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亮光

第五十一章 我要回家

　　龙城有个孩子叫李冬，今年13岁了。这阵学校放了暑假，李冬在家里闲着发慌，天天缠着要让爸爸带他出远门去玩玩。李冬的爸爸是个私营企业老板，正巧最近要跑东临市的一家业务单位，那里离家有一千多公里。爸爸想了好一阵，又关上门和妈妈低声嘀咕了老半天，最后才点点头答应了，对李冬说：“好吧，是该让你出去走一趟了。”

　　爸爸和李冬俩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达了东临市。然后，他们又挤上了一辆市内公交车。可是，当李冬从这辆不再往前开的公交车上下来时，却忽然不见了爸爸。他拼命地喊“爸爸、爸爸”，但喊声全被街上的喧闹声所淹没；他睁大两眼四下寻找，但眼前人如潮水哪有爸爸的影子！李冬一阵发慌，本能地将手伸进衣袋一摸，糟糕，钱夹子还和手表一起放在爸爸的那只手提包里，自己身上竟一无分文！

　　毕竟已是13岁的孩子了，不一会李冬就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决定在刚才下车的地方等候。因为他想到，爸爸这时候不见了他，一定也很着急，一定也在千方百计找他。只要自己不离开这里，见多识广的爸爸也许很快就会沿路找来。他在那里等啊等啊，腿站酸了，眼望疼了，不知道等了多少个钟头，也还是没见着爸爸。忽然，李冬“嗨”地伸手一拍脑袋：爸爸有手机的，怎么就没想到给爸爸打个电话呢？只要电话一通，问题马上就解决啦！他急忙向附近一个挂着公用电话牌儿的小店走去。可是他刚走了几步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着短衫短裤，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怎么能打电话呀？犹豫了一会，他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试着对那店主说：“我想打个电话，可我现在身上没钱，能欠一会帐吗？”那店主听他操着外地口音，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白着眼道：“打电话还欠个什么帐，没钱别打！”说罢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

　　看来眼下最需要的，是自己起码得有一两元钱！可是这里举目无亲没有熟人，借是没指望了，偷又绝对不行，到底怎么办呢？李冬无可奈何地在街上走着，望着，恨不能从地上突然冒出几元钱来。不知走了多少时候，也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发现自己已走到了街外一个偏僻的垃圾场旁边。李冬正要转身回头，忽然两眼一亮，只见前面的垃圾堆上，稀稀落落扔着许多拆开的马粪纸旧包装箱。这些马粪纸不是可以卖钱吗？李冬再也顾不得脏臭，上前将那些破烂马粪纸一片一片捡起来，叠到一块压平整，拿绳子捆扎好，用力一提，嘿，足有二三十斤重呢。接着，他就去找废品收购站，向过路人一打听，收废品的离这有三站路，得走半个钟头。李冬二话没说，扛起马粪纸就往前走。老远的路，直累的李冬口干舌燥浑身冒汗。可累归累，一想到卖了那马粪纸就有钱打电话找到爸爸，他就啥也顾不上了。谢天谢地，废品收购站总算到了，过磅一结，他拿到了2元6毛钱！

　　李冬飞也似地奔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前，抄起电话就拨爸爸手机的号码。谁知，一连拨了几遍，里面传来的却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这显然是爸爸的手机关闭着！李冬只得又拨家里的电话号码，他知道只要能跟妈妈通上话也就会有办法。家里的电话倒是很快通了，可李冬对着话筒刚开口说了半句话，却莫明其妙地断了。李冬接着再揿，里面传来的却始终是“嘟嘟嘟”的忙音！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李冬心头：在自己被丢了之后，爸爸和妈妈这时应该是非常着急的，并且会千方百计地联系寻找自己，可是他们却把电话和手机都搁断了，这是为什么呢？他忽然又联想起曾听人说过，自己并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而是从小在马路上被捡来养大的。前些时，他还好几回发现爸爸悄悄地对着自己摇头咂嘴，象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然道他们嫌自己不是亲骨肉，现在故意把自己遗弃在这里了？想到此，李冬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眼下孤身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千里之外，自己怎么办呢？

　　离开电话亭，夜色已经降临了。李冬觉得肚里一阵饥饿，这才想起自己一天来还没有吃东西。他捏捏手中剩下的8毛钱转来转去想买点吃的，可是这8毛钱连买一碗面条也不够。饥饿使李冬的嗅觉特别灵敏，他顺着阵阵袭人的饭菜香味，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一扇大门。那是一家食客闹猛的餐馆，餐桌上杯盘狼籍，一对男女刚丢下几碟没吃完的饭菜扬长而去。李冬两眼盯着那几碟剩饭菜，使劲地咽着口水，想端起来吃却没勇气，因为在家里，他从来也不吃剩饭剩菜呀，并且，他还讨厌过那些要饭的叫化子。然而，他毕竟抗不住饥饿的诱惑，趁着没人在意，他终于顾不得许多，上去将那几碟剩饭菜端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扒了个精光。从餐馆出来，李冬在街上漫无方向地流浪了一会。夜深了，他走到一座大桥下，用捡来的一块旧塑料薄膜作席子，在桥洞里熬过了平生最漫长的一夜。

　　天亮了，李冬又来到了火车站。他现在最强烈的愿望，是要坐上开往龙城的火车。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回到家，他还要继续上学读书！尽管他记得跟爸爸坐火车来的时候，那车票价是198元钱，而自己身上仅有8毛钱，但他还是急不可奈地挤进了人头躜动的候车大厅。这时，大厅里的广播喇叭响了起来：“去龙城的242次列车还有30分钟就要发车……”旅客们“哗”地站立起来准备检票上车。李冬心里一急，顿时眼泪就忍不住哗地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一哭，倒是马上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纷纷打听原委。其中有个干部模样的人大着嗓门说：“这孩子迷路没钱回家了，我们大家献献爱心帮点忙，给他凑张车票钱吧！”说罢自己先掏出张50元塞到了李冬手里。看样子周围好些人是一个团体的，那干部领了头，其他的人也5元、10元地纷纷掏出钱来，不一会李冬的手里就有了200元钱。李冬高兴极了，含着泪向大家鞠了一躬，拿着钱赶紧就向售票处奔去。

　　可是万没想到，当他使劲挤过人群快要来到售票窗口时，忽然觉得胳膊被什么顶了一下，手里拿的那迭钱不见了！这简值是晴天霹雳，李冬一下子懵了。他急得六神无主，只好在人群里徒劳地寻找张望。偏偏祸不单行，刚才给李冬捐车票钱的旅客中，有几个心里本就觉得不太踏实，一眼望见李冬并没买票上车却还在那儿转悠，以为他是个小骗子，上前就拎过他狠狠地斥骂了起来。一时间，李冬浑身是嘴也没法说清，倒引得许多人围着七嘴八舌道：“现在的骗子花招可多啦，上次我也碰到过这种事儿。什么没钱买票，全是假的！”“哼，小小年纪就出来干这种行骗的事儿，真不要脸！”有几个火气大的还向他吐着唾沫星子，差点没动手揍他。

　　李冬昏昏沉沉两眼发黑，象世界到了末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火车站的。他独自来到一个偏静处，坐在地上好一阵才渐渐醒过神来。现在，一种强烈的自尊心反倒使他回家的急迫心情平稳了下来。他先用8毛钱在小吃摊上买了两个茶叶蛋填肚子，然后就走到前面的天桥旁，这里是个自发的劳务市场，许多打工的外地人拿着“木工”、“瓦工”、“装修”之类的牌牌儿正在招揽活儿。他知道，眼下靠施舍是不行的，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挣钱才行。只要自己想法儿挣上198元钱能买张火车票，不就能回家了吗？可是，当他和那些手拿牌牌儿招揽活儿的人站在一起时，他又忽然想到，自己什么本领也没有，能干什么呢？

　　这时，不远处有个黑黑的陌生大汉，悄悄地将李冬打量了一番，然后走过来问他道：“你是外地来的吧？想不想挣几个钱？”李冬一听赶紧说：“想。”“那你愿意给我干活么？”李冬回答道：“愿意，只要能挣钱。”黑大汉领着李冬走进一片围墙圈，原来那里是个建筑工地，他是这工地的头儿。黑大汉在工棚里一坐，说：“我得先考考你。”他用手指指近旁一大堆石子，又指指不远处的一块空场：“你用小推车把这堆石子全部拖到那空场上去，给你两个小时。干好了就让你留下，管吃喝还每天给30元钱，怎么样？”看着那小山似的一堆石头，李冬心里简值凉了半截，长这么大，自己可从没干过这种苦活儿呀，可是，眼前的机会如果放过，自己又怎么能有钱回到家呢？于是他壮着胆子道：“我干。”

　　正是烈日当空的午后，毒竦竦的太阳晒得地上热浪灼人。李冬用小翻斗车一车车装好，一趟趟送往前面的空场上，如此十多个来回，已累得汗流夹背，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那黑大汉朝他摆摆手笑道：“喂，我看你干不了的，算了吧！”李冬一楞，咬咬牙到自来水龙头上“咕咚咕咚”喝了个饱，然后低头“哗哗”地冲了个凉，又接着干了起来。待那堆石头终于搬运完，黑大抬手一看表，正好两个小时。他慢慢地走了上前打量李冬说：“行，还算有种，你就留下吧。”

　　那工地上干活的人好象都在拼命似的。尽管黑大汉后来生了恻隐之心，给李冬换了个稍微轻点的活儿，可那种日子对李冬也说，也是够苦累难耐的。有好几次，他都想悄悄离开不干了，但马上又想到，如果不干，自己说不定就要被困死在这千里之外；只有挣够了路费回到家，才能有活路，才能继续上学读书。想到这些，他只好又咬咬牙坚持了下来。就这样，李冬在那里硬是干满了一个星期，黑大汉果然也说话算数，付给了他200元工钱。

　　李冬揣好钱一口气奔到火车站，终于买好票登上了开往龙城的火车。上车后，他用捡来的口乐瓶灌满了自来水，又用剩下的2元钱买了两个面包。然后他把两个面包分成四等份，作为一天一夜路程中四顿的饭食。就这样，火车载着流浪了八天的李冬，终于缓缓地驶进了龙城站。

　　这时候，李冬仿佛才从恶梦似的经历里回到现实中来。想到自己莫明其妙地被爸爸丢弃在千里之外，他心又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怨恨和委屈。他要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地向爸爸和妈妈问几个“为什么”。可意外的是，当李冬刚刚出了站口，竟看见爸爸和妈妈正满面笑容地迎接着他。妈妈手里拿着一束鲜花，爸爸的手里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祝贺李冬千里谋生回到家。

　　妈妈上前拉起变黑变瘦了的李冬仔细端详着，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爸爸却笑着说：“冬冬，这些日子受苦了，你一定会怨恨我了吧？可你也许还不知道，这是爸爸妈妈下了好几次狠心，才对你采取的一次谋生行动啊！”

　　原来，由于他们的家庭比较富有，李冬又是独生子，所以从小就被视为掌上明珠娇生惯养，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这些年，爸爸妈妈渐渐发现李冬身上太娇气，这对未来孩子的成长和生活都是一种危机。于是他们横下心，给李冬设置了一个在千里之外独自谋生的难题。目的是让他初尝一下人生的甘苦，领略一下生活的艰辛。其实，就在李冬流浪谋生的那些天，爸爸并没有离开他多远，而是一直就在周围，就连那个黑大汉，也还是他业务单位的一个朋友呢。

　　听完这一切，李冬顿时恍然大悟，回想在外谋生的这些苦日子，他不由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骄傲。

　　他拉着爸爸妈妈自豪地说：“爸爸，妈妈，经过了这些日子，我已经一下子长大啦！”一番话，逗得爸爸和妈妈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