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为奶奶交特殊党费的事,成为全镇的新闻。村里有人甚至给伯开玩笑:还是徐老头有钱啊,舍得把钱送给不认识的人,觉悟高。
事实上,伯的晚年生活还是非常滋润的。先不说几个子女原有的孝敬,只他自己的收入,就让他的生活水平要高出同村同龄的老人。一是他享受着国家对建国前老党员的资金补助,另外,用他的话说,他还有“退休金”,说白了就是政府对农村老干部的一些补贴。而国家给奶奶的抚恤金,每年也有所见涨,她自己用不了,基本上都进入了伯的“储备金”里。日常生活中,伯离不开烟酒,就是在他的最后一段日子,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时,他想喝了,就要大哥和二哥他们喂一勺子;想抽了,让人点好烟送到他嘴上吸一口。说起来,以前我对伯抽烟还是挺有意见的。欣月那几年经常病,身体比较虚弱,我就想是不是在她小的时候,因为伯爱在室内抽烟而又不懂得通风,所以肯定被动抽烟不少。伯来我们家住的时候,曾有一次我把这个想法跟他讲了,当然不是讨伐,只是想让他明白这个信息。但他不以为然,说人人都说抽烟不好,邓小平怎么还抽烟呢?
八十岁了,伯舍得拿出五十元交党费,并不代表他不爱钱,相反说明他把钱看得很重。伯像每一个正常人一样,很爱钱,就是在病床上的那最后几个月里,有时候他想起来了,也会向两个哥要一百块钱攥在手里,这样心里才踏实。
大姐和欣月姐妹俩还时常拉起关于伯与钱的故事。
那时娘早已经去世了,奶奶也走了,伯一个人呆在空空的屋子里。有一天,他突然发现钱丢了。明明放在床头柜里的,怎么没有了?老头急了,急得浑身冒火。枕头下、被窝里都看了,没有;床上床下、鞋里袜外都摸了,也没有。正翻箱倒柜地折腾呢,孙女小芳拎着一网兜苹果来了,她看到老头一脸焦急,额头上又是汗又是土,忙问:爷爷,你在干什么?
老头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孙女,放了心,说芳啊,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找找,我的钱不见了。
钱不见了?小芳放下苹果,赶紧帮爷爷找。把柜子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把屋角旮旯都找了个遍,也没见什么钱。会不会被老鼠拖了去?小芳擦着汗问。老头一怔,说芳儿你别找了,我想起来了。说着就往外走,在门口被门槛绊了一脚,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小芳赶紧过来扶他。老头喘着粗气,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急步来到窗前的枣树下,蹲下身子,搬走树根的几块砖,小芳看到,砖下是松动的新土。老头用手扒了扒,挖出一个罐头瓶儿,瓶里面是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一块红布包,展开红布一看,是一卷钱。老头攥着钱开心地笑了:昨天晚上,我怕老鼠叼了去,给换窝放这儿,忘了。
爷爷,你真会藏。小芳哭笑不得,接过钱来,数了数,不少呢,三千多。
你们这是干什么?突然有人问。
老头和小芳都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二嫂。小芳说婶子你可吓死我了。
二嫂左手拎着饭盒,右手拎着馒头,看样子是给老头送午饭来的。可不,只顾着找钱了,不觉察都到饭时了。二嫂举举手里的保温瓶,说吓什么,我又不是鬼。说着看了看小芳手里的钱,问老头:干吗呢,这么多钱?
老头张了张嘴,瞅了瞅小芳,说钱,钱,钱找着了。
二嫂疑惑地瞅了瞅这爷俩,又看了看枣树下的坑,说:种钱呢?
小芳乐了,说对呀,爷爷打算今年在这种点钱,明年多收点呢。
老头难为难为脸,拍了拍手里的泥,嘿嘿笑了。
小芳回去后,就给二姑欣月打了电话,说小姑,我爷爷老糊涂了,自己头天藏的钱第二天就忘了,这样可不行。
欣月说是吗,这样真不行,以前他也有一次找不到钱,后来被你大姑帮助找到了,现在怎么又发生这样的的事?
自从奶奶去世后,只剩下伯一个人,原先跟着两个儿子过,后来又跟着两个女儿过,都没超过一个月。金窝银窝还是自己的老窝好。人老了,可心里明白,怕孩子们嫌弃自己,怕给孩子们添累赘。可子女们不放心呀,这么大年龄了,一个人住在老家院子里,做饭动火的,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办?兄弟姐妹一商量,要不轮流做桩吧,两个儿子一家一月给老头送饭,一天三顿。还别说,老头很高兴,因为至少一天三次有人和他说话。可儿子媳妇都很忙啊,不能陪他一个劲唠,有时放下饭盒就走了,老头就很失落。
春节过后,大姐和欣月都回了娘家。说起小芳打电话的事,老头给小女儿说:怎么就这么巧呢,你可要给你二嫂圆谎好,我不是给他们钱。其实二嫂并没有那么小心眼,他的钱他想怎么处置是他的事,才懒得管它。
大姐给老头出主意:把钱给大哥或二哥,让他们帮助把钱存进银行里,你想花钱了,就让他们给你取,省得再丢了。老头不情愿地答应了。可第二天,却又反悔了,对大姐说:你说那事吧,我一夜没合眼,把钱给他们,让他们当了我的家,花一分钱他们都知道。大姐笑了,看来老头子也要隐私权。没办法,钱还是由他自己管着。大姐为此有些生气,主要是替他担心。还是小女儿欣月懂老头的心思:由他吧,人老了没事干,数着几个钱,那也是他的乐趣。
没过多少日子,伯的钱又找不到了,他把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他们都叫来帮助找,结果是在锅底找到的。大姐打电话,数落老头,说亏着哥嫂们送饭好多天没动火,不然钱不就烧成灰了?老头听了也只是嘿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