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双胞胎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已经接近八十岁的老人了,我们要称他们为叔。但是,他们的生命之花,过早地凋谢了,在还没有品尝人生酸甜之前,就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公元一九三五年,冬天过后,在枣树即将吐出一份新春嫩芽的某一天,你们来了。没有一个确切的生日,没有一个完整的名字,没有复制一张能让我们看到模样的照片,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可以让我们阅读的生命的细节,你们就永远地走了,就像从没有来过。但是,有一个人,知道并记得你们的一切,因为,你们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的夭折,成为你们的亲生母亲--我们的奶奶的最沉痛的记忆;你们对这个家的离弃,在她的百年人生里,是一笔永远都抹不去的遗憾。一直到公元二零零八年,在奶奶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在她内心深处,时刻都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发生了这样的事,朱家十分同情,不再让奶奶到他们家做工了,但依然给了奶奶一些口粮。五个孩子,转眼间只剩下三个,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的减少,更是对作为一个母亲使命感的打击和信念的摧毁。埋葬了两个孩子后,奶奶坐在炕上,三天三夜没合眼。第四天,奶奶终于睡着了,在梦中,见到了最想见却又最怕见的那个人。是的,梦里的爷爷生气了,怨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没有照顾好两个孩子。奶奶都承认了,她知道自己辜负了男人的嘱托,对不起他,就向他道歉,赔不是。但爷爷依然不愿意,他哭喊着,点着奶奶的鼻子,说高书梅呀高书梅,你要赔我的孩子,我把孩子交给你了,你却把他们弄丢了,你要赔……
再长的噩梦,也终有醒来的时候。但奶奶的伤痛,什么时候能够减轻一些呢?两个孩子的夭折,能怪奶奶吗?
不能怪奶奶,要怪,只能怪这两个叔叔,怪你们来的太早,中国的天还没有亮,你们就匆匆来到这个黑暗、多难的世界;
怪你们长得太慢,嫩幼的耳膜还没有健全,侵略者的枪炮,就震聋了你们残缺的童年;
怪你们生不逢时,还没有熟悉父亲的面孔,他就扛起了枪,让高昂的义勇军进行曲,稀释弹雨中对儿女的牵挂和思念;
怪你们没有福气,在娘亲给地主打工、给你们挣那口活命的玉米时,缺乏耐心,哭闹不休……
不,又怎么能怪你们呢,这样太不公平。你们来到这个世界,有权利享受父亲的拥抱,有权利享受母亲的亲吻,有权利享受兄弟姐妹的疼爱。可你们还没有能力体味这些幸福时,就离开了你们的亲人。
无论怪谁,都永远无法挽回你们幼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