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睿宗复位时,已年近半百,册立储君的问题很快要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将立谁为皇太子呢?他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一时拿不定主意。这的确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睿宗除第六子隆悌已离开人世外,现有五个儿子:长子宋王成器,次子申王成义,三子平王隆基,四子歧王隆范,五子薛王隆业。在这五子中,最有希望得到太子地位的当属宋王成器与平王隆基了。
宋王李成器是睿宗嫡长子,最初封为永平郡王。睿宗即位后,曾被册立为皇太子;武则天做了女皇,睿宗降为皇嗣,他又被册为皇太孙。皇太孙仍然是继皇嗣之后法定的继承人。可是后来中宗复位做了皇帝,睿宗又降封为相王,他也被降格为寿春郡王了。诛灭韦氏后,又进封为宋王。而平王李隆基虽然不是嫡长子,但是由于他诛灭了韦武集团,拯救了社稷,又拥戴睿宗复位,为李唐皇室建立了殊功,而且在朝臣中又拥有强大的势力。
这些情况的确使睿宗左右为难。立宋王为皇太子,平王又功高盖世;立平王为太子,而宋王又位居嫡长,而且以前曾一度被立为太子。因此,睿宗举棋不定。
乖觉的宋王成器见睿宗迟迟不立皇太子,知道父皇的苦衷,于是他便主动推让说:“储君者,天下之公器,时平则嫡长,国难则归有功。若失其宜,海内失望,非社稷之福。臣敢以死请。”并连日哭泣,恳求立平王为皇太子。
宋王李成器的谦让并非没有道理。按照宗法制的传统,是嫡长子继承父位,这在风平浪静的政治时期是比较容易做到的,但在动乱时期就行之不易了。大概睿宗还不会忘记,他的伯祖李建成以嫡长居储位,祖父秦王李世民以不世之功武力夺宗,结果喋血玄武门,踏着兄弟的血泊而登上了大宝之位。他担心立长子宋王为太子,会导致玄武门喋血事件的重演。
睿宗一时仍拿不定主意,即与侍臣商议此事。大臣们都一致认为,平王有安定社稷之功,功劳最大,应该立为皇太子。参知机务的刘幽求更是直言不讳,他说:臣听说消除天下之祸害的,就应当享受天下之福。平王拯救了社稷,又解除了君亲的大难,功高盖世,德高望重,要立平王为太子,都口服心服,不应再迟疑了。睿宗见宋王成器诚心推让,平王隆基力挽狂澜,功在社稷,又有大臣们的支持,这才拿定主意,决心立平王李隆基为皇太子。
景云元年(710年)六月二十六日,睿宗颁下了册立平王为皇太子诏书,其中说:
间者贼臣构逆,窥窃神器,则我有唐之祚,危若缀旒。尔义宁家邦,忠卫社稷,诛其凶恶,以之康济。主匕鬯者,非尔而谁?是用命尔为皇太子。
与此同时,睿宗又下一道制书,褒奖宋王李成器的友睦谦让。制书说:“左卫大将军宋王成器,朕之元子,当践副君。以隆基有社稷大功,于是朕前恳让,言在必行。天下至公,诚不可夺。”制书加封成器为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显而易见,这是睿宗对宋王李成器辞让储位的一种安慰。
七月二十日,睿宗驾临太极宫的承天门,为李隆基举行传统的隆重册封皇太子仪式。满朝文武百官穿着艳丽的朝服,依次而坐,诸卫率各部手执兵器,威严地排列于大庭之中,整个大庭肃穆庄严。皇太子李隆基头戴远游冠,身着绛色纱袍,前有太子三师引导,后有太子三少(少师、少傅、少保)紧紧簇拥,击打着铙器,缓步而进,立于门东侧,面朝西。睿宗身穿衮冕,从西房走出,就位御座。皇太子就位,拜见睿宗皇帝,群臣也随之而拜。拜毕,中书令跪着宣读册书,皇太子再拜接册书。
李隆基越次储位后,很快形成了一个较强的辅弼班子。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姚崇兼太子左庶子,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宋璟兼太子右庶子,郇国公、侍中韦安石为太子少保,许国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苏瑰为太子少傅。兼任太子侍读的是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张说与国子司业褚无量。再加上与他共同举事的中书舍人、参知机务的刘幽求等,这样,太子身边荟萃了各方面的知名人士,成为他的一个智囊团,并控制着朝廷的中枢部门,从而形成了一股咄咄逼人的政治势力。
皇太子李隆基势力的增长在皇室内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宋王李成器兄弟虽没有说三道四,却引起了太平公主的嫉恨与不安。太平公主与其母武则天颇相类似,富有政治野心,又多权谋,本非等闲之辈,昔日的韦皇后与安乐公主也都怕她三分。她曾参与了诛灭韦武集团的密谋活动,又积极拥戴睿宗复位,对皇室也是有功之臣,因此她享受的实封户已多达万户,她的三个儿子薛崇行、薛崇敏、薛崇简也被封为异姓王。这些使得太平公主似乎有点忘乎所以,政治野心也开始膨胀起来。从此,她插手政事。太平公主每次上朝奏事,事务繁多,往往超过上朝时间。凡是她所举荐的人,或者自白丁越次升迁至侍从,不久即升迁为宰相。朝政军国大事,她不参与就决定不了,如果她不上朝,“则宰相就第咨判,天子殆画可而已”。
起初,太平公主以李隆基年少,又是自己的晚辈,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自立为皇太子之后,见他英武果断,身边又聚集了一批有真知灼见的政治家,睿宗凡决定军国大事,又常问宰相:“与三郎议否?”现在竟然与自己一样参决朝政,平分秋色了,这自然引起了她的妒忌与不安。太平公主一心要用一个昏暗软弱的人来取代李隆基的太子地位,故一再散布流言蜚语,扬言“太子非长,不当立”。借以挑拨离间皇太子与宋王成器的兄弟关系,企图动摇太子地位,结果闹得满城风雨,朝廷内外无不哗然。
这年十月,睿宗特意颁发了一道制书,戒谕中外,以平息这场风波。但是,太平公主仍不死心,她常常暗中监视太子的一言一行,哪怕是芥菜子般的小事也要向睿宗秘密报告。同时,还在太子身边安插亲信,以作为自己的耳目。因此,常常使太子手足无措,心神不宁,李德裕《次柳氏旧闻》记载说:
玄宗之在东宫,为太平公王所忌,朝夕伺察,纤微闻于上;而宫阙左右,亦潜持两端,以附太平之势。时元献皇后(杨妃)得幸方妊,玄宗惧太平,欲令服药除之,而无可与语者。张说以侍读得进太子宫中,玄宗从容谋及说,说亦密赞其事。他日,说又入侍,因怀去胎药三煮剂以献……厥后,元献皇后思食酸,玄宗以告说。说每因进经,辄袖木瓜以献。
这个故事生动地反映了皇太子李隆基的困难处境,时时事事小心在意,唯恐被太平公主抓住把柄。
太平公主千方百计地动摇太子地位,搞了不少阴谋活动。她欲拉拢中书令兼太子少保韦安石,数次让她的女婿唐睃于半道邀请韦安石去她的私第,遭到了拒绝,她又气又恼。
景云二年(711年)正月的一天,太平公主亲自乘车把诸宰相邀到宣政殿西南角的光范门内,劝宰相更易太子。更易太子非同小可,是有关社稷安危的大事,岂敢背着皇帝由宰臣私下决议呢?宰臣们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个个大惊失色。唯独宰相宋璟毫无惧色,挺身而出,质问她说:“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公主奈何忽有此议?”太平公主没想到会遭受宋璟的顶撞,心里十分憋气,又无法发作,只好悻悻而去。
睿宗对皇太子李隆基也并非没有戒惧之心。作为一国之主,最忌嫉的是臣下功高震主,当然也包括皇太子在内,这是封建皇帝的通病。睿宗自然也不会例外,因为这样会危及皇帝本人的统治地位。因此,睿宗也疑虑不安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有一天,睿宗曾秘密召来宰相韦安石,责备他说:“闻朝廷倾心东宫,卿何不察也?”韦安石马上意识到有人在诋毁皇太子,以离间其父子关系,遂直言不讳地说:“陛下何得亡国之言,此必太平之计。太子有大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称,愿陛下无信谗言以致惑也。”睿宗听后,似有所悟,便严肃地说:“朕知之矣,卿勿言也。”
睿宗与韦安石的谈话被躲在帘内的太平公主偷听了,她对韦安石恨得咬牙切齿,就制造蜚语以中伤陷害他。睿宗一时误信为真,欲收捕审查,幸亏宰相郭元振从中营救,才使韦安石免除了这一场灾厄。
太平公主与皇太子李隆基的矛盾斗争,引起了朝臣的不安与关切,她所散布的“太子非长,不当立”的流言也颇能蛊惑人心,有很大的煽动力。当时,太子李隆基的兄弟们掌握着禁军大权,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不可避免地要发生一次宫廷流血事件。
为了将祸乱消灭于未萌之中,宰相姚崇与宋璟联合秘密向睿宗提出了三条建议:
一、将宋王成器、邠王守礼皆出为州刺史;
二、罢免岐王隆范、薛王隆业的左、右羽林军职务,分别改任太子左、右率,以事奉太子;
三、把太平公主及其婿武攸暨迁往东都安置。
姚崇、宋璟之所以如此建议,因为宋王成器是睿宗嫡长子,邠王守礼是高宗的长孙、章怀太子李贤之长子,即使他们自己未必就有觊觎皇位的野心,但是由于他们在皇室中的特有身份,很容易被阴谋家所利用,作为发动政变的借口。太平公主散布的太子并非嫡长,不当立的流言,其用意正在于此。其次,唐代宫廷政变成败的关键往往在于是否能掌握北门的禁军,岐王隆范、薛王隆业分别担任左、右羽林大将军,罢免二人的兵权,对于稳定皇室是至关重要的。另外,太平公主是睿宗仅存的同胞妹妹,权势显赫,她在京城朋比勾结,屡次动摇东宫太子的地位,只有让她远离京师,减少和大臣接触的机会,她的阴谋才难以得逞。
对于姚、宋二相这一有胆有识的建议睿宗勉强接受了,但做起来态度却很不坚定。虽然颁发了将宋王成器出为同州刺史、邠王出为邻州刺史的诏令,但几天之后就收回了;太平公主暂时到蒲州(今山西永济西)安置,但几个月后,她的蒲州之行也就结束了。
围绕着皇位问题的矛盾与斗争并没有终结,这仍是政局不稳的重要因素。太子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的明争暗斗,仍将对政局的发展产生微妙的影响。而在这场斗争中,姚崇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牵连,又被剥夺了相位,贬为刺史。
§§第三章 奠定开元盛世的一代贤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