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奶奶为自己准备的棺材自己没有用上,并不是她有意给伯留下的,而是正赶上殡葬改革,县里镇里都查得十分紧。死前,她是希望自己能留下肉身的;死后,家里人也是想偷偷把奶奶埋了,但赶巧的是,正好被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看见。原来,有一些享受国家补助的老革命,死后多年不报案,依然冒领国家补助,因此县民政局派人到各村走访,正赶上奶奶刚刚倒头。民政干部将奶奶的情况记录在案,入了档,因此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将奶奶火化。火化后,民政部门一条龙服务,不仅给配置了骨灰盒,而且还发给了一个水泥混凝土小棺,并统一规定:埋藏骨灰盒时,必须用这样统一的水泥棺。于是,这就成了奶奶的第三口棺材。
那一天,用什么样的棺材,奶奶再也当不了自己的家了。就像她当不了谁先走、谁后走的家一样。
在伯出殡的时候,前来帮忙的表哥贾景方说:想一想,老天总起来说还是比较公平的:奶奶为徐家守了一辈子的寡,为徐家延续了香火,做出了重大贡献,所以老天要安排一个人服侍她,这个人,就是娘。娘尽心尽力地侍候了奶奶一辈子,就像她的贴身丫环一样,对徐家也是问心无愧,所以不应该再承担更多的痛苦,要走在其他人前边。奶奶先苦后甜,又领略了没有娘在身边的煎熬,完成了送走娘的任务,把最好的棺材也给了娘,对自己对他人基本上做到了不赊不欠。伯做为奶奶唯一的儿子,享受了奶奶无尽的宠爱,得到了娘无限的照顾,所以,他有责任把她们先一一送走。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走得也算安心了。
表哥总结了伯、娘和奶奶三个人的离世,各有不同:
娘走的安详。在外人看来,娘活着时吃得最孬,穿得最差,受了一辈子的苦和累;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的内心,是充满幸福的,因为她服侍的和服侍她的,都是她最亲也最亲她的人。
伯走的痛苦。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尽管有几个儿女无微不至地照顾,但让别人端屎端尿的滋味,也不是一个自以为当了一辈子干部的人所愿意接受的。人一旦病老到对自己的肢体都无能为力的地步,不管你是谁,再谈人的尊严,就真的有点奢侈了。
奶奶走的闹心。这个从小出生在地主家庭的小姐,养成了洁净的习惯,家里再穷,也要收拾得利利索索;衣服再旧,也要洗刷得干干净净。但是,在她临走前的那两三个月里,因为不愿意让人侍候屎尿,每次都执意要自己解手,有好多次趁没人时自己爬着要去院子里的厕所,弄得一身泥土,自己却已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