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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再遭放逐,遥观宫廷内乱

  开元元年(713年),唐玄宗继位消灭了太平公主的党羽,巩固了地位,决定起用姚崇为相。姚崇任宰相三年,实行了选贤任能、奖励清廉、精简机构、裁减冗员、惩治贪官、爱护百姓的清明政治,为“开元盛世”奠定了的基础。姚崇被誉为“救时宰相”,与唐太宗时的房玄龄、杜如晦并称为贤相。

  姚崇的第二次任相,只有短短的7个月,就再遭放逐。原因就是他与宋璟上的“安储三策”,得罪了太平公主。

  景云二年(711年)二月二日,唐睿宗出人意料地下令,命太子李隆基监国。李隆基由平王立为皇太子,至此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为什么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开始代理国政了呢?

  按照惯例,唐代太子监国通常是出于以下几种情况:一是皇帝外出征伐,远离京师;二是皇帝巡幸东都或出巡地方,一时回不了京城;三是皇帝病情恶化,不能理政。类似上述三种情况在唐朝初年是屡见不鲜的。那么睿宗是出于什么原因命太子监国的呢?从他的年龄来看,这年恰好50岁,算不上高龄,史书又不见记载他患有什么疾病,并不是出于健康不佳的原因;同时,睿宗既未率兵出征,又未巡幸外地,可见他并未曾离开京师。显然,这都不成为睿宗命太子监国的原因。

  但是,毕竟事出有因。尽管宫廷事秘,我们根据史书的某些记载,仔细分析,仍可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揭示其中的奥秘。《旧唐书·张说传》中的一段记载,正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其中说:

  玄宗在东宫,说与国子司业褚无量俱为侍读,深觅亲敬。明年(景云二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是岁二月,睿宗谓侍臣曰:“有术士上言,五日内有急兵入宫,卿等为朕备之。”左右相顾莫能对,说进曰:“此是谗人设计,拟动摇东宫耳。陛下若使太子监国,则君臣分定,自然窥觎路绝,灾难不生。”睿宗大悦,即日下制皇太子监国。

  这段史料清楚地表明,术士上奏的5日内宫廷将要遭遇一场兵祸,是睿宗命太子监国的原因。现在看来,术士所言固然不足为信,但当时迷信星象,一些搞阴谋诡计的人又常常通过术士之口向皇帝发出一些信号。张说十分明白这一点,术士所说的“有急兵入宫”,显然是指太子李隆基将发动宫廷政变,这也正是谗人设计陷害太子,用以动摇东宫的阴谋。

  既然如此,那么谗人又是谁呢?显而易见,就是太平公主或者其党羽。

  术士对睿宗所说的“五日内有急兵入宫”一事,虽然是太平公主之党着意挑拨睿宗与太子的关系,但也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李隆基一再受到太平公主的挑战,其太子地位自然不能固若金汤,这也不能不引起李隆基的严重关切。他会担心夜长梦多,时间久了,说不定会变生肘腋。唐初以来的太子更易不常,有时是刀光剑影,充满了杀机。当他回顾这些往事时自然会不寒而栗。而现在的李隆基英武果断,有魄力、有韬略,他已经独自成功地发动了一次宫廷政变,诛灭了韦武集团。而且他又得到了朝中大臣如姚崇、宋璟等有声望的政治家的全力支持。所以如果太平公主逼他过甚,其太子地位受到严重威胁时,他就会毅然挺身而出,毫不迟疑地再次发动宫廷政变。这在当时政变迭起、政局尚不十分稳定的情况下更是轻而易举的。

  睿宗对事态的发展也焦虑不安。太平公主与皇太子姑侄之间的矛盾与斗争愈演愈烈,他对此决不会熟视无睹或泰然处之。他看到太子李隆基的羽翼渐渐丰满,在弑夺风云不时涌现之时,只要他振臂一呼,一场大的宫廷政变是随时可以发生的。当他听术士说“五日内有急兵入宫”,似更加预感到局势的严峻,因此他很容易地听从了张说的建议,决定让太子监国,并颁发了由张说起草的制书。

  从制书的内容来看,所谓命太子监国,并不是让李隆基全面代理国政,只是“俾尔为政”。就是说只让太子帮助处理政事,他的权限只是六品以下官的除授及判决犯徒罪的囚犯。六品以下官属于品秩较低的官员。唐制规定:五品以上官的除授,由吏部呈送中书、门下省审查,由皇帝下制书任命;六品以下官则可由吏部直接任命,不必上报。可见太子负责六品以下官的除授,其权力是有限的,负责徒罪以下的刑法也无足轻重。

  尽管如此,但是李隆基从立为太子到监国这一事实本身就说明他向全面执政的道路上迈出了新的一步,在同太平公主之党的斗争中取得了一个新的进展。显然这也是睿宗为了稳定太子地位,对李隆基做出了某些让步。现在,皇太子李隆基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君临天下,总理大政。而太平公主又竭尽全力,欲将皇太子拉下马,另立储君。因此,皇太子虽然监国,帮助父皇处理朝政,但他们姑侄之间的矛盾斗争并未缓解,双方围绕着皇位问题的激烈角逐仍在继续。

  太平公主虽然出居蒲州,但她的手仍然伸得很长,还是要插手朝中政事。睿宗曾接受了宰相姚崇等人的建议,一度罢免了斜封官等冗职。殿中侍御史崔莅等人提出,罢免斜封官是彰示中宗用人的过失,又要招致罢免人员的怨恨,恐怕要发生非常之变。太平公主也出面为罢免的斜封官鸣不平,劝睿宗收回成命。睿宗对太平公主向来是有言必从,于是颁下制书,凡已停任的斜封官并可量材叙用。对此,右率府铠曹参军柳泽上疏,指责朝令夕改、反复无常,还批评太平公主干扰朝政,说:“姚、宋为相,邪不如正;太平用事,正不如邪。”并劝谏睿宗改弦更张,否则祸害就会更大。对于柳泽的谔谔之言,睿宗却充耳不闻。

  更为荒唐的是,睿宗还把姚、宋二相密奏出宋王成器为州刺史等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这才知道自己出离京师是姚、宋安定太子地位的谋略,立刻火冒三丈,便严厉责怪太子。李隆基见机行事,即上疏说姚、宋二人“离间”姑、兄关系,“请从极法”。于是姚崇被贬为申州刺史,宋璟贬为楚州刺史。

  姚崇与宋璟是太子的羽翼,睿宗当然深知这一点。太子虽然上奏“请从极法”,也并非诚心将二人推上断头台,不过是一种策略。因为睿宗决不会对他二人轻易施法,只能贬出京师,以示惩罚,这也似为太子预料之中的。暂时将姚、宋二人贬出京师,能缓和一下太子与太平公主的关系,对姚、宋二人的安全也似有利。

  姚崇、宋璟虽然被贬,但姚、宋任相短短的7个多月来,却给人留下了一个清新的印象。人们评价道“姚宋为相,邪不压正;天平用事,正不如邪。”更重要的是姚、宋的努力为日后李隆基清除太平公主集团打下了基础。朝野健康的力量都期盼着他们能东山再起,再掌朝纲!

  景云二年(711年)四月,又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一天睿宗召集了三品以上官员,突然对他们说:“朕素怀淡泊,不以万乘为贵,曩为皇嗣,又为皇太弟,皆辞不处。今欲传位太子,何如?”当时群臣面面相觑,无所适从。太子李隆基见此情景,即使太子右庶子李景伯出面坚决推辞。睿宗不答应。这时殿中侍御史和逢尧上奏说阻止,睿宗才改变了传位的想法。

  这一件事颇耐人寻味。睿宗所说的把皇嗣之位谦让给中宗及推辞皇太弟的事也都符合事实。但是,睿宗是否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素怀淡泊,不以万乘为贵”呢?那就未必其然了。睿宗初次即位称帝是在中宗被废除帝位之后,当时武则天专擅朝政,他名为皇帝,却被软禁而不得亲政,他怎能领略万乘之贵呢?武则天称帝后,他被降为皇嗣。武则天重用酷吏,残酷地打击唐宗室,诸王公几乎被斩尽杀绝,连他本人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在这种情况下,他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在中宗被迎回东都后,以宰臣张柬之为首的朝臣大都倾心于中宗,极力赞助他复位,这时睿宗主动辞让皇嗣之位也是大势所趋。中宗复位后,韦武集团又专擅朝政,他的处境并不太好,时常担心遭到迫害。而且中宗尚有三个皇子,次子重福、三子重俊已长大成人,习惯上还是传子制,这样,他推辞皇太弟也是很自然的。但是,在中宗遇鸩而死,李隆基成功地发动了宫廷政变,诛灭了韦武集团,他的境遇才有了根本的转变。所以当平王李隆基及大臣拥戴他复位时,却一反常态,当仁不让了。他亲眼看着太平公主把少帝拉下御座,他没有制止,更没说半句推辞的话,就心安理得地登上了宝位。后来,他虽然诏命太子监国,却舍不得交出军国大权,只让他处理无足轻重的事宜。这些事实都说明,睿宗自称“素怀淡泊,不以万乘为贵”,并不是他的真情实意,他似乎是在皇太子与太平公主的矛盾斗争中作了一个姿态。所以当太平公主的党徒和逢尧出面劝他不要传位时,他则很痛快地接受了规谏,立刻改变了传位的想法。

  这次唐睿宗虽未能传位,却又下了一道制书:“凡政事皆取太子处分。其军旅死刑及五品以上除授,皆先与太子议之,然后以闻。”这道制书的颁行,扩大了太子监国的权限,使他向全面总理朝政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同年五月,皇太子李隆基也作了两个姿态:一是请求把太子位让给长兄宋王成器,睿宗没有同意。过去太平公主曾散布流言,说太子非嫡长,不当立,这时李隆基表示愿意让出皇太子之位,大概是为了封住太平公主之口吧。二是请求把太平公主召回京师,睿宗同意了。皇太子李隆基之所以这样做,大概认为,他的监国已经得以处理政事,而且有权过问军旅死刑及五品以上官的除授问题了。在朝臣中,他的支持者也占据着中枢部门。似乎认为,他的政治地位已经巩固,即使把太平公主召回京师,也无碍大局。

  事实证明,太子李隆基低估了太平公主的活动能量。她一回到京师即变本加厉、活跃异常,朝廷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和她的干政有关。

  这年五月,太平公主刚刚回到京师,睿宗则颁下了制书,恢复武则天皇后父母坟仍旧为昊陵、顺陵,并量置官属。而武氏二陵之废是去年七月李隆基诛灭韦武集团之后,历时还不足一年。为什么废而又复呢?因为太平公主亲自出面,为武攸暨所请求的。接着,私侍太平公主的僧人慧范依仗着她的权势胡作非为,横行不法,“逼夺民产”,御史大夫薛谦光、殿中侍御史慕容珣弹劾他的罪行。太平公主闻知后向睿宗申诉,结果作恶多端的慧范无罪,而弹劾其罪的御史大夫薛谦光反被贬为岐州刺史。

  七月,中书令韦安石改任左仆射兼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其改任的原因是“太平公主以韦安石不附己”,故只给他一个很高的虚名,“实去其权”。

  九月,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窦怀贞进为侍中。窦怀贞善结权贵,趋附太平公主,每次退朝,必定先登公主家门,公主所求,无所不应,深受太平公主赏识。

  十月,一天睿宗率诸宰相韦安石、郭元振、窦怀贞、李日知、张说一起登上了承天门,宣读了制书。其中说:

  政教多阙,水旱为灾,府库益竭,僚史日滋;虽朕之薄德,亦辅佐非才。安石可左仆射、东都留守,元振可吏部尚书,怀贞可左御史大夫,日知可户部尚书,说可左丞,并罢政事。

  在宣布罢免韦安石等五名宰相的同时,又任命吏部尚书刘幽求为侍中,右散骑常侍魏知古为左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崔湜为中书侍郎,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陆象先同平章事,“皆太平公主之志也”。

  这是一次重大的宰相班子的大改组。睿宗以“政教多阙,水旱为灾”作为理由,戏剧性地将宰相全部罢免,另换新人,这在平常时期是极为罕见的。韦安石等宰相五人,除了窦怀贞外,有的为官正直,不趋附太平公主;有的是皇太子的有力支持者,不合太平公主心意,所以她在背后鼓动,由睿宗出面全部罢免。窦怀贞虽是她的心腹,也不好独留他一人。

  新任宰相刘幽求曾参与了太子政变,魏知古、陆象先还是比较公正的人。而崔湜却是太平公主的死党,他私侍太平公主,故被引荐任命为宰相。其实,陆象先虽是清静寡欲,善高谈阔论,为时人所重,太平公主并没有因此而举荐他任宰相的意思,只是崔湜请求与他同时升为宰相,以免引起朝臣的非议。起初太平公主不同意,崔湜表示,如果不与他同时任相,自己也将拒不就任。这样,太平公主只得向皇兄提出要以他二人同时为相。但是,睿宗只同意任用陆象先,不同意崔湜任相,太平公主又哭天抹泪,一再央求,睿宗只好同意了。

  先天元年(712年)正月,以左御史大夫窦怀贞、户部尚书岑羲并同中书门下三品。窦怀贞趋附于太平公主,罢相仅三个月,如今又升任宰辅了;岑羲也成为太平公主的羽翼。

  二月,蒲州刺史萧至忠私自向太平公主请托,公主引荐他为刑部尚书。从此,萧至忠经常出入太平公主家门,成为她的一名死党。他的妹夫蒋钦绪时任华州刺史,较有见识,他见萧至忠与太平公主打得火热,预感到事情的不妙,曾劝说他不要请托太平公主。萧至忠执意不从,于是他退后叹息说;“九代卿族,一举灭之,可哀也哉!”萧至忠出自累世冠冕的名门望族,蒋钦绪已预料到他的可悲下场。

  从景云二年(711年)五月太平公主由蒲州迁回京师,至先天元年(712年)二月,仅有9个月的时间,朝廷中所发生的这些大事几乎都与太平公主有关。太平公主以睿宗为强大的后盾,为所欲为,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朋比为奸。睿宗虽然下诏说“政事皆取太子处分”,军旅死刑及五品以上官的任免先与太子商议,然后奏闻,但不过是一纸空文,实际上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监国的皇太子抛在一边,由太平公主暗中密谋策划,睿宗点头同意的。

  锐意进取的皇太子李隆基对于太平公主的一意孤行决不会善罢甘休,更不能容忍为太平公主所掣肘。一些有识之士也暗中劝太子诛灭太平公主之党。王琚被选任诸暨主簿,入东宫辞谢太子。进入殿中,他故意走得很慢,眼睛望着高处。宦官告诉他说:殿下在帘内。王琚听后却大声说:“在外只闻有太平公主,不闻有太子。太子有大功于社稷,大孝于君亲,何得有此声?”故意激发皇太子。李隆基马上召见他。王琚说:过去韦皇后智识浅短,亲行弑逆,人心动摇,天下思念李氏,殿下举兵诛之,易如反掌。如今社稷安定,太平公主又是武则天之女,凶狡无比,屡有大功,朝中的大臣多与她一鼻孔出气,深为殿下担忧。太子拉着他的手,与他同榻而坐,说:“父皇同胞只有太平公主一妹,杀她怕有伤父皇之心。”王琚又开导皇太子说:“天子之孝,贵于安宗庙,定万人。”他又援引西汉故事,说盖主是汉昭帝之妹,有罪还处死,“况殿下功格天地,位尊储式。太平虽姑,臣妾也,何敢议之!”极力促使太子赶快动手,除去太平公主这一祸患。

  一些迹象表明,皇太子李隆基摆开架势,在跃跃欲试了。

  这年七月,彗星出现在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彗星的出没常被人们视作政局危机的信号。

  接着,占相者警告宰臣窦怀贞说:“公有刑厄。”窦怀贞吓的坐立不安,请求解除官爵,做安国寺奴,以避灾厄。窦怀贞一向是太平公主的死党,占相者说他将有刑厄,那么刑厄来自何方呢?不言而喻,当然要来自太子李隆基一方了。

  太平公主对此也似有所察觉,她极力挑拨离间皇太子与睿宗的父子关系,唆使术士对睿宗说:“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

  当时的天象家认为,帝座星在太微垣之中,心有三星:中星为明堂,是天子之位;前星为太子,彗星流入太微,危及帝座星;心前星有变,象征着太子将有兵变,谋做天子。太平公主用这套神秘的说教仍是恶意中伤太子,以动摇太子地位。不料弄巧成拙,事与愿违,反倒促使睿宗下定传位的决心。他果断地说:“传德避灾,吾志决矣。”

  睿宗一向支持太平公主,对她的奏请几乎是无所不从,但是他对皇太子也特别小心。他十分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复位,李氏宗嗣获安,完全是依赖李隆基的力量。他的大胆果毅足以令人畏惧。他在朝臣中已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持,形成了一派咄咄逼人的势力。因此,在太子李隆基与太平公主两派势力角逐的关键时刻,他最终采取了回避态度,决定传位于太子。

  唐睿宗的禅位,对太平公主之党来说,无疑是丧失了强大的后盾。因此,太平公主及党羽竭力劝阻。但是,睿宗似乎是坚定不移,他说:“中宗之时,群奸用事,天变屡臻。朕时请中宗择贤子立之以应灾异,中宗不悦,朕忧恐数日不食。难道在那时能劝他,自己则不能吗?”睿宗的这番话似也表明,中宗不听劝告,贪恋大宝,不能立贤子以应异变,结果命归九泉,这是何等深刻的教训呵!所以当太子李隆基辞让时,他又说:“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睿宗不愿再重蹈中宗的覆辙,在他看来,只要能传位太子,就能转祸为福。可见,他在着意稳住皇太子,以免发生意外。就此而言,他比中宗要略高一筹了。

  七月二十六日,睿宗颁下制书,正式宣布传位于太子李隆基。制书颁下以后,皇太子李隆基犹上表辞让。太平公主不甘心皇兄就这样轻易传位于太子,更不愿由此而失去权势,因此也极力劝谏睿宗虽然传位,仍要总理大政。于是睿宗便趁着太子谦让之机,顺水推舟,说:“汝以天下事重,欲朕兼理之邪?昔舜禅禹,犹亲巡狩,朕虽传位,岂忘家国!其军国大事,当兼省之。”

  太平公主压根儿不同意皇兄传位,这是自不待言的事。大概睿宗也不甘心放弃全部权力,故当太平公主劝他即使传位以后仍要总理大政时,一拍即合,遂假借太子“以天下事重,欲朕兼理”为口实,又援引舜虽禅位于禹,犹亲自去南方巡视而崩于苍梧的故事,提出了仍兼理军国大政的要求。对于这一点,皇太子当然不好谢绝。

  先天元年(712年)八月三日,天空晴朗,秋风进爽,又是一个大好的金秋日子。这一天,在巍巍的皇宫内,正在举行隆重的传位仪式。时年28岁的皇太子李隆基身着衮冕,英姿勃勃,接受了册书,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迈步登上了皇帝宝座,成为彪炳于史册的大唐皇帝唐玄宗。

  李隆基即位后,尊睿宗为太上皇。睿宗虽然传了位,做了太上皇,但仍然自称“朕”,命称作“诰”,每隔五日则在太极殿朝见百官,议决军国大政。玄宗则自称“予”,命称作“制”、“敕”,每日于武德殿朝见百官。当时约定:三品以上官的除授及重大的刑政由太上皇裁决,而其余诸事则由皇帝本人处理。

  这种情况表明,朝廷似有两个班子:一是以太上皇为首,虽然不是天天上朝,但却主宰着军国大政;另一个是以唐玄宗为首,虽然天天上朝,却只能处理军国大政以外的庶事。这也就是说,唐玄宗虽然名义上即了皇帝位,但仍然受着太上皇的制约,还不能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唐天子。

  睿宗已退为太上皇,但犹兼理军国大政,这对作为御妹的太平公主来说,仍然是有权可恃。玄宗虽贵为一朝天子,尚不能全面总理大政,但既然已做了皇帝,行动当然就有了更大的主动权。这一格局的形成,对于玄宗与太平公主之党的斗争不能不产生微妙的影响。

  玄宗即位后,擢拜刘幽求为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窦怀贞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仍兼任御史大夫;魏知古为侍中,崔湜检校中书令,并监修国史。这次宰相的任命显然是睿宗的旨意,因为三品以上除授权掌握在上皇手里。接着王琚也由中书舍人迁升为中书侍郎。中书侍郎为正四品官,玄宗有权任命。王琚曾竭力劝太子诛杀太平党羽,深受玄宗的倚重。

  其时,身居宰相之位的有岑羲、窦怀贞、崔湜、魏知古、陆象先及再次提为宰相的刘幽求,计有六人。从这六人的政治倾向来看,岑羲、窦怀贞、崔湜三人是太平公主的党羽,对她是死心塌地;陆象先、魏知古政治上持重,略为倾向玄宗,而真正对玄宗忠诚无二的却只有刘幽求一人。宰相位总百揆,向来引人注目,在党派之争时期,位居宰相的人数往往被视为各派政治势力消长的寒暑表。这样的一个宰相班子不能不引起玄宗的高度警觉。

  宰相刘幽求也敏锐地察觉了这种情况,他见宰相中多半是太平公主的党羽,遂与右羽林将军张暐密谋,欲以羽林兵诛之,让张暐密奏玄宗。玄宗早年兼任潞州别驾时,即结识了张暐,是他所信用的一个人。张暐密奏玄宗说;

  宰相中有崔湜、岑羲,俱是太平公主进用,见作方计,其事不轻。殿下若不早谋,必成大患。一朝事出意外,太上皇何以得安?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唯请急杀此贼。刘幽求已共臣作定谋计讫,愿以身正此事,赴死如归。臣既职典禁兵,若奉殿下命,当即除翦。

  张暐的密奏与玄宗不谋而合,他也深以为然。在行动之前,此事应该绝对保密,但由于张暐不够慎密,却将密谋泄漏给侍御史邓光宾,这使事态更加复杂了。

  玄宗也为之不安,谋诛太平公主及宰相自然要遭杀身之祸。在这种情况下,玄宗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迷惑政敌,不得不采取丢车保帅的策略,立即列举刘幽求、张暐二人的罪状,上奏给睿宗,以取得主动权。因为此事属于国家大事,要由太上皇处分的。

  睿宗下达诏令,很不宽容地把刘、张二人逮捕下狱,命法官审讯。经过审讯,法官上奏说:刘幽求等离间骨肉,当判死罪。为了保全他二人的生命,玄宗不得不移动御驾,亲自出面营救,他上奏睿宗,认为刘幽求对社稷有大功,不能处死刑。既然皇帝为他俩说了话,睿宗自然要予以慎重地考虑,结果从轻发落,将刘幽求流放于封州(治今广西梧州东),张暐流放于峰州(今云南南部)。

  尽管刘幽求、张暐已流放于岭南荒僻之地,但是太平公主之党仍不肯就此罢休。崔湜以张说不依附太平公主,他虽罢相降为尚书左丞,又将他逐出京师,以尚书左丞的身份任东都留守。同时又密令广州都督周利贞,在刘幽求途经广州将他杀死。幸亏桂州都督王睃获悉了这一消息,又知刘幽求因国事而获罪,当他到了桂州时即逗留不放,将他保护起来。周利贞几次下牒索取,王睃始终不放行。周利贞无可奈何,遂将此事上报朝廷。崔湜一再向王睃施加压力,王睃都拒不从命。这样,刘幽求才未遭太平之党杀害。

  张暐的泄密不仅导致了他本人与刘幽求被贬流放,也引起了太平公主之党的密切注意。这一事件的出现,似乎表明玄宗与太平公主之党已处于生死搏斗的前夜了。因此,太平公主之党也加快了阴谋活动的步伐。

  先天二年(713年)正月,以吏部尚书萧至忠为中书令,他早已投靠了太平公主。六月,又以兵部尚书郭元振同中书门下三品。从他的政治倾向来看,是积极拥戴玄宗的。这时位居宰辅的有七人,多数是太平公主的死党。史称:“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与上(玄宗)有隙,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之臣,大半附之。”其实,真正成为太平死党的宰相只有崔湜、窦怀贞、岑羲、萧至忠等人。陆象先虽由太平公主举荐为相,但他并不依附太平公主,魏知古、郭元振则是支持玄宗的。尽管如此,太平之党在宰相中仍占优势。

  太平公主觉得胸有成竹,似有决胜的把握,于是她要孤注一掷了。

  她先与宰相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李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卿唐睃,以及她的亲幸僧人慧范等人密谋,要废掉玄宗,另立皇帝。之后,太平公主亲自出面,把诸宰相召集在一起,公然提出要废掉玄宗皇帝。不料她的行动却遭到深孚重望的陆象先的极力抵制。史书记载此事说:太平公主专擅朝政,宰相竞相依附于她,陆象先未曾拜谒她;她召集宰相说:宋王成器年长,不应废嫡立庶。陆象先反问说:皇帝之所以得立,为什么?太平公主说:因帝有一时之功,今已失德,安能不废?陆象先说:立之以功,废必以罪。今不见天子过失,岂能废掉?太平公主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便怒气冲冲地走了。陆象先理直气壮,唇枪舌剑,同太平公主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一时挫败了太平公主废立皇帝的阴谋,使她悻悻而归。

  这一招破产之后,太平公主又要重演韦皇后故伎——进毒,象毒杀中宗那样杀死玄宗。她买通了宫人元氏,秘密在赤箭粉中置放毒药,然后上进给玄宗。赤箭是一种芝类的植物,以茎赤状如箭杆而得名,把其苗晒干研磨成粉末,长期服用能增加气力,益寿延年。但不知是何缘故,此计未有结果。

  接着,太平公主又私下与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秘密商定,欲猝然发起一场宫廷政变,直接把玄宗赶下台去。

  太平公主要废立皇帝一事,几乎闹得满城风雨了,支持玄宗的官僚无不为他捏一把汗。中书侍郎王琚再次提醒玄宗说,事已迫在眉睫,赶快动手。请求玄宗要先发制人,免生祸患。一向拥戴玄宗的左丞张说也风闻此事,从东都派人献上一把佩刀,意思是请玄宗快刀斩乱麻,再也不能犹豫不决了。

  荆州长史崔日用来京师奏事,见气氛已如此紧张,就直言不讳地上奏玄宗说:“太平公主谋逆有期,陛下住在宫府,欲有讨捕,犹是子道臣道,须用谋用力。今既光临大宝,但须下一制,谁敢不从?忽奸宄得志,则祸乱不小。”

  崔日用似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了,以为玄宗身为一国之主,只须下一道制书,太平公主之党就能束手就擒。殊不知太上皇犹兼理军国大政,如此之大的事如事前不征得太上皇的点头同意,只凭下一道制书,是很难成功的。而且在太上皇的支持下,太平公主势力强大一时,且根深蒂固,在宰臣中又占有优势,对她的能量不容忽视,一道制书也未必能解决问题。因此唐玄宗回答说:“诚如此,直恐惊动太上皇,卿宜更思之。”

  崔日用这才恍然大悟,有太上皇从中作梗,下一道制书是难以奏效的。他思忖之后又建议说:“臣闻天子孝与庶人孝全别。庶人孝,谨身节用,承欢颜色;天子孝,安国家,定社稷。今若逆党窃发,即大业都弃,岂得成天子之孝乎!伏请先定北军,次收逆党,即不惊动太上皇。”崔日用的“先定北军,次收逆党”,以武力诛灭太平之党的建议正符合玄宗的心意,于是采纳了崔日用的建议。

  太平公主之党也加紧了活动。经过一番密谋筹划,决定于七月四日发动宫廷政变,乘玄宗在武德殿朝见百官之机,由常元楷、李慈率左、右羽林军突入武德殿,而窦怀贞、萧至忠和岑羲等则在太极殿举兵响应,将玄宗及其支持者一网打尽。宰相魏知古获得了太平之党搞政变的内情,并立即如实地密奏给玄宗。

  宰相魏知古的告奸,使得玄宗及时而准确地掌握了太平公主及其死党的动向,从而也就更加主动了。于是玄宗立即召集岐王李范(即隆范)、薛王李业(即隆业)、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郭元振、龙武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太仆少卿李令问、尚辇奉尉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人入宫,秘密商定诛灭太平公主之党的计谋,他决定先发制人。

  七月三日—一即太平公主之党阴谋作乱的前一天,玄宗命龙武将军王毛仲去闲厩取出街马及300名士兵,并亲自率太仆少卿李令问、尚辇奉尉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人从武德殿出发,先至宫城北门,召来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当场处死,并枭其首于北门示众,使太平之党无法调动左、右羽林军;接着进入内客省,擒获了太平公主死党右散骑常侍贾赝福及中书舍人李猷,然后又进入朝堂,当场擒获了宰相岑羲、萧至忠,一概处以死刑。窦怀贞闻变后狼狈出走,逃入城内一深沟中。明知没有好结果,遂自缢而死。玄宗命戮其尸体,改其姓为毒。

  王琚与岐王李范、薛王李业、姜皎、王毛仲等密切配合玄宗的军事行动,他们率铁骑至承天门时,战马嘶鸣,鼓噪震天。太上皇知道发生了政变,一时吓得面如土色,立即召郭元振升承天门楼,并宣诏,令侍御史任知古召募数百人前来侍卫。当时,承天门楼下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任知古一时无法入内。郭元振率兵侍卫,并登上承天门楼奏说:皇帝前奉诰诛杀窦怀贞等,陛下无忧。不一会,玄宗也到了楼上,禀报了诛杀窭怀贞等事。太上皇这才惊魂稍定,急忙下诰,把窦怀贞等人的罪状昭告天下。太平公主死党薛稷被赐死于万年县狱中。

  玄宗再次发动的宫廷政变,打破了太平公主的黄粱美梦。她听说事变心惊肉跳,如同丧家之犬,仓皇逃进南山,潜入寺中。但僧尼神像也帮不了她的忙。三天之后,只得提心吊胆地返回家中。太平公主是玄宗的长辈,不便施刑,特于家中赐死,也没有横尸街头,大概是考虑到太上皇的面子,算是对她的“优待”。太平的子女及亲党被诛死的有数十人,并将其家财产籍没入宫。由于她作威作福多年,家财堆积如山,珍宝之多,与御府相比,也难分上下。厩牧羊马,田园利息,收了数年也没收完。她的亲信僧人慧范财物也值数十万缗,同时也籍没入官。

  七月四日,太上皇睿宗不得不交出全部皇权,下诰说:“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就在这一天,他怏怏离开处理军国政刑的太极殿,迁居到后面的百福殿。从此,他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专门养老自娱了。

  太平公主的党羽、宰相崔湜被判为流刑。在事变前,玄宗曾想争取他反正。其弟崔涤劝他说:若皇上询问,不要隐瞒。但崔湜顽固不化,面见玄宗时仍是守口如瓶,不吐露实情,因此被流放于岭南。后来新兴王李晋临刑时说:“本谋此事,出自崔湜,今我就死而湜得生,何冤滥也!”正巧在审讯宫人元氏时,她也证实崔湜密谋进鸩,于是玄宗立即派使者追至荆州,将他赐死于驿中。

  七月六日,玄宗喜气洋洋地登上了承天门楼,大赦天下。太平公主之党已扫地而尽,太上皇也被迫交出了全部皇权,退居百福殿养老送终了。这时他不再受任何人的掣肘,成为一个统御宇内的堂堂正正的真龙天子。他坐在承天门楼的御座上,忆昔抚今,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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