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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洪承畴降清,力促议和

  洪承畴是明朝的重臣,身负抗清的大任,兵败被俘后怎么会降清呢?这主要与皇太极对归降的汉人汉官的政策有关。

  皇太极对待归降的汉人汉官,都是非常优待的。皇太极曾说:“归降之地土,即我地土;归降之民,即我民人”,“皆吾赤子,束归之后,自当加以恩养”。为了防止伤害归降汉人的行为,他规定:“凡贝勒大臣有掠归降地方财物者,杀无赦;擅杀降民者抵罪;强取民物者,计所取之数,倍偿其主。”天聪七年(1633年)六月初二日,皇太极在一次讲话中再次谕令满洲将上对新附之众,“一切勿得侵扰”。

  正是在皇太极这种善待汉人的政策影响下,明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纷纷归降了后金。

  孔、耿皆辽东人,在明朝为登州参将,因内部矛盾,发动兵变,占领登州。明朝发兵来攻,他们难以自存,航海归金。天聪七年(1633年)六月三日,皇太极不顾群臣的反对,亲率诸贝勒出迎至浑河,并打破常规,行抱见礼,以示优宠,这在后金的历史上是不多见的。孔、耿不仅带了12000精壮官兵及红衣大炮等,而且促使明朝的辽东海防很快崩溃了。此后不到4个月,明镇守广鹿岛的副将尚可喜就紧步孔、耿之后尘。皇太极称赞他“识时势之向背”,“残破海防,实为我功”。皇太极重新任命扎骨德为都元帅,耿仲明、尚可喜部为总兵官,让他们继续带兵,与和硕贝勒并列。

  皇太极在优礼汉官方面,做的是十分有成效的,对范文程的重用,就是个典型例子。范文程原是沈阳县学秀才,在努尔哈赤攻陷抚顺时,自愿投效后金。努尔哈赤在位时,他仅是个无关紧要的章京,皇太极对他则非常信任、器重,安排他参与军政大计。每逢议事,皇太极总要问:“范章京知道吗?”当遇有疑难问题时,就说:“为什么不与范章京商议呢?”范文程练达持重,有远见卓识,由于受到重用,为满族关外政权及日后入关建立全国统治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对来归降的汉官,皇太极“无不恩养之”,迎接、宴请、赏赐、封官,处处优礼。皇太极的这些做法使汉官无不心悦诚服,感激涕零,他们表示:“以此豢养之恩,虽肝脑涂地,实难报称万一也。”皇太极对汉官采取大胆使用,破格提拔,不吝奖赏的“善抚”政策,与明廷君臣上下猜忌,朋党互相倾轧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皇太极的子侄们在他面前发牢骚说:“昔太祖(努尔哈赤)诛戮汉人,抚养满洲。今汉人有为王者矣,有为昂邦章京者矣。至于宗室,今有为官者,有为民者,时势颠倒,一至于此!”具有远见卓识的皇太极并未因此动摇其改善汉人地位、优礼汉官的国策。

  天聪五年(1631年),在大凌河战役中,皇太极对祖大寿的招降,是很典型的。大凌河守将祖大寿是明军中的悍将,又有许多子侄在明军中任职,如果争取到祖大寿,就同时争取到一批祖大寿的亲属朋友和部下。皇太极对大凌河城围而不攻,然后致书祖大寿招降,态度十分诚恳,招降书里说:“我起自东陲,但知军旅之事;至于养民驭兵之道,实所不知;山川地势之险夷,亦多末谙。倘得倾心从我,战争之事我自任之,运筹决胜,惟将军指示。休戚与共,富贵同享,此朕之愿也。”

  祖大寿不肯降,表示宁死于大凌河城也不降。皇太极仍不灰心,他再次致书祖大寿:“我非不能攻取,不能久驻。但思山海关以东智勇之士,尽在此城。巷杀尔等,于我何益?何如与众将军共成大业!故以肝膈之言,屡屡相劝。”

  祖大寿当时已处于困难境地,突围不行,守城又很难持久,明廷派来的援军在离城15里的长山口已被后金军打败。在援救无望、坐困孤城之际,祖大寿无可奈何表示愿意投降。皇太极派石廷柱去联络,祖大寿和诸贝勒约降,并杀了反对投降的副将何可刚。祖大寿心情是矛盾的,从封建道德忠君思想来衡量,他的投降是被迫的,但要取得皇太极的信任,才能逃离后金。为此,他又不得不将子侄祖泽洪、祖泽润、祖可法等留在后金。祖大寿向皇太极献计,诈逃以里应外合助后金取锦州,皇太极接受他的意见,令祖大寿率明军以败将身份逃回锦州。

  皇太极对祖大寿能否不负前议,自然是有思想准备的。他把祖大寿的子侄带到沈阳,多次要祖大寿配合后金攻锦州,祖大寿全无回音,显然祖大寿又变卦不降了。皇太极并没有因此把留作人质的祖氏子侄处死,而是加以重用。皇太极对降将不但录用,而且尽可能采纳他们的合理意见。祖可法留作人质后,被带到后金军中,诸贝勒问他为什么“死守空城”,他说:“恐屠戮降民,是以人皆畏缩。上于贫困者赈给衣食,富饶者秋毫无扰。宽仁爱民之穗,远近闻之,然我国人犹不信也。”

  努尔哈赤的孙子岳托对他说:“杀辽东民,乃太祖时事,我等亦不胜追悔。杀永平兵民,乃二贝勒阿敏所为,后论罪幽禁,夺其属员,此事与今无涉。我皇上自即位以来,教行礼仪,政治一新,抚养黎民,爱惜士卒,想尔等亦闻之矣!”

  祖可法答道:“上宽爱民,亦尝闻之。虽我国之人,见尔等先年杀戮肝胆俱丧;今虽言养人,人犹不信,职此故也。”

  这段对话说明许多问题,后金的屠戮政策确实在明将的心理上投下一片阴影,尽管他们诚恳地争取汉人、汉将投降,但明将中大部分人对后金是信不过的。

  以往,努尔哈赤杀汉人十分残酷,几乎每陷一个城镇都把汉兵尽杀之,俘获的汉人基本上都分给女真贵族充当奴隶。有一次分赏给将士当奴隶的汉人,竟达30万人。后人把努尔哈赤对汉人的政策归纳为两条:一是大规模屠杀汉人,二是把汉人大批分给女真贵族当奴隶。这个归纳,大体上是准确的。祖可法既然投降,就希望后金能成气候,所以他干脆把这个问题挑开,如皇太极接受这个意见,一方面可使汉人少遭诛杀;另一方面可使后金政权更得人心,也算忠言之告;更重要的是可保住自己身家性命。祖可法是有胆略的,这一点颇得皇太极的欢心。而岳托的答话也算是诚恳的,对原先的屠戮政策表示追悔,对永平杀降将之事说明是阿敏所为,已受到惩处,这倒不是敷衍之词。

  阿敏是努尔哈赤的侄儿,也是一员猛将,为清入关前的四大贝勒之一。天聪四年阿敏在永平(今河北卢龙)附近被明军打败,随即下令将新降巡抚白养粹、知府张养初、太仆寺卿陈王庭、主事白养元、知县白珩、掌印官陈清华等,一律处死,并将城中百姓尽行屠杀。为此,皇太极下令惩处阿敏时,确实将诛杀降将和百姓列其一条罪行,指责阿敏是故意破坏他的基业。

  皇太极认识到,对待永平等处归降汉民的态度,决定后金今后能否招降更多的汉民,能否稳定地统治汉民地区。正由于他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把如何对待永平等处归降汉民的问题,看得这样重。他一上台就把“安民”看成是“治国之要”,认为“满汉之人,均属一体”,并制定了许多安抚汉人和使用汉官的政策。这对争取汉官汉民起了重要的作用。

  当年大凌河城一役,虽然祖大寿降而复叛,但却得到祖可法等30多人,也算招降的一大壮举。而且在这一批人里,确有颇具才能之辈,像祖可法和原明朝宁远副将张存仁,后来在清朝定天下的过程中,都起了重要作用,皇太极对他俩都给予重用。由于皇太极对明降将宽厚,绝大部分的明将都是忠心耿耿地为后金效劳的,心地也比较坦诚。

  皇太极对降将也基本上是信任的,在大凌河战役之后,他得到大批明朝降将,这些人都忠心耿耿地为清廷效劳。皇太极所实行的许多政策大多是从降将献策中得来的。后金、清初几次进军关内,都有孔有德、耿仲明等降将随行。这些人长期在明军中服役,对明朝情况很了解,他们参与运筹,自然要起很大作用。后金和清招降明将,由女真或满洲人出面效果比较差;而以明将出面招降,效果就很好,许多明军将士看到大势已去,就在明降将的招抚下投到后金或清营。对后金或清军瓦解明军斗志起了重要作用。

  皇太极曾经说过,作战的事他来指挥,政治制度的建设主要听明朝降臣的,这并不是虚设之词。如天聪九年(1635年),皇太极想考察汉官治绩,以所管地区丁户的增减,作为赏罚标准,凡是人数减少三分之一者,即将辖官削职为民。马光远认为不妥,即上疏言明:“各堡逃亡,多寡不同,而管堡各官,功次不等。既邀国恩予世职,慨罢为民,众情惊惧。”

  他要求对这些人可以“免削世职,仍令戴罪视事”。皇太极采纳了他的意见。又如崇德八年(1643年),皇太极准备将内三院迁到理藩院之外。降将祖可法、张存仁认为不妥,上疏说明内三院是朝廷重臣,不宜远离皇宫。他们建议把理藩院迁出,而将内三院仍和都察院一起留在原地。皇太极立即照准。皇太极对汉臣的重视,调动了汉臣的积极性,又吸引许多明臣来降。

  皇太极是比较宽厚的,不少汉将犯罪应受处罚,有的甚至犯死罪,大多得到皇太极的赦免。相反的,明廷对将领处罚却十分严酷,任凭一些太监、奸臣,陷害忠良。袁祟焕对明朝忠心耿耿,为保卫宁远,费尽心力,连续大败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却仅因清军施了离间计,崇祯帝就对他产生了怀疑,既不调查,又不顾前功,立即将他逮捕,凌迟处死。两朝对待有怀疑的将领,处理办法完全不同。相形之下,皇太极自然是较能笼络人心的。

  皇太极对祖大寿的处理办法,就十分大度。祖大寿以诈逃为名逃回锦州城中,名义上以充内应,实际上重回明营。但他却带话给清营,说是带去的兵太少不便献城,须等待时机。皇太极知道祖大寿变了卦,却并不声讨他,只派人送信,叫他“勿忘前约”。当祖大寿的降清被明朝巡抚邱嘉禾侦知,密报了崇祯帝,在这种情况下,祖大寿上疏自劾。崇祯帝为了笼络人没有降罪于他,还晋升他为左都督。清军先后多次致书祖大寿,祖一直没有答复。

  皇太极耐心等待,并没有明显表示对他不满;并在这时候,封祖大寿的子侄祖可法为一等梅勒章京,祖泽润为兵部右参政,祖泽洪为吏部承政;还把清军战事进展报给祖大寿,无非是希望他认清形势,助清讨明。祖大寿仍是一直没有理皇太极。但是,祖大寿并非明朝的忠臣,他对崇祯帝杀袁崇焕十分不满,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崇祯帝所杀。所以,崇祯帝三次召他进京,他都不去,皇太极对祖大寿等了10年,费了很大力气,最后还是锦州城里弹尽粮绝时,他才被迫投降的。皇太极不但不责怪他,反倒说:“往事已不可追,此后当竭尽尔力以事朕,则善矣。”

  皇太极以这样宽广的胸怀,来争取降将,其目的是为入主中原作准备。正像他自己所说:“被使人心悦服,以图大事耳。若人心未和,虽兴师动众,焉能攻城必克,野战必胜。”

  清朝从努尔哈赤开始,征战不休,涌现出许多猛将,如议政十贝勒、八大臣中就有许多是征明的勇将,但这些人大多“不谙国事”。诚如《清太宗实录》中所讲:“我国之攻城破敌、斩将搴旗者,实不乏人;守地治民,安内攮外者,概未多见。”

  在这种情况下,皇太极自然想从汉官中争取到治国安邦之臣,这是他的出发点,也是他制定争取降将政策的立足点。

  值得注意的是,像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降将,在明朝并不是什么名将,地位也较低;但到了后金和清朝,受到重用,于是个个精明,献谋献策,对进占辽东已经立下汗马功劳,而要入主中原,就更需要具有文韬武略的定国安邦大臣。在皇太极眼里,洪承畴就是这样的人才。因此,清廷得到洪承畴的忠心归顺,就成为结束松锦战役之后的头等大事。

  洪承畴是明朝的重臣,以蓟辽总督率兵援辽,朝中文武对他寄予很大希望。松山城破之后,洪承畴及其部将祖大乐被俘。皇太极派席赖、查塔、钟古、商吉图等前往松山,谕请围困松山的皇太极长子、多罗郡王豪格,代善的孙子、多罗郡王阿达礼,努尔哈赤的十五子、多罗贝勒多铎等说,松山所获总督洪承畴、总兵祖大寿之弟祖大乐,可送入盛京;巡抚丘民仰、总兵王廷臣、曹变蛟如不降,可处死;祖大名、祖大成放入锦州城。于是,豪格、阿达礼等对被俘人员以不同的待遇:将洪承畴、祖大乐两人送往沈阳;对明朝巡抚丘民仰、总兵曹变蚊、王廷臣等,先进行劝降,遭到拒绝以后,当即把他们就地处死,其下部将100余人、士兵3000余人,也全部被杀害;将祖大寿的另外两个弟弟游击祖大名、祖大成,却放回锦州,实际是让他们去做祖大寿的工作。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皇太极很有心计,同时也说明他虽然比较宽厚,但对汉人的屠杀也是十分残酷的。被俘明将仅洪承畴、祖大乐送沈阳。祖大乐是祖大寿的弟弟,为争取祖大寿,自然要保护;而洪承畴是明朝重臣,加以文韬武略闻名,如能争取洪承畴归顺清廷,对清朝以后形势发展将起重大作用。

  洪承畴于三月到沈阳以后,据说被幽禁在大清门左边旧有的三宫庙内,距宫门很近。清廷一再劝降,洪承畴坚决不降。劝降的满将见洪承畴怒目而视,死不开口,就举刀欲杀承畴,他竟“延颈承刃,始终不屈”。那么,洪承畴后来为什么投降呢?史书说法不一,据《清朝全史》上记载:

  汲修主人(礼亲王)谈太宗襟度有曰:松山既破,擒洪文襄(洪承畴),洪感明帝之遇,誓死不屈,日夜蓬头跣足,骂言不休。太宗乃命诸文臣劝勉之,洪一语不答。太宗乃亲至洪之馆,解貂裘而与之服,徐曰:“先生得无冷乎?”洪茫然,视太宗良久,叹曰:“真命世之主也”,因叩头请降。太宗大悦,即日赏费无算,陈百戏作贺。诸将皆不悦曰:“洪承畴仅一羁囚,何待之重乎?”太宗曰:“吾侪所以栉风沐雨者,究竟欲何为乎?”众曰:“欲得中原耳。”太宗笑曰:“譬之行者,君等皆瞽目,今得一引路者,吾安得不乐?”众乃服。

  据《清史稿·洪承畴传》记载:

  上欲收承畴为用,命范文程谕降。承畴方科跣谩骂,文程静与语,泛及今古事,梁间尘偶落,著承畴衣,承畴拂去之。文程速归,告上曰:“承畴必不死,惜其衣,况其身乎。”上自临视,解所御貂裘衣之,曰:“先生得无寒乎?”承畴瞠视良久,叹曰:“真命世之主也!”乃叩头请降。

  这两处所说的一个共同点是,洪承畴被俘之初,确实坚决不降,其他史料,也证明这一点。《明季北略》里说他被俘后:

  不屈,命之跪,承畴曰:“吾天朝大臣,岂拜小邦王子乎!”

  《清朝全史》和《清史稿》里所说的洪承畴降清的关键之举,都是由于皇太极亲自去看他,并把自己的貂裘亲手给洪承畴披上,洪承畴受到感动,才归顺了清朝。应当说洪承畴从坚决不降到决定降清,是皇太极招降政策的结果。皇太极为此费了很大力气,做了很多工作,一些比较有作为的汉臣,如范文程、张存仁,也起了重要作用。当然,洪承畴也从皇太极的礼贤下士和宽广胸怀中,看到清朝有可能成功,而明朝的腐败已很难重振基业,这大概也是洪承畴决心降清的原因之一。至于民间广泛流传着洪承畴的降清,是由于皇太极的爱妃博尔济吉特氏做工作的结果,似乎并无根据。《清史演义》中第十回里关于洪承畴降清有过这样一段描述:

  原来洪承畴人本刚正,只是有桩好色的奇癖。这日正幽在别室,他是立意待死,毫无他念。到了巳牌,红日满窗,几明室净。听门外叮当一声,开去了锁,半扉渐辟,进来了一个青年美妇,袅袅婷婷地走近前来,顿觉一种异香扑入鼻中。承畴不由得抬头一望,但见这美妇真是绝色,髻云高拥,鬟风低垂,面如出水芙蓉,腰似迎风杨柳,更有一双纤纤玉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手中捧着一把玉壶,映着柔荑,格外洁白。

  承畴暗讶不己,正是胡思乱想,那美妇樱口半开,瓠唇微启,轻轻的呼出“将军”二字。承畴欲答不可,不答又不忍,也轻轻的应了一声。这一声相应,引出那美妇问长道短,先把承畴被掳的情形,问了一遍。承畴约略相告。随后美妇又问起承畴家眷,知承畴上有老母,下有妻妾子女,她却佯作凄惶的情状,一双俏眼,含泪两眶,顿令承畴思家心动,不禁酸楚起来。那美妇又设词劝慰,随即提起玉壶,令承畴喝饮。

  承畴此时,已觉口渴,又被她美色所进,便张开嘴喝了数口,把味一辨,乃是参汤。美妇知已入毂,索性与他畅说道:“我是清朝皇帝的妃子,特怜将军而来;将军今日死,于国无益,于家有害。”承畴道:“除死以外,尚有何法?难道真个降清不成?”美妇道:“实告将军,我家皇帝,并不是要明室江山,所以屡次授书,与明议和。怎奈明帝轻信邪言,屡次反对,因此,常要打仗。今请将军暂时降顺,为我家皇帝主持和议,两下息争,一面请将军作一密书,报知明帝,说是身在满洲,心在本国。现在明朝内乱相寻,闻知将军为国调停,断不至与将军家属为难。那时家也保了,国也报了,将来两国议和,将军在此固可,回国亦可,岂不是两全之计?”

  这一席话,说得承畴心悦诚服,叹息道:“汝非不是,但不知汝家皇帝,肯容我这般举动否?”美妇道:“这事包管在我身上。”言至此,复提起玉壶,与承畴喝了数口,令承畴说一允字,遂嫣然一笑,分花拂柳的出去。

  看官!你道这美妇是何人?便是太宗最宠爱的庄妃。因闻承畴不肯投降,她竟在太宗前,作一自荐,不料她竟劝降成功,立了一大功。

  《清史演义》这个记述,在民间广泛流传。“演义”属小说类,情节可以根据作者爱憎进行编造,本不足信。显然,这些编述的目的,在贬低洪承畴和贬损庄妃。

  事实上,庄妃是不可能独自一人去看望洪承畴的,起码会有宫女随从;而且,沈阳的清宫院落不是很大,皇太极住的清宁宫,与庄妃所住宫室在一个院落,庄妃的一举一动其他嫔妃也能看得到。皇太极为顾及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同意庄妃去用“美人计”说降洪承畴,这是一般常识。况且,《清史演义》在讲这个内容的第一句话就是:“原来洪承畴人本刚正,只是有一桩好色的奇癖。”这话自然是丑化洪承畴的。实际上,洪承畴在个人生活上很遵守儒家道德,并没有什么风流之举。庄妃说降洪承畴未必是历史事实,但庄妃聪明贤惠,为皇太极出了劝降洪承畴的主意,倒还是有可能的。

  张存仁等早年降清的汉臣,对招降洪承畴的确比较热心。到四月初,都察院参政张存仁即上奏道:“今松锦既破……明国将帅有不人人破胆,处处惶惧者乎。臣观洪承畴欣欣自得,侥幸再生,是能审天时,达世务,仰慕皇上为天授福德之真主……洪承畴既幸得生,必思效用于我国,似不宜久加拘禁,应速令薤发,酌加任用,使明国之主,闻之寒心;在廷文臣,闻之夺气。盖皇上特为文臣之归顺者开一生路也,且洪承畴身系书生,养于我国,譬如孤羊在槛阱之中,蝇飞无百步之力耳,纵之何所能,禁之何所用,此恩养之不宜薄者也。”

  崇祯十五年(1642年),即崇德七年五月四日,洪承畸同意薤发,正式降清。清廷怕他反悔,当天夜里就给他剃了发。第二天下午,皇太极命明朝降臣降将洪承畴、祖大寿、祖大乐、夏承德、祖大弼等入见。皇太极坐于崇政殿,洪承畴跪于大清门外请罪,奏曰:“臣系明国主帅,将兵13万,来松山援锦州,曾经数战,冒犯军威。圣驾一至,众兵败没。臣坐困松山城内,糗粮罄绝,人皆相食,城破被擒。自分应死,蒙皇上矜怜不杀而恩养之。今令朝见,臣自知罪重,不敢遽入。所以先陈罪状,许入与否,候旨定夺。”

  皇太极听罢,十分高兴,他说:“洪承畴所陈诚是。彼时与我军交战,各为其主,朕岂介意?朕所以宥尔者,以击败十三万兵,与得松锦诸城,皆天也。天道好生,善养人者,斯合天道。朕故推恩活尔,尔但念朕抚育之臣,尽心图报。从前情罪,悉与宽释。”

  于是洪承畴等入大清门,在崇政殿前,向皇太极“行三拜九叩”,正式投降清朝。礼毕,皇太极召洪承畴等入殿,命坐于左侧,赐茶,问洪承畴曰:“朕观尔明主宗室被俘,置若罔闻,至将帅率兵死战,或阵前被擒,或势穷降服,必诛其妻子,否则没入为奴者,何故?此旧规乎?抑新制乎?”

  洪承畴答道:“昔无此例,今因文臣众多,台谏纷争,各陈所见,以闻于上,故致如此。”

  皇太极说:“今日文臣固众,昔之文臣亦岂少耶?特今君暗臣蔽,故多枉杀,似此死战被擒,势蹙归降之辈,岂可戮彼妻子。即其身在敌国,可以财币赎而得之,亦所当为,何至坐妻子以死徒之罪乎?其无辜冤滥亦甚矣。”

  洪承畴垂涕叩首奏道:“皇上此谕,真至仁之言也。”

  皇太极命洪承畴等退出,坐于大清门外。当时祖大寿等为皇太极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皇太极不受,祖大寿等跪于大清门外一再恳请,皇太极念其心诚只拿了一两件,其余全部退回。回宫之后,皇太极命多罗贝勒多铎等在崇政殿宴请洪承畴等。

  宴毕,大学士希福、范文程等传皇太极谕承畴、大寿曰:“朕今日未服视朝衣冠,又不躬亲赐宴,非有所慢于尔等也,盖因关雎宫敏惠恭和元妃之丧,未过期故耳。”洪承畴等忙叩首奏道:“圣恩优异,臣等何以克当,虽死亦无憾矣!”皇太极是个极细心的政治家,对祖大寿送来的丰厚礼物拒不收,并非他不喜欢,而是不愿让初次相交的降臣看他不起,最后收一两件,是为了照顾降臣的情绪。

  他在赐宴之后,考虑到降臣因他不在席上而有想法,忙又让人向降臣说明他不出席的理由,这实在是周到极了。在降臣面前,他的这些做法,都大大提高了他的威望,也增加了降臣对他的信任。皇太极的这些举动,使洪承畴感激涕零,从此真心归降,为清王朝建功立业。

  但是,洪承畴的归降却是明朝意想不到的。先是由洪承畴的一个家人回来报信,称洪承畴被俘后“义不受辱,骂喊不屈”,已被清军所杀,“碎体而亡”。由于洪承畴在明廷有很高威望,松山战败又是兵部尚书陈新甲等从中掣肘,明臣对洪承畴非常同情。崇祯帝对此也很关切,一听到洪承畴壮烈殉节,“痛哭遥祭”,准备隆重祭奠。

  再有就是洪承畴家人的报告,洪承畴在松山被俘,他的家人乘乱逃回北京,上书“言承畴殉难始末甚详”,兵部收到的塘报和洪承畴家人的上书,基本一致。还有的书中记载,松山城破之后,“承畴子某走京师,击登闻鼓,上始知有十八疏,谢其殉难,立祠于京祭之,荫其一子”。这里所说的“十八疏”,是指洪承畴被围困在松山之后,不断上疏求援,前后共有“十八疏”。但是,这些疏文都被高起潜扣下,没有交给崇祯帝。高起潜怕洪承畴立功,所以不上报。这个记载不大可靠,洪承畴去辽东上阵,似乎并没有带儿子;且当时他在围城之下,想连续进出“十八疏”,谈何容易。不过这条材料也说明,洪承畴被俘后确实表现坚贞不屈,当时从巡抚到一般士兵,凡是不愿投降的一律砍头,洪承畴一再表示要求“速死”,并无乞降之意。因此,逃出的人分析,洪承畴已被杀死,也在情理之中,并非故意虚报。可是,意外的事是存在的,清朝皇帝偏偏看上了洪承畴,在被俘明将中,只将他和祖大乐二人押送沈阳,这是崇祯帝所未曾料到的。所以,崇祯帝一闻洪承畴被杀,就毫不怀疑,早在四月十二日就下了一道圣旨:

  锦州不守,奴氛屠惨情形,真堪愤痛。其松城抚镇,义殉可悯,洪承畴节烈弥笃。即着该督镇再一确察,速与优旌,以慰幽忠。

  但是,洪承畴之死只是在预料之中,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在崇祯十五年六月十一日兵部又下行文稿,急催核实洪承畴死难的情况:

  四月二十七日,又准礼部咨,为旌恤忠烈之臣,以维大义等事等因。移咨到部,复行催去后,迄今仍未见察覆,事关吃紧钦件,再难需待,相应亟催等因。案呈到部,拟合就行,为此(札咨辽督烦为查照。札吴三桂遵照)先今事理希速将洪承畴、丘民仰等死难缘由,确察覆部,以便会覆吏礼二部议恤。

  显然,不论辽督或吴三桂,都没有能够提供确凿的材料,说明洪承畴的死难。崇祯帝还是下令赐祭,建立祠堂,准备隆重祭奠。据《通鉴辑览》记载:

  传承畴已死,帝惊悼甚,诏设坛都城,赐承畴祭十六,民仰六。寻命建祠都城外,承畴、民仰并列,将亲临奠,已闻承畴降,乃止。

  有的书里,还具体说出崇祯帝为洪承畴所建祠的地点,就是后来正阳门东月城的观音大士庙。崇祯时下令修建的,专为“祀经略洪承畴”,后知洪承畴降清,“改祠大士焉”。

  洪承畴毕竟是明之重臣,而且明王朝是个汉族人建立的王朝,清朝是满洲贵族建立的王朝,洪承畴降清,若以历代改朝换代,新王朝接纳旧王朝有作为的大臣担任重要职务,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唯独少数民族为最高统治者的政权,在初建时,汉臣降之,殊为大不可原谅之举。洪承畴降清,后又成为清初开国功臣,为大清入主中原立下汗马功劳。因此,一些明朝遗臣遗老对洪承畴多加谴责,并编造了许多责备洪承畴的言论。如明遗民张怡在《谀闻续笔》中说:

  洪仆走京师,上书言承畴殉难始末甚详。先帝震悼痛哭,赠恤有加,命设坛朝天官前,将亲祭,以示激励。有台臣言其家人偏词,恐不足信,姑缓以待确报。而熟知承畴竟不死?大负先帝意。

  另一个明朝遗民李介立在《天香阁随笔》中,讲了这么一个故事,称清军将洪承畴抓走,承畴的爱将曹变蛟跟从他到凌河,对洪承畴说:“可以死矣。”洪承畴没有死,曹变蛟就自己扼喉而死。这当然是为了颂扬被清军杀害的曹变蛟,贬斥洪承畴贪生怕死。其实,清军俘获洪承畴之后,就决定将他送到沈阳,未必还和曹变蛟关押在一起。事实上,曹变蛟、丘民仰等明将,因拒绝投降,都被清军杀害了;而洪承畴同样也拒绝投降,清军却不杀他,将他押往沈阳。所谓曹变蛟劝洪承畴死,洪承畴不死,显然未必是事实。

  洪承畴降清后,皇太极对他虽然“恩养有加”,但由于“不强令服官”。所以,在皇太极当政期间,一直没有给洪承畴委任官职,洪承畴实际上也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史书记载,只有一件事是问过洪承畴的,那就是明朝派使臣至锦州清营,要求“讲和”的问题。关于“讲和”,自皇太极继位以来,多次致书明朝,呼吁和谈。皇太极这样做,是因为明清多年交战,境内经济困难,民族和阶级矛盾也比较尖锐,急需巩固和加强统治。后来,清朝力量强大起来,为了笼络人心,皇太极仍然呼吁和谈。

  在崇祯帝与皇太极对抗较量中,初有崇祯二年(1629年)正月至十月间以袁崇焕为代表的与皇太极的议和,得到宝贵的时间,修筑城池,整饬兵备,加强宁锦防线,使皇太极不敢由宁锦进逼,只得绕道蒙古入边侵扰。另外,还有崇祯五年(1632年)正月皇太极与明宣府巡抚沈荣的议和;十一年(1638年)兵部尚书杨嗣昌和辽东巡抚方一藻与皇太极的议和,等等。

  如果说,袁崇焕以议和为手段,达到了加强战备并给对方以威胁的目的的话,那么,沈荣、杨嗣昌、方一藻的议和,无论是时机的选择和实际效果,远不能与袁崇焕相比,而陷于被动。之所以如此被动的议和还能得到对方的响应,只不过是因为皇太极在入侵之后,无心也无力保守攻略的城池,而采取的应付手段罢了。不同时机,由不同的将帅提出的议和,明显地反映出双方力量对比在微妙地发生着变化。这一变化,当以袁崇焕被冤杀为标志,不仅失去了议和的有利时机,而且失去了对皇太极的威慑力。从而使皇太极步步紧逼,遂有松山之战的失败和锦州、松山的被围困。

  皇太极指挥清兵重重围困锦州、松山,希望明军内乱而收胜利之效。可是,时近天寒,围困锦州、松山的清兵的粮饷难以为继,导致垂手可得战果化为乌有;准备撤回,又担心明兵从后追击。于是,在崇祯十四年(1641年)十一月,“使降丁入关议款。”兵部尚书陈新甲听信张若麒之言,口头许诺。

  崇祯帝最忌讳群臣百官建言议和,他周围的文武大臣亦囿于宋金和议的耻辱,绝口不谈议和之事,即使为了某种需要默许议和,而事后便委过于人,以保持自己的尊严和所谓的气节。一些官员提出攘外必先安内,避免陷入两线作战与腹背受敌的困境,意为以设和安抚后金,集中兵力解除内忧。这本是富有远见卓识之议,但遭到崇祯帝的断然拒绝,严旨问责,下令敢谈和者斩,朝中文武噤若寒蝉。

  崇祯十五年(1642年)正月,军事形势更加危重。兵部尚书陈新甲认为“南北交困”,只有议和才能暂时摆脱面临的困境。在上年十一月听到张若麒奏报皇太极有议和之议时,就以为可以同意。此时又辗转得知宁前道副使石凤台探知皇太极的议和意向,并试探清兵守将,回答说:“此吾国素志也。”陈新甲便暗示石凤台将此事面奏皇上。崇祯帝勃然大怒,“以私遣辱国”,下令将其逮捕,投入刑部监狱。

  尽管如此,陈新甲觉得唯一的出路,仍是遣使议和,并将此意私下告知傅宗龙。傅宗龙出都前夕,再告大学士谢升。谢升“见疆事大坏”,便对同僚说:“我力竭矣,款建虏以剿寇,凤台言良是。”同僚以为言之有理,便嘱咐陈新甲在适当的时候将此意含蓄地转达皇上,并相约以“两城久困,兵不足援,非用间不可”为词。当陈新甲依约而行时,崇祯帝的态度似有转还,一改怒容,担心地问道:“城围且半载,一耗不达,何间之乘?”或许他也感到,事已至此,不议和难以缓解时艰,令陈新甲“可款则款,不妨便宜行事。”接着,又询问阁臣,周延儒等闭口不言,唯有谢升回答道:“彼果许款,款亦可恃。”至此,崇祯帝才对议和一事下定了决心,表明了态度,令“新甲密图之。”陈新甲遂推荐主事马绍愉,加职方郎中,赐二品服,充任使者,前往议和。崇祯帝虽同意议和,但仍十分保密,“外廷不知”。

  兵部职方郎中马绍愉奉命,便于同年正月初七日带领参将李御兰、周维墉驰往宁远,先与清将取得联系。当清将请敕为信时,马绍愉急忙请命于朝,兵部奏报皇上,如此“手诏往返者数十,皆戒以勿泄。”崇祯帝仍要保全其天朝大国皇帝的尊严,直到三月中旬,崇祯帝才以“谕兵部陈新甲”一道敕谕代之。敕谕称:“据卿部奏:辽沈有息兵休民之意。中朝未轻信者,亦因以前督抚各官未曾从实奏明。今卿部累次代陈,力保其出于真心。我国家开诚怀远,似亦不难听从。以仰体上天好生之仁,以复还我祖宗恩义联络之旧,今特与卿便宜行事,差官宣布,取有的确信音回奏。”

  崇祯帝的敕书,是给兵部尚书陈新甲,而不直接与皇太极的大清通话,无非是玩弄此种伎俩,仍以天朝大国皇帝自居,全祖望对此有一针见血的评论:在百战百败之后,而负气若此,不量力若此,是则自取灭亡之道也。对崇祯帝的心态,皇太极一眼识破,并对敕书中的傲慢言词甚表愤怒,明确指出崇祯帝“执滞不通。自以天之子,鄙视他人,口出大言,不愿和好。”而大清本无意起兵,全系明廷逼迫所致,相信“有德者受命,无德者废弃”之理,愿意修好。皇太极以长篇敕谕交付诸王,令其传示明朝来使。马绍愉接到敕谕,即回朝廷奏呈。

  崇祯帝得到马绍愉的奏报,寻思如何回答,是仍像以前那样,居高临下,抑或稍示谦恭,承认大清?颇费神思。然而,锦州、松山已陷,杏山、塔山危在旦夕,这一严酷的现实,又使崇祯帝不能对皇太极的敕书置之不理,只好决定继续遣使前往议和。四月中,马绍愉及兵部司务朱济之奉命起程,率领副将周维墉、鲁宗孔,以及僧性容、游击王应宗、都司朱龙、守备乔国栋、张祚、赵荣祖、李国登、王有功、黄有才等8人,从役99人,于月末抵达宁远,即向清将联络。五月初一日,围守杏山、塔山的清将济尔哈朗、多尔衮派官奏报皇太极。皇太极立即派詹霸、叶成格、石图等前往晓谕迎接。初三日至塔山,初七日至清境,十四日至沈阳。皇太极命大臣到20里外设宴迎接。礼仪结束,马绍愉一行住于驿馆,并呈上崇祯帝的敕谕。这一敕谕仍是以给陈新甲为名,其中说:“敕谕兵部尚书陈新甲。昨据卿部奏称,前日所谕休兵息民事情,至今未有确报,因未遣官至沈,未得的音,今准该部便宜行事,差官前往,确探实情且奏。特谕。”

  皇太极看到崇祯帝的敕谕,仍以“天之子”自居,且空洞无物。心中的不快,不言自明。加上张存仁等上书恳请皇太极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师,成“一统基业”。具体分析明朝日益衰败之势说:“南朝盗贼蜂起,饥馑载途,兵力竭而仓廪虚,征调不前,中原势如瓦解。关外所恃者止有九城,已破其四矣。辽之兵将,巳失十之八九矣;依赖之武职,重托之文臣,皆为我擒矣。明国之君,审天时,度人事,自知气运衰败,文臣不能效谋,武职不能宣力,欲战无术,欲守无资。我兵再举,彼南迁必矣。大势一动,河北皆皇上有也。南地非练兵之地,南人非备敌之人,表里山河,全属皇上。汉人此时,心胆惧丧,如坐针毡。是以遣使乞怜,求和淳切。”同时提出了“首广其地,次广其财”的建议。皇太极对此当然心中有数,尤其是松山、锦州一战的胜利,再取杏山、塔山,明廷的关外防线已被摧毁,乘此进兵,胜算在握,当无问题。然而,皇太极的成熟与稳健,使他思考问题比群臣更上一层,比崇祯帝高出一筹。他明白地知道明廷的危机,也知道清将、清兵在取得胜利后的士气极为饱满。

  尽管有此有利条件,但仍不能采纳文武百官的意见。这是因为,内部目前的稳定,是由于有明朝这一大敌才形成的,若一旦失去这一大敌,内部的稳定将随之瓦解。只有在取得一些胜利之时,加强内部的整顿以及周边势力的驯服,才有力量去进击,而且会取得更大的胜利。因此,皇太极将崇祯帝的倨傲置之脑后,仍然利用议和之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使自己处于更加有利的地位。出于这种考虑,令礼官热情接待来使,并给予十分优厚的赏赐。最后,在马绍愉临走时,再命大臣送至15里之外,并将他写给崇祯帝的长信,交马绍愉转呈。

  皇太极给朱由检的长信,在追溯了后金(清)与明朝开战的历史渊源,归咎于明廷之后,又谈及清兵胜势,仍愿议和通好,就此提出了具体条件:“迩来我军,每入尔境,辄克城陷阵,乘胜长驱,若图进取,亦复何难。然予仍愿和好者,特为亿兆生灵计耳,盖嗜杀者殃,好生者祥。应感之理,昭然不爽。若两国各能审度祸福,矜全亿兆,而诚心和好,则自前以后,宿怨尽释,彼此不必复言矣。至我两国尊卑之分,又何必较哉!古云‘情通则明,情蔽则暗’。若尔国使来,予令面见,予国使往,尔亦令面见。如此则情不塞蔽,而和事可久。若自视尊大,俾使臣不得面见,情词无由通达,则和事终败,徒贻国家之忧矣。夫岂拒绝使臣进见,遂足以示尊耶。至两国有吉凶大事,则当遣使变相庆吊。每岁贤国馈兼金万两,白金百万,我国馈人参千觔,貂皮千张。若我国满洲、蒙古、汉人及朝鲜人等,有逃叛至贵国者,当遣还我国;贵国人有逃叛至我国者,亦遣还贵国。以宁远双树堡中间土岭为贵国界,以塔山为我国界;以连山为适中之地,两国俱于此互市。自宁远双树堡土岭界北,至宁远北台,直抵山海关长城一带,若我国人有越入,及贵国人有越出者,俱加稽察,按律处分。或两国人有乘船捕鱼海中往来者,尔国自宁远双树堡上岭,沿海至黄城岛以西为界,我国于黄城岛以东为界。若两国有越境枉行者,亦俱察出处死。倘愿如书中所言,以成和好,则我两人,或亲誓天地,或各遣大臣代誓。尔速遣使赍和书及誓书以来,予亦遣使赍和书及誓书以往。若不愿和好,再勿遣使致书。其遗兆死亡之孽,于予无与矣。”最后通牒:“约九月不至则治兵。”

  在马绍愉一行未从沈阳返回之前,明朝廷内外就为议和一事议论纷纷,其因是大学士谢升的一席话。一天,言官在朝房谒见谢升,谈及议和之事,谢升对给事中方士亮、倪仁祯等人说:“议和事,诸君不必言,上祈签奉先殿,意已决。”又说:“人主以不用聪明为高,上太用聪明,致天下坏尽。”方士亮等听得此言,十分惊愕,退出朝房之后,方士亮首先上书,弹劾谢升“诈谤君父,泄禁中语。”倪仁祯与同官廖国遴等继之而起,指斥谢升“大不道,无人臣礼。”方士亮趁机再次上书,先后弹劾谢升的奏疏达数十封。

  崇祯帝勃然大怒,一再嘱咐议和之事,不得外传。而现在议论如此纷纷扬扬,有失体统,也是皇帝的尊严遭到沾污,为此,只得将谢升削籍了事。议和风波,因无实指而渐趋平息。不料,马绍愉返回京师,将议和案件呈递兵部尚书陈新甲,陈新甲看过之后,随手放在几案之上,就急忙入朝视事。而家僮误以为塘报,即令抄传。群臣百官得此密件,朝野为之哗然,言官纷纷上书弹劾陈新甲。崇祯帝极为愤怒,本来,此事十分机密,且三令五申不得外泄,以便“事成则分其功,事败则委之司马。”可现在闹得实出意料之外。起初,崇祯帝将言官的奏疏压下不发,希望不了了之。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见舆论鼎沸,难以平息,才降严旨切责,令陈新甲自陈其过。

  而陈新甲觉得此事自始至终都是在皇帝指示下进行的,自己并没有在其中增添什么额外的内容,便有恃无恐,不但“不引罪,反自诩其功”。为了名誉、威严孜孜以求,且忧心如焚的崇祯帝,更加怒不可遏。究竟如何处置陈新甲,崇祯帝心中仍无稳妥之策,便再三询问阁臣周延儒。几上几下的周延儒深于世故,面对陈新甲遭弹劾,与其事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皇上又喜怒无常,欲脱干系,因此对皇上的询问始终保持沉默,闭口不答。气得崇祯帝慨然而起,拂袖而去。此时,言官再次指斥陈新甲,并说“堂堂天朝,何至讲款!”在此舆论面前,崇祯帝便于七月二十九日,下令将陈新甲逮捕入狱。陈新甲入狱之初,仍怀有侥幸,以为仅仅是崇祯皇帝为掩人耳目,遮饰己过的权宜之计,便上书请求赦免,却遭到皇帝的断然拒绝。

  这时,陈新甲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将充当替罪羊的角色,赶紧设法向朝廷内外官员行贿。给事中廖国遴、杨枝起到刑部侍郎徐石麒说情营救,被徐石麒拒绝。起初闭口不言的周延儒,在其收受贿赂之后,也与陈渲一起,竭力营救陈新甲,对皇帝说:“国法,敌不薄城,不杀大司马。”崇祯帝说:“他边疆即勿论,辱我亲藩七焉,不甚于薄城乎!”周延儒等无言以对。徐石麒说:“罪枢陈新甲奏辩,一曰有例,再曰有例,不知亲藩累寄寇刃,百姓骈衅腥原,城邑迭见丘墟,兵士惟闻逃溃。此中枢所未有之罪也。春秋之义,人臣无境外之交,今专擅议款,未闻奏请,瞽师频遣,用张若麒以掣任事之肘,嗾石凤台以露挟疑之端。今日百口将谁欺乎。”崇祯帝见此说正合其心,即令覆奏,徐石麒及时奉命而行。九月二十二日,陈新甲的赦免之梦还未做醒时,便被弃于西市。

  那么“讲和”同洪承畴有什么关系呢?原来皇太极看到崇祯帝给陈新甲的敕书上盖有皇帝之宝的大印,心有所疑。一般来说,皇帝给大臣的敕谕,不必盖上宝印,他怀疑这印是否真是崇祯帝的。于是,他令人把这个盖有宝印的敕谕,拿给洪承畴看,以辨别真假。洪承畴看后说:

  此宝札果真。昔壬申年,皇帝征察哈尔时,张家口沈巡抚六月二十八日盟事之事,明国皇帝亦悉知之,但为文臣浮议所惑,故将沈某罢巡抚之任,后来复命会议和事,又为诸文臣所阻,遂寝其事,此次请和,绝非虚语。

  洪承畴的这番话,解除了皇太极的疑心。皇太极相信,明朝此次议和,迫于形势,不得不和。从洪承畴那时的心境上看,对明朝还是有感情的,他希望明清能够达成和议,所以不仅辨认了宝印,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以此来促成和议的进行。

  可惜的是,崇祯帝却辜负了洪承畴的这一番苦心。既刚愎自用,又当断不断的崇祯帝,只考虑自己的面子,在关键时刻,诿过于人,出尔反尔的性格缺陷,得到了充分地暴露。结果,议和不成,徒失二位大臣,明朝的政局日益败坏,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明廷有此变故,对皇太极的议和条件,自然不予答复。直到十月十四日,皇太极命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率清兵讨伐明朝。他告谕道:“朕命尔等统领大军,往伐明国者,非好为黩武穷兵也。朕不忍使生灵罹害,屡欲与明修好,而彼国君臣,执迷不从,朕是以命尔等往。尔等一入明境,遇老弱闲散之人,毋任意妄杀,不应作俘之人,毋夺其衣服,毋离人妻子,毋焚毁财物,毋暴殄粮谷”,并令其“切以为戒,传谕各旗悉知”。次日出发。

  崇祯帝并没有忘记对皇太极的防御。尤其是关外四城失陷之后,他在调兵遣将对付农民起义军的同时,于关内、关外并设二督,而关外加督师衔,地位尤为尊荣,又于昌平、保定设二督,千里之内有四督臣;还在宁远、永平、顺天、密云、天津、保定六地设巡抚,宁远、山海、中协、西协、昌平、通州、天律、保定八地设总兵。尽管“星罗棋布,无地不防”,但“事权反不一。”

  其时,蓟辽总督张福臻昏庸无能,言官弹劾,建议移督师于关内,裁撤蓟辽总督。崇祯帝照样批准,召回张福臻,今辽东总督范志完兼理关内,移驻关门。范志完深知其任重大,再三推辞,崇祯帝不准,范志完请求致仕,也不批准。不得已便上书请求仍设蓟辽督师,崇祯帝命赵光抃赴任。如此将不敢任其事、推来推去之时,清兵已由墙子岭、青山口等处入侵,连破迁安、三河,分道一趋通州,一自柳树涧趋天津。崇祯帝不得不再次宣布京师戒严,命勋臣分守九门,征诸镇兵入援。

  当援兵逐渐抵达,都畏怯观望不敢与清兵作战,致使清兵如入无人之境,先后攻陷蓟州,趋真定、河间,再抵山东,攻下临清各州县,进至兖州,鲁生朱寿镛被俘自杀。遂分兵上泰安、青州、鱼台、武城、金乡、单县,一一攻克。次年又攻德州、莱阳、安丘,出登、莱合军,陷顺德,取道彰德、顺德北上。直到四月初一日,清兵折道畿内,经宝坻,准备回师,初五日,周延儒见崇祯帝十分忧虑,无所措手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请求督师。崇祯帝喜出望外,赐敕设宴,直到二十日才出京,驻扎通州。他不思如何督军围歼清兵,而每天与幕下宾客饮酒娱乐。同月二十八日,清兵由原路北归,诸援军跟随其后,始终没有敢于与之作战的。唯一战斗是在螺山,而赵光抃、唐通、白广恩等八镇兵,以失败而告终,总兵官张登科、和应荐战死。

  此次清兵深入内地,历时7个月,计“攻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县,共八十八城。”俘获人口36万9千人、牲畜32万1千余头、黄金12250两、白金220万5270余两、珍珠4440两、彩缎52230匹。

  明朝损失如此惨重,但周延儒却奏报说:“臣中夜冒警,自顺义抵密云,趋各督逐战。东骑今俱出塞。”崇祯帝信以为真,论功行赏,加太师,荫其子为中书舍人。周延儒自知无功,再三辞却太师衔。而实际情况,正如给事中熊汝霖所揭露的:“将不任战,敌南北往返,谨随其后,如厮隶之于贵官,负弩前驱,望尘靡及。何名为将,何名为督师。”又说:“比者外县难民纷纷入都,皆云避兵,不云避敌。霸州之破,敌犹不多杀掠,官军继至,始无孑遗。朝廷岁费数百万金钱以养兵,岂欲毒我赤子。”

  而当掌锦衣事的骆养性揭露周延儒在督师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崇祯帝为之恼怒,指责周延儒蒙蔽推诿,交付廷臣议处。周延儒自知有罪,自请戍边。崇祯帝又一改怒容,降下圣旨,说什么“卿报国尽忱,终始勿替”。允许乘坐驿站车马回家,赐给路费,以彰保全优礼之意。待廷臣将处理意见奏报,崇祯帝说:“延儒功多过少”,不要再议其罪,打发其回家了事。崇祯帝赏罚不明,暗于事理,本末倒置的表现,于此可见一斑。

  清兵入扰虽告一段落,而内地的农民起义军,声势浩大,向京师进发,崇祯帝及其大明王朝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岌岌可危。

  崇祯十六年(1643年),李自成的部队相继攻克襄阳、荆州、德安等地,又经过汝州战役,打败了孙传庭的明军主力。就在这年十一月,李自成农民军攻破潼关,占领了西安,然后分兵攻打汉中、榆林、甘肃,在年底以前已据有西北全境,以及河南中、西部和湖广的数十府县。另一支农民军在张献忠率领下,进入湖广,破汉阳,克武昌,转战湘赣鄂数省,亦给明廷以重创。

  这时的明朝内外交困,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李自成农民军和清军都在距明朝政治中心北京数百里之遥,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北京,究竟鹿死谁手呢?

  崇祯十七年(1644年),干支为甲申年,这一年是中国历史上极不平凡的一年。正月初一,这个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日子,当时的中国是在遍地烽火、炮声隆隆中迎来的。这天北京刮大风,明朝发祥地及祖陵所在地凤阳地震。据说这都是国破家亡的不祥之兆,甲申年的第一日,对明王朝几无喜庆可言。这天崇祯帝视朝,大臣们人心惶惶,朝班混乱。

  但这一天对李自成的农民军来说,却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正月初一日,李自成在西安正式建国,国号大顺,建元永昌,以宋献策为军师,牛金星为丞相,并仿明六部,设六政府,各政府设尚书一人,侍郎二人,开科取士,一派兴旺发达景象。李自成下一个进攻的目标就是明朝的统治心脏——北京。

  正月初八,李自成亲率农民军由西安向北京进军。农民军的战略是先入山西,取太原,然后由大名、真定而北;攻宣府,再由居庸关而入昌平,攻占北京。一路上,明军望风披靡。二月初二日,大顺军进入山西,当日攻克汾州。初三陷怀庆,初八占太原,随后连下忻州、代州。明三关总兵周遇吉拼死抵抗,固守宁武关,几经激战,农民军伤亡很大。至三月初一日,农民军攻破宁武关擒杀周遇吉,战局才出现转机。初七日,明总兵姜瓖在大同投降大顺军,次日,明监军太监杜勋、总兵王承胤以宣府降。另一路大顺军由河南向北进军直隶,攻克彰德、真定、大名。

  在攻克太原向北进军的途中,李自成发布了著名的讨明诏书:

  上帝鉴观,实惟求瘼;下民归往,祗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令,每悉治忽之故。兹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黯,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赂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纨绔,而恃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祲灾。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痌瘝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尔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彰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彰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庚嘉客之休声,克殚厥猷,臣谊靡忒。唯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公,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谨诏。”

  面对农民军的迅猛攻势,正月初三日,崇祯帝召见左中允李明睿,问防御起义军的对策。李明睿请屏退左右后,对崇祯帝说:“如今起义军势大,已逼近畿甸,实在是危急存亡之秋,惟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崇祯帝四顾无人,才说:“朕有此志久矣,无人赞襄,放延迟至今,但怕诸臣不从,所以还要保密。”他还和李明睿研究了南迁途中的安排。后来此议一出,马上有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出来反对,认为这是邪说,而且不斩李明睿不足以安人心。崇祯帝虽然生气,但南迁之议却也因此作罢。不过此时,崇祯帝已经意识到京城旦夕不保,所以不得不考虑退路。

  大学士李建泰,自告奋勇,主动为皇上分忧,“愿以家财佐军”,领兵西行阻击农民军。二十六日,刚出北京,就以山西烽火甚急,而迟迟不前。第二天到了涿州,他的兵已经逃走了3000人。李建泰行至广宗,当地横行乡里的绅衿竟不允许他入城,结果攻打了3天才进城。然后杀绅衿王佐,笞知县张弘基。李建泰以家财佐军的幻想破灭后,进退两难,只得逡巡于畿内。三月,李建泰迎降大顺军。

  二月的北京已四面楚歌,危在旦夕。二月十三日,崇祯帝下《罪己诏》,企图以此唤起军民“忠君爱国”的热情。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崇祯皇帝最信赖的外戚宦官,在关键时刻,都抛弃了他。当这位曾被他们俯伏高呼的“万岁爷”按籍征其助饷,并派太监徐高让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周奎带个头时,家藏现金50余万的周奎竟然拒绝说没有。一方是苦苦哀求,一方是漫不搭理。徐高气愤地说:“外戚如此,国事去矣,多金何益!”周奎报告捐纳万金,皇帝嫌少,要求捐2万。周奎又向皇后求助,皇后给他5000金,他自己又留下2千,只拿出3000.宦官王之心最富,仅纳万金,后来农民起义军拷打他,却拿出15万。宦官们为了躲避助饷表示无钱,有人故意在自家的门上大写:“此房急卖。”

  三月十五日,大顺军入居庸关,守将唐通投降。十六日,进占昌平,焚明十二陵享殿。大顺军逼近京师,给明廷蒙上了一片阴沉的气氛,崇祯帝和他的大臣们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

  三月十六日,大臣们在朝房商讨对策,一个个“但相顾不发一言”。同一天,崇祯帝故作镇定,按照常例召对考选诸臣,以抵御满洲军队和农民起义军以及筹措兵饷为题,挨次奏对。在厄运临头的时候,他做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官样文章,只不过是借以安定人心而已。然而,就连崇祯帝本人的内心恐惧也无法掩饰了。崇祯帝在听取诸臣奏对时已经心不在焉。“上或凭几而听之,或左右顾哂之,或斟茶,或磨墨,皆亲手为之。如忽忽无绪然,非平时庄严景象也。”奏对还没结束,内官便忽然递进一件密封文书,崇祯帝一看,立刻面无人色,万分惊恐地进入后宫。参加奏对的臣下们面向相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来后一打听才知道是报告昌平失守,起义军即将兵临城下了。

  这天傍晚,大顺军先头部队到达京师北面的土城(即元大都北面城墙的遗址)。十七日,农民军进抵北京城下,开始攻城。京城里立即像开了锅一样乱作一团,“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见,唯唯诺诺,或同无言,或曰奈何?惟议巡街闭门,无一胜算也”有的官僚心怀侥幸,“犹谓城坚势重,外有大帅足倚,围三月未伤也。故城中多务积煤米,余无所问。”崇祯帝则仰天长号,绕殿环走拊胸顿足,叹息通宵,大呼:“内外诸臣误我,误我!”而且“仓皇召对,人人战栗无策,噤不发声。”守城的重任完全落在了宦官手里,被驱赶上城守垛的士兵平时既无训练,临事又缺粮饷,“守垛之兵,饥不得食。或母或子,携粥至城下狂呼,不知守之所在。一日再食者十无一二。”襄城伯李国桢所统京兵三大营屯扎于城外,大顺军一到即全部投降,火炮等器械转手之间便成了农民军攻城的利器。

  李自成为减少伤亡,命投降的明监军太监杜勋缒城入见崇祯帝。表示:“议割西北一带分国而王,并犒军银百万两,退守河南”;同时“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精兵助制辽藩”。崇祯帝欲战不能,欲和不愿,犹豫不决,和议最终未成。三月十八日夜间,大顺军将士爬城而入,占领了外城。十九日凌晨,太监曹化淳献彰义门投降,大顺军大队人马开始攻入京城。

  十八日夜晚,崇祯帝感到火烧眉毛了,他已无法安然就寝,“徘徊殿廷,忧懑计无所出。”此时,内官张殷忽然跑上前来说道“皇爷不需忧愁,奴辈有策在此。”崇祯帝忙问何策,答到:“贼若果然入城,直须投降使无事矣。”崇祯帝大怒,一剑把张殷刺死。直到这时,他还妄图突围逃命。他先要皇亲国戚巩永固、刘文炳等召集家丁护驾,得到的答复却是人心已散,无法可想。

  崇祯帝仍不死心,自己手持三眼铳带着一批内官像没头苍蝇似的向齐北(朝阳)、安定等门乱窜,但却碰壁而回。他同身边的宦官王承恩只得登上万寿山(煤山,即今景山),眼看着烽火烛天,耳边不时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往来徘徊多时,最后彻底绝望,丢掉一切幻想,开始安排后事:把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分别送到外公周家与田家。对皇后说:“大事已去了。”两人相对而泣。一大群宫娥围着这位自身难保的“万岁爷”哀嚎不已。他根本顾不了这些红妆粉黛,只是一甩袖子,让她们自找出路。

  皇后送走了太子并二王,自我结束了生命。崇祯帝又召来了15岁的大女儿,对这位乐安公主说:“为何生我家?”意思是说,到这个时候,还不如生在平民百姓之家安全。崇祯帝说完就挥剑砍向自己的女儿,公主举手遮挡,被砍断了左臂,昏了过去;然后又杀死了幼女昭仁公主。接着,命袁贵妃自缢,但绳子断了,他就拔剑砍了她的肩膀;最后,又胡砍乱杀了几个妃嫔。在崇祯帝认为他的后事处理差不多的时候,由王承恩陪伴,往来中南门、东华门、齐化门之间,到处奔窜。到了安定门,想冲出去,门却不开。东方现出了鱼肚白色,崇祯帝更加紧张了,他到前殿敲钟,还想召集文武百官,来一次大登殿,可是钟声不灵了,没有一个人响应。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这位如今已落到孤家寡人地步的大明天子,登上了万寿山的万寿亭,披散着头发,穿着蓝色的衣服,左脚光着,右脚穿着一只红鞋,在一棵比人身略高的海棠树上缢死了。他的前衣襟上还写着两行字,一行是:“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另一行是:“百官俱赴东宫行在”。

  崇祯皇帝朱由检之死,标志着统治中国276年的大明国已经崩溃。

  三月十八日深夜,外廷大小官僚们还在梦中,宫内已经乱成一团。皇帝不知去向,皇家的变乱又是那样触目惊心,宫女和太监们纷纷夺门而逃,络绎道路,顿时一片惊惶骇乱的景象。

  1644年三月十九日,大顺农民军占领了北京。这天上午,大顺军迈着胜利的步伐由外城通过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进入北京内城。北京城里的居民热烈欢迎农民军,皆在门口设立香案,大书“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有的人在帽子上还帖上“顺民”字样,“往来奔走如故”。

  在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等文武大员的陪同下,李自成骑着高头大马进入了象征着封建帝国权威所在的皇城。他立马承天门下,抚今追昔,感慨万千。

  李自成等人进宫时,明太子朱慈烺“跪迎于门左,遂仆地。”李自成叫人把他扶起来。接着又搜获了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兄弟三人“身穿民间破衣,帽上亦帖顺民二字”。李自成命人给他们换下破衣服,吩咐他们不必害怕,“今日即同我子,不失富贵。”随即将明太子和二王交刘宗敏营内看管。不久,李自成封明太子为宋王,定王为安定公,永王也改封公爵,目的是招徕原来为明王朝效劳的文武官员。李自成在宫内看到被朱由检砍伤的袁妃和长公主,也为之叹息,“令扶去本宫,各调理之。”

  当时的头等大事是要查明崇祯皇帝的下落。宫中既找不到朱由检的踪迹,内官和宫女也说不清去向。尚玺卿黎志陞说:“此必匿民间,非重赏严诛不可得。今日大事,不可忽也。”于是,一面“令诸将南追”,一而出牌大书曰:‘主上救民水火,克破京城。其崇祯逃出城外,有能出首者赏黄金一千两;隐匿者诛其全家。”过了两天,有个内官在煤山发现了朱由检所骑的马,才寻踪找到了朱由检的尸体。大顺政权把朱由检和周后的尸体移至宫禁,停在东华门外示众,故明诸臣往哭祭拜者寥寥无几。那些不久前还在朝廷上争权固宠的明朝官僚们,这时皆树倒猢狲散,有的钻穴觅缝,希冀改换门庭;有的藏头露尾,避之唯恐不及,谁还顾及这具毫无用场的尸骸。

  入城时,李自成拔箭去镞,向后军连发三矢,约定军纪:“军兵入城,有敢伤一人者斩,以为令。”当日,大顺军进入北京后,出榜安民“大军临城,秋毫无犯,敢掠民财者,即磔之。”民间逐渐安定如常。

  大顺军进入北京后,故明官吏3000多人在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陈演的率领下,向李自成祝赞,具表劝进,准备改换门庭,投靠大顺政权。二月二十一日,李自成、牛金星、刘宗敏召见这些降官。此后,他们中间有300多人被授以京职,400多人被派到大顺军控制的外省任职。二十四日,李自成开始在北京健全政权机构,同时向直隶、山东、河南等地派任地方官。

  在北京,大顺军将领纷纷占住高门大宅、贵胄府第,日益追求享乐。农民军主要将领、铁匠出身的刘宗敏便居住在皇亲国戚田弘遇的宅中。田宅乃是京师名第,刘宗敏在府宅中,征歌逐妓,劫掠妇女,当田府中女眷潜逃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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