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苦命的祖母曾灶娇
如果说邓文钊的曾祖父邓阿六为他们这一辈的成长创立了优越的成长环境,那么他的祖母曾灶娇更是在其成长过程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要是没有曾灶娇,邓文钊出生后很难过上那般殷实的生活,也没有与何家千金结合的缘分。这在后面还会说到。
话说经邓阿六一手创办的“邓元昌堂”,很长时间内在香港一直有着很好的声誉名望。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随着社会时代发展,邓家的事业也发生着变化,而这一变化却是走向下坡路。
邓阿六妻妾一共生有四子,四子各拥有“邓元昌堂”一部分,各成一个支系。老香港都知道在荷里活道有一个邓元昌堂,在湾仔道也有个邓元昌堂。邓阿六去世之后,邓元昌堂就由这几个支系各自分别延续发展着,可是后来,除了三宅这一支系还能继续保持住上层社会地位,其他支系后来都一一家道中落了。三宅当时继承了荷里活道旧居,而邓文钊就在那里出生。
邓文钊出生于1908年12月1日,在家里排行最小。姐姐苏女早年夭折,长兄文枢亦在17岁时刚订婚不久便病逝,家中只剩下二兄文田和邓文钊两兄弟。这两兄弟从小由祖母曾灶娇一手带大,备受其宠爱。两兄弟从小过着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上学定当是坐轿子上山下山,倘若碰到刮风下雨的天气,两人除了身穿雨衣,轿子外面还要加一层帆布帘。可见,曾灶娇是多么溺爱她的两个孙子。不过也正是因为有曾灶娇的存在,才让这一支系的邓元昌堂还能在香港上层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也正是因为她才促成了邓文钊之后的一段美好姻缘。
在还未嫁入邓家之前,曾灶娇其实已经小有名气。她本是当时香港“曾家大屋”创始人曾贯万的长女。“曾家大屋”也是一个在香港几乎无人不知的望族。曾贯万和邓阿六一样,原本也是广东五华县的石匠,后来到香港发展谋生,逐渐发财成为香港的望族。不过据说那是由于他的家址风水好,背靠着山,面对着田,还有一条河。这可是一个绝佳的风水:山是“龙头”,河是“龙尾”,而屋正好建在“龙脉”上,住在这里后代会人丁兴旺。果然后来曾贯万一连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于是才有了后来“曾家大屋”的美名。曾灶娇就出生在这么一个名门望族,自然从小也是过着衣食无忧、舒适自由的生活。但是,在这样一种物质富足的环境中,曾灶娇并没有形成懒散懈怠的做事习惯,反而具有一种坚强、干练、泼辣的个性。这是为何?这取决于她是客家女的传统身份,她是这支古老民系中的一员。客家女人有着她们自己的特色,她们虽然不像客家男子那般在外闯荡、打拼,但是却巾帼不让须眉,当客家男子在外闯荡时,她们便自觉地承担起家中一切事务。她们去田中耕地做农活,很少待在闺房中做女工,当然这并不表示她们不会,而是因为家中需要靠她们来维系,男人都已外出奋斗,自然她们要成为家中的管事者。就因为这样,客家女人吃得苦、耐得劳。曾灶娇就是这么一个客家传统女人,虽然她已无需为家中生计去下田做活,但是那种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精神品质并没有随着时代变迁而消失,而是随着种族的繁衍一道传承下来,因此,在曾灶娇身上还是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客家女那股泼辣能干劲。
曾家一共有姐妹三人,曾灶娇是老大,她的二妹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二妹死后葬在肖箕湾极乐洞,但是,当时有外人前来找茬,硬是不让曾家人给二妹的坟头上立碑,而仅仅让曾家人种一株黄皮树,每当曾家人前来祭祀时,就拜这黄皮树。
“这算什么啊?怎么能这样呢?”曾灶娇看着那脆弱的黄皮树,愤愤地说道。她仿佛从这株瘦小的树苗看到了自己那可怜的妹妹。妹妹生前就已经饱受病魔的残害,痛苦不堪,死后怎么还能这样被人欺负呢?
她越想越气:“不行,我不能让二妹死后还这么苦,我定要为她坟上立碑,为妹妹讨回公道。”
她明白这件事是全然不可能请父亲兄弟们来帮忙的,不是他们不愿帮,而是他们要去应对外面更多更复杂、关系整个家族命运的事情;这种立碑的家事自然是落到她这个长女的肩上。
她思考了片刻,立刻想到一个主意。
曾灶娇花几日时间四处串联,她将全族的妇女全部发动起来,带领着她们一齐同外人打官司。在拉动人手的同时,她也积极准备打官司用的材料和事实,所以在打官司当天,她底气十足,气势宏大。外人一看到这架势,早就心知肚明这场官司定当败下阵来。就这样,在曾灶娇的带领下,全族妇女发挥出强大的集体力量,最终获得胜诉。曾灶娇终于实现了自己对妹妹的诺言,为她夺回了立碑的权利。
这种敢于挑战的勇气并不是人人都具备的,尤其是在以前那个复杂动荡的年代。由此可见,曾灶娇非等闲之辈。曾灶娇嫁入邓家后所经历的事情更可以说明这个女人的不平凡。
邓曾两家联姻结合,在当时可以说是非常自然的事。曾贯万和邓阿六有着类似的发家过程,又是同乡,自然有份亲切之感,所以很自然地曾灶娇嫁入了邓家,嫁给邓阿六的三子邓荣泰。成家之后,曾灶娇一如既往,本着客家女人的传统,勤劳能干、善于持家,一家人过得和和气气。可是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正当曾灶娇沉浸于自己幸福的家庭生活中时,她的丈夫却撇下她和年幼的儿子走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早年丧夫,该是多么大的打击。曾灶娇的确为丧夫而痛苦,但是她没有消沉,而是马上恢复过来,选择了向前看,选择了积极的生活态度。曾灶娇非常坚强,她时常鼓励自己,虽然丈夫离去了,但是还有儿子啊,这是她和丈夫生命的延续,是未来的希望,更是她生活的寄托。从此,曾灶娇将所有的爱都倾注于儿子的身上,更加宠爱儿子,将对丈夫未释放完的爱加倍地给予儿子。然而,老天并没有放弃对这个女人的考验,死神再一次从她的身边将她年轻的儿子带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情。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在短短的半辈子,她就经历了两次人生的生死大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曾灶娇仰头问天,“老天爷,难道你给我的苦难还不够吗?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从我身边将我心爱的人带走,为什么要留下孤单的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要惩罚我?”
不管多么坚强,曾灶娇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有什么事情比亲人离去更让人伤心欲绝呢。
经历过两次亲人从身边离去的打击,一般人都很难再站起来。可是曾灶娇没有被打倒,她又一次从痛苦中站立起来了。丈夫、儿子先后离去,的确给予她沉重的打击,从她那日渐消瘦的面庞就可以看出,可是她依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她相信老天不会对她这么残酷,她相信老天爷还是为她开了一扇窗,一扇希望光明之窗。
是的,老天的确为她留着这么一扇窗户。虽然她的儿子早早地离她而去,但是却为她留下了邓家的骨血,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足以帮助她减少孤单。“对,为了孙子们,我也应该坚强地生活下去!”
为了孙子们,曾灶娇坚强地活着。此时的邓元昌堂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兴旺了,各个支系都开始走下坡路。随着邓元昌、邓荣泰先后去世,曾灶娇分到一部分遗产。她并没有打算一辈子就仅仅靠这些遗产生活,反而是尽力发挥她的理财天赋,让这些遗产成为活物,让它不断成长。也许是小时候受到家族生意的影响,让她具有这种意识,更或者说是客家的危机意识使她明白继续奋斗的重要性。再加上,她深深地明白,她现在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她还要照顾邓家的这两个小兄弟,邓家的骨血,她生命的希望。
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存在着某种天赋和潜力,只不过很少有人发现罢了。要是没有管家理财的机会,曾灶娇也许一生都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具有理财天赋。邓家留下来的遗产是一些死资金,那么该如何让它“活”起来并且创造更多的价值?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曾灶娇,后来她发现娘家放款的做法很有效,于是她便模仿起来。
她将手中的钱借贷出去,让对方用房屋做抵押,到了期限要是对方不能将款还清,那么就没收对方的房屋。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她通过放款的方式变相地得到了很多房屋,她手中的遗产已被她翻了一倍。由于曾灶娇的努力,邓元昌堂这一支系还继续在香港保留着上层社会的地位,而其他的支系已断断续续地一一中落。也正是因为她,邓文钊、邓文田兄弟才可以过着少爷式的生活。
虽然曾灶娇对于孙子们很是舍得花费,可是于己她却十分苛刻。邓氏后人在书中有写道:“每次从半山家宅去湾仔,都步行下山,从来不坐轿子;晚上点油灯写租单;收藏钱也用土办法,把钞票用报纸卷成一卷,放在家里。”这是作为客家女人的天性啊。家庭于她们来说永远是第一位的,她们永远是先考虑到丈夫孩子,最后才想到自己。也许有人会觉得客家女人傻,但是我们宁愿相信这是一种宽容博大的牺牲精神的体现。客家女人并不傻,她们只不过是选择了一种在她们看来更值得的生活方式——奉献。
在祖母的呵护下,邓文钊和邓文田兄弟俩度过了快乐、舒适的童年、少年,并且还顺利结婚,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
看着邓氏两兄弟都已长大成人并且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曾灶娇的心里不知有多么欣慰,她终于还是看到她的生命之花绽放了。但是,正当憧憬未来幸福的晚年生活时,一切却突然停止不前。她再也没有机会去宠爱她的孙儿,再也没有机会去享受那幸福的晚年,她的离开,也许是因为她的生存任务完成了,也许是她的命运本身就是要这样一波三折,也许这仅仅是个也许……
当时邓文钊他们所住的地方在西摩道,这是一套由前后两栋楼组成、中间以天桥相连的楼房。从外面一看便知道这是一个大户人家,而且非常有钱。正所谓树大招风,邓家这等气派,自然会引来灾祸,甚至是杀身之祸。
一夜,月朗星稀,房外没有一丝凉风,一切显得那么安静,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和平常一样,邓文钊、邓文田两兄弟领着妻子一同前来跟祖母道“晚安”。
“奶奶,天晚了,您老早点休息吧!”
“哎,好的好的。”
兄弟二人边说边将曾灶娇扶上床,看着老人安静地躺下后,他们悄悄地走出房门,朝楼上个人的卧房走去。
夜静悄悄的,一切显得那么平和、宁静,静得让人恐惧!
这是半夜时分,正是人们睡得最香最熟的时候,可是这也是突发事情容易发生的时刻……
邓家的楼房里同外面一样,死一般的寂静。这时的曾灶娇正在梦中甜甜地睡着,她怎么会意识到天大的灾祸即将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怎么会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个美梦,最后一个夜晚呢!
本来好好的夜晚,突然被两个人的身影给搅乱了。这两个身影从墙上纵身跳进邓家住宅大楼里。他们是两个盗贼,他们打算趁着夜深人静时刻,潜入邓家,从中好好捞一笔。在行动之前他们已经想好了整个计划,可是,事情却往往喜欢背道而驰。
两名盗贼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邓家大楼行去。他们的目标是曾灶娇——邓家财产的掌管人。在行动之前,两名盗贼已经对邓家大楼的里里外外进行了仔细地考察,所以现在对于他们来说,要想找到曾灶娇的住房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邓文钊、邓文田两兄弟成家之后,便住在楼房的二层,而曾灶娇自己则跟一个内侄女住在楼下一层的同一房间。不用几分钟,这两盗贼就已经来到了曾灶娇房门前。他们并没有急切地进入房中,而是将自己的耳朵轻轻地贴在门板上,确认房内一切正常后,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接着轻轻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房内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到几声轻微的酣睡声。两名盗贼此时开始工作了。盗贼甲轻快地挪步到近房门的一个小床边,用事先准备好的洒满迷药的手帕捂住床上正熟睡的少女的鼻子,片刻,少女便昏过去了;而另一边,盗贼乙轻轻地来到房内一个大床边,上面睡的正是曾灶娇,盗贼乙拿出和盗贼甲一样事先准备好的洒有迷药的手帕,也想将曾灶娇迷晕,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曾灶娇突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还没等到她张口呼喊救命,她的口就被盗贼乙用一个橙子给堵上了。
“哼,老不死的,想叫,我看你这下怎么叫!”
“嗯——嗯——”曾灶娇口含橙子不停地挣扎着,可是这会儿无论她怎么用劲都没有用,因为她早已被盗贼们用结实的绳索捆绑了起来。
“大哥,这下怎么办,她这一醒可把我们的计划给搞砸了。”
“他奶奶的,真是麻烦,这个老东西可真会多事。好吧,既然是这样,那咱们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给咔嚓了!”
“大哥,真这么做?”
“那要不怎么办,留着她等她日后好去报案揭发我们吗?”
两名盗贼商量之后,盗贼甲恶狠狠地看着曾灶娇说道:“您老休怪我们无情,今天这个结局是您自己找的,要怪就怪你自己没事半夜要醒过来。”
曾灶娇此时还能说什么呢?是啊,自己为何半夜会醒来呢?以前都很少会这样啊,老天真会捉弄人啊,唉,如今到这一步也只能认命了,也许这是上天对自己的安排吧,这也许就是命吧!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慢慢低下头来。她想着楼上睡着的孙儿们,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并且也成家了,想着自己的任务也都完成了,已无任何牵挂,如今自己也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去了。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仿佛又安静地睡去……
不知何时,东方已露鱼肚白,一丝耀眼的阳光射进邓家大楼内。
清晨一切都还处于朦胧状态中,人们都还在被窝里挣扎着不愿起来,然而只听见一阵阵凄惨的尖叫声从邓家大楼里传来。
“啊,来人啊,来人啊,姑妈您怎么了,姑妈、姑妈——”
睡在二楼的邓文钊、邓文田两夫妇被这大清早的尖叫声惊醒,他们迅速跳下床,三步并两步地跑下楼,冲进曾灶娇的房内。他们一进去就被眼前狼藉凌乱的场面给吓了一跳,再看到亲爱的奶奶被人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个橙子,早已气绝身亡,更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邓文田才意识到他的奶奶被人谋害了。他立马跑过去,跪在曾灶娇的脚下,失声痛哭着:“奶奶,奶奶,您怎么了,醒醒啊——醒醒啊!”此时,曾灶娇再也听不到孙子的喊声了。
看着邓文田在哭喊,邓文钊却依然立在门口一动不动,他已经被眼前的一切吓得魂不附体,头脑一片空白,险些昏厥过去。
经过曾灶娇这件事之后,邓文钊便得了神经衰弱,精神再也不能经受任何刺激与惊吓,否则就会头痛万分、难以入眠。
曾灶娇谋杀案在当时轰动了整个港九,可是由于证据不足,警方始终都没有破案。
就这样,命苦的曾灶娇离开了邓氏两兄弟,生前她已经受了人间最苦的丧亲之痛,没想到还不能善终。她的一生是悲苦的,但正是有了她邓氏家族的家业才得以延续下去,也为邓文钊今后的革命事业发挥了一定的基础性作用。
邓家自从来香港发达之后,便成为香港上层社会的大户人家,但是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没有忘记祖辈的优良传统。从小娇生惯养的邓文钊,在家庭遭到变故后,一夜之间成熟起来。他在听取了何香凝的建议后,选择出国留学,以增长见识,开阔视野,回来更好地为祖国建设出一份力。后来邓文钊认识了廖承志和廖梦醒两姐弟,而革命的启蒙则更要归于邓文钊与何家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