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村是蜀隅县高山乡最穷最苦的山村。村民们没有其他经济来源,每家每户养几头猪,就是他们的小金库,孩子的学费,女人的衣服,男人的烟酒,全从猪身上来。
这天,村民王二憨从山外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镇子里不收生猪了,食品站不收,个体户也不收,他雇人抬去的两头肥猪又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为什么不收猪?他称收猪的说有人在活猪身上抽取了胆汁,用来提取什么胆红素。人若吃了这种抽取了胆红素的猪肉,几个月之内就会得暴病死去。
接着,从山外回来的人说,那些抽胆汁的贼是去美国经过特工队专门训练过的,本领可是了得。他们都有现代化装备,有电台联络,还有什么BP机,每一个人都身怀飞檐走壁的绝技。这些人专选择偏僻的小山村作案,来去都坐行驶如飞的白色小汽车。飞盗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棒,棒的作用可大啦,一头是盏灯,用这灯照人人就会昏迷不醒,照猪也一样,猪昏迷了就好取胆汁;另一头是颗针,棒内有吸管,有暗藏的开关,用这针扎进猪肚就可顺顺当当地吸走胆汁……
这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山村里炸开了。村民们在惊怕之余愤怒了。全村人都纷纷行动起来。男人们卷起了被盖,住到了猪栏旁。女人小孩都张大了警惕的眼睛,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大敌当前,村主任刘青龙更有一种使命感。他在避风村可说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跺一下脚,全村的地皮都会颤动。但他又很尊重村里人的意见和维护全村人的利益,所以村里人是既敬畏他又信服他。他觉得对付这些飞盗,光靠单家独户的防范还不行,必须大家组织起来,共同对敌。
于是,他把村里的精干青年召集在一起,组成一个防飞盗特别行动队,每座山头都派出三人组成的小组巡逻,一有情况,就学山鸡鸣叫为号,把消息传回村里。他还在靠近公路的一座山峰上设了观察哨,一有陌生人进山即放倒消息树告诉村里人。
全村人都行动了起来,同仇敌忾,像当年对付日本鬼子那样,保护好自己辛勤得来的果实。几天过去,虽然没抓到飞盗,但有关飞盗的传闻却越来越骇人。接着就有村民惊呼着从猪栏跑了出来:“不好了!我家猪身上发现了针眼!”这一吼不打紧,许多人都在自家的猪身上找到了若隐若现的针眼。这就奇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飞盗是怎么把胆汁盗走的?大家更加吓得头皮发麻,心中惶怵,也更增添了对飞盗的仇恨。
8月27日,观察哨上的消息树倒了,不一会就送回一个惊人的消息:一辆白色越野车在山前停下,从车里走出三个装束怪异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背着背囊,朝山里走了进来。这三个人的行为与传说中的飞盗非常接近。众人闻听,顿时紧张起来,尤其惧怕飞盗手中的那盏灯和那颗针。村长刘青龙不住地给大伙打气鼓劲:“怕什么?人多为王,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敌不过他们三个蟊贼?大家团结起来,定叫他们飞蛾扑火,有来无回!”说完带着众人朝三个飞盗前行的方向拦截而去。
三个所谓飞盗在半山腰被村民们围住。他们一个是约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两个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胖一瘦,都身着红色的登山服,脚上穿一双黄色的大皮鞋,左手拿着一根约一米五长的棍子,漆成红一段白一段的,煞是显眼;右手握着一把像锄头口子样的榔头。
三个不明身份的人见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又见每个村民眼里都射出凶光,知道来者不善,那中年人开口说:“你们……这是干什么?”王二憨恶狠狠地说:“干什么?我们要干掉你们!”三个人吃惊地问:“干掉我们?为啥呀?”“为啥?你们这些蟊贼整得我们好惨!不干掉你们没我们的好日子过!”
“这、这,这从哪里说起?”三个人见四周围得铁桶一般,没处脱身,眼看村民们渐渐逼近,中年人惊慌地从身上摸出一个长方形的小匣子,抽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拉杆,对着小匣子呼叫了起来:“喂,03,我们遇……”中年人话没说完,王二憨一个箭步扑上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小匣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小匣子被砸碎了,村民们一哄而上,扭的扭,打的打,闹成一团。
胖小伙子猛地挣脱了几个村民的扭扯,大吼一声:“别打了!再打你们要犯大错误的!等我们把情况说清楚了,该杀该剐也不迟!乡亲们,你们有没有负责人?”
村主任刘青龙觉得小伙子说得也有道理,等他们说清楚了再处罚也不迟。于是,他喊道:“乡亲们,歇一下吧,看他们还有什么屁放!”
待大伙停下扭打,刘青龙来到中年人跟前,威严地问:“你要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中年人捂着嘴角渗出的鲜血说:“我们是地质勘探队员,我叫马千里,是这个队的队长。”指着胖小伙子,“他叫吴兴华。”指着瘦小伙子,“他叫李振中,都是地质学院才毕业两年的大学生。我们奉上级的指示,来为你们找金矿。这个地区过去我们已经勘察过,就在你们村后山谷里发现了可喜的金矿苗。这次是来进行详查的,同时出发的还有我队的其他三个小组,我们的队部就驻在你们高山乡乡政府里。”
刘青龙冷冷一笑说:“帮我们找金矿?说得蛮好听的,谁能证明?”
马队长放下了身上的背囊,从里面掏出了两张证明,递给刘青龙。刘青龙见一张是省地质局开具的出外工作的证明,一张是县政府出具的在县境内进行地质勘探调查的证明。马队长说:“还有,我们三个都带有身份证,村长可以验明。另外,你可以打电话去乡里,问一下就清楚了!”
刘青龙听到“打电活”三字,极不耐烦地说:“打电话?山高路远,谁给我们安电话呀?我还没玩过那玩意呢,等下个世纪吧!”他嘴里说着,望着手中捏着的两张证明和三张身份证,一时踌躇不定,问了问身边的人:“怎么办?”
王二憨说:“证明?现在什么假证明不能造?公章已不值钱了,连票子也有假的呢!”“对,一定是三个冒牌货!”“是呀,不然我们的猪儿为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就被抽了胆汁?”一个村民从人群的稍远处把宏亮的声音甩了过来:“就是勘探队员又怎样?他们还不是来盗走我们的金鸭儿的!绝不能饶了他们!”此话一出,人群又骚动起来。
原来,村里先辈人流传下这么一个传说,说这山里藏着一只金鸭儿。有了这金鸭儿,山才会长树,水才会常清,地才会养人。要是谁盗走了金鸭儿,就会弄得山黄水枯,寸草不生,人就要倒大霉。因此,“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反正都没安好心,绝不能饶了他们!”的吼声如雷,震得山林簌簌直响。
刘青龙毕竟是任职多年的老村主任,练就了一种处世不慌的本领,他认为既不能放纵了飞盗,又不能伤害了无辜,他要把稳行事。他招呼住村民,继续盘查三人:“你们说你们是勘探队员,那么,你们手中的棍子是干啥的?”
马队长说:“村长,我们手中这棍子叫做标杆,用油漆标了刻度的,既可直接量岩石的尺寸,也可作为标记用皮尺拉出岩层的厚度。不信你看看!”马队长说着递过了棍子。
刘青龙怕中暗算,忙吼了一声:“别伸过来,把棍子丢在地上!”三个地质勘探队员不解地将手中的标杆丢在地上。刘青龙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一看,噢,棍子是用结实的斑竹做的,两头齐刷刷的,既没有灯,也没有针,平常得很嘛,莫非硬是弄错了?不对,乘白色小车来就没有错,刚才拿出BP机来通话也是真的,可不能轻信了这些飞盗的骗术。他想到这儿,将棍子往一株大树干上用力地拍打,没听出棍子里面有什么异样,他干脆挥动双臂,猛一用力,一下把棍子折成两截,也没发现里面有吸管呀机关什么的。
他想,难道是我们整拐了?不对,这么精的飞盗会让你看出破绽?他们肯定是一见来了人就变戏法般地拆去了里面的装置。对,搜他们的身上和背包,只要搜出了他们的作案工具就没什么说的了。
三个人的身上被搜过了,没发现什么。三个背囊里的东西也被刘青龙、王二憨他们一件一件地拿出来仔细检查。王二憨从背囊中掏出一个小玩意,指着问:“这是什么?”小吴说:“电筒呀,微型电筒,带着走夜路时方便些!”“电筒倒是电筒,谁说你不会把它拆了装在棒子上?”“装在标杆上,装在标杆上干啥呀?”“干啥你心里最明白,别装糊涂骗人!”小吴只得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刘青龙从马队长的包底翻出一支用小塑料袋密封着的注射器,他像捉住了一个日军俘虏似的,冷冷地对马队长说:“这下你还有什么说的。快老实交代你们的罪行!”“罪行?我们有什么罪行?难道我们帮乡亲们找金矿也有罪?”“别装蒜了,我问你们,在这深山老林里,带着针干什么?”马队长这才明白对方所谓犯罪工具指的是这个。他说:“啊,这是一次性注射器,我病发作时就可打一针。”
小吴补充道:“马队长正患疟疾,他是带着病来为你们找矿的,病发时我们就替他打一针奎宁。”
刘青龙厉声喝道:“世界上没那么巧的事!白色小汽车你们坐了,BP机你们用了,带有针和灯的棒你们一组装就成,这是木板上钉铁钉,明摆着的罪证,你们还要百般狡赖怎的?三个飞贼听着,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们做人你们偏要装神,你们若不老实交代,乡亲们发起威来,我可是管不住的!”刘青龙用眼角瞟了一下众人。村民们立即呼喊起来:“对,不老实交代就揍死他们!”
就在这时,三人中一直没做声的瘦小伙子突然蹲在了地上,两手紧紧地捂住肚子,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哎哟,哎哟”叫起来。
王二憨上前提住了小李的衣领:“干什么?孬种!还没揍你就装死狗了?”
“我闹肚子,要、要拉稀呢!”小李痛苦地望着村长和王二憨。
刘青龙看了看在场的姑娘和媳妇,皱了皱眉头:“好吧,你到山背后去拉吧,王二憨,李长贵,跟去!”
王二憨和李长贵跟着小李到了山后,小李也不客气,当着两人的面,“噼哩噗噜”一阵畅快,一股奇臭飘来,王二憨和李长贵赶紧捏住鼻头往后退,离得远远地盯住他。
突然,小李猛一站起,像一支离弦的箭,就朝山下飞跑。两人见状大惊,稍一愣怔,即赶紧朝小李追去。山里人跑山路可说是训练有索,两人追赶的速度够快的了,却仍追不上这身高脚长又长于山地奔跑的瘦小伙子。他左转右拐,几下就在眼前跑消失了。
王二憨和李长贵气喘吁吁垂头丧气地跑回到刘青龙跟前,把情况一说。气得刘青龙直吹胡子瞪眼睛:“好呀,你飞贼脚长,看有没有我的棍棒快!”说着,举起扁担朝马队长和小吴砸去。
马队长背上挨了一扁担,他忍痛叫道:“慢着!老村长,你说我们是什么飞贼,我给你们解释了这么久你们也不信,我们一起去你们乡里,把问题弄明白,再怎么处理都行!”
“去乡里,便宜了你们!在我这块地盘里,我就是法律,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是法官。去不去乡里,得听大家的。乡亲们,你们说,这两个飞贼,是就地处置,还是送去乡里?同意送去乡里的举手!”
一片沉寂。
“赞成就地处置的把手举起!”
手齐刷刷地举起一大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神情严肃,拳头捏得紧紧的,人人眼里都喷出了烈火,浑身沸腾着复仇的热血。
马队长和小吴看看愚昧的乡亲,内心涌起一阵悲哀。村长“就地处置”的命令和村民们高举的手臂的气势,使两人不寒而栗。面对一群失去了理智的人,小吴急了,歇斯底里地高喊起来:“你们不能这样,要犯法的!马队长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省人大代表,你们不能动他一根毫毛!”
王二憨冷笑道:“呵呵,你们这些高级骗子还真是越骗越神,骗出水平来了!两个飞贼听着:不管你们冒充什么正神,只要是来欺负咱们农民的,就没有好果子吃!村长,下令吧,把这两个飞贼处死!”
“什么?处死?”马队长和小吴一听,懵了,他们万没想到,自己走南闯北,没被汹涌的洪水卷走,没被凶残的野兽吞噬,没被无情的泥石流淹没,现在他们宝贵的生命,却攥在这群法盲手里。
还没等他们辩解出口,村主任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满怀着一腔仇恨,用勿庸置疑的口气发出了庄严的命令:“给我--就地处死!”
随着一声令下,村民们蜂拥而上,像饿狼一般地扑向了两个勘探队员。由于人太多,扁担、锄头施展不开,但仇恨使他们浑身憋足了劲,有的揪头发,有的用拳打,有的用脚踢,甚至有用牙咬的,直打得两人奄奄一息地歪倒在地上,愤怒的人们仍未停止对他们的“处置”。
在这干钧一发时,突然一声大吼:“住手!”只见乡派出所郑所长带领五名干警赶来了。
原来,留守在队部的地质勘探队员,听到马队长在对讲机里戛然而止的紧急呼叫声,已感到情况不妙,他们赶紧报告了乡派出所,郑所长迅即带领干警,火速往出事地点赶来,途中又遇见仓皇来报信的小李。小李带着他们迅速地来到了马队长和小吴被围困的地方。
一场愚昧和疯狂的野蛮行动被制止住了。马队长和小吴被救护车送到了县医院进行抢救。几天后,小吴脱险了,马队长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在医院里,终年38岁。
事后,蜀隅县政府组织有关人员,对全县被乡民们认为有问题的170头猪进行了化验,化验结果证明无一头猪被引流过胆汁,所谓留在猪身上的针眼,其实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印迹。当地群众通过这一惨痛事件的教训,受到了一次生动的法制教育,一些参加过闹事的村民,收审的和未收审的,都为自己愚昧的犯罪行为而感到后悔。
春回大地的时候,避风村多了两座醒目的建筑物。一座是马千里同志的陵墓,烈士静静地躺在坟茔里,默默地注视着他生前发现金矿的地方,这里将建设一座中型的采金场,将给山区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另一座是一所学校,是马千里同志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将自己亲自主持和实施的课题研究所获得的国家科技成果奖,全部捐献给了避风村,希望在该村建设一所学校,他给众人留下的最后遗言是“治穷先治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