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一入深似海。贞观十一年,太宗李世民闻其“美容止”,以其才慧征召武则天入宫,她对母亲说了那句很著名的话“见天子庸知非福”,笔者怎么都不能赞同这是她觉得自己野心就要实现于是兴高采烈的表现。笔者并不相信高人相面女主天下的预言,也不认为武则天就会因为这个预言而自信满满,摩拳擦掌地准备去迷惑两代帝王登上女皇宝座了。在笔者看来,这话很可能就是一句普通的临别赠言,安慰她的母亲“我会过得很好,请不要为我担心。”不管她日后手段多么令人颤栗胆寒,但在当时,她毕竟只是一个14岁的少女而已。14岁的少女武则天辞别母亲来到大唐的中心长安,成为太宗皇帝后宫花花草草中的一枝。这里,有因罪没入宫中的犯官女眷,有随例采选的普通宫女,武则天相比之下还算幸运的,一开始就有才人的封号,赐号武媚。太宗皇帝晚年多内宠,他似乎偏好才貌双全那类,有时候才学甚至比容貌更为重要,武则天的聪明和美色照说也是太宗喜欢的类型,从一开始就封为才人赐号武媚来看,她也曾识得君王之面,并得到了唐太宗的喜爱。据说,当时太宗的御厩里,有匹名马,叫“狮子骢”,长得矫健挺拔,但是性格暴躁,不好驾驭。有一次,唐太宗带着宫妃们去看那匹马,跟大家开玩笑说:“你们当中有谁能制服它?”妃子们不敢接嘴。十四岁的武则天勇敢地站了出来,说“陛下,我能!”太宗惊奇地看着她,问她有什么办法。武则天说:“只要给我三件东西:第一件是铁鞭,第二件是铁锤,第三件是匕首。它要是调皮,就用鞭子抽它;还不服,用铁锤敲它的头;如果再捣蛋,就用匕首砍断它的脖子。”唐太宗听了哈哈大笑。他虽然觉得武则天说的有点孩子气,但是也很赞赏她的泼辣性格。
但是因有图谶“唐历三世,武姓女王,代有天下”,李世民在临终之前让她出宫做了尼姑。武则天出家的寺院是长安感业寺,继任皇帝李治在当太子时就垂涎于武则天的美貌,等当了皇帝后就有意去武则天出家的感业寺进香。当时李治的妻子王皇后正在和另一位姬妾萧淑妃争宠,她看到李治和武则天相见时“流泪眼对流泪眼”,就别有用心地把武则天带回皇宫,企图用她帮助自己打击情敌萧淑妃。等武则长的头发长长后,王皇后把她推荐给自己的丈夫,这一年武则天三十一岁;李治则只有二十七岁。
这次再入宫时,武则天已经是二十八岁的人了,按照一般的理论,这个年龄的女子基本上是徐娘半老,毕竟不比十几岁娇艳的女子了,但武则天的心计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再者,她的美貌也许确实出众,还有高宗对她的感情做基础,久别重逢,更能抓住高宗的心。王皇后没有想到自己在引狼入室。武则天进宫之后,基本上让高宗只宠爱她一人。前后生了四男二女,而高宗总共才有十二个子女。后边的六个都是武则天生的,可见武则天的受宠程度是其他嫔妃无法相比的,这连主张让她进宫的王皇后也没有料到,结果自己也吃了大亏。
武则天等自己的地位稳固之后,便开始有心计地活动了。她在后宫里想方设法笼络太监、宫女,特别是和皇后、萧淑妃关系不好的人,她总要设法接近拉拢,给予一些小恩小惠,让她们注意监视皇后和淑妃的行动。一方面,在高宗极力宠爱她的时候,她总是在展现自己的大度,甚至赶他去情敌那里住。一方面,她暗中施展手段打击对手。武则天成了李治的姬妾后,萧淑妃不是她的对手,没多久就被打入了冷宫。但王皇后并没有如愿以偿,因为武则天在打击萧淑妃时用的是“一石二鸟”之计,把王皇后也卷了进去。武则天瞄准的是皇后宝座,尽管王皇后是她的“恩人”,但政治都是现实的,感情的作用即使有也微乎其微。
何况,君王的宠爱又有多可靠呢?感业寺的经历是她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萧淑妃的前车之鉴也让她看到了李治的另外一面,一旦恩爱不再可以有多冷漠决绝,帝王从来都是无情的。今天有她对付萧淑妃,明天难保不会有人来对付她,如果只满足于眼下的一时风光,萧淑妃的今天很可能就是她的明天。事实证明,李治专情但不专一,他最依恋的是武媚,但身边女人从来就没有断过,不管后来是二圣并尊还是天后临朝,这一点都不曾改变。而世人眼中面首多多的武媚,至少李治在世之时还很收敛,从未找过情人,当然这未必是出于爱情了。正是萧淑妃最受宠幸三年之中连生三胎的时候,李治与她暗通款曲。即使是她再度入宫之后,短时间内直升昭仪,风头似乎一时无两,李治也并没有停止东张西望的眼睛。这位新宠便是武昭仪自己的亲姐姐韩国夫人,皇帝对她的亲密关注,已经到了人们纷纷传说武昭仪的次子李贤其实是韩国夫人所生的地步。而武昭仪此时孤立无援,与王、萧的争斗还不知鹿死谁手,因此对皇帝同她姐姐的私情,不敢置啄。这也许正是史书所称“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的实际含义吧!风光无限下的危机,花团锦簇背后的悲凉,李治的恩宠既让她滋生了夺后的欲望,而他游移的情感又让她深深地感觉君王恩爱之脆弱易断。既然进取和保守都有风险,还不如放手一搏,杀出一片新天地,为自己争取正室的名分,为儿子争取嫡子的地位。强烈进取的进攻性人格,和内心无时或已的不安全感,终于让她下定了决心。目标既定,那便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没有机会,那就争取机会。蛰伏三年之后,她终于出手了!
排除皇后的计划要比想象的困难一万倍,因为皇后在宫廷和朝中的势力比武则天要强大一万倍。但武则天成功了,她采用的手段不是普通女人能够想象的。关于这个事件《新唐书》和《通鉴》中是这样说的:武则天生下的第二胎是个女孩儿,非常可爱,王皇后也很喜欢,经常去看望,等高宗快来的时候便知趣地先走了。武则天为了皇后之位,利用这种机会对亲生儿下了毒手。武则天在皇后刚走,将女儿掐死,然后盖好被子,伪装好。高宗来了,假装笑脸相迎。等和高宗再看到女儿时,武则天假装震惊,痛哭失声。不知道当时的她是不是有些后悔,虎毒不食子,难道武则天竟连野兽也不如?或许权势真的能让人丧失理智,以至于六亲不认。可能她会捧着女儿幼小的尸体说:“可惜你生在帝王之家。为了母亲的前途,你只好死”。实践中,武则天正是利用一般的推理来嫁祸皇后的,母亲或者父亲杀死婴儿,这只是在穷困或者走投无路时才有的事情,可爱的女儿,又是公主,被人活活掐死,谁也不会怀疑是她的亲生母亲武则天。高宗也是这样考虑的,所以高宗听说刚才是王皇后来过时,不由大怒。
那么,武则天到底有没有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呢?这中间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密室杀人,如无旁证,何以证实?
认为武氏并未杀女的多是近现代学者,按他们的看法,《旧唐书》并未记载此事经过,因此指为一大疑点。且按照旧史的记载,武昭仪便必须比任何人都更早发现皇后来访一事,并且立即做好相应安排,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皇后走后杀害小公主,然后溜出去做出不知情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这一系列行动很难保证不被宫女发觉,而武媚一向行事谨慎,如此冒险与她向来的作风不符。日人原百代曾因此推测,当时婴儿死亡率偏高,可能奶妈把木炭烧得太足,导致小公主一氧化碳中毒而死(即碳气中毒),或者王皇后没有带过孩子,不小心把棉被盖在小公主的脸上离开,无意中把小公主给闷死了。
这些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以此来反驳旧史上的记载个人以为仍嫌不足。《旧唐书》因成书仓促,前期史料常有照抄唐朝实录和国史,几可视为唐代官方喉舌的代表,这一点已为历代治史者所公认。而高宗实录,曾有被武后亲自出面监修的记录,后虽经反复,但为尊者讳的现象仍不少见,如不载太宗纳弟妇事,不载杨玉环原为玄宗儿媳等,而这些《新唐书》和《通鉴》均秉笔直书,因作者为宋人不必再为前朝避讳之缘故,故不能以《旧唐书》未详载经过而否认其事。且《旧唐书》虽然不曾在正文中专门记录,但史臣评传中仍有“武后夺嫡之谋也,振喉绝襁褓之兒,菹醢碎椒涂之骨,其不道也甚矣,亦奸人妒妇之恒态也。”也是说武则天为了权势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表明了五代人对此事的看法。
那么武昭仪有没有可能比其他人更早知道皇后来访并做出安排呢?皇后来访并非邻居串门,以当时武昭仪在后宫遍布的眼线提前知道并非难事,而整件事发生在武昭仪自己的寝宫,她要安排宫女们守在哪里不可走动那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可以说,如果她在自己地盘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她也不可能成为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女皇帝了。类似的例子我们可以参考日后的上官仪事件。高宗密召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如此机要隐秘之事,也逃不过武媚编织严密的情报网,立刻在第一时间内得知,并且立即做出了最为明智的决定,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去联络外朝官员如何在事发后进谏阻止诏书生效,而是马上赶到现场,说服高宗改变心意,从而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武昭仪的信息掌控程度和应变能力无可怀疑是极其高效的,这还完全是突发事件的紧急应变,如果小公主之死是她处心积虑已久的策划(皇后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探望小公主),要做到这些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武昭仪行事小心谨慎是不错,但并不等于说她不敢冒险。早在太宗病重之际敢于与太子私通,足可证明她有在人生陷入瓶颈之际,为寻求出路不惜放手一搏的决心和勇气。而彼时她面临的风险甚至更大,能掌握的东西更少,任何一点不慎都足以让她粉身碎骨,但她依然做了,只为了多年之后她可能会有一个渺茫的机会。这种性格,我们还可以从她父亲武士彟身上找到。武士彟向来是以敦厚谦恭的长者著称,曾经因为顾忌自己名望不够而坚辞工部尚书的职位,可见其为人的谨慎小心,然而在隋末风云之际,他同样可以冒着毁家灭族的风险,将万贯家财和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全都投入一场凶险莫测的政治投机中。作为武士彟的女儿,武媚无疑继承了他这一特点,并且走得更远。
因此,无论是从动机、性格、还是作案条件和能力,认定武昭仪是小公主之死的最大疑凶,并不过分。诚如胡戟先生所言:“许多人怀疑武则天手杀女儿的可信程度,一个母亲如何下得去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对武则天可以像常人一样论理,那么她就不成其为武则天了。当时的情势之下,武则天除非施展宫廷阴谋,脚踩自己女儿幼小的尸体,否则是很难朝皇后位置进一步的……既然没有退路,她决不安分守己听天由命。于是下毒手嫁祸于人的做法,也就是在最不合情理的情理之中了。”学者勾利军更从她对太平公主的溺爱和对萧妃二女的迫害分析(我的女儿死了,你的女儿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认为这是出自爱与恨之双向移情,走了两个极端,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宣泄。因长女早逝而特别珍爱次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从小公主的追封与迁葬来看,“追封安定公主,谥曰思,其卤簿鼓吹及供葬所须,并如亲王之制”,谥曰思,从字面上看,当指她一直对早夭的长女念念不忘,而根据谥法,“追悔前过曰思”(《唐会要,谥法》),也让人联想寄托追悔之情的究竟是谁。安定公主的迁葬明显逾制,以平阳公主的赫赫战功,葬礼动用鼓吹也引起了一番争辩,这个出生不久即夭亡的小公主能得如此厚葬,让人看到生为母亲的武昭仪内心的哀伤和悲凉。后来武后临朝称制,大杀李唐宗室,唯有唐高祖之女千金公主为武后“献药”薛怀义得到赏识,被武后收为义女,改封安定公主,证明她对长女的思念,从来就没有一刻停止过。
《新唐书》和《通鉴》对武则天杀女的相关描写应该是出自唐人笔记,以弥补正史中缺少的这一环了。以野史入史作为正史的补充原也是常见的做法,但放在这里就显得太戏剧化,应是史官根据民间流言加上自己的推断而作,而不会真有人亲眼见到那一幕。也就是说,虽然种种矛头都指向武昭仪杀女夺嫡,但并没有目击证人亲眼看见。那么,有没有可能小公主的确是自然死亡呢?应该说,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只是微乎其微而已。
如原百代所说,当时婴儿死亡率很高,小公主会否被奶妈或者王皇后不小心闷死?当然,既然没人亲眼见到,那就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但要说是很可能,那就大有疑问。诚然当时婴儿死亡率很高,但那是由于医疗卫生条件不好,随便一个伤风感冒就可能不治而亡。但一个健康的婴儿被一氧化碳毒死(原百代所说的碳气中毒)或者不小心闷死的死亡率高不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单就此事而言,笔者以为说小公主睡得太香,不小心被口水呛死,其可能性是和以上两种死法的几率差不多的。此外,小公主的出生和死亡时间都是个谜,不知原氏据何而言认为此事必然发生在冬天,并且需要生木炭取暖。而事情竟然发生得如此之巧,正好在武昭仪苦寻机会不得的时候,王皇后就遇到这样说不清的事情,也不能不让人怀疑。如果你相信世间有奇迹,或者就是这类事了吧!而笔者认为,武昭仪确实杀女夺嫡,有机会能充分利用到尽,那不过是汉武帝之母王夫人的档次,没有机会自己能创造机会,这才是武则天的手段,也是她能成为空前绝后的一代女皇的原因。萧让:《武则天——女皇之路》。
因为这件事情,李治决定废黜王皇后,导致朝堂上出现了激烈的争辩。在不同意废后的大臣中,一些人与王皇后家族有关,也有一些人位高权重,不愿意看到后宫中发生什么变动,从而对政局造成影响。更重要的是,改立一个皇后并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而许多中层官员却积极同意改立武媚为皇后,因为他们希望藉此机会赢得皇帝和新皇后的感激,为日后带来加官进爵的机会。就这样,一场风波从后宫中蔓延到朝堂和官场上,成了一场既得利益者和觊觎高位者的激烈争斗。支持废后者首先获得了直接的利益,被流放的官员甚至会因为支持武媚而被赦免和提升,而王皇后的亲属却受到打击,她的舅舅首先被降职,又被流放到边远地区,她和母亲又被指控使用巫术诅咒武媚,这些都让她的地位岌岌可危。在众人的意见中,著名的开国元老李世勣的态度格外有分量。他认为废立皇后纯属皇家私事,外人无权干涉。这位老臣的态度使支持武媚的势力占了优势,但他这时还想不到日后自己的孙子徐敬业会起兵反对武则天,从而给自己的家族带来了灭门之祸。
当这场争论进行到最后时,李治摆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即使是一个农民多收了庄稼,也会拿这笔钱来换一个更合心意的新妇,自己身为皇帝,更应当拥有选择皇后的权利更何况王皇后也一直没有生育,所以高宗最终也废掉了她。于是王皇后和萧淑妃很快被贬为庶人,但李治有时仍会感念起旧情,并打算将她们从被关押的地方重新接出来。获知这个消息后,武媚展现出残酷的报复心理,她认为这两个昔日的对手依然存在威胁,于是将她们砍去四肢溺于酒坛之中,在她的政治生涯中迈出了屠戮对手的第一步。武则天则坐上了皇后的宝座,而此时距她进宫只有一年九个月。
杀女夺嫡,这是一着“死棋”,王皇后没有力量从武则天精心设置的“棋局”中脱出来,因为没有人会怀疑母亲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第一个儿女;而王皇后没有生育,因为嫉妒之故杀死情敌的女儿则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杀死自己亲生女儿的残酷现实预示了武则天这一生几乎要与整个世界为敌。她的对手们不可谓不强大,但后宫中的险恶与波折早已让她阅尽人世间的竞争法则,熔炼了她钢铁般的决心,在她的坚韧意志和铁腕统治下,长孙无忌等一批无数久经政坛风雨的老谋深算者纷纷败下阵来,成为她登上帝位的牺牲品。她自负而喜怒无常,却从来不缺乏智慧与手段,她深谙政治斗争的规律,建立起严密而恐怖的政治高压网,让无数皇室与贵族死于非命,却也给全天下渴望出人头地的人才提供了踏入庙堂的机会,让他们为自己所用,从而使她的执政时期充满了变化莫测却又生机勃勃的诡异气氛。
武则天这一生得到了亘古未有的威严与荣誉,却也失去了几乎全部的亲情。一些亲人惨死在她的手下,另一些亲人与她已毫无情感可言。这是一条代价高昂的成功之路,其中的艰险让人听来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