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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百年债据

  一、乔家祖上欠我们家的债

  曹岳是“乔氏集团”的总经理。这天,助理告诉他,有一个叫高杰林的人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一定要见他,说有重要的事跟他谈。曹岳让助理带他进来。这高杰林三十多岁,他一见曹岳就说:“我要见乔立新,你能让他来一下吗?”

  曹岳愣住了,乔立新是“乔氏集团”的董事长,名下有大小企业几十家,是全省数得着的大企业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都能见的。再说,这人指名道姓地要见董事长,究竟有什么事呢?还是问明白再决定吧。于是,曹岳告诉高杰林,乔立新现在的家在北京,只是不定期地来这里。“集团里的事由我打理,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我是来跟乔立新讨债的!”高杰林说。曹岳问他与“乔氏”哪家企业有业务往来,共欠他多少债。高杰林说他与“乔氏集团”没有业务往来。“是乔家祖上欠我们家的债。”

  曹岳一听,惊得眼镜差点儿掉下来。他盯着高杰林,觉得他很认真,不像在说笑。但这太难以置信了。董事长乔立新的祖上是赫赫有名的山西富商,开的票号在富可敌国的晋商群中也是数得着的,祁县的乔家大院更是几乎人尽皆知。乔家上几辈可以说是银子多得没地方放,怎么会欠别人的钱呢?“乔家祖上欠你们家什么债呢?”他问。

  高杰林看出曹岳的怀疑,就掏出一张纸递给曹岳。这是一张复印件,上面用规整的小楷字写着:“大德通大掌柜高寅年事已高回家休养念其劳苦功高特准终身享用身股十厘一份百年后其后人可在乔家任意产业享用身股二厘一份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乔致庸 光绪十一年八月”。

  看过这份“字据”后,曹岳越发吃惊,乔致庸是乔家最鼎盛时期的代表人物,乔家最鼎盛时家产高达八九千万两白银。就算钱多得无处花,为“退休人员”开一张“保险单”可以理解,但也不该让后人也背上一笔债务吧!

  见曹岳还是对这份“字据”表示怀疑,高杰林就对他讲起了其中的故事……

  清道光年间,以经商为第一位的山西,好多人家把孩子从小送去学生意,十几岁的高寅也进了祁县乔家的“大德兴茶庄”做伙计,他聪明好学,很受东家和掌柜赏识。

  咸丰初年,天下很乱,北方有捻军,南方有太平军,纷纷起义,南北茶路断绝,以贩茶为主的好多山西商户已经无生意可做。这时,弃文从商的乔致庸刚当上东家不久,雄心勃勃要创一番伟业。他不顾风险毅然亲自南下到武夷山贩茶。到了这里才知道,因茶路中断,茶农产的大批茶叶无人收购,所以价格出奇地低。乔致庸带来的银子买下了比预计要多几倍的茶,但这么多茶要运回山西却成了问题。沿途不光有多处起义军,而且趁乱世结帮的山匪路霸也比比皆是。乔致庸决定将所购茶叶分两路往回运,即便一路出了事还有另一路,不至于全军覆没。乔致庸亲自押运一路,另一路他交由贴心伙计高寅带两个伙计押运。

  乔致庸这一路经历了多次风险,总算将茶叶运到了山西“大德兴茶庄”。但另一路却始终不见回来,后来跟随那一路的两个伙计跑回来告诉乔致庸,他们那一队运茶车在快进山西时路过黑雾山,被冲出来的一伙山匪劫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遇到匪徒只管逃命,宁可丢了货也不能丢命吗!”乔致庸赶紧说。那两个伙计说他们正是这样做的,但高寅却不肯丢下茶车,结果被匪徒连他带车押上了山。他俩料到高寅凶多吉少,所以赶紧跑回来报信。

  乔致庸一听,不由顿足叹息,是自己让高寅负责押运的,如果高寅遇害,他岂不成了间接的凶手?乔致庸在焦虑中等了两天,也不见高寅回来,料到他入了虎口九死一生,高家都在准备为他操办丧事了。这时高寅突然回来了,不光人回来了,那十几车茶叶也一箱不少地拉了回来!

  乔致庸惊奇地问他,他是怎样逃出山匪之手的。高寅说,那黑雾山上是一伙趁乱世组织的山匪,匪首外号叫“独眼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见高寅没被吓跑还跟上山来,很惊讶,问他为何舍命不舍财。高寅说东家把这些货托付给他,他就要丝毫不差地把货运回去,货在人在,货丢了他也无脸再见东家了,就上山任凭他们发落。那“独眼黄”虽杀人无数,但最崇拜山西好汉关羽关二爷,最看重“义”字,他被高寅的忠心触动了。“独眼黄”觉得这是教育手下的好机会,就说山上正缺像高寅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如果高寅同意上山入伙,就不杀他。但高寅表示就这样入伙,别人一定会说他贪生怕死,用东家的货讨好匪帮才入伙的,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他可不干。让他入伙,除非让他先把这些茶送到东家手里才行。“独眼黄”答应了,让手下放了高寅和那些茶车。手下的匪徒都怕高寅一去不回头,“独眼黄”却认为连死都置之度外的高寅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二、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高寅押了这些茶叶出了黑雾山,平平安安地回到“大德兴茶庄”。他向乔致庸交付好货物后,就要回云雾山去,但乔致庸却不肯让他进匪帮做劫匪。他和高寅一起来到云雾山见“独眼黄”。乔致庸说,愿意出十万两白银给匪帮,“买”回高寅。那“独眼黄”见堂堂“大德兴”的东家为了一个小伙计,竟敢冒死前来,还愿出这么多钱,不由感叹道:“有这样的东家和这样的伙计,‘大德兴’能不发财吗?盗亦有道,我‘独眼黄’一生敬重重情重义之人,我成全你们义主义仆!”

  就这样,乔致庸花了十万两银子,留住了高寅。从此,高寅更是一心为了“大德兴”,不惜呕心沥血,乔家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后来,乔致庸将“大德兴茶庄”改建为“大德通茶票庄”,主营票号生意,破格提拔高寅做了“大德通”的总号大掌柜,管理遍布全国的几十家分号。

  “我先祖高寅做大掌柜时,正是乔家生意兴旺的时期,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日进斗金’,作为大掌柜,他功不可没。东家乔致庸虽是商人,却重情重义,所以在高寅告老还乡时才亲手写下了这张字据,让他终身领取一份十厘干股。为奖励他的功劳,即使他去世了后人也可在乔家领一份二厘干股。”讲完这段故事,高杰林说。

  曹岳听得入了迷,在那乱世创业的晋商中确有不少这类充满传奇性的故事,可传到今天已经难辨真假。高杰林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字据”为证,似乎是真的。但这事他可不能擅自做主,于是,曹岳让高杰林留下这张“字据”的复印件,他马上和董事长乔立新联系,有结果再通知高杰林。高杰林答应后就告辞了。

  曹岳越想这事越觉得离奇,当即打电话给乔立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乔立新一听很感兴趣,说马上过来。很快,乔立新乘飞机从北京来到这里,他拿过那份“字据”的复印件仔细看起来。

  “我看这事不像是真的,八成这个高杰林是来讹诈的吧!”曹岳对乔立新说。

  “不,确有其事!”乔立新肯定地说,小时候他就听家族中的老人说起过这件事,“不过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原来,高寅做了几十年“大德通”总号大掌柜,随着生意越做越火,各地分号相继任用了不少年轻的掌柜。他们在城市待久了,思想比较活跃,有很多想法想实施,但却大多得不到总号通过。他们对因循守旧的总号大掌柜高寅颇有微词。这些意见也传到了乔致庸那里,他也觉得六十多岁的高寅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魄力,这样下去难免影响到票号的长远发展。于是他暗中留意,物色新的总号大掌柜。

  这时,另外一家票号出了一件事。这家票号一个分号掌柜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名叫严正友,他将十万两银子借给了一个人买官用。总号知道后,认为他将钱擅自借给一个不经商的客户,日后难以讨回,违反了“号规”,就决定罢免严正友的分号掌柜职务。结果刚撤了严正友,那个借钱买官的人就将十万两连本带息还了。总号见惩罚错了,就决定让严正友换个分号接着当掌柜,但严正友认为总号对他的约束太多,令他难以施展身手,毅然回绝了总号的任命,辞职离开了这家票号。

  乔致庸知道这件事后,认为这严正友是个有本领的人,便盛情邀请他来“大德通”做事。乔致庸让儿子带八抬大轿去严正友回家的路上迎接严正友,遇上后,严正友不肯坐上大轿,但觉得乔致庸求贤若渴,名不虚传,便跟随来接他的人来到“大德通总号”。乔致庸跟严正友交谈后,觉得严正友不光见解独到还很有魄力,让他做一个分号的掌柜可以说大材小用,就决定让严正友做“大德通”的总号大掌柜。但高寅已经做了多年大掌柜,一向行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果没有理由就罢免他恐怕难以服众。于是,乔致庸决定再开一家总号,名为“大德丰”,由严正友做大掌柜,与高寅做大掌柜的“大德通”并列,下边各设分号互不相扰。

  不料,高寅得知东家的决定后,非常不满。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黄毛小子与他并肩做大掌柜,像打擂台一样,他怎么服气?于是他暗中联系了几个心腹分号掌柜,联名向乔致庸递交辞呈,企图逼迫他收回成命。

  三、那张字据是假的

  乔致庸收到辞呈后,立刻召集各地分号掌柜到总号开会。高寅认为他的计策成功了,为大局着想,乔致庸一定会当众宣布留他继续做大掌柜,因为如果一下子让好几个顶梁柱般的分号掌柜一起离开,“大德通”就好比塌了半边天,局面无法收拾。

  众分号掌柜聚齐后,乔致庸头一项就拿出总号掌柜高寅的辞呈,当即宣布“准了”,接下来任命严正友为新任总号掌柜。

  高寅一听,顿时心都凉了,他的“釜底抽薪”之计破灭了。高寅不禁老泪纵横,感叹自己几十年来辛辛苦苦为东家卖命,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乔致庸接着说,念及高寅多年来劳苦功高,特准他不做总号大掌柜后,继续享受大掌柜待遇,分十厘身股直至终老,而且只要乔家的产业还在经营,即使高寅去世后,其后人仍可长期在乔家领取二厘干股。

  这一决定,不光让高寅吃了一惊,连刚才还兔死狐悲的众分号掌柜也暗自竖起了拇指,赞叹乔致庸东家的“大手笔”,真是一语服人。乔致庸问高寅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高寅无话可讲,冲东家拱拱手,谢他为自己着想安排好身后事,又冲众分号掌柜说:“大伙要好好干,靠本事挣银子,别落到我这样靠东家赏饭吃的地步!”

  乔致庸接着说,他还接到几份分号掌柜的辞呈。希望他们先各自拿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确实想离开,就再把辞呈交上来,他立刻准许。

  结果,那几个分号掌柜拿回自己的辞呈后,没有一个人再交上来。他们见堂堂总号大掌柜都闹不出手去,他们就更没实力再闹了。

  一场“拆台”风波被乔致庸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乔致庸兑付前言,当场写下了“字据”交到高寅手中。

  “这就是那份‘字据’。”讲完故事,乔立新指着那张复印件说。他说先祖乔致庸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一生聚财无数,又扩建了闻名于世的乔家大院:“据传他是个理想化的人,做事一向出人意料,每到逢年过节他都要在村里挨家送钱送粮,遇到灾年更是斥巨资买粮赈济灾民。有时村里聚了几万灾民,就靠他开的粥棚度过灾年。为了报答辛劳一生的大掌柜,他完全有可能写这样的字据!”

  “那时候乔家开着票号,金银成山,可以这样大方。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已经今非昔比,‘乔氏集团’可是您辛辛苦苦一步步干出来的,没有靠祖上的半点根基,再说如今乔家后人成百上千,也不该由咱集团一家来承担这笔陈年旧账呀!”曹岳建议拒绝承认这张“字据”,因为这根本不是集团的债务,那高杰林就算打官司也不会被受理,量他也没别的办法。

  “不,不能这样。”乔立新表示要把这笔账认下来。

  曹岳吃惊地问,为什么要白白拿钱“打水漂”?乔立新告诉他,“乔氏集团”只是在当地知名,要想做大做强,需要扩大知名度。前不久,电视剧《乔家大院》的热播,使乔致庸和乔家大院迅速扬名,一时来祁县乔家堡参观乔家大院的人骤增,甚至要采取控制门票的方式限制游客量。他的“乔氏集团”也借机“火”了一把,不少媒体找上门来采访报道,为集团做了不收费的“广告”。随着名气越来越大,很多新客户不请自到,集团各公司的产值都有了显著增长。乔立新发现了新的“增长点”,就大打“乔家”这一品牌,借“乔家后人”的名气宣传扩大“乔氏集团”的影响力。“如今乔家后人虽多,却分散在各地,包括海外,在老家做生意的并不多,如今我认下这笔债,无疑让世人认定我才是乔致庸的正宗后人。百年前乔家经商积累的大名气、好声誉才不至白白浪费,使之为我所用。虽说花了一些钱,但产生的影响力不可低估,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一招妙棋!”乔立新兴奋地说。

  曹岳一听,连连夸乔立新高瞻远瞩:“那咱们真的按股送给高杰林红利吗?”

  乔立新摇摇头,他让曹岳与高杰林商量一下,最好一次性买下那张“字据”,实在不行再谈分红的事。“那字据到现在有一百多年了,又是乔致庸亲笔所写,可以说是文物了,其价值不可低估,到了我们手里就成了证明‘乔氏集团’正宗身份的‘证书’了!”

  曹岳马上拨通了高杰林的电话,让他带上“字据”原件来这里。如果验证是真的,“乔氏集团”董事长乔立新就亲自与他谈如何解决此事。

  高杰林很快来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本书,打开后,取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纸轻轻铺到桌子上。乔立新和曹岳一看,正是那张复印件的原件。乔立新小心地拿起来看,见纸都发黄了,上面的字和印章也散发出古老的气息。他一摆手,提前安排好的一位文物鉴定人员过来,用放大镜反复查看后告诉乔立新,这确实是一百多年前的实物,不是近期的仿制品。

  乔立新放心了,便问高杰林有什么要求。高杰林犹豫了一会儿,反问乔立新想怎么办。乔立新说,他现在的产业不是祖上传下来的,而是自己创业挣来的,本来这“字据”不关他的事,但为了乔家的声誉,他可以认下先祖留下的这笔债务。“不过我希望一次性把这张字据买下来,你看可以吗?”

  “可以!”高杰林喜出望外。

  乔立新明白,他无非是想捞一笔钱而已,其实高杰林自己也知道胜算不大。乔立新就问高杰林想要多少钱,高杰林伸出了三个手指:“最少要三十万!”

  乔立新本来预计出资在五十万以下,见高杰林只要三十万,就爽快地答应了,马上填了一张支票交到高杰林手中,高杰林就把那张“字据”交给了乔立新。

  高杰林要告辞,乔立新拦住他,要请他一起吃饭。两人正在客气,电话铃响了,曹岳拿起来一听,对方说是高杰林的爷爷,问高杰林是不是在这里。曹岳说是的。

  “他是不是拿那张字据去跟你们要钱了?”对方问。

  曹岳就把双方谈好三十万成交的事告诉了他。高爷爷着急地说:“你们上当了,赶紧把钱要过来!”

  “为什么?”

  “他那张字据是假的!”对方大声说。

  四、有多少钱也不如后辈有出息强

  曹岳吃了一惊,捂住话筒把对方说的话告诉乔立新。乔立新问高杰林这是怎么回事,高杰林说爷爷不许他把“字据”卖掉。这是他偷偷拿出来的,一定是被爷爷发现才打电话来阻止的。

  他们正在说话,曹岳又听到高爷爷在听筒里说:“那张真的在我这里,不相信你们就过来看看吧!”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曹岳把这话转达给乔立新,高杰林着急地说爷爷是老糊涂了才这样说的,他拿来的这张就是真的。“我又不是古董贩子,怎么会造张假的来骗人呢!”

  乔立新想了想,决定去见高杰林的爷爷,最好让他同意了才好,怎么说这“字据”是一辈辈传下来的。高杰林也只好同意了。

  一行人由高杰林带领,开车来到距市区几十里外的高家堡村。高杰林带几个人进了他家,迎面见到他爷爷高怀先冲他怒目而视。

  “我说你这些天翻箱倒柜的,原来想淘祖宗留下的东西去卖钱呀!”高怀先气呼呼地冲孙子高杰林说。

  高杰林沉着脸没说话。乔立新迎上来笑着说:“老人家误会了,我们是要挖掘一下前人的史料,这种东西藏在箱底就埋没了,拿出来让年轻人看一看,了解一下祖先经商的经验和做人的品格,很有积极意义呀!”

  高怀先得知乔立新是乔家后人,脸色才缓和下来了,点点头说:“是呀,我们晋商不光会挣钱,在做人方面也堪称楷模。如今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是该好好学学晋商的经商与为人之道呀!”说着,他打开一只木箱,从箱底抽出一本账册。这账册每张都是用白纸折起来装订在一起的,高怀先拆开钉子,从中间取出一张摊开。乔立新惊讶地看到,这竟然和自己花三十万买到的那份“字据”几乎一模一样!

  高杰林也大吃一惊,急忙问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怀先对他们讲起了其中的故事……

  当年,高寅拿到乔致庸写给他的“字据”后,便“告老还乡”离开“大德通”票号,回到了老家高家堡。接下来“大德通”在东家乔致庸和大掌柜严正友的努力下,日渐辉煌,最多的一次分红每股都分到了一万七千多两白银!每到五年分红的账期,高寅就让孙子高铮拿上乔致庸写的这张“字据”到“大德通”总号去分那十厘的红利,每次都能很顺利地拿到银子。靠着这不菲的红利,高寅的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高寅的儿子早丧,还好儿子留有一个孩子叫高铮。这孩子从小丧父,母亲爷爷对他疏于管教,使他养成了好吃懒做的坏习气。高寅想让他去票号做学徒学生意,碍于面子他不能送孙子去“大德通”了,但去其他票号学了几天,这高铮就嫌苦不去了,对爷爷说伙计们都看不起他,说他爷爷是被“大德通”赶回家的,他一生气就跟他们打起架来,没法再学下去了。高寅没办法,只得听任他整天无所事事到处游荡。高铮认为自己有爷爷在“大德通”的干股,可以不用受累干活就能过舒舒服服的日子,即使爷爷去世了,乔家也还给他二厘干股,也够他花的了。于是这位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的“高大少爷”整天混迹于烟花柳巷赌场烟馆,爷爷的良言苦劝根本无济于事。眼看孙子成了个浪荡子,高寅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本来高家家底殷实,但被高铮吃喝嫖赌没几年就都糟蹋光了,在外面欠下的赌债嫖资,他都承诺用“大德通”下次的红利来偿还,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

  这年的新年将近,盼了好几年的“大德通”账期又到了。高铮翻出那张“字据”,想赶紧拿到银子打点债主后再好好“享受”一番。不料爷爷过来说他觉得“字据”有点问题,高铮惊奇地打开来看有什么问题。高寅突然一把夺过那张“字据”,几把撕碎后扔到了火盆中。高铮惊得差点昏过去,趴到地上去抓火盆中的纸,但眨眼间那些纸都化为了灰烬。高寅怒斥孙子高铮不务正业,是个败家的孽子,说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要乔家的干股了,高铮要活命只能自食其力干活糊口。

  高铮见“字据”已毁,不能再去乔家拿银子了。他外面欠的好多债务无法偿还,高铮一狠心远走他乡,一来躲债,二来想办法挣钱糊口。

  再说这件事传到了乔致庸那里,他见高家没来领红利,便亲自来到高家堡找到高寅。得知他真的一气之下烧了那张“字据”,叹了口气,又拿出一张重写的“字据”交给高寅:“幸亏我还没死,这张继续有效,你可不能再烧了!”

  高寅老泪纵横,也说不清是惦记孙子还是感激乔东家。

  “其实头一张‘字据’也没烧,那是先祖高寅为了让孙子自强自立故意做了一张假的,当着高铮的面烧了。”高怀先又说,经过这场波折,浪荡子高铮还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在外地先做工后做生意,还成了家。不光往老家给母亲、爷爷寄钱,几年后还携妻带子回了老家。这时已经七十多岁的爷爷高寅见孙子终于能够自食其力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暗自下决心,再也不把那“字据”拿出来了。有多少钱也不如后辈有出息强啊。

  五、这就是你乔大老板的杰作

  高家自己不去分红了,乔致庸就派人把红利银子送到高家来。高寅执意不肯收,也不让孩子们收。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年,高铮的儿子都娶亲了,办喜事时收到乔家的一个大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张银票。原来都是这些年的“红利”,攒在一起作为礼金送回来了,乔致庸不会让高寅吃亏的。这下再退回的话就该失礼了,高寅把这些银票都收起来了。没多久,九十岁的乔致庸无疾而终。年近九旬的高寅也由孙子搀扶着前来吊唁,他在乔致庸灵前掏出那叠银票,一张张地放到烧纸钱的火盆中。看着那些银票化为灰烬,乔家子孙一齐跪倒,向这位为乔家做过几十年事、与乔家共同经历过风风雨雨和恩恩怨怨的老人磕头……

  直到高寅九十八岁去世前,他才拿出那两份“字据”交给孙子,让他好好保存,不得让高家后代人再拿去跟乔家要“身股”钱。

  “从那时起,我高家再没到乔家去分过红利,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乔家的票号也早已没有了。你还去找人家要钱,这不成无赖了吗!”高怀先生气地对孙子高杰林说。

  高杰林低头不语。

  “你把钱还给人家!我高家人要靠自强自立挣钱,这昧心钱不能要!”高怀先训斥道。

  “他这本来就是昧心钱,咱不要白不要!”高杰林沉着脸说。乔立新听出高杰林话中的味道不对,就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杰林瞪了乔立新一眼,一言不发地出去,从院中的井里打上一桶水提进来,递给乔立新一个水瓢:“你尝尝这水是什么滋味?”

  乔立新不明白高杰林要干什么。他舀了一瓢水,一看不光浑浊,而且还有一股刺鼻的怪味道,他不敢喝。

  “这就是你乔大老板的杰作!”高杰林说。以前村里的井打上水来很纯净,烧水做饭用都很好。可自从两年前村子旁边建了化工厂后,不光空气变了味,井水也一天比一天糟,现在都不能喝了。不光如此,村里今年以来相继有四五个人患了“怪病”,骨节粗大,行动迟缓。到医院检查后,确诊为化工品中毒,病因就是附近的化工厂污染了水源所致。村里人联合起来给县里写信,要求治理化工厂,但一直没有得到回音,化工厂还是干得热火朝天。村民们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是有钱的就纷纷到县里市里买房搬了出去。高杰林打听到这化工厂是“乔氏集团”名下的产业,他从小就听爷爷对他讲过他们高家和乔家的故事,他也见过乔致庸写的那份“字据”。现在村里人心惶惶,纷纷外迁,高杰林也想在城里买处房搬出去。可家里没那么多钱,他突发奇想,决定拿上那份“字据”去找乔立新,让乔立新承担下祖上的这份“债据”。“我只想从他那里弄笔钱,咱一家搬出去住,这也是他们把咱挤得没办法呀!”高杰林对爷爷说。

  听到这里,乔立新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是本县最大的个体企业家,一直是县里树立的发展经济的榜样。他个人与县委书记、县长都交往甚密,可以说有很“硬”的后台,几个村民写的“告状信”难以把他怎样。乔立新只听曹岳说过有人“闹事”,被他花钱“摆平”了,根本没有放到心上。今天,他才切实地感受到,他自以为自己投资建厂拉动了本地经济的增长,为闲散农民安置了就业渠道,却没想到竟深深地伤害了这里的乡亲!

  “乔老板,都说商人重利不重义,你知道你先祖乔致庸虽为商人却口碑极佳,至今被人津津乐道难以忘怀的缘故吗?”高怀先问乔立新。

  乔立新茫然地摇了摇头。

  高怀先又讲了一个故事。

  当年,乔家每天在大院门外拴上三头牛,谁家要用就牵去,傍晚送还就是了。这样村里那些置办不起大牲畜的农户就可以不用发愁农忙时地里的活忙不过来了。有一次,村里有一户人家从乔家牵了一头牛去耕地,这家正好来了一个外村的客人,听说这头牛是财主家的,不光白用还可以随时去牵。他动了心,就假意告辞却躲在暗处,趁这家人不备,牵上牛偷走了。

  傍晚,乔家见牛没送回来,就派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伙计来到那户人家一看,见这家人都急得头顶冒烟,东一头西一头脚不沾地地到处找牛。乔家的伙计就回去报信,乔致庸听说了这件事,知道那头牛八成是被偷走了。他怕那户人家内疚,本来就是为方便乡亲,要是让人家背上负担就不值得了。于是,乔致庸让人赶紧去告诉那户人家,牛已经自己回来了。他连夜又让人买了一头差不多的牛,第二天又栓到大门外边,没有声张就悄悄地解决了这事。

  六、不要糟蹋了这份好名声呀

  没想到第二天偷牛的那人又把牛牵了回来,而且到乔家负荆请罪。原来他把牛偷回去,没敢往家里放,而是直接卖给了一个屠户,让他杀了卖肉。偷牛人得了一笔钱,心里很高兴,买了酒回家庆贺,对媳妇讲起自己得了笔“外财”的经过。不料被他母亲听到了,老太太过来就给了儿子一记耳光,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混账。

  多年前这里闹灾,庄稼颗粒无收,而且瘟疫横行,灾民能动的都四下逃荒走了,留下许多老弱病残的在挨饥受饿。乔致庸见此情况,马上开仓济赈,不光花巨资买了好多粮食开粥棚供灾民充饥,还施舍药物为染病者救治。那时这老太太还是个小媳妇,丈夫染病死了,儿子还不到一岁,连病带饿也奄奄一息。听说乔家又开仓赈灾,还舍药救人,她怀着一线希望抱上孩子来到乔家堡。在这里不光能吃饱饭,还有乔家请的郎中免费诊病施药。通过调治,病重的孩子一天天好了起来,死里逃生。“要不是好心的乔家,你早就在三十多年前丢掉小命了!没想到你长大成人后不学好,竟偷到大恩人乔家的头上,你快给我把牛送回去跟乔家赔礼,要不我就死在你面前!”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怒斥儿子。那人听母亲这样说,又愧又悔,赶紧去那屠户家退了钱又买回了那头牛,牵上送还到乔家并来请罪。

  “这正是‘种仇生怨,种德生恩’,要是世上的有钱人都像当年乔家那样为百姓疾苦着想,哪会有如今这么多贫富结仇的事?乔致庸有句话‘民为重,君为轻’,他不畏权贵,敢上紫禁城跟皇上讨债。对乡亲们却出奇地好,每到逢年过节都为村里百姓送钱送粮,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是百姓而不是权贵,所以他才被百姓口耳相传,将好名声传到了今天。你作为他的后人,可不要糟蹋了这份好名声呀!”

  高怀先的话如一记重锤击在乔立新的头上。是呀,他的生意能顺利发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乔家的后人。乔家的好声望是一笔无形的财富,虽历经百年却至今让后人受用。他内心一直以先祖乔致庸为楷模,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能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人。而现在他只应付官场、置百姓切身利益于不顾的做法却深深伤透了百姓的心,也为乔家抹了黑。“老人家,我一定知错就改,不能让乔家的名声败坏在我手里!”乔立新对高怀先激动地说。他转身吩咐曹岳:“马上让化工厂停产,整治污染,花多少钱也不怕!”

  “可停产的损失太大了,恐怕股东们那里不好通过呀。”曹岳有点犹豫着。

  “谁不同意就让他来喝上一年这里的水再说!”乔立新斩钉截铁地说。

  “既然这样,我也不要搬走了,毕竟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土。这些钱你拿去治理污染吧!”高杰林把那张支票又交给了乔立新。

  “你放心,我一定要把这里治理得像以前一样,让我也能喝井中打上来的水!”乔立新握住高杰林的手说,“首先为村里安装一套净化水设备,你来主管这项工作好吗?”

  高杰林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做这项为村里百姓造福的事。

  乔立新把刚刚买下来的那份“字据”又还给高杰林,认认真真地说:“从今往后,只要‘乔氏集团’做了什么对百姓不利的事,你尽管拿上这份‘字据’来找我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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