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灾
1987年6月,雨一直下个不停。
南方的夏天,天气往往出现两个极端,雨,要么迟迟不下;要么就像缺了堤一样,狂风大雨不断,并夹杂着电闪雷鸣,让大地山川也为之震惊。
稻田里都储着满满的一田水,一块田就像一个小池塘,远远看去,田野是白茫茫的一片。蛙儿躲藏在稻田的某个角落里,不管白天黑夜,都不厌其烦地“呱呱”地叫着。
雨水少要抗旱,雨一多干部门的心里就捏了一把汗,时时得提防着自然灾害的发生。看着不肯停下脚步的大雨,已是分管农业工作的副县长范豪光,也皱起了眉头。
物极必反。连绵不断的雨影响了秧苗和农作物的生长,也潜伏着灾害。在夜里,范豪光最怕的事情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电话打破夜的宁静突然响起来--这样的电话,十有八九就是有事儿了。
越是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夏插前,一场大暴雨还是“惹”出了事端。因山洪暴发,民乐萝村陈屋后背的一段水渠发生了崩塌,山洪冲垮了一座民房,造成一人死亡,一百多亩水田被冲毁。
民乐乡很快对这个灾害事件作出了处理,并组织力量修复被洪水冲毁的水渠。针对水渠被毁严重、在原渠道上难以重新修复的实际,计划从萝村陈氏祖祠后背的山体上开凿一个隧洞,以连接两头的水渠。但隧道的挖掘,遭到了当地群众的反对,为了不影响夏插,且考虑到当地群众的阻挠,县乡对水利设施的修复准备采取强行施工,并组织了公检法司50多人在现场维持秩序。
不出所料,在开工时,还是遭到了受灾户及陈氏群众的强烈抵抗。萝村陈氏家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下子就上来了一百多号人,强烈反对开挖隧道。大队干部、生产队长的劝说根本无济于事,村民差点与建设人员发生肢体冲突。在公安干警的维持下,暂时控制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2、萝村
萝村,是北流现存明清古建筑保存比较完好的一个村落;也是广西历史文化名村。
萝村陈氏家族,则是北流的一个名门望族。
萝村坐落在莽莽苍苍、风景如画的大容山脚下。在这幅风景画中,萝村也是一个瑰丽的景点,它背靠青山,面对丘陵,村前良田如网,池塘影影绰绰,一条小溪潺潺而过,古民居与现代的楼房掩映于绿树与翠竹之间。
说起民乐萝村,上了岁数的北流人都很熟悉,因为萝村陈姓历代人才辈出,是北流有名的望族之一。萝村陈姓始祖叫陈楠,原籍浙江省台州府天台县白石乡,生于南宋末年,考取进士后于理宗元年任北流县知县而落籍北流,其居住地即是现在的市政府所在地。在崇祯年间,因需该地建县衙,约于1650年左右迁至民乐萝村。关于萝村陈姓从县城迁往该地,有一个传说是这样的:在明成化七年即一四七一年,在印塘村的县衙搬迁到陈家的宅旁。但从此之后,县内地震、匪患、干旱、水灾、蝗灾、瘟疫连年不断。至崇祯年间,有风水先生说是县衙不正吉地造成,于是县令申报当时的崇祯皇帝,崇祯命国师曾鸿道临场勘察,认为萝村陈姓的祖宅做府衙最为合适,遂上书朝庭说明此事,崇祯皇帝指示另觅一块风水宝地与陈宅对换。国师选到民乐的萝村为陈姓迁居地,并下了圣旨。皇帝圣旨谁敢违抗?就这样,陈家迁移到了萝村。
萝村现有男女人口2000多人。萝村陈姓人自明清以来,崇尚书香,文人辈出,据有史可查的文化人有进士4人,举人12人,贡生20人,文秀才(含监生)65人,武秀才11人。官阶最高者是陈绳虬,光绪年间曾任度支部(即户部)库藏司郎中,由三品加三级,诰授荣禄大夫(从一品),是目前所知北流最高官阶者。清代还有四品朝政官员4人,获清皇室殊恩而赏戴花翎2人,五品顶戴1人,六品官员5人。民国时期,则有驰名中外的学者、国学大师、诗人陈柱教授。当代有教育家、理论家陈一百,历史学家陈千钧,语言学家陈昆才,科学家、中科院航天研究所所长陈奇妙等,共有全国知名的专家、教授、学者、诗人、作家、高级工程师约55人。
萝村自古以来就有书香门第的雅称,从前稍为殷实一些的人家都有藏书,经史子集,术数技艺均有所收藏。陈柱家的藏书,在土改时就用了一大卡车,将其书运往南宁广西图书馆收藏。其藏书之多,不但在村里数一数二,而且在县内当时也是少有。读书求上进,是萝村人的好风尚,家长辈常常以有成就的族中先贤,训育自己的子女,后辈们也常常以有成就的先贤为榜样,努力求上进,发愤学习,从而取得不凡的业绩。
在萝村,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那就是萝村曾经是无锡国专(苏州大学前身)所在地。抗日战争时期,为躲避日本的铁蹄蹂躏,无锡国专曾两度迁址广西北流萝村。国专迁北流期间,冯振校长邀请了他的好友、国内有名专家、学者封祝祁、钱仲联、郑师许、陈千钧、陈一百、蒋庭荣、蒋石渠、封鹤君、吕集义、蒋庭曜、张世禄、俞瑞征、冯静居吕逸卿、王子畏前来讲学,使北流萝村一时成为名师荟萃的地方。
萝村有古民居、古宗祠、古学堂、无锡国专萝村校址、镬耳楼、云山寺、近代著名国学家、诗人陈柱故居等30多处古迹和历史文化景点,而且都基本保持完好。这些古建筑中画栋雕梁,飞檐、墙壁均有雕彩画装饰,有花鸟禽兽,八仙图,诗词画句等,雕刻技艺精湛,既体现了当时萝村人对文化知识的重视,更是我们了解当时历史文化和雕刻技艺的一个窗口。
3、主动请缨
“萝村事件”惊动了县委、县政府,也惊动了玉林地委、行署。
如何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在县委、县政府紧急召开的处置“萝村事件”专题会议上,会议气氛变得异常凝重,县四家班子领导表情肃然。
“必须成立一个强有力的工作组进驻萝村。”县委书记罗昭源看着大家,说道。
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这个工作组长谁来担任更合适呢?
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不说话,深思着。处理这样的事情,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若弄不好,群众一围攻起来,那可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后果。
这是一次挑战和考验。
被提拨为副县长不久的范豪光环视了一下大家,对书记说道:“书记,这个事情,让我带队去处理吧。”
罗书记转过头来,问道:“你去?”
范豪光回答道:“我觉得还是我去比较合适,一是我在政法部门工作过,对于处理群众矛盾有一定的经验;二是我在民乐工作多年,在当地有一定的群众关系。”
就这样,在范豪光的主动请缨下,他被任命为处理“萝村事件”的工作组组长。
出了会议室,范豪光一下子感到肩膀上沉甸甸的。
“范副,你这不是找事吗,这个组长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头上啊。”同事、朋友们知道后,纷纷过来劝说他放弃这个“组长”:
“你这是在做一件最大的傻事。”
对于同事、朋友的关心,范豪光表示了感谢。“现在这个事情,我还能退回去么?”范豪光反问道:“你们什么也别说了,如果有什么撤儿,倒可以给我出出注意。”
接着,范豪光召集工作组成员召开了简短的会议,听取了事态的汇报,提出了初步的工作意见。
“群众对风水这个迷信还是很讲究,在他们说的开凿渠道影响风水问题上,我们要尽量采取克制的工作态度。”范豪光布置工作道:“我们进入萝村之后,一要注意工作方法,认真听取群众的意见;二是向群众做好宣传解释的工作;三是多与陈氏在外工作的人员进行电话沟通联系,争取他们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4、进村
范豪光带着工作队,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萝村。他们直接去到了水渠崩塌的现场。
双方对峙了多时,群众的情绪变得焦燥起来,现场的场面便慢慢开始失控。愤怒的群众已经将几个维持秩序的公安民警按倒在地上。一同前去的公检法领导看见了,认为群众太不讲理了,要压压群众的气势,拟对闹事的群众进行拘捕:“范副县长,我们先将带头闹事的人员抓回去。”
范豪光看着现场的几十位干警和围上来的百余位村民,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到这一步。”
说完,他上前几步,取过工作人员手中的广播喇叭,对群众喊起了话:“各位群众,请你们先冷静一下,我是副县长范豪光,对于水渠的毁坏修复问题,我们一定认真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不认可,我们就不开工。”
现场慢慢安静了下来。
范豪光继续说道:“请大家不要采取过激的行动,你们打摔维持秩序的公安干警,是妨碍政府执行公务,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有问题,我们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解决。但打人就不对了,是犯法的。对于一些群众的犯法行为,今天在这里,我可以保证,只要明天你们到乡派出所去自首,去认个错,一概不追究责任……”
在范豪光的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群众的情绪逐步稳定了下来,并慢慢撤出了现场。
看着散去的群众,范豪光与村干部一起商量着如果解决这个事情。
晚上,范豪光赶回县里,向领导汇报事件处理的进展情况。会议室里,县四家班子领导们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汇报马上开始。当谈到对按倒干警的人员没采取强制措施时,有人认为在处理这个事情上,范豪光过于软弱,这样将不利于问题的解决。
范豪光听了大家的意见后,说道:“我们面对的是群众内部矛盾,在处理群众内部矛盾上,不要将矛盾激化和扩大。当时那个场景,如果我们采取强硬措施,以硬对硬,只会针尖对麦芒,把事情闹得更大,更不可收拾。你想想,在几百号人之下,我们只有几十个干警,如果真动起武来,我们可能一个也出不了现场。”
罗书记听着,点了点头。接着,范豪光又提出了下一步的工作意见,得到了主要领导的肯定。
“你们下去,一要注意安全;二要小心谨慎;三要争取群众的支持,尽快把矛盾化解掉。”最后,罗书记交待道。
出了会议室,天上已经是繁星点点。范豪光感到疲惫极了,一阵阵睡意也不住地向他袭来。
5、平息事态
第二天天一亮,范豪光又来到了萝村,与工作队员们一起去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来前,范豪光对整个事件进行了梳理。这次事件,导致群众的“愤怒”,有两个原因;一是受灾户没有得到很好的安抚;二是担心开挖隧道,会毁坏陈家祖祠的风水。而关键点是在第二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只是一个导火索。
把问题的症结找准,理清根源,工作就有了方向。下到村里,范豪光首先去探望德高望重的族老,先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再和他们进行探讨。他说道:现在夏插在即,如果不尽快将水渠修复,本村的一百多亩良田将无法插下水稻;而且影响的不仅仅是本村的一百多亩田地,下面使用这条水渠灌溉的几千亩良田也会因无水插秧,错过农时而颗粒无收;我们萝村一向人才辈出,萝村陈氏都是知书识礼的人,识大体,顾大局;水渠的修建,于自己,于别人,都是有利而无害的。
在范豪光和工作队员的一番动员下,群众的思想包袱有所放下,但在影响祖祠风水这个问题上,他们还是没能够完全把顾虑抛开。范豪光就用唯物的观点继续开导:我们萝村世代出这么多的读书人,出这么多的人才,到各个地方去做官的人都有,为什么我们能够人才辈出,你说是风水好也可以。但我认为,萝村之所以人才辈出,是因为我们陈氏家族的人明礼懂理,懂得读书才有出路,才能改变命运的道理,是大家发愤读书、刻苦用功的结果。再说了,风水风水,缺了水怎么行?现在开通隧道,不就是帮你们打通龙脉,使你们有一个上风上水之地么?
在受灾户的困难上,范豪光还承诺,让民政部门对受灾户做好慰问,并特批一个工人指标给他们家,把死者的弟弟安排进县氮肥厂工作,使受灾家庭的生活有保障。
他的一番话,让人们心服口服。在向村民做好解释的同时,范豪光还通过电话,跟陈氏在外工作的族人进行联系,说明情况,争取他们的支持。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范豪光和工作队员们两三天来挨家挨户、苦口婆心的劝说,群众的思想终于做通了。激烈的矛盾冲突因此得以烟消云散。
得到了群众的理解、支持和拥护,一切工作都可以由难变成易。群众是一座山,他们聚在一起,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当你想要征服他们的时候,不管你是有十八般的武艺,还是有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领,如果你只想着征服,即使你一时获得了胜利,最终你还是会失败的,因为群众不会支持你,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如果你融入他们之中,与他们一起共患难,一起同呼吸共命运,你就会是这座山上一块坚硬的巨石;这座山,就会成为你遮大风挡雷电的坚强后盾。
施工队伍很快进驻,用了几天的时间,隧道开通了,连接起了两头的渠道,那汩汩清澈的水库水,通过这个隧道,流向了下游乡镇的村庄,流入了农田,保证了夏插的顺利进行。
在处理“萝村事件”这个事情上,范豪光的组织、协调、处理问题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县委县政府、玉林地委行署的领导给予高度的评价。
不久,范豪光被提拨为北流县县长,而此时他在副县长的职位上,仅仅任职了一年。这是组织对他工作的充分信任与肯定。也由此可见,一个真正敢于面对困难、真心为群众办实事的干部,党和政府是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