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会：我的传销江湖

二十九

　　7月26日下午，我去送了娃娃脸，虽然他逃离了我们的战斗一线，但至少还和我并肩战斗过。在这个团队内部，他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可以放心地信赖一个人和可以放心地被人信赖都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尤其是在诚信危机的年代。而我们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传销事业，对如今的信任危机起了不可推卸的作用。

　　若干年后，我们在召开一次同学会时，多方联络一个销声匿迹的同学，这位同学叫吴参举。终于，通过一个做户籍民警的同学，找到了吴参举家的联系方式。可是，这位吴参举同学的府上如同总统官邸一般戒备森严，接电话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非常友好地转达了这位同学对于所有电话来访者的问候，并极具礼节性地说明了这位日理万机的吴参举同学不方便接电话，在仔细咨询了致电者的同学会邀请目的后，吴参举的父亲小心翼翼地说，他会转达这条消息。

　　结果，我们却没有等到吴参举的任何消息，再致电，依旧是他父亲的官方辞令。后来，我们听可靠消息说，吴参举同学由于被某个初中老同学骗去做传销，人财两空，伤心失意，精神萎靡，一蹶不振。这位吴参举是个男同学，损失点金钱在所难免，怎么会人也受到损失呢？看来他父亲给他取吴参举（残菊）这个名字，还是相当有远见的。

　　至此，吴参举同学的父亲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儿子，坚决不让一般人接近他儿子，并对所有来电进行高密度过滤，听到同学会这样的字眼，他更是精神高度紧张，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我们自然不能联系上这朵可怜的残菊了。

　　这就是传销摧毁社会诚信体系的一个典型代表，尤其可怕的是传销都是最亲近的人之间的欺骗，亲戚朋友尚且信不得，陌生人又岂能放心，由此可见，这传销对于社会诚信体系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

　　娃娃脸在加盟连锁体系里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至少他学会了欺骗，为了逃离这个泥潭，他不惜说自己的母亲病危，这样不择手段的做法，确实是加盟连锁骗钱的精髓所在。我在南宁的这段日子里，曾听说过许许多多鲜活的例子，有些被加盟连锁深深迷惑的人，为了让家里寄钱过来，理由是千奇百怪，无所不用其极。

　　生存需要钱、生病需要钱、生意需要钱、生育需要钱都是属于稀松平常的理由，有人说自己打架生事需要钱来摆平，有人说自己非法同居被抓需要钱交罚款（后来有许多这样的手机短信诈骗，估计是加盟连锁行业毕业的优秀人才下岗再就业了），最厉害的是有人说自己近日有血光之灾，有幸得到大师指点，需要花钱请一个开光的挂饰护身，方能避难消灾。

　　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同理，不管是什么方法，骗钱就是恶毒的方法。每个地区每种性格的人都有自己喜好，只有他们最亲近的人才了解他们的弱点，这些方法看起来稀奇古怪，其实往往戳中了别人的软肋。

　　送娃娃脸的不只有我一个人，黄志玮也亦步亦趋地跟着，黄志玮本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他并非对娃娃脸如此依依不舍。黄志玮受命于钱二彪，要看住我，不仅是我的行踪要被监控，而且还要防范我私自打电话回家。

　　好不容易趁着黄志玮被路边一个身材火爆的洗头房工作人员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我轻声对娃娃脸说：“你为了回家，不惜说你母亲病危，你也真是条汉子！”

　　娃娃脸轻叹一句说：“我母亲很早就中风过世了，为了摆脱传销，我这样说，相信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是不会怪罪我的。”

　　娃娃脸这么一说，我倒也坦然了。

　　我沉默了一下，对娃娃脸说：“既然你要回去了，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了，但希望能帮我一个忙！”

　　这时，落在后面的黄志玮突然一个健步跟了上来，他凑到近前神秘地问道：“帮什么忙？”

　　这家伙的耳朵也太精了，我只得吞吞吐吐地说：“我老家有个表哥，多年来一直要不上小孩，我听说他父亲是个老中医，治疗不孕不育很有一手，所以，我想请他回去，求父亲赐几个方子，也好圆我表哥的儿子梦！”

　　黄志玮半信半疑地问娃娃脸：“你父亲真是个老中医吗？昨晚小梅说你父亲能让寡妇怀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觉得那个不难，我也能让寡妇怀孕啊！”

　　娃娃脸怒了，他捶了我一拳，恨恨地说：“那寡妇大肚子是肝腹水，不是怀孕。我父亲确实是个老中医，但你要老是这么说，我就坚决不帮你了。”

　　我搂着娃娃脸笑着说：“莫生气，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把我家的通讯地址和村部电话都写给了娃娃脸，让他讨到方子后再联系我，黄志玮仔细检查了那张写着联系方式信息的纸条，确定上面没有摩斯电码、暗语、夹层以及隐形笔迹后，才小心翼翼地把纸条交给了娃娃脸。

　　其实，我是想让娃娃脸打个电话给我的父母，替我报个平安，更重要的是阻止他们汇钱过来。直至和娃娃脸分手，我再也没有机会和娃娃脸单独说话。也罢，如果不是我本人打电话回去，我父母会更加焦心的，我要抓紧时间逃回去，才是上策。

　　从此一别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娃娃脸。我还是很怀念这个一脸稚气的小伙子的，善良单纯的他，怀着对生活的美好期盼和满腔热诚，一定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的。特别是他拥有着一副天籁之音的好嗓子，如果去当卖货郎的话，一定比所有人都吆喝得更漂亮。

　　送走娃娃脸后，我很有些伤感，我又要孤军奋战了，而且我根本没有找到克敌制胜的办法。

　　找到加盟连锁理论的漏洞太简单了，可是说服别人却很困难。看上去事情很明白很简单，可是传销却能让从业者有着宗教信仰般的狂热、执着和专一，这就是为什么传销会有如此大危害的原因。这种传销宗教信仰的理念就是：信传销、发大财。

　　甚至这些传销从业人员都有起码的常识——不努力付出，不拼搏工作，不会有丰厚的回报。但是，身边就有违背常识的事情发生，不可否认传销的金字塔塔顶人员挣了大钱，这少数人的畸形发财案例，就像一针强心剂，鼓舞着无数的后来人前赴后继、飞蛾扑火。

　　甚至这些传销从业人员心里都清楚，最终有一天，金字塔底层人员都是受骗的民众，这终归是一个骗人的行业。但是只要还有生存空间，他们觉得发财梦想没有破灭，这个行业都会像病毒一样肆虐成长。

　　光凭着思想教育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社会力量和政府力量进行干预。一直以来，我们都忽视了传销行业的深远危害，他比任何一种骗子行径都要恶劣，除了骗财，传销更可怕的是会蚕食社会诚信体系、摧毁个人思想体系，这会影响到整个社会的健康。

　　如今，传销行业在全国各处遍地开花，说明这个行业的生存空间还是很广阔的。而社会力量的监督，明显是不够的，我看见许多空置的楼盘，成了传销从业人员的乐园，因为那里人迹罕至，又没有管理人员问津。看来，传销对于楼市的泡沫经济多少也有点助纣为虐，传销这朵恶之花又催生了许多不健康的形态。

　　如果社会民众多一些警惕，积极举报传销行业。如果相关部门能够多一些关注，积极打击传销行业。传销从业人员无论如何善于隐藏，这个行业都会越来越难生存，最终，淹没在时代的滚滚大潮里。

　　其实，这也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正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欲望的地方就会有传销。近几年，传销行业发展得也越来越专业，不仅善于用更加华丽的外衣伪装自己，还与时俱进地引进了互联网这种新型载体，使得传销行业有着更高的迷惑性和隐蔽性，人们对传销行业的辨识也越来越难，有关部门对传销的打击也越来越难。

　　7月26日晚，停办了一期的沙田夜话又开播了。大概是钱二彪强化了思想工作，团队的情绪又高涨起来，还纷纷讨论起加盟连锁的相关话题，并畅想了美好未来。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一念之间的差别，便是地狱和天堂的距离。

　　那个细皮嫩肉的胡铁柱，曾经无限忧伤地对我说：“我现在每天都很矛盾，心里总是在煎熬，又想着找几个人来，兴许还能发点财。又怕骗了亲朋好友，无颜面对，从此被人骂一辈子。”

　　可是在沙田夜话中，大家对他的号召力进行了一番吹捧，他立刻忘记了煎熬，甚至颇有些得意地说：“我这个女同学可以说跟我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就说要给我当媳妇儿。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赵红梅，她肯定就是我老婆了。现在，我叫她过来，她都没有犹豫一下，可能对我还心存幻想吧！唉，现在搞这个一夫一妻制，真是难为人啊！”

　　黄志玮对胡铁柱的装模作样有些不满，大概是自己孑然一身，他酸溜溜地说：“你就别显摆了，不利于身心健康的。”

　　我也附和道：“面对饿肚子的人，自己吃肉就不要吧唧嘴。否则，要遭报应的。”

　　胡铁柱的报应很快就来了。当晚，他喝水的时候，就没来由地被凉水塞牙了。凉水塞牙并不可怕，但胡铁柱有几颗龋齿，敏感的牙齿被凉水一激，竟然痛了大半夜。

　　胡铁柱捂着嘴对我说：“你真是乌鸦嘴，我的牙好多年都没痛过了，难道还真是遭报应了？”

　　殊不知，胡铁柱更大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7月27日早晨，我对黄志玮说我想去拜访别的团队，黄志玮同意了，但他不会让我单飞，于是，我们双双去了小喇叭那个团队。

　　我只是想告诉小喇叭，可能我不能帮他解决路费了。我们过去的时候，小喇叭不在，他们团队的同事说他出去了。等了一会儿，小喇叭没有回来的迹象，他们团队也没有开饭的迹象。

　　于是，黄志玮带我去了另外一个进步团队，有幸听到了一位加盟连锁高层人员的精辟见解。这次宝贵的培训课程，让我有了巨大的收获。

　　这位高层人员姓贾，有别于一般的加盟连锁培训人员，他不像别人那般狂热，他戴着一副眼镜，气质儒雅，语气平和，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贾总的理论可以归纳为五绝，不是写唐诗，而是绝境、绝力、绝情、绝密、绝顶这五个词。

　　贾总娓娓地说道：“第一个词叫绝境。现在这个社会，越来越现实，有钱是大爷，没钱是孙子。不要说是好朋友，就算是亲兄弟，你没有钱，肯定是吃不开的。如果想要别人看得起，就要有让人看得起的资本。而现在，我们这些没有背景和权势的人，已经被逼入了绝境。所以，我们必须要整合所有的资源，自己帮助自己，发展壮大起来。我们每个人的力量都是微薄的，如果单靠我们自己奋斗，我们永远只是给别人打工挣辛苦钱的命运。但是如果能聚合所有人的力量，就能迅速积累起大量的财富。可能会有人觉得最后加入的人没有客户可以发展，但是中国人那么多，这远远不是我们要担心的问题。而且，最后加入的人也得到了产品，也算是有回报的。”

　　我在心里暗道：屁话！中国人虽然多，但是能够接受这个行业的人不到千分之一，现在我们已经陷入了找不来人的困境。而且，产品也不是物有所值和物有所需的，如果不是为了发财梦想，没人会买这些产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