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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大清公使——曾纪泽

  曾纪泽,字劼刚,湖南湘乡人,曾国藩长子,出生于1839年,即鸦片战争前一年;1890年去世,距离甲午中日战争四年。他是处于内忧外患大变局时代少有的开局先锋之一,杰出的外交家,也是当时秉承“经世致用”新思维的知识分子。

  曾国藩以其道德文章治兵方略,加上唐浩明的小说精彩,其名头家喻户晓,其实几十年前,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便是国共两党领导人最推崇景仰的人物。青年毛泽东也不能免俗,甚至连字“润之”也取自胡林翼(润芝)。毛泽东说:“吾于近人,独服曾文正。”服的应该是曾国藩的道德文章治兵方略。晚年毛泽东批判曾国藩,是因为曾国藩镇压了一场农民革命,也就是挂着洋教招牌,行改朝换代之实的太平天国“起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

  可知道曾纪泽的人就少多了。曾国藩镇压了“太平天国”,是对内,对同胞的胜利,而曾国藩调教出来的才华横溢的儿子,是真正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是对外的胜利,比如出色的对俄交涉。如果没有曾纪泽当年成功地对俄交涉,今日中国版图的雄鸡尾部,大片的国土就会失去,且将新疆南北分割,不管是战略上还是资源上,对中国都极为不利。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更应该纪念曾纪泽,而不是他父亲曾国藩。

  纪泽(劼刚)为曾国藩长子。曾国藩以诗礼传家。子弟半耕半读,体验艰辛。喜的是,纪泽的爱好极为广泛,经学乐律天文地理数学物理,无不兼顾,独不擅科举八股,虽为“同光中兴”的第一名臣之后,却参加了三次科举考试都没有功名。这在所谓“腐朽没落”的封建时代也算是件稀松平常之事。

  曾纪泽向乃父提出退出科场,曾国藩欣然赞同。纪泽的诗书画水准俱在其父之上,且乐此不疲,晚年在京城,王公大臣求墨宝者不绝于门。皇帝的本生父醇亲王与之酬唱往来,光绪皇帝也曾向他索画。遗著有《曾惠敏公遗集》。身为名臣之后,世袭罔替的一等侯爵,曾纪泽原本可以优游山林,享受人生。但他志不在此。其父亦赞他“天分甚高,胸襟颇广”。绝意科举后,纪泽专心研究外交和国际政治,投身外交事务,并以32岁“高龄”延聘外教学习英语。纪泽的英语口语如何,我们无法比较,但纪泽在出任驻英使节时,曾用英文撰写《中国先睡后醒论》,在伦敦的《亚洲季刊》上发表,为提升中国形象欢呼鼓舞。

  纪泽之学英语,有别于琴棋书画,后者是他乐于夸耀于友人的。那么他苦学英语是为什么呢?光绪四年(1878年),纪泽奉派为驻英法公使,行前循例陛辞。名臣之后,还能说洋话,这在落后守旧的晚清不用说是个少见的人物,即使慈禧太后也免不了好奇。君臣间关于办外交说外语有一番对话,后来办外交者不可不读。

  问:“你能懂外国语言文字?”

  对:“臣略识英文,略通英语,系从书上看的。所以看文字较易,听语言较难,因口耳不熟之故。”

  问:“你既能通语言文字,自然便当多了,可不依仗通事翻译了。”

  对:“臣虽能通识,总不熟练,仍须仰仗翻译。且朝廷遣使外洋,将成常局。士大夫读书出力后再学洋文洋语,有性相近性不相近、口齿易转口齿难转之别。若遣使必通洋人洋语,则日后择才更难。且通洋文洋语洋学与办洋务系截然两事。办洋务以熟于条约熟于公事为要,不必侵占翻译之职。臣将来与外国人谈论公事之际,即使语言已懂,亦候翻译传述,一则朝廷体制应该如此,一则翻译传述之间,亦可藉以停顿时候,想算应答之语言。英国公使威妥玛能通中华语言文字,其谈论公事之时,必用翻译官传话,即是此意。”

  纪泽这段应对清楚地表明,外交官熟悉外语的目的,是为了在对外交涉时,借语言优势,掌握先机,争取主动,不是要向外人炫耀自己的语言天赋。何况在盲目排外的清流党人看来,办洋务的必是洋奴,“倾心泰西”,就必然“吐弃周孔”,和今日一说“西化”必是“全盘”有异曲同工之妙。纪泽的英语长才在当年并没有给他带来可供炫耀的资本,后来临危受命出使俄国,廷议仍有人依此攻击他崇洋媚外,就差没骂他是汉奸卖国贼了。

  公元1878年11月22日(光绪四年十月二十八日),曾纪泽乘法国“阿马松”号邮船离开上海,远赴欧陆,出使英法。曾纪泽使西时中国面临的国际背景是:俄国强占了伊犁,法国攻入了河内,日本割去了琉球,英国吞并了缅甸,帝国主义派驻中国的使臣威妥玛等,公然在呈递给清政府的文字中叫嚣:“将来中华天下,不免分属各邦”,“不在各国有无侵占之心,而在各处有易侵占之势”。中国被瓜分的危机迫在眉睫。

  在国内,“清议”之流诋毁西学和洋务。中国向来以天朝大国自居,视他者为夷狄蛮邦,可是一败再败于西方列强,天朝心态不免大受冲击;顽固派为代表的士大夫觉得列强还是蛮邦,不过一时“奇技淫巧”武器上占上风,承认天朝落后于夷狄,心理上却承受不了。因此,对洋务人士诋毁甚烈,如对郭嵩焘,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后来,郭嵩焘的使西游记把西洋的文明说成两千年,不同于从前的夷狄,显示了他的非凡见识,却在京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激起“满朝士大夫的公愤”,《使西纪程》被毁版。之后不到一年,郭嵩焘即从任上被撤回,从此未再启用。郭死后多年,还有人上书,“请戮郭嵩焘、丁日昌之尸以谢天下”。以此可见一斑。但清流也分三等境界:

  上焉者,硁硁自守之士。除高头讲章外,不知人世更有何书。井田学校必欲遵行,秦汉以来遂无政事。此泥古者流,其识不足,其心无他,上也。中焉者,好名之士……或陈一说,或奏一疏,聊以自附于腐儒之科,博持正之声而已,次也。下焉者,视洋务为终南捷径,钻营不得,则从而诋毁之。以娼嫉之心,发为刻毒之词。此其下矣。

  以上这段话就是引自曾纪泽答复好友杨商农的信。杨商农“来函谆谆恳恳,以清议为言”,“不甚以洋务为然,规余(曾纪泽)与松生不应讲求西学”。而这些清议之流都认识不到的,最后为曾纪泽指出来的真实状况是,“中西通商互市,交际旁午,开千古未曾有之局,盖天运使然”。“天运”也就是时代的潮流,形势如此,“中国不能闭门而不纳,束手而不问,亦已明矣”。曾纪泽告诉他们,空谈高论于事无补。“穷乡僻左,蒸汽之轮楫不经于见闻,抵掌拊髀,放言高论,人人能之。登庙廊之上,膺事会之乘,盖有不能以空谈了事者,吾党考求事理,贵能易地而思之也”。从来都有明理之人、办事之人以及庸俗愚蠢搅局之人。曾纪泽既是明理之人,亦是办事之人,因此就要和庸俗愚蠢的搅局者斗争。

  在这种内忧外患情况下,办洋务就尤为困难了。曾纪泽在出国前两宫召见对话中表达了他对办洋务的远见卓识。曾纪泽认为“办洋务难处,在外国人不讲理,中国人不明事势。中国臣民常恨洋人,不消说了。但须徐图自强,乃能为济;断非毁一教堂杀一洋人,便算报仇雪耻”。慈禧对曾纪泽说:“这些人明白这理的少。你替国家办这等事,将来这些人必有骂你的时候,你却要任劳任怨。”曾纪泽对曰:“臣从前读书到‘事君能致其身’一语,以为人臣忠则尽命,是到了极处。观近来时势,见得中外交涉事件,有时须看得性命尚在第二层,竟须拼得将声名看得不要紧,方能替国家保全大局。”

  两宫召见之后,曾纪泽去接被朝廷上下讥讽辱骂从而罢了官的郭嵩焘的缺,可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压力。面对时局,曾纪泽认识到必须做到“办事之人不怕骂”。他不仅要做到“不怕骂”,还要不辱使命。郭嵩焘为国人士大夫所骂,而郭的杰出外交作为却为西方人士所赞赏,所以曾纪泽对内要顶得住,对外还要拿得出手,至少不能表现得比郭嵩焘差,辱没父亲曾国藩。曾纪泽在日记中表达了自己出使前的心情:

  奉旨以来于此二者(道路遥远和风涛凶险)尚不甚措意。所惧者,事任艰巨,非菲材之所堪称。现任名望,海外闻知,偶有失误,上累前徽。郭筠仙长在欧洲甚得西人敬重,承乏其后,深恐相形见绌。夙夜兢兢,实在于此。

  曾国藩晚年就是栽在天津教案处理的外交上的。曾纪泽深知外交事务其中的艰难,能够忍辱负重,要何等勇气和胸怀!后来的实践证明,曾纪泽不仅没有辱没先人盛名,而且由于其卓越的表现,弥补了曾国藩在天津教案中所受的委屈,难怪左宗棠说他“孝不违亲”。

  可是,为了不被骂成“卖国贼”,当时多少英才不敢作为。连恭亲王、李鸿章这样的人物都束手束脚,畏首畏尾。在郭嵩焘的日记里有这样一则,他“与威妥玛论两宫、恭王及李鸿章”,威妥玛谓中国无意求进步。郭对曰:“恭王能谙悉一切情形,不敢任耳。”威问何故,郭曰:“直苦人言尨杂,不敢任耳。”威曰:“亦知之。动辄怕说是汉奸。合淝伯相亦是半明半昧”郭曰:“合淝尽透彻。”威言:“吾与办事甚多,纯是一种猜疑。”郭说:“合淝直是不能主持,无从直切定议。但使恭王肯任事,外得合淝助之,天下事尽可为。中国地利、人才原自不乏,勿轻视也。”威曰:“我持论亦如此。政府无人便无如何。”郭亦不能置对也。中国有人才,政府又无人才,真是一对矛盾,而后来恭亲王和李鸿章还是没有逃脱卖国贼的骂名!

  在中国开始办现代外交的草创期,奠定制度基础是很重要的。作为开局先锋的曾纪泽凡事从长远打算,从以下两件事情可见一斑。一是驻外国买房还是赁房的小事。慈禧问:“你去住房如何定局?”曾纪泽答:“郭嵩焘早经赁定房屋,臣去悉当照旧。近与总理衙门王大臣商量,将来经费充足时,宜于各国各买房屋一所作为使馆。外国公使在中国,其房屋皆系自买自造。中国使臣赁房居住,殊非长局;且赁价甚贵,久后亦不合算。”二是学习语言文字与做外交官的关系的处理也是从制度建设上着眼。我们在前面已经说及,在这段对话里,使用翻译又反映出曾纪泽考虑的是朝廷体制,是“常局”。语言文字能力和办外交办洋务确实是两种才干,“术业有专攻”,后来纪泽与沙俄谈判,他并不通俄语,而获得了大成功,即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曾纪泽说翻译之不可少,但同样强调学习外语的重要,自己听懂了,可以在翻译传述的时候想应对之策,他自己就是身体力行学习外语的,不仅英语,还有法语。

  面对天朝的崩溃,中华文化的先进和落后,曾纪泽试图找到中国文明和文化自信的地方,以求获得自信和勇气,才能在外交上有底气。比如这样一则日记:“二十三日夜,与松生一谈。松生言,西人政教多与周礼相合,意者,老子为周柱下史,其后西到流沙,而有周之典章法度随简册而俱西,但苦无确证耳。其说甚新而可喜。余谓欧罗巴洲,昔时皆为野人;其有文学政术,大抵皆从亚细亚洲逐渐西来,是以风俗人物与吾华上古之世相近……或者谓,火轮舟车、奇巧机械,为亘古所无。不知机器之巧者,视财货之赢绌以为盛衰……观今日之泰西,可以知上古之中华;观今日之中华,亦可以知后世之泰西,必有废巧务拙、废精务朴之一日……”从这里看,曾纪泽认为中华文明仍然是先进的,西方文明依然是落后的,而且西方学习的是上古时代的中国。

  曾纪泽还将西方近代科学技艺的发展溯源于《易经》。“西人不信五行而言水、火、气、土,以为创论。不知《易》以乾坤坎离为四正,即水、火、气、土也……即大地全体,中心皆火,大力相摄,斡旋不息,故得自转以成昼夜,绕日以成岁之说也……震、既济皆言‘七日得’;则礼拜之数,亦圣人所前知。西人纪数号码,九与六颠倒相背;《易》则九为老阳,六为老阴,凡爻之阴阳皆为九六别之……则火轮汽机以制舟车,以勤远略,圣人亦于数千年前见之矣……即以西学而论,种种精巧,亦不能出其范围,安得谓之无关学问哉!”这种将西学比附中学的说法,也不是曾纪泽独创,颇能代表当时一些人的想法。今天看来,这类比附实在牵强。关于中西文化的优劣以及落后和先进问题,见仁见智,我们不能苛求前人,但这种比附确实可以为曾纪泽找回一点文化上的自信和自尊。

  尽管有这种不当的比附,曾纪泽还是以扎实的西学为起点和基础,走的是从西学到洋务的路子。平心而论,曾纪泽学习西学的机会与他是曾国藩的儿子也有关系。曾国藩的幕府人才荟萃,有西洋经验和西学背景的人才如华蘅芳、徐寿、薛福成、容闳等,并接触西人如马格里、戈登等,交往颇密,成为朋友,同时对西方传入中国的器械新玩都有见识的优势。比如,1871年,在其父两江总督府邸中,他可以见到寒暑表、自鸣钟、千里镜、天文灯、照相机、显微镜、洋书、手枪等等西洋器械设备。因此,曾纪泽写出来的《〈几何原本〉序》、《〈文法举隅〉序》和《〈西学述略〉序》,都有着对西学的真知灼见。在《〈几何原本〉序》里,他说:“观其象而通其理,然后立法以求其数。《几何原本》不言法而言理,括一切有形而概之曰:点、线、面、体……譬诸闭门造车,出门而合辙也,奚敝敝然逐物而求之哉?”但是,这种物质环境条件只是提供了可能,并不是充分条件。那么,另一个重要的成功因素是,曾纪泽没有执著于科举,而是实事求是地学真学问,这是非常难得的见识和罕见的选择。在当时士大夫看来,科举才是正途。曾国藩洞察到了科举的弊端,一直不赞成曾纪泽早学八股时艺,而曾纪泽在科场上也实在运气不佳,几次应试,皆告落第,难得的是他绝意企求科举,转而专注于经世致用的学问,还自学了外语。

  因此,曾纪泽熟悉了现代科学包括物理、化学、天文等等,更容易了解西方工业社会的发达之物质基础;熟悉了西方的法规制度和国际关系规则,更容易了解西方社会的运作,从而采取应对措施。没有西学做基础的洋务是肤浅的,曾氏重视了解西方,从日记中长篇大论录写下马建忠的上书,就是一个好例子。在现存的日记中,这种长篇幅日记确实很少。

  现在来看看曾纪泽的杰作:对俄谈判。无论曾纪泽如何博学多才,而且出使英法,如果没有新疆一场惊天动地的叛乱发生,就不会有我们的杰出外交家,曾纪泽可能就注定要一辈子生活在曾国藩的荫庇之下,后人可能只有研究曾国藩家史的专家才会知道曾纪泽这个名字。曾纪泽在对俄谈判中的杰出表现,证明了一个真理:弱国同样有外交。

  新疆自乾隆朝纳人中华版图,国家每年拨银三百多万两维持军费。1864年新疆各地发生暴乱,迅速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主政的满蒙将军们大都腐败无能,不堪一击。来自浩罕国的阿古柏在英、俄、土的支持下,以宗教和民族为号召,占领了新疆大部地区,是为今日“东突”的开山祖师。沙俄借口阿古柏叛乱影响了俄国的边界安全,为中国“代收”了伊犁九城及附近地区,声称叛平定后归还。老毛子料定中国无力平叛,视新疆为其囊中之物。当沙俄进一步要为中国“代收”乌鲁木齐时,才引起了朝廷的严重关注,由此引发了一场“海防”和“塞防”之争。

  以北洋大臣李鸿章为首的海防派认为,国家积弱,势必不能两面作战,即使侥幸收复新疆,也是“千里空旷无用之地”,为国家的鸡肋,食之无味,不如许其“自为部落”,成为朝鲜越南模式的藩属,“略奉正朔可矣”。主张以有限的军费加强海防,拱卫京师,对付日益强大野心勃勃的日本。李氏的“放弃论”已为历史证明为荒谬。

  陕甘总督左宗棠较李鸿章资格更老,况新近平定捻乱,士气正锐。国难当头,他打消了乞病还乡的念头,坚决主张收复新疆,并以垂暮之年,主动请缨。满朝文武,率军西征,除左宗棠外,朝廷其实无一人可用。正是左宗棠的坚持,朝廷才下了决心,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左公以近古稀高龄,抬棺亲征,整军经武,将腐朽的绿营兵打造成仁义之师,其西征将士“心目中皆有全局洞贯之气”。军事上,左公精心策划,使西征军前后方“首尾相应数千里,一气卷舒”,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阿古柏叛乱,于光绪四年(1878年)光复新疆,兵临伊犁城下,形势的发展变得对清廷有利。于是,公元1878年7月清廷派崇厚为特命全权大臣,去俄国同沙皇交涉伊犁问题。

  崇厚十分昏庸无知,他以为只要收回伊犁就什么都解决了,结果在俄国官员的威胁和欺骗之下,他擅自签订了一个出卖国家利益的《里瓦几亚条约》。条约规定割让伊犁以南和以西的大片土地,清朝向俄国赔款五百万卢布,俄国商人到新疆和蒙古等地经商全部免税,允许俄国经新疆到天津、汉口和西安陆路通商;而换回来的,只是一座三面被俄国包围的空城伊犁。伊犁名义上归还中国,实际上却是“已成弹丸孤注,控守弥难”的残破空城了。据说,当时是因为崇厚家里出了点事情,造成急欲早日归国的私念,为沙俄所利用。崇厚路经巴黎返国,曾纪泽问到对俄交涉,崇厚回答是:“事已了结,十分周妥!”

  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回国内,激起了全国民众的无比愤怒。清廷内部也引起了激烈的争论,以李鸿章为代表的主和派怕与俄国人打仗,主张妥协,接受这一条约;而以左宗棠为代表的主战派坚决不同意,要求修改崇厚与俄国签订的条约,把失去的主权收回来,同时做好开战的准备,万一谈判失败,就在战场上与俄国决出个胜负。左宗棠说到做到,积极备战。他分兵三路,向伊犁进军。不久,他自己带着一口棺材从肃州(今甘肃酒泉)出发,表示不收复伊犁,决不活着回到关内。

  经多方努力,俄国又被迫同意再次坐到谈判桌前。在这种“反悔”前约、天下汹汹的情况下,曾纪泽被推上了历史的大舞台。在全国民众的一片抗议声和爱国官员的坚决要求下,西太后不得不把崇厚撤职,交给刑部严加惩处,不久又派曾纪泽兼任驻俄公使,去俄国与沙皇政府重新谈判。

  这次接受新的任务后,曾纪泽马上整理行装,前往俄国。曾纪泽心中很清楚,此次谈判难度很大,他要打交道的是一个异常贪婪蛮横的国家。但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全力以赴。

  公元1880年8月,曾纪泽到达俄国首都圣彼得堡。接待他的是俄国外交大臣格尔斯和驻中国公使布策,两人一开始非常霸道,对曾纪泽说:“两国全权大臣已经签订好了条约,没有什么可以修改的了。”

  曾纪泽冷静地回答:“因为中国的使臣崇厚失职,违背了朝廷的旨意,所以这个条约理应酌情进行修改。”

  格尔斯和布策又说:“崇厚是头等全权大臣,你是二等出使大臣,又无全权,怎么能够修改崇厚与我们签订的条约呢?”

  曾纪泽针锋相对:“我既然是驻俄公使,就有权同你们谈判修改条约的事。”

  格尔斯和布策被顶得无话可说,只好同意与曾纪泽谈判。曾纪泽便把需要修改的地方一条条列出,送到俄国外交部。格尔斯看后暴跳如雷:“这不是把前面所订的条约全部推翻了吗?”

  格尔斯故意拖时间,不作答复。曾纪泽就派人去催。格尔斯也派了人来回答说,俄国沙皇已经向清朝廷提出最后警告,假如不批准以前签订的条约,就只能用大炮来发言了。曾纪泽毫不退缩,镇定自若地回答:“如果两国间不幸发生战争,中国用兵向俄国索还土地,那就什么地方都可以索取,决不只限于一个伊犁。”

  来人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几天后,格尔斯和布策又蛮横地向曾纪泽提出:“我们守卫伊犁的军费总共为一千二百万元,中国必须予以赔偿。”

  曾纪泽冷笑道:“双方还没有打仗,哪里跑出来的军费?”

  格尔斯和布策说:“如果你们不答应,俄罗斯只好开战了。”

  曾纪泽不客气地回敬道:“一旦打起仗来,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大清如果获胜了,那俄国也必须赔偿我们军费。”

  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双方唇枪舌剑,激烈交锋。曾纪泽据理力争,终于迫使俄国政府修改条约,除了将伊犁归还中国外,沙俄又交还了伊犁南面的一大片领土。但是,清朝政府的赔款却增加到了九百万卢布。

  曾纪泽凭着酌情据理的谈判艺术和“啮雪咽旃,期于不屈”的斗争精神,以及为国为民不怕赴汤蹈火的高度爱国热情,为中国争回了不少权益,使中国少受若干损失。这在清朝外交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为此,《中俄伊犁条约》一签订,中外舆论均为之一振,清政府对此颇为满意,认为曾纪泽是“握要力争,顾全大局,深为不负重任”。西方人士也表示惊叹,盛赞曾纪泽的才华。美国人马士写道:“像曾纪泽这样不流血的胜利,还是个创举。”英人评论说:“俄人力求广地,日肆狼贪,所据疆域,未有争而复得者。有之,自伊犁始。”即使他的谈判对手格尔斯也对他的才智表示敬佩,“不惟出众于中国,亦罕见于欧洲,诚不可多得之使才也”。他还感叹说:“我办外国事件四十二年,所见人才甚多,今与责爵办事,始知中国非无人才也。”曾纪泽不愧为杰出的爱国外交家。

  在这次谈判中,曾纪泽的一个观点尤为重要,就是争取以金钱换土地,因为钱可以再生,而土地不会再来。作为弱国,有些不能马上定下来的,可以悬而不决,以后还可以谈判,不能悬而不决的就争取最大的利益。曾纪泽以非凡的毅力,“逐日争辩,细意推敲”,于增减之中将此前条约造成的损失降到最小。于是,只由原来的五百万卢布再加四百万卢布赔偿就换回了有“塞外江南”美称的两万多平方公里的领土。新约传回国内,受到战和两派的交口称誉。这么一次成功的外交,在1840年以后的清代外交史上,实在是绝无仅有的事,是爱国主义历史教材中不可少的一笔,可惜这类理性和智慧行为往往被淹没在意识形态简单的话语里。

  在办外交上,与李鸿章相比,曾纪泽确实高出一筹。李鸿章办外交的主要目标就是,想在中外现行条约的基础上应付各国,以抑制其在华势力和既获特权的进一步扩张。难怪梁启超曾评价李鸿章:“要而论之,李鸿章有才气而无学识之人也,有阅历而无血性之人也。彼非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后彼弥缝偷安以待死者也。彼于未死之前,当责任而不辞,然未尝有立百年大计以遗后人之志。谚所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李鸿章的外交政策是消极的,被动的,并无长远积极目标,以致于逐渐被挤出和欧美列强并驾齐驱的国际地位。而曾纪泽学识兼备,则能不畏惧各国船炮的威力,能充分运用国际间的时势矛盾和外交技巧,以增强中国在谈判中的地位,而且能高瞻远瞩提出撤废不平等条约和加强中国与藩属间的宗属关系等具体外交目标,他显然抓住了中外关系中最具有关键性的实质问题。比如关于修约一事,他在日记中说:“清臣又言,‘修约之事,宜由中国发端。明告西洋各国云,某年之约,有不便于吾民者,现定于某年某月约期届满之时截止,不复遵行。则各国必求颁一新约,易就范围。西洋诸小国,以此术更换英法之约者屡矣’……此说赫德亦曾言之,盖系西洋通例。如此,虽蕞尔小邦欲向大国改约,大国均须依从,断无恃强要挟久占便利之理。盖壤地之借属,如香港九龙司之类,则系长约不变。其余通商章程,于时迁变,尽可商酌更改以求两益,并非一定不易者。主人寻客,名正言顺,无所庸其顾忌也。”在另一则日记中这样记载:“余谓改约之事,宜从弱小之国办起。年年有修约之国,即年年有更正之条。至英德法俄美诸大国修约之年,彼亦迫于公论,不能夺我自主之权利。则中国收复权利,而不着痕迹矣。”

  我们看看几位中外人士对曾纪泽的评论。左宗棠称道他“博通经史,体用兼赅”。“奉命出使,于交涉事件,随事执中,宽而有制,内则成乃父未伸之志,孝则不违亲,外仍慎与国邦交之仪,志殷补兖”。“张之洞虽名重一时,若论兼通方略,似尚未能及曾纪泽”。梁启超则把他推崇为和魏源、郭嵩焘一起同为近代中国早期讲求西学的先驱人物。美国史学家摩斯(Hosea B。Morse)则赞扬他为中国不流血的外交胜利开创了先例。

  曾纪泽接任郭嵩焘出使英法大臣时,只有三十九岁,加上延长的时间,才八年驻外时间,这期间,是纪泽事业的辉煌期。奉调回国后,虽然先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并帮办海军事务,嗣后陆续在户、刑、吏等部任侍郎等职,却因为受满人贵族的掣肘,等于是闲职,在琴、棋、书、画中消磨时光。人说曾纪泽是接替李鸿章的最佳人选,可惜他英年早逝,享年才五十一岁,正是甲午海战前四年,正当国家多难的多事之秋,一个开局先锋走了。曾纪泽在英文论文《中国先睡后醒论》里所表达的宏伟目标,也只能留给后来者去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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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运用文化人类学研究方法对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础、社会制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进行分析,并剖析以上因素对日本政治、军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面历史发展和现实表现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义的两种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