艺品是你的杰作吧？”

　　王建盛盯着手中的戒指，愕然了：“这、这、这、这是例外，与我厂产品质量没有关系。”

　　肖娟紧紧相逼：“怎么没有关系？难道罐头上不是你厂的商标？”

　　王建盛反倒镇静下来：“真的没有关系，肖娟同志！”

　　肖娟十分吃惊：“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王建盛笑了，避开了对方的话题：“我说没有关系嘛，这听罐头又没有销售到社会上去。”

　　肖娟更是感到不解：“怎么没销售到社会上去？这是我半个月前在迎春食品店买的嘛，我可以买，别人也可以买。谁买上这听罐头，都有可能把牙齿嗑缺，你说是不是？”

　　王建盛幽默地笑着：“是没有关系嘛。我在戒指上刻了一则征婚启事，这不到了你的手中，一个姑娘的手中？”

　　肖娟有些生气；“王建盛同志，你得弄明白，我可不是来应什么征的。你征你的婚，我查我的质量，铁路上跑马车，合不上辙，你这事做得荒唐绝伦。我是以一个消费者的身份来向贵厂提出产品的质量问题的，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王建盛仍没收住脸上的笑意：“肖小姐，请不要生那么大的气。我再一次向你申明，这听罐头与我厂的产品质量没有关系，我不会拿企业的生命来开玩笑的。”

　　肖娟真的火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们厂生产的罐头里吃出了戒指，这又作何解释？跟你搅缠不清，还是到市消费者协会评理去！”

　　王建盛摊开双手，有些难为情：“这事好像我也说不清了。不过，还是说得清的，说出来就清楚了。”他边说边走向茶几，拿起了茶几上的罐头盒，将罐头盒上的商标装璜纸撕了下来：“你看看背面的字就明白了。”

　　肖娟接过装璜纸一看，背面几行钢笔字跳入了她的眼际：“此听罐头为王建盛同志的个人专利，与本厂产品质量无涉。郭正刚”。

　　肖娟大惑不解：“开什么玩笑？郭正刚是谁？”王建盛仍是一脸笑意：“肖小姐息怒。郭正刚是敝厂厂长，是此案的幕后策划者。容我慢慢向你坦白。”

　　原来，王建盛是罐头食品厂的一个挑大梁的人物，自大学毕业分来罐头食品厂以后，为该厂的发展，特别是为创省优、部优流了大汗出了大力。他人品好，还多才多艺，爱好音乐，书画上也有一手绝活，大家夸他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子。眼看小伙子已经25岁，还没恋上对象，这可急坏了敬贤爱才的厂长郭正刚。郭正刚看看自己这个厂子范围里，与王建盛般配的姑娘真还难寻，就动用了自己的关系，准备在全市范围内物色合适人选。不久，工会女工委员刘大姐说，有一个姑娘挺合适，就是市计量局的肖娟，问王建盛愿不愿意。王建盛回答说：“面都没见过，人都不了解，怎么说得上愿不愿意呢？”刘大姐说好办，那就介绍你们俩认识认识吧。王建盛说这样不妥，这样做不容易了解到对方的真实情况，老一套了也觉没味。郭厂长也赞成年轻人谈恋爱方式上应该来个革新，于是就合谋抛出了这奇特绝妙的“征婚启事”。征婚启事的炮制过程是：先由王建盛付了一听罐头的费，开了取货发票，再把预先刻好的金戒指通过“内线”装入罐头里，作上特殊记号，待各个工序都处理完毕，然后凭取货单挑出这听特殊的罐头。这听罐头没在社会上销售，当然“与本厂产品质量无涉”了。

　　肖娟听完王建盛半吐半藏的叙述后，脸绯红了：“你、你、你，你这是故意作弄人！”

　　王建盛摊开双手，态度诚恳地说：“这怎么会呢？我是在听了刘大姐和郭厂长的介绍，先对你有了几分好印象后，才投之以桃的。作弄之心确实无，了解之意倒是有。”

　　“你怎么来了解我呢？”肖娟想把事情弄个明白。

　　“当然能够了解。你别看一枚小小的戒指，它可是一块试金石。当我听说你是市计量局的干部，又是市消费者协会聘请的质量监督员，而我又是负责厂里产品的质量检验的，我把握得住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工作认真负责的话，会有什么样的举动。这枚戒指实际上是我派出的一名火力侦察兵。你能拿着戒指找上门来，我对你就有了三分的敬意。”

　　“为什么呢？”肖娟感到不解。

　　“这还用问吗？你手持戒指找我有两种可能，你是明白人，就用不着我点穿吧？你找上门来，不是为征婚之事，却是为产品质量问题而兴师问罪，严厉地批评我，这说明你对工作很负责，不会为个人私利而损害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这就让我对你有了五分的敬重。”

　　肖娟粉嫩的脸上刷的一下红了：“别说了！别说了！我问你，如果得到这枚戒指的人不来见你，你会作何设想？你不觉得丢掉一枚戒指可惜吗？”

　　王建盛笑得很爽朗：“哎呀呀，可惜什么？如果这个人把金钱看得那么重，这样的人还值得敬重，还值得去爱吗？抛出这枚戒指，即使有去无回也是值的。现在你不是登门来了吗？而且又愿意弄清事情的真相，这就叫我对你有了七分的信任。”

　　肖娟还是不认这本账：“你这番高谈阔论，我算服了。不过，你就那么自信这听罐头一定会到我手里吗？”

　　王建盛诡谲地笑了：“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我这听罐头是专人专线护送，怎么会到不了你的手里？你知道吧，迎春食品店的那位售货员就是我的姐姐，她早已认识你，当然会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肖娟似乎不满意这个结局：“看不出你这么鬼精。不过我的大导演，你不觉得这征婚启事有点滑稽？”

　　王建盛耸了耸肩头，仍是从容地笑着：“你这问题算提到了点子上。准确地说，戒指上镌刻的内容不应是征婚启事，而应该是--求婚！但我要在那上面刻上‘我向肖娟女士求婚’的字样，我对你又如何--如何考查呢？我要是把主动权先交给了你，我怎么能了解到一个真实的肖娟呢？”

　　肖娟的脸蛋更红了，却仍是一本正经的严肃相：“先别那么得意，你导演的这出戏够水平的了。不管你的征婚启事也好，求婚宣言也好，了解也好，考查也罢，那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愿怎么做就怎么做，与本人没有关系。我再向你说一遍，我是以一个消费者的身份来向贵厂反映产品的质量问题的，既然贵厂的产品质量没有问题，对不起，打搅了，我该走了。”说着，提起身边的挎包，就要离去。

　　王建盛没想到这出戏演到这里倒卡壳了。怎么办？考查结果表明，肖娟有一颗比金戒指更为闪亮的心，是一个令他满意的好姑娘，然而却不买他的账，拂袖就要离去。难道他这样做伤害了肖娟？他手足无措地拿起了办公桌上的金戒指，想要递上前去，手又不听使唤似的伸不出去：“你、你，你不多坐一会？”

　　肖娟盯了一眼王建盛手中的金戒指，冷冷地说：“多谢了，王科长。我倒希望你能嗑上这么一只金戒指才好呢！”听话听音，锣鼓听声，王建盛多聪明的人，听了肖娟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豁然明白：这是肖娟有意丢给他的一句话，是提醒他，她也会以牙还牙用类似的方法来了解他、考查他的。看来，她对我这个人还是有意思的。王建盛马上阴雨转晴：“本人愿接受肖小姐的考验，嗑掉牙齿也不皱一下眉头！”

　　（原发于《中外故事》1992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