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做徐家女婿的最初几年,我却并没有真正与徐家融为一体。
结婚一年后,随着孩子的降生、工作和生活的波折,我的坏脾气,像狐狸尾巴一样,一点点暴露出来;因了孩子、住所、婆媳关系等等,如果意见不统一,性格有些暴躁的我,有时就采取简单的处理方式,着实让生性温顺的欣月吃了不少苦头。好在贤惠的欣月受了委屈,从不给娘家说,就是怕他们不放心,尤其是奶奶。
首先一条是居无定所。在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小窝之前,我们一共搬了五次家,我的同学和那些工友朋友,见证了我们的艰难和贫穷。当时,他们用地排车,拉着我们的全部家当--衣服被褥和锅碗瓢盆,到处给我找租赁的房子。欣月说,当初她不是没有考虑房子的问题,她只是相信,那些都是暂时的。可是,她没料到,这个“暂时”,是接近十年。是的,我们兄弟姐妹多,父母没能力为我们一一买房子,从大哥开始,只要结了婚,我们就要像长全了翅膀的鸟儿一样,离开大家庭,独自编织属于自己的小巢,好给更小的兄弟腾房子娶媳妇。刚上来,我们把房子的期望寄托在单位,因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还有计划经济的影子,房子都是由单位分配的。可是,因我是单职工,等了多年,依然没有等来属于自己的、小小的一间屋。在没有一个固定的家、熬了半宿写的一首诗只能换来三五块钱的稿费、工作上又不顺利的时候,急于改变现状的我,开始寻找生活的出路。
那是一段很有意思也很难忘的时期:工作不舍得丢,还需要钱,怎么办?一边上班,一边与朋友几个合伙开书店做生意;书店不挣钱,接着又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饭店。白天上班当工人,下班后,就集老板、伙计、供应、会计于一身,除了经常感到睡不醒外,倒不觉得有多苦和累。唯一的是,我这种相对倔拗、不甚圆滑的性格,几乎不具备生意人应有的潜质,在应付同行的排挤、面对个别无赖客人明里的捣乱和暗地的阴招时,缺乏应有的智慧和狠心。因此,白白折腾几年,没挣着钱就不足为奇;甚至说,没有亏得一塌糊涂,就已经是万幸。只能说,那段岁月给我的馈赠,在金钱之外;我的最大收获,是学会了珍惜和分辩。
当然,在那些个被贫穷和挫折反复“扫荡”的日子里,娘为了我们的幸福和将来,在中间发挥了重要作用。每当我和欣月闹矛盾时,婶子--结婚前几年,按照当地习俗,我一直称岳母为婶子,后来在欣月的要求下,才随大遛,改口叫娘--她都会像联合国秘书长一样,不偏不倚地在中间调停斡旋。现在回忆起来,在娘面前,我们那时确实还是孩子,娘相信我们在经过一些波折和阅历后,会像她曾经栽种的那些小枣树一样,只有见识过风雨和冷暖,才能渐渐长大。
懂得反省、总结的时候,也是我真正融入徐家这个大家庭的开始。
婚姻是一所学校!我相信,这句话是每一个经过婚姻实践后的人,才会承认的真理,无论你从中悟出的是什么。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走过婚姻的磨合期,转头看看,我才知道自己让媳妇受了很多委曲。当初白天黑夜瞎忙活,忽略了她的劳累和憔悴。回头想想,在四处搬家的日子里,在早已过了越穷越光荣的年代,还会有谁,能做到一心一意、无怨无悔地跟着你?只有欣月。她从奶奶和娘身上,继承了宽容和忍耐的秉性。回忆二十年前的往事,欣月说的话,整个一嫁鸡随鸡的翻版:我选择了你,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选择了对你坏脾气的忍耐。你听,这口气,多么像奶奶和娘。她确实得到了徐家真传。
事实上,欣月牢记着奶奶的教诲:真正的幸福,都是先苦后甜的。而奶奶可能想不到,她这教诲的最大受益者之一,正是我这个喜欢写诗、却不能给老婆带来充满诗韵的惬意生活的孙女婿。
苦后才知甜!欣月不仅仅自己践行,而且用奶奶的箴言在改造着下一代的世界观:在我们十五岁的孩子放暑假时,让他到建筑队打工体验,一天下来双手就磨出多个血泡。她看了,只在心里疼。因为,孩子的身上,也流淌着徐家的血液。
§§第九章 奶奶的第三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