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呆滞无神的眼睛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细看之下,瞳仁灰色无泽,是一种临近死亡前诡异的神情。他为什么要看手机?难道是他自己设定的死亡时刻未到?还是临死之前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昆仑大厦金鸡独立于市区中央,直插蓝天的楼盘是这个城市的一道亮丽风景,现在,就在昆仑大厦的楼顶上,一个人以视死如归的勇气挺立于楼台的边墙上,向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这个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昆仑大厦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一名司机停住车,跨出车外,偶尔抬头仰脖一望,发现了楼顶的边缘有一个微小的人影。这个人矗立在楼顶的边缘上,就如一片树叶,随时会飘逸而下,司机感觉到这个人动机不纯,最起码这儿不是高山峻崖,不是那些冒险人士玩蹦极的地方,他站在那儿要干什么?
爱情,股票,悲观,厌世……一连串的疑惑在司机白胖的脸上一掠而过,他不由得大喝一声:“不好,楼上有肉弹!”
司机惊惊乍乍地这么一喊,在大厦门前,马上引起了一场小范围的五级地震,男女老少以飞人刘翔的速度来了个百步穿杨,几秒钟之内,喧喧嚷嚷的人群自动撤离到安全地带。昆仑大厦的门前刚才还是人流熙攘,眨眼之间,就是空空荡荡。
因为,这里,要变成死亡地带。
上帝是尊贵的,没有哪个人想去见他;天堂是美好的,只是歌里唱得动听。
从楼顶做滑翔是一项危险的运动,从上而下俯冲的勇士两眼一闭哪管天堂地狱,飞翔失控之下,触地而亡,也追认不了烈士,捎带撞到他人的身上,好事成双,天堂路上比翼双飞。所以,没有哪个天生的木瓜会呆在这块突如其来的是非之地。
站在楼顶的“肉弹”,决定不是为了作秀,或者是为了引发轰动郊应的广告人士。为什么?大厦底座四层是商铺,上面的26层全部是公寓,起码就是近百米的高度,如果不是脑袋灌了水半夜见了鬼的人是不会窜上去装腔作势观风赏景。
从楼下仰望,大厦顶上的是个男人,穿的是什么服装模模糊糊看不太清。那么,这颗“肉弹”是愤世嫉俗看破红尘?还是股市底迷炒股破产?再有,那就是可怜无助的民工,讨薪无望,触犯法律又担忧老婆嫁为他人妻,于是,只好出此下策,高楼顶上向警方耀武扬威,以死相逼。据说,这个法子虽然老套却相当有效,轰动效应之下,大多数是警方解救,媒体呼吁,迫于公众压力之下,“有关部门”雷厉风行。
民工并不可悲更不可恶,他们是社会的弱势群体,可憎可恨的是某些黑心老板的贪婪与藐视,民工的血汗钱竟然要以死亡的要挟才可讨得!
中国人的好奇心一向是闻名中外,一会儿工夫,大厦前人群就围得密密麻麻。
家里欣赏恐怖剧,有线的需要付费,数字的还得定购,这里即将上演一场免费的恐怖大戏,谁也不愿错过千载一遇的现场直播,哪个人也想亲眼一睹血腥的悲剧,猎奇的心理驱使壮男猛汉前拥后挤,搞得现场混乱不堪。性子急燥的人在心里不住地沮咒:要跳你就快啊!犹豫不决显你风度翩翩?莫非还要写下遗嘱亲人决别后,才会完成举世瞩目的一跃?
这时,电视台的记者全副武装闻风而至,马上手持长枪短炮,虎势眈眈盯着大厦顶部,同步进行现场直播。
自杀的电波随风而传,十多分钟后,大街上响起了让犯罪分子胆颤心惊的警笛声声,几辆警车风驰电掣驶来,一到现场,马上做出第一步动作,就是将几个特制的救生海绵垫叠加起来,堆放在自杀者可能坠地的方位,以维护楼顶上“滑翔运动员”的生命安全,以作最后的补救措施。随后,几名警察冲进电梯,他们将以至高无上的国徽尊严,全力制止这个人的傻瓜行为,因为,人流密集之地的百米高空,做这一项滑翔运动是十分危险的死亡游戏。
这个城市不需要血腥的自杀!
警察冲上大厦平台,只见一米多高的平台边墙上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边墙只有四十公分的宽度,那名男子轻松自如地踱着方步,蔑视着脚下川流不息的甲壳虫,小如蚂蚁的人群,一付临危不惧的勇士气概,看来,此人没有恐高症。
听到动静,那名男子“唰”地回转身来,用手把东南风掀起的长发向后一捋,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游离不定的眼神盯着这几名戴着大檐帽的不速之客。
几名警察提心吊胆捏着一把汗:看着此人睥倪的神态,他已把生命看得一文不值,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宁可向前一步,也不肯跳下生的平台,恐怕马力强大的豪华型凯迪拉克也拉不回他对生的渴望。
这名男子系着暗红色的领带,白衬衫束在灰色的西裤中,看上去精精干干,显然是一名白领。他看到三名警察一步步得寸进尺逼上前来,马上黑下脸来,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再向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这个人的命令十分有效,事关人命关天,其中的两名警察很听话,一下子驻足不动,生怕再迈出半步,那个男子会像一片树叶漂落而下。另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警察偏偏不卖他的账,男子的威胁,一下子使他的火气腾腾就直冲脑门,心想,你小子凭什么指手画脚颐指气使?你这样的自杀行为,是扰乱公共秩序!给你戴上银铐子,马上让你呲牙咧嘴磕头叫爷。大个警察大大咧咧正要向前,平台上的男子马上识破了这个警察的阴谋伎俩,把手一挥,眼白一翻,气急败坏大喝一声:“你,站住!”
“三,二……”男子开始了倒计时,他不时扭头瞄瞄身后,那意思再简单不过,我的命现在轻如鸿毛,你向前一步,我向后一跳。
平台上一下子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骄阳之下,炙热的高温天气一刹那间下降了二十多度,空气在逐渐凝固。
大个警察的衣角被后面的警察死死拽住,这个警察看来是只刚入道的菜鸟,性子有些毛燥,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男子的嚣张气焰,额头上已是青筋直暴,心有不甘。两个警察心如明镜,他们兴师动众奉命而来,是拯救一个走向地狱的生灵,让他获得重生,而不是加速他的死亡进程。
看到大个警察钉子似地钉在原地,那名男子的“一”字咽在喉咙里一口吞下肚去,脸上僵硬的表情松弛下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呆滞无神的眼睛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细看之下,瞳仁灰色无泽,是一种临近死亡前诡异的神情。
他为什么要看手机?难道是他自己设定的死亡时刻未到?还是临死之前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这时,那个大个子警察人是驻足不动了,嘴巴却憋不住,他沉下脸来,以审讯犯人一样的口吻突然问道:“你,姓名?”
那个男子楞了一下,随即回答:“范仲秋。”
“工作单位?”
“金奥集团。”
“年龄?”
“哼,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那个男子回过神来,死鱼一样的眼睛向大个警察扫过去,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说:“你算什么东西?我又不是罪犯!”
身后的两名警察有些莫明其妙,这个小高是发什么神经,吸毒有瘾,上网有瘾,难道审犯人也会成瘾?
这时,公安局的谈判专家也已急急匆匆赶到平台之上,他一身便装,显得平易近人。那个叫范仲秋的男子脸色暗淡正自东张西望,见这个人越过三名警察径直走来,他一下子惶然变色,神经质地用手一指他:“你,你别过来。”
谈判专家嗬嗬一笑,眉开眼笑一脸柔和地说:“范先生,别慌,小心脚下。”
为了拉近距离,贿赂范仲秋的感情,把这条生命从死神的手中拉回来,他不顾水泥平台炙热的高温,竟然一P股坐下来。
谈判专家和颜悦色地说:“范先生,请你珍爱自己的生命,上面太危险了,一失足就成千古恨,还是下来的好。”
“我下来干嘛?生不如死,不如一了百了,一了百了的……好。”范仲秋口中喃喃自语,忧心忡忡的状态,好似大睡方醒,懵懵懂懂。他的神智虽说时好时差,但是还没有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谈判专家的好言劝告,他不置可否,既没摇头,也未反对。
“范先生,你有儿女吗?”谈判专家一步步“诱敌深入”。
“有,男孩,在英国留学。”
“你爱人在哪上班?”
“银行工作。”
“你看,你的爱人温柔贤惠,你的儿子越洋留学,才学非凡,归国后不是专家就是教授,你又是金奥集团的高级白领,这样一个人羡人慕的和睦之家,你怎么会弃之不管呢?”
不亏是谈判专家,一席话说得范仲秋似有所悟,脸色惨白的面孔由灰变淡,泛起一点血色,双眼也有了一丝光泽。
嗯,有戏。谈判专家暗自窃喜,总算没有白费了一番口舌,不虚此行,这又可以成为一个典形的解救范例。
只听范仲秋嗫嚅着说:“我……”
恰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遽然响起,是范仲秋腰间的手机在吱哇乱叫。
一听手机铃声,范仲秋神色大变,犹如青天白日遭到雷击,身子颤了一下,拿手机的右手都有点抖,摇摇欲坠的躯体随时都会向外倾倒。他接起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声后,就像听到了死神的呼唤,脸孔不由得由红转黑,整个人如一破墓而出的僵尸,先是呆若木鸡,接着用涣散无神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他的神经在一霎时全线崩溃,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子。
这个该死的电话!
谈判专家如梦方醒,大喝一声:“快上!等死啊!抓住他!”
那个叫小高的警察动如脱兔,几个箭步蹿过去,可是,为时已晚,范仲秋一个俯冲,一头向下栽去。
范仲秋在下坠的一刹那间,死亡的恐怖急遽地刺激着的肾上腺素,于是,大厦的上空,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这颗“肉弹”张开双臂,幻想像大鸟一样滑翔,可惜,没有魔法附身,翅膀不能轻松自如地扇动,强大的气流撕扯着衣裤,猎猎作响。
一个生命的孕育,要经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漫长过程,而毁掉一条生命,只需短暂的几秒。电光石火之间,一条生命就灰飞烟灭。
“嗵”的一声,“肉弹”终于从天而降,偏离了救生垫,血肉之躯沉闷地砸在花岗岩地砖上,头颅像西瓜一样破碎,血肉四溅,惨不忍睹。
一条生命毫无价值地陨灭。
这个叫范仲秋的人为什么要自杀?
那个神秘的电话来自何处?
陈家辉突然感到了一种冰霜彻骨的寒气仿佛从遥远的冰山雪原突如其来,自下而上侵袭了他的全身,弥漫了整个房间,他的右手也凝固在键盘上动弹不得,他的脸孔变得僵硬,眼睛夸张得像两只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