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年间,河南总督田文镜接到下属登丰县转上来的一个案子,一家姓秦的状告本地泼皮蒋某强占他家土地,遭拒后恼羞成怒,带人殴打他家主人致死。
几乎是看到这个案卷的同时,总督田文镜收到了那被告蒋家递上来的礼金。礼单上光黄金就有五百两,还有不少珠宝古玩。看在礼金这么丰厚的面子上,田文镜召见了蒋家的人,一谈才知道这蒋家是有背景的,他家主人蒋七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吏部尚书隆科多府上任大管家!
怪不得这样一个小案子登丰县却不敢定夺,谁不知道那隆科多是当今雍正皇帝的亲舅舅,任吏部尚书还是总理事务四大臣之一,是个一剁脚皇城都颤三颤的人物。这么硬的后台他做总督的也不敢招惹,田文镜想息事宁人,先把肇事者关押几天,等风头过了再悄悄放掉蒋家的人。
到了后堂,田文镜正在赏玩蒋家送给他的礼品,他的幕僚,“绍兴师爷”邬思道进来了,开口就问:“大人,你是想当一个有名的总督还是想当一个平常的总督?”
“当然是想当有名的总督啦!”田文镜不假思索地开口道。他知道这个邬思道聪明过人,经常有出人意料的惊人之举,既然他这样问就有高招要显示一下。果然邬师爷说:“我有办法能让大人做个有名的总督,但你要放手让我行事,不能干涉我的所作所为才行。”
田文镜答应了,他清楚这个邬思道有些喜好卖弄,有时自负得让人生厌。
有了总督的话,邬思道执笔替田文镜起草了一份奏折,连夜眷清密封,不让田文镜看半个字,差专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北京。
田文镜想问问奏折中写的什么内容,那邬师爷含笑摇头不肯透露,只是说:“这份奏折递上去,皇上肯定会对大人另眼看待。”
果然几天后,京城来了人下旨,召河南总督田文镜进京面圣。田文镜知道是邬师爷写的那份奏折见了效果,他接旨后赶紧准备进京,这才想起还不清楚那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见了皇上该怎样答对?田文镜赶紧把邬师爷叫来问他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
邬思道微微一笑,说:“奏折上是以大人的名义参劾吏部尚书隆科多,纵容下属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共细数了隆科多十大罪状……”
“啪!”没等邬思道说完,田文镜拍案而起,他又惊又怕,又气又恨,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了了。那隆科多是权倾朝野的大清重臣,连皇上都怕他三分,让他参劾隆科多不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吗!这跟耗子拔猫须有什么不同?
田文镜恼羞成怒,命差人把邬师爷捆起来投入了死囚牢回头发落。他提心吊胆地赶到了京城。
田文镜刚到京城,皇上马上在御书房召见他。田文镜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一进御书房的门就“通”地跪倒在地。
没想到雍正对田文镜大加赞赏,夸他不畏权贵一心为民,实为大清国的栋梁之臣。他对田文镜参劾隆科多的奏折十分重视,已经决定罢去隆科多的官职,让田文镜加紧搜罗隆府管家的罪状,好治幕后罪魁祸首隆科多的罪。
这下田文镜更糊涂了,皇上这是怎么啦?竟然想把舅舅扳倒?他也不能追问原因,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雍正把一道密旨给了田文镜,让他放手去办此事,“期间如有人阻挠,见旨如朕亲临!”
田文镜领了密旨,赶紧回到河南。进了总督府头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师爷邬思道从牢中放出来请到大堂。见了邬师爷,田文镜一改几天前的气急败坏,亲自上前拉他坐下,把自己去京城见皇上的经过告诉了邬师爷。“邬先生果真是料事如神呀,你怎么能料到凭我一个总督的奏折就能参倒手能遮天的隆科多?”
只见邬师爷含笑不答,只是坐在那里悠闲地品着茶。田文镜琢磨一番明白了,这是师爷还在怪罪他。于是田文镜赶紧关上门,走到邬师爷面前冲他深鞠一躬以示赔礼,邬师爷赶紧将他拉起,这才开口说了话。
邬思道告诉田文镜,先帝康熙爷驾崩后,是隆科多宣读的遗诏,让四阿哥胤禛继位。这很出乎一些人的意料,因为先帝在位时最喜爱的是十四阿哥,多次表示日后让十四阿哥继位,谁知这遗诏上却传位给四阿哥。所以不少老臣表示怀疑遗诏是不是被做了手脚,纷纷质问隆科多。隆科多大怒,当场挥剑将堂中的桌案劈为两半,几百名各执兵刃的禁军“呼啦”涌上来将各老臣围在中间。看来隆科多早有防备,有谁不服就要动武了。老臣们都不敢再多言,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隆科多帮自己的外甥篡夺了皇位,他自恃功劳显赫,在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雍正皇帝他都不放在眼里,做事独断专行一手遮天。对皇上讲话也是一副长辈对晚辈的语气,时不时训斥几句,根本不把他当成尊贵的天子。
“纵观古今,没有哪个帝王甘愿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辖制,况且当今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登基时要人撑腰的弱主子了,他在位十余载羽翼已丰,自然很想铲除身边这一隐患。只是隆科多势力太大,朝中大臣无人敢动他。大人在京外为官,大可不必有此顾虑,做的是皇上的官自然要为皇上效力。如果借大人之力铲除了隆科多,等于为皇上去了一块心病,皇上自然会另眼看待大人,大人何愁不声震朝野?”邬思道从头至尾把事情讲清楚,田文镜听得频频点头,他不得不佩服这位邬师爷确实是洞察深邃,出奇制胜。他让邬师爷帮他出谋划策办好这件事,表示一定对他的安排言听计从。
田总督以替那蒋七办事为由,多次找来蒋七,由邬师爷出面从这位隆府管家口中套出不少隆科多的事,诸如侵占官地、倒卖私盐、入股银号等。蒋七认为是为主子炫耀富贵,万万没料到被这位师爷暗暗记下,当成了扳倒隆科多的罪证。这些事由田总督密奏到皇上那里,皇上派人查清属实后,网罗了多项罪证,借题发挥罢掉了隆科多的官职,不久又将他判刑监禁。这个权倾朝野的隆科多象个轰然倒塌的大厦一样,一转眼就灰飞烟灭了。
铲除了隆科多,雍正皇帝去了一块心病。他对田文镜宠信有加,不但让他长期督豫,还兼督山东,做了两省总督,成为其手下最得信任的地方大员。
邬思道也因此获得总督田文镜的信任,成了总督府一位没有官职的重要人物。但这位师爷自恃才高,目中无人,摆起架子来比皇帝还大。还根本不把总督放在眼里,总认为他为总督出了力,总督离不了他,这样日子久了田文镜对他心生厌恶,终于一件事让他下了决心要除掉邬思道。
田文镜娶了四房妻妾,四姨太明珠生得最美,但出身微贱,曾在戏班中唱过戏。在那样风花雪月的场所呆过,田文镜总担心她守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一次他发现明珠在偷偷写一封信,就在她托人把信送出去时被田文镜截获了,他断定这是一封明珠写给老情人的信。打开一看果然不错,明珠在信中称呼收信人为陶师哥。但内容却出乎他意料,是陶师哥给明珠来了一封信,说他做生意发达了,要与明珠续前缘接她去享福。但明珠在信中却告诉陶师哥现在自己做了两省总督夫人,如今夫贵妻荣,夫妻恩爱,绝对不会红杏出墙做对不起夫君的事,她让陶师哥斩断旧情另觅佳人。
看完信田文镜忐忑不安的心放了下来,心里舒服了许多。原来这位四姨太还是很守妇道的。但同时他也恨起了给明珠写信的那位陶师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连两省总督的夫人都敢勾引。于是田文镜私下里派人去搜寻这位早年和四姨太在一起唱过戏的陶师哥,把他抓到了衙门严刑拷打。但这位陶师哥死活不承认给明珠写过信。并坚持要明珠来与他当面对质。那四姨太明珠来到大牢,见到被打得体无完肤的陶师哥,当时泪流不止。马上去求田文镜放了他,说他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原来是明珠在这妻妾成群的总督府内怕日后失宠,就去求那位神通广大的师爷邬思道给她想个计策,怎样才能让总督对她专宠。邬师爷就给她出了这个主意,让她写封假信,表明自己是对总督忠贞不二的。这封信要偷偷写,但还要让总督能留意并截留下来。后来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按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但四姨太没料到田文镜会顺藤摸瓜去抓来陶师哥,结果让这个倒霉的家伙吃了一番苦头。
田文镜了解到这些,不由得对邬思道加剧了厌恶,这个师爷有些聪明过分了,竟然插手到总督府的内宅里来了。拿他这个堂堂两省总督当傻瓜一样糊弄,谁敢保证他以后会不会再用别的计策哄骗总督?田文镜暗下决心一定要除掉这个邬师爷。
这天,属下一个新上任的曹姓知县来拜见总督。田文镜让他见一下邬师爷。那曹知县只冲邬思道拱了拱手连口也没开。邬思道生气了:“下边的官员见了我都要请安,你为什么不请安?”
那曹知县白了邬思道一眼说:“朝廷体制并没有规定官员要向师爷请安。我的官职再小也是朝廷命官,凭什么要拜你这个举人?”
这下捅到了邬思道的痛处,他平生最怕别人说他连进士都没有中过。顿时勃然大怒,抄起桌上的茶壶冲曹知县砸了过去,茶壶应声而碎,一壶开水都浇到了曹知县头上,曹知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当时就闭气了。
邬思道被关进了大牢,他认为凭他在总督府的地位,不过关几天做做样子田总督就会把他放出来。却不料关了几天,总督连理都没理他。这天突然看牢的衙役送来酒菜说给他“送行”。邬思道这才知道他给四姨太出主意的事儿漏了,总督大人这是抓到他打伤知县的把柄处置他。
邬思道让衙役带他去见总督,衙役不肯,告诉他总督是不会见他的。邬思道就撕下一块衣襟,咬破食指写了几行字让衙役赶紧交给总督。
这时几个凶悍的差人过来押起邬思道,强行将他押到了刑场。
那看牢的衙役思虑再三还是把邬思道写的血书拿给了总督田文镜。田文镜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我只要再写一道奏折,保证让你再官升三级!”
田文镜思忖一番,认为邬思道既然这样说,肯定有什么高招。哪个做官的不想高升?于是田文镜下令停止行刑,把邬思道押回来。
邬思道被带回总督大堂,田文镜威风凛凛地坐在上面,往日他就坐在旁边,而今天他却是以阶下囚的身份跪在下面,想到自己平日的威风他不禁心里发酸,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呀!
邬思道对田文镜说,只要答应不杀他,他就可以写一道奏折递到皇上那里,保证让皇上再次对他这个总督另眼相看,升官加爵指日可待。“不过这次和上次一样,你必须放手让我做,不能干涉我的所作所为。”
田文镜点头答应了:“好,就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
邬思道彻夜未眠,写好了一道奏折,密封好了交给总督,让他派人火速递到京城。
这次田文镜多了个心眼,他怕邬思道报复他,在奏折上做手脚。他让那差人当着邬思道的面拿着奏折出去了,一转眼差人又返到了后宅,把那道奏折交给了田文镜。田文镜打开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邬思道写的这道奏折参劾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田文镜自己!奏折以田文镜的口气,把自己几年来做豫鲁总督期间做的一些不称职的事历数了一遍。诸如治河不利造成黄河隐患,管制不严本地出现匪盗扰民等等,都是自暴其丑。这还了得!这样的事瞒还来不及,怎么能自己写在奏折上去告诉皇上呀!田文镜真后怕,庆幸自己多了个心眼把奏折截住看了,不然要是这样被皇上看了,还不治他的罪呀!想到这里他恨得牙根疼,这个邬思道真该千刀万剐,讲好将功折罪,竟然还暗地里给他下套想置他于死地!田文镜怒火冲天无处发泄,马上下令将邬思道赶紧推出去砍头,一刻也不能耽误。
邬思道再次被推到了刑场,他明白了,是自己写的那份奏折被田总督看到了,他大呼冤枉,对差人们说:“我没想害总督大人呀,是在帮他。皇上那里听到的都是报功之声,难得有自暴缺欠的声音,我写的这个奏折递上去,定能被皇上重视,对总督大人有利无弊呀!”
但那些差人都面无表情,只是执行自己该做的事,任凭邬思道怎样哀求也无人去给他传话给总督。
邬思道绝望了,仰天长叹:“都怪我太聪明了,总是想出奇制胜走险招,哪知世间俗人难以理解,如果我这次在奏折上大唱赞歌,定能保住性命,但那却不是我邬某人的作风呀……”
追魂炮响了,邬思道对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说:“老兄,你是我在人世间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你可不可以去告诉总督大人,就是杀了我也该把我写的那份奏折递给皇上,我在上面写的那些虽然是让他参奏自己,但没有一条是够上治罪的。只会让皇上看到他的坦诚,皇上肯定不会制裁他还会对他更加重用,对他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呀!那样我虽死九泉也能洗清陷害总督的冤情了!”
但那刽子手却好象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三声追魂炮响过后,刽子手举起手中的刀,手起刀落,邬思道的人头滚落在地,他的口张得大大的,好象还有许多无尽的言语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