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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讲 人才(下)

  大才靠天生,主要通过发现,难以培养。中层干部却主要靠培养。

  中层干部是执行大事的中坚力量,要特别予以重视。团队的执行能力如何,关键就在于中层干部。规划再谨严,如果不能执行,也无法取得胜利。用曾国藩自己的话说:“大抵能战,虽失算亦胜;不能战,虽胜算亦失。”“平日千言万语、千算万算,而得失仍只争临阵须臾之顷。”(《咸丰九年十一月十九日复胡林翼》)

  有开创之功的人,他们成就大事,多半是风云际会,自己奋斗出来的,而不是靠培养。成就大事所需的人才,则必须靠发现和培养。

  曾国藩的启示

  积极发现,可以找到人才,越来越多;精心培养,可以磨炼人才,使之进步。

  人才有点同建房子。建一般的房子,材料比较好找,要建大房子,为皇帝盖房子,必须栋梁之才,自己栽种不出来,完全得自天生,必须到深山老林去找,而且也少得很。所以曾国藩说:山不能为大匠别生奇木,天亦不能为贤主更出异人。

  曾国藩爱才如癖,寻访人才是走到哪里找到哪里。人才是天然存在的,还是培养出来的?曾国藩仍然持中庸的观点,相信两个方面都有。江忠源、罗泽南、胡林翼、左宗棠等人,完全是他们自己修炼来的,曾国藩没花什么功夫;李鸿章、曾国荃、刘铭传等,一半靠天生,一半靠曾国藩培养,也成就一番功名。为培养他们,曾国藩可花了不少心血。湘军的二三代人才,几乎都得到过他的培养和训导。

  他的幕府就是他的人才大学。曾国藩的幕府为当时之最,主要有两个功能,一是办事,二是育人,为他自己、为国家培养人才。他写了大量家书,耐心教导几个弟弟,还有两个儿子,其实就是培养人才的一种体现。

  在衡阳练兵的时候,他就在开始做老师,对军人进行普遍的教育训练,做政治思想工作,做军事技能培训。曾国藩以“劳苦忍辱”四字教人,颇有家人父子之情,效果也满好。

  曾国藩培养人才的办法主要有三个,一是课读,二是历练,三是言传身教。毛泽东说曾国藩是“办事兼传教之人”,即指他在培养人才方面所下的功夫。

  对于那些以文吏主兵的人,他常用的办法是先带在身边,做军营中的参谋工作,也就是在他的营务处任事,逐渐熟悉兵事之后,并有了一定的领兵经验,再让他独领一军。不过这种办法始终没有培养出一等大将来。

  用人的标准

  曾国藩用人极为谨慎,坚持“不轻进、不轻出”,“慎之又慎”的原则。

  人才来了,他会亲自接见,一一观察;来不及接见的,先让他安顿下来,发给少量工资,待亲自观察之后,根据各自情况,分派到各个单位去,或者军营,或者幕府。去军营的,当然就在打仗中磨炼、升迁。留在幕府的,接触较多,在工作中来判断他的才能心性,并适当培养,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再保举官职,委派重任。

  这就类似今天的一种用人办法。人才来了之后,先给他打五十分,这里做得好,加十分,那里做得好,再加十分,逐渐奖励他的才能,提高他的才能。如果相反,来了就给一百分,这里做错了减十分,那里做错了减十分,人才慢慢变成了蠢材,就无人可用了,对人才和单位都是损失。

  保举不当,要受牵连。曾国藩在用人上基本没出大的差错,因为他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如同心中一杆秤,标准越明确,思路越清晰,越容易量才适用。关于用人标准,他自己讲得很清楚:一是德才并重,二是文武有别。

  曾国藩的启示

  德才并重。

  德才并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结果往往是德重于才。左宗棠就批评他选的人德有余、才不足。他用人没有出大的差错,大概跟德重于才有很大关系。曾国藩引前人的话说:“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又马上说自己的看法:“余谓德与才,不可偏重。德无才辅,近于愚人。才无德主,近于小人。”

  要注意的是,首先他们都是人才,且为当时精英,其次才以德为主,才为辅。无才之人,曾国藩会表示尊重,却断不肯用。才干是成就大事的关键,也是成就大事的基础。有人无才,有德无才,都不足用。曾国藩那么牛,也常感叹:“每见仁厚正大者,即苦无才识气力。”胡林翼也说:“兵事以人才为根本,人才以志气为根本。兵可挫而气不可挫,气可挫而志不可挫。”

  如果最终才德都不具备,那还是德胜才比较好,至少不添乱。好在一般说来,有德必定会有才,不过才大才小而已,所以可用。

  拿湘军与淮军比较,可知曾国藩德重于才的特点。

  曾国藩是湘军的表率,李鸿章为淮军之表率。曾国藩可谓道德笃诚,学问纯粹,器识宏深。李鸿章却是智术机警,识时善变,勇于任事,不畏艰险,血性比曾国藩强。曾国藩说他“才大心细,劲气内敛”,是指他长于事功,而不著于学术,还说他在拼命做官,贪位之心过重。李鸿章虽是曾国藩最得意的学生,却没有学到曾国藩在道德学术方面的本事。梁启超都说,李鸿章是不学无术。

  淮军不如湘军,从大将出身亦可看出。淮军将领程学启、刘铭传、张树声兄弟、周盛波兄弟、潘鼎新、刘秉璋等,程学启是陈玉成部将、叛徒,刘铭传是私盐贩子,张树声兄弟、周盛波兄弟都是团练头子出身,其余或出自武官,唯潘鼎新是举人,此外全无学术根基。没有江忠源、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兄弟之类的人才,更没有像彭玉麟那样的人才。淮军的私人色彩也比湘军更重,如“铭”、“鼎”、“庆”、“树”、“盛”、“程”诸营,皆为大将名字。即使刘铭传经过曾国藩悉心栽培,立下无数功勋,人们还是记得他盐枭出身、逞强斗狠。甚至有人认为,李鸿章才是私人军队、军阀头子的先驱,曾国藩裁撤了湘军,他却把军队建设成私人势力,曾国藩都难以指挥(曾国藩剿捻无功,多少与此有关),袁世凯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曾国藩德重于才,其实是他的优点,他所识拔的人,并非德有余、才不足,恰恰相反,是本有才,德更足。至于像鲍超那样的勇将,军纪败坏,最后还发生哗变,客观地说,不全是曾国藩的责任。即如曾国荃,都说他贪功贪财,号曰饕餮,对清政府一方,其实有益无害,曾国藩死后,还接任了两江总督。即使有个别败类,也无伤曾国藩的知人用人之明。

  不过后来他也强调,只要人才有一长可取,就不因小瑕疵而抛弃不用。但是,道德品质败坏的,贪污公款的,心眼太多、过于狡诈的,他坚决不用。大概在他死前一年,又撰文说:“我生平喜欢用忠实人,现在老了,才知道良药虽多,未必管用。”并引用了陈平跟刘邦说的话:“尾生是一个大孝子,对战争胜负却没有帮助,陛下还用他吗?”不患世上无才,只患不能恰当使用。

  曾国藩的启示

  文武有别。

  文武有别,简单说起来,就是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

  曾国藩出任团练大臣,首先就要选拔武将。他对武将的要求有四点:“不难于勇,而难于带勇之人。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类似的话举不胜举。从实际情况来看,归结起来无非两点,一是要有忠义血性,二是要勇悍敢战。

  忠义到家了,就能尽心,生出智慧来。血性到家了,就不怕死,生出勇气来。所以湘军的著名将领,如江忠源、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等,都是典型的忠义血性之人,不仅有治兵安民之才,也热爱荣誉,决不怕死。

  罗泽南本来是个儒生,跟曾国藩编练湘军,出湖南作战。攻打武汉的时候,他带两千湘勇,自请当其难者,攻花园一路。攻下武昌之后,湘军顺长江进入江西。塔齐布带兵攻打九江,久攻不下,又气又急,激发心脏病,竟然呕血而死,当时才39岁。接着罗泽南又回救武汉,亲自到城下指挥,中了枪子,五天之后死去。曾国藩坐困江西,两员骨干大将过早死去,大概是一个原因,至少增加了他的困难。而一等悍将鲍超(塔齐布也属此类),虽不懂什么战略战术,军纪也最差,却是典型的打仗不怕死的人,对曾国藩忠心耿耿,所以备受重用,有时倚为长城。

  文吏的标准大概有十二个字,有操守,无官气,有条理,少大言。

  有操守,自然就把贪财的人排除了。有条理,做事就有章法、有着落、有规矩,文牍工作必须有条无紊才做得好。少大言就是不吹牛,不说空话,多办实事。

  这里重点讲讲他所谓的官气。人才大致有两种,一种官气多,另一种乡气多。官气多的人,喜欢讲资格,讲排场,讲样子好看,圆滑世故,吃不得苦,不敢承担责任。乡气多的人,喜欢逞能,喜欢新花样,说话没遮拦,事情还没开始,就招来非议。曾国藩用“劳苦忍辱”四字来教导他们,喜欢用乡气多的人,喜欢用新人,因为他们没有沾染官场习气。结论就是,新人官气少,士人有操守。

  有了标准,就好量才适用。

  曾国藩专门为一个人成立了一个部门,名叫采编所。那个人叫张德坚,原在湖北当巡捕官,为湖北总督巡抚的随从官,管宣传一类事务,属下级官吏。

  他对太平军的情报有天生的兴趣。咸丰三年,太平军经武汉,顺江直流,奔袭南京,长江两岸到处流传他们的故事。大概因为工作关系,张德坚与逃难者接触较多,从他们嘴里听到很多关于太平军的消息,就开始收集,统统记录下来,竟到了痴迷的程度,还特意化装成难民去侦察。

  收集的资料渐渐多了,有厚厚一大本,他编成《贼情集要》,向各地方长官投递。大概因为他级别太低,无人赏识,张德坚颇为气馁。

  一年之后,湘军打下武昌。经一个朋友介绍,曾国藩看到了他的《贼情集要》,非常喜欢,也很赞赏,就把他调到帐下,特设采编所,让他当所长,专门收集整理关于太平天国的文件资料。这些资料有的是战斗中缴获来的,有的是征集所得。

  咸丰五年,太平军回攻武昌,采编所被打散,除张德坚和两个助手坚持来了长沙,其余成员都不知哪里去了。最后终于编成《贼情汇纂》一书,是关于太平天国的重要情报资料。

  张德坚能够坚持逃到长沙,坚持把书编完,可见他的忠诚。仅此一人,可知曾国藩在识人用人方面,确实比当时一般地方大员高明,这跟他的胸襟抱负大有关系吧。

  曾国藩说,用恩不如用仁,用威不如用礼。张德坚对曾国藩也许有一份感激之心,所谓知恩图报,曾国藩却强调仁比恩更合适。仁,就是自立立人,自达达人。曾国藩不把自己当做他的恩人,而是一种互相帮助的心态,成就别人的时候,也成就了自己,成就自己的时候,也成就了别人。用威不如礼,对塔齐布、鲍超这样的粗人,最具效果。威就是权力,迫使对方服从。礼既是尊重,也是制度,对士人要尊重,对武将、粗人则用制度约束,比用权势、威风压人,效果更好。用威可能口服心不服,用礼则可做到心服口服。

  曾国藩爱才如痴,美名播于天下,来的人多了,如何使用、安置,也成了一大问题;招之即来,来而不用,就凉了天下人的心。他设置了很多单位来安置他们,反正刚开始工资不高,仅够糊口,不是负担,就可以留下。遇到确实不宜留用的,也发给路费。人感其德,名声就传开了。

  赏罚分明

  如何让人才尽心尽力?光靠忠义血性显然迂腐了些。要用好人才,必须做到赏罚分明。

  曾国藩不是皇帝,处处受到牵制、限制,还有嫉妒者的诋毁。他最好的赏罚工具就是保举或参劾。有功的,忠心耿耿的,大力保举。怕死的,不听话的,不忠诚的,就无情参劾。公报私仇,打击报复,这样的事情他一般不做,因此赢得门生幕僚的衷心佩服。

  赏罚分明说起来很简单,奖赏无非发财、升官两事,惩罚无非弃用、参劾两事,做起来却极困难,中间总会牵扯到感情。忠义血性本身就包含感情,加上一半人才由熟人荐举而来,感情因素就更复杂,不论保举、参劾,都在其中。

  他第一次保举左宗棠的时候,没有事先通知,左师爷大发雷霆,说什么不想沾他曾大人的光,搞得曾国藩很狼狈。再要保举人的时候,他就先去征求本人的意见。结果又有人说话了,你要保举就直接保,何必先来问一声,假惺惺的。除了叹息,曾国藩无话可说。加上他上面还有一个主子,总会给他若干限制,他那碗水就更不容易端平了。

  他设置忠义局,一个作用是表彰忠义、树立榜样,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安置闲散人员,让他们有一口饭吃。这些人都是熟人推荐来的,又没什么长处,总要给个面子;忠义局不需要什么本事,忠诚可靠就行,无论办好办坏,都不影响战斗结果,也不会像写奏章那样,因用词不当而招惹麻烦。

  1.奖励:发财,升官

  练兵之初,他确定的湘军月饷就比绿营兵高。按旧制,绿营兵月饷为,骑兵2两,战兵1两5 钱,守兵1两,维持生活都艰难,严重影响战斗力。湘军月饷却高了几倍,哨官9两,哨长6 两,什长4两8钱,亲兵4两5钱,伙勇3两3钱,长夫3两。连长夫的工资都比绿营骑兵高,是守兵的三倍,很吸引人。营官和统领的各项收入加起来,那就不是拿工资了,简直是发财:营官每月260两,带兵三千者390两,五千者520两,万人者650两。所以有人惊讶:“带兵万人的将领,年收入6万两,竟然都还是廉将。”

  后来由于粮饷紧缺,常常连半饷都发不出,湘军就开始抢掠,曾国藩无可奈何,只好装聋作哑。每攻下一城,湘军就集体抢掠三日。士兵发了财,将领当然也发了财。安庆、南京都是如此。据说只有多隆阿一人比较廉洁,其他将领都成为大财主。曾国荃被天下指为饕餮,就是说他过于贪财。当他孤军冒进,驻扎雨花台,曾国藩担心他被围歼,多次要他撤兵,不肯听。南京久围不下,朝廷调淮军去助攻,曾国荃也不答应,就是贪图着南京的金银财宝,盼望着可以大抢一通。

  曾国藩老家先后盖起了五处大宅子,今天只有富厚堂保存完好,正面宽五百米,确实壮观。仅靠曾国荃的工资,显然无法完成五处大宅子。

  除了发财,曾国藩还要保举他们,每打了胜仗,就向朝廷保举功臣,让他们做官,光宗耀祖。

  最初保举很谨慎,怕保举滥了,龙蛇混杂,不好收拾,因为他主张德重于才。“余昔在军营,不妄保举,不乱花钱,是以人心不附。”咸丰四年攻下武昌之后,他只保举了三百人。而胡林翼在咸丰六年攻克武汉后,一下子保举了三千人,是他的十倍,人才纷纷投靠湖北去了。这可刺激了他,自问求才若渴,来了却得不到好处,谁还肯来?像他自己,或者江忠源、罗泽南、彭玉麟等,为荣誉而战的人,始终是少数。

  他就开始大肆保举,别的督抚大臣也跟着学。结果,不论是打仗立功的军人,还是捐银子纳粮食的财主,只要做出贡献,就能被保举,动辄上万人,国家没那么多空缺职位,就成了空头支票,记名提督、记名总兵、记名道员……一大堆,级别很高,从一品、正二品、从四品,却是空衔,口头上的。

  有人说,朝廷注册在案的提督有八千人,总兵有两万,副将以下难以统计。开始保举得少,大概过几个月,就能得到实缺,后来就不同了,几乎都是空的,要不要也无所谓,因为那些军人自己掌握着一个奖赏——抢掠财富。升官、发财,总要占一头,他们才肯卖命。

  反正是空头支票,非实缺,就继续保举,演变成清末一大弊政。在同治五年(1866),有人要求朝廷撤销这种记名封赏,曾国藩不同意,因为仗还没打完,捻军与各地义军都还在活动,记名军功仍然可以鼓舞斗志。

  这样一来,真正要得到实缺,要奖励那些心腹人才,曾国藩就使用特保、密保的办法,既能破格用人,也让忠心跟随他的人得到实惠。关于特保、密保,曾国藩做得很谨慎。不是跟他一条心的人,他就不会特保、密保。要想得到曾国藩提拔,就得对他忠心耿耿,不起二心。咸丰十年,曾国藩用特保的方式,把沈葆贞、李续宜、李鸿章、左宗棠推上去,结果分别被任命为几省巡抚。可见在奖励人才方面,他的影响力有多大。朱东安先生统计,曾国藩集团有475人,说他“天下人才居其半”,似乎并不过分,大概每一个人都得到过他的保举吧。这种情况在中国历史上是罕见的。

  2.惩罚:弃用,参劾

  作为惩罚,曾国藩能用的,主要也是两个,一是弃用,二是参劾。

  湘军从建立之时起,凡打仗不力的,怕死的,统统被裁掉,营官和兵勇一起裁。咸丰四年,曾国藩第一次带兵出征,其中陆军五千,水师五千,各设十营,每营五百人,共二十名营官,他弟弟曾国葆也在其中。靖港、湘潭两仗打下来,尽管一负一胜,但能抗击太平军的,竟只有彭玉麟、塔齐布、杨载福三营。

  曾国藩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决心整顿军队,把不能打仗的统统裁掉,结果就裁掉了一半,只留下五千。塔齐布、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四员大将就在那时确定下来。并迅速招募新勇,很快扩充到一万多人。仅塔齐布一军,就增加至六七千人。

  营官大概裁掉十三名,有的弃置不用,有的转做文吏,有的后来到了胡林翼或别人幕府。他弟弟曾国葆也被裁掉了。据说他回到老家,羞于见人,好几年都不敢出门,大丢了脸面。对比他和塔齐布,可知奖惩的含义。几年之后,曾国葆随曾国荃回到军营。如果他不是曾国藩的弟弟,大概永远没有机会了吧。

  李鸿章是咸丰八年到曾国藩帐下的。在祁门大营遇险时,因为李元度误事,曾国藩要参劾他,李鸿章带领全部幕僚起来反对,因为李元度救过曾国藩。曾国藩坚持要参劾,李鸿章也拧,说:“老师若坚持,学生断不肯写奏章。”曾国藩说:“你不写,难道我自己不会写吗?”李鸿章急了,愤然要求离开。曾国藩一怒之下,也不含糊,就把他赶走了,让他去福建一个地方当官,叫什么延建邵道。祁门是绝地,李鸿章本来就不想死在那里,巴不得找个机会抽身,借着这势头,赶紧离开了。

  离开曾国藩幕府,李鸿章进退失据了,既不想去福建赴任,也没脸回去,就在江西流浪。郭嵩焘看他无事可做,流浪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给他写了一封信:“现在这个时期,要想崛起,必须有所依靠。试看当今,除了曾国藩,还有谁可依靠?尽管不愉快,为了前程功名,还是回去吧。”

  那一封信,读得他一颗功名之心怦怦直跳,终于决定回去——难怪曾国藩说他是一味拼命做官。曾国藩看他既然肯回来,又没叛变,或改投别人门下,感情都还在,就没计较,而重新收入门下。如果不回去,他肯定得不到编练淮军、帮救上海的肥缺,那是他发家的张本。如果他去福建做官,也很难有发达的机会,更不要说主持晚清政局三十年。没有曾国藩,肯定就没有李鸿章,这几乎毋庸置疑。

  曾国藩弃置不用的人,当然可以转投别人幕府,胡林翼、左宗棠、骆秉章幕府都有这样的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被曾国藩弃用的人,功名前程都会大打折扣,尤其是在他出任两江总督之后。

  在职权范围内的,曾国藩可以直接惩处,弃置不用。超过管辖范围的,他就向朝廷参劾。被他参劾过的人,亦不在少数,几乎一参一个准。在长沙他参劾了副将德清。参劾李元度是最受争议的。李元度是他的救命恩人、好朋友,曾国藩坚持参劾他,主要是因为他改换门庭。在曾国藩看来,他是一个叛徒,所以不肯原谅,事后也觉得做得有些过分。对比李元度和李鸿章的不同命运,可以发现曾国藩的性格特征。

  在使用赏罚手段时,毕竟不是自己做主,上面还有一个皇帝,有时也让他尴尬,弄得两头不是人,左宗棠就是。

  不过,实实在在得到他保举实惠的人,不下四五百个,这个数字很惊人。只举一例,出于他幕府的人才,有五十八人官至提督以上,提督为武职,从一品;六十七人官至督抚、堂官以上,为文职,正二品以上。大清朝每年在位的正二品以上高官总数也不过几百人吧。

  育人用人

  关于曾国藩育人用人,举三个人来说明。一个是他的亲弟弟、直系部下,另一个是淮军将领、李鸿章的直系部下,还有一个是从太平天国投降过来,隶属僧格林沁,僧格林沁死后,归曾国藩节制。

  1.对曾国荃的培养

  曾国荃是他的亲弟弟,所花功夫最多、最大,从十几岁训导至四十岁,多在通信中来完成。这里只举一例。

  祁门大营历险之后,还没有拔营,曾国藩接到曾国荃、曾国葆的来信,从安庆前线写来的。曾国荃多次劝曾国藩离开祁门,把大营移到东流去。东流在长江边上,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立马开船,不会被包围,那时太平军已经丧失水上优势。

  曾国藩回复道:“大凡人之自诩智识,多由阅历太少。”我若在东流,如果建德失陷,听任敌人窜入江西景德镇各地,我亦无力屏蔽,面子上太过不去,这是一难也。我居高位,浪得虚名,敌人必定加倍欺凌,这是二难也。沅弟(曾国荃)只知其利,不知其害,这就是自诩智识,阅历太少的缘故。沅弟佩服陈玉成善于寻找机会,乘虚而入,却不知道他是蓄谋已久,这也是阅历太少的缘故。

  曾国藩又跟曾国葆说,季弟(曾国葆)前日预料徽州必克,左宗棠必败,不靠眼见,只凭臆断,这也是自诩智识,阅历太少的缘故(事实是,曾国藩打徽州失败了,左宗棠却攻下景德镇,解了祁门大营之围)。又急于出壕搦战,只看到敌人不是真的勇悍,却不知道我军也不可依恃,都是因为阅历太少了。

  曾国藩的启示

  不要自诩,不要骄傲,谦虚做人,谨慎谋事,不要把什么都看简单了。

  攻克南京之后,清政府要打压曾氏兄弟,曾国荃想不通,闹情绪,曾国藩也给了很多劝导。遍观曾国藩写的家书,教导诸弟子侄做人做事的话,几乎每一篇都有,用心良苦如此。

  2.对刘铭传的培养

  刘铭传为淮军第一勇将,本为李鸿章部下。僧格林沁被捻军打死后,曾国藩奉命北上剿捻,湘军已经裁撤,只能依靠淮军。他很清楚,淮军将领在素质、学养方面皆不及湘军,没有像塔齐布、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李续宾那样的人才,不得不在行军之际,对淮军将领多加训导,尤其对刘铭传的培养最多,成效最大。

  他对刘铭传的培养,有奖励,有劝诫,多期望,少批评。刘铭传本来是一员猛将、悍将,曾国藩则希图强者更强。

  剿捻之初,湘淮各营都不是捻军的对手,唯刘铭传敢临阵变化,主动出击,还多次夺得军马,足以组建一营骑兵。但李鸿章先有信来,说现在粮饷筹集困难,各军概不得增添步兵,若要增添骑兵,必须裁减步兵,好腾出口粮来。鲍超的部队就是因为粮饷不足而闹了哗变。曾国藩却同意刘铭传新建一营骑兵,并拨给军饷口粮。他夸赞刘铭传说:“惟贵军门好养绝技之人、敢死之士,古来名将亦往往精选帐下健儿,以备缓急。”他要刘铭传裁撤三哨亲兵,把壮士留下来,几十人就够了,少而精,经常跟随身边。本来军饷口粮紧缺,曾国藩仍坚持加银三百两每月,加夫三十名,要刘铭传照实领取。

  二十三天之后,曾国藩又给了刘铭传做了一番训导,要他以坚忍成事。大概除了家人,再没对第三人怀抱如此殷切的期望。全文抄备如下(下画线为本书作者所加):

  《批铭字营刘军门铭传禀防河事宜俟抵周口与潘张二军通力合作等情》

  来牍具悉。

  防守沙河之策,从前无以此议相告者,贵军门创建之,本部堂主持之。凡发一谋,举一事,必有风波磨折,必有浮议摇撼。从前水师之设,创议于江忠烈公;安庆之围,创议于胡文忠公。其后本部堂办水师,一败于靖港,再败于湖口,将弁皆愿去水而就陆,坚忍维持而后再振;安庆未合围之际,祁门危急,黄德糜烂,群议撤安庆之围,援彼二处,坚忍之力争而后有济。至金陵百里之城,孤军合围,群议皆恐蹈和、张之覆辙,即本部堂亦不以为然,厥后坚忍支撑,竟以地道成功。可见天下事,果能坚忍不懈,总可有志竟成。

  办捻之法,马队既不得力,防河即属善策,但须以坚忍持之。假如初次不能办成,或办成之后,一处疏防,贼仍窜过沙河以北,开、归、陈、徐之民必怨其不能屏蔽,中外必讥其既不能战,又不能防。无论何等风波,何等浮议,本部堂当一力承担,不与建议者相干;即有咎豫兵不应株守一隅者,亦当一力承担,不与豫抚部院相干,此本部堂之贵乎坚忍也。

  游击虽劳而易见功效,易收名誉,防河虽劳而功不甚显,名亦稍减,统劲旅者不屑为之。且汛地太长,其中必有极难之处。贵军门当为其无名者,为其极难者,又况僚属之中,未必人人谅此苦衷,识此远谋,难保不有一二违言,贵军门当勤勤恳恳,譬如自家私事一般。求人相助,央人竭力,久之人人皆将鉴其诚而服其智。迨至防务办成,则又让他军接防,而自带铭军游击,人必更钦其量矣,此贵军门之贵乎坚忍也。若甫受磨折,或闻浮言,即意沮而思变计,则掘井不及泉而止者,改掘数井亦不见泉矣。愿与贵军门共勉之。

  此复。

  曾国藩先说,凡发一谋,举一事,必有风波磨折,唯有坚忍可以成功。一、江忠源创议建设水师,水师建成之后,先败于靖港,再败于湖口,大家对水师充满绝望,水师官兵也都不想干了,要去当陆军,靠坚忍维持,才振作起来。二、围攻安庆的时候,祁门大营危急,大局糜烂,群议都要撤安庆之围,去支援祁门和黄德,也靠坚忍力争,才没撤兵,最终打下了安庆。三、南京城高墙厚,曾国荃孤军冒进,大家都担心他遭到覆亡,连我本人也觉不妥,仍靠坚忍支持,用地道爆破的办法攻下来。

  曾国藩的启示

  天下事只要能坚忍不懈,总能成功。

  又大力表扬刘铭传的防河之策。捻军依靠马队,行动迅猛,防河是笨人笨办法,不易见成效,却很管用。曾国藩要刘铭传“为其极难者”,勤勤恳恳,以“坚忍持之”来取得成功。勇猛顽强的捻军,正是败在防河之策下。

  这篇文章可谓曾国藩坚忍精神的最佳写照,概括力比写给家人的信都强。

  刘铭传没有辜负曾国藩的栽培。曾国藩剿捻无功,李鸿章接任。他看不上刘铭传的笨办法,刘铭传说:“若不防河,我就回家,不打这烂仗了。”李鸿章才接受防河之策。

  任柱是捻军猛将,赖文光倚为长城。刘铭传买通捻军降卒潘贵升,要他找机会刺杀任柱。在山东日照,刘铭传与任柱率队开仗。淮军放排枪,掀起黄色大雾。叛徒潘贵升乘机冲到任柱面前,刺中任柱腰部。任柱的死,是东捻军的重大损失。两个月后,东捻军失败。

  东捻军失败之后,清政府论功行赏,刘铭传劳苦功高,嫌封赏小,对李鸿章很有意见,就请了病假,回家休息去了。

  西捻军为了报仇,从西边打来,威胁北京。刘铭传装大爷,说自己有病,不能带兵,将了李鸿章的军。刘铭传有勇有谋,为淮军栋梁,连西捻军也畏惧三分,他不肯来,李鸿章就少了一支胳臂。西捻军来势凶猛,李鸿章追堵不力,朝廷就把他降了职。这下把李鸿章急的,只好请曾老师帮忙,劝刘铭传出山。

  曾国藩超过李鸿章的地方,此处也可以见到。他接连给刘铭传写了三封信,又劝又导,要他应命出山。曾国藩过去的幕僚吴坤修还亲自上门劝说,刘铭传才答应出来。

  刘铭传本是盐枭,行为性情都比较粗暴,匪气颇重,经曾国藩培养训导,不仅有勇,而且有谋,终成淮军第一名将。后来他也积极主张开发台湾,在台湾修建铁路。再后来,法国在两个方向上与我无理开仗,广西方面有老将冯子材,台湾方面则为刘铭传,两人积极抗战,取得对列强作战的少有胜利。

  3.对陈国瑞的培养

  陈国瑞本在天平军中,还是个少年,不小心当了俘虏,被清兵将领收为义子。这个年少无知的叛徒,投靠清兵之后,很能打仗,官至总兵(正二品)。后改属僧格林沁。同治四年(186 5),僧格林沁被捻军击毙,部队几乎全军覆没,陈国瑞带伤逃脱。曾国藩北上剿捻,收拾僧格林沁残部,陈国瑞也被审查。因为他作战勇悍,且负重伤,是唯一没被处罚的人。事后曾国藩有点后悔,因为陈国瑞不力救僧格林沁,还假装受伤,却不受惩罚,知情者大为不满。

  陈国瑞是个粗人,骄纵蛮横,劣迹多端,颇有一点军中恶棍的味道,一生波折也多。

  南京陷落之后,他在湖北追剿太平军残部,却被人诬陷,说他又叛变了。直到他亲自面呈,才洗清冤屈。在查明真相之前,曾国藩推断说,现在我方军威大振,陈国瑞所带不过千人,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叛变,如有疏失,我愿意承担责任。

  同治四年五月,在追击捻军的时候,他率部闯入刘铭传营中,抢夺洋枪。刘铭传本为盐枭,也不是善主,一场争斗,把陈国瑞活捉了,还杀了他几千部众。曾国藩晓得陈国瑞品行不佳,又由他构成事端,因而只命刘铭传放人,都没惩罚。陈国瑞被关押了几天,又挨打又挨饿,受尽凌辱,却无可奈何,只好再去招兵。

  不过,在天津教案中,从今天来看,陈国瑞却表现了一些勇气和骨气。他站在桥头,为中国人民助威呐喊,法国人指名道姓要处死他。曾国藩认为陈国瑞罪不至死,就把他调到扬州去了。

  到了扬州,英国人又出来指控他,说他要带领群众攻击教堂,恐吓洋人,驱逐他们。一查,原来是英国人诬告陈国瑞,大概是有点畏忌他。曾国藩就不放心起来,正想着怎么让他闭门谢客,不惹事端,结果才半个月,就发生了另一起恶性武斗事件。

  扬州还有一个武官,名叫李世忠,也是太平军降将,突然把陈国瑞抓起来,绑到船上,藏在江边。竟有几千人赶去追索,在江边大闹一场。李世忠逃掉了,他的家眷却被抓住,还弄死了一人。

  原来李世忠跟陈国瑞都在长江边上带兵。陈国瑞抢了李世忠的粮饷、皮衣等物资,李世忠怀恨在心,一直隐忍不发,想找机会报仇。不恰二人在扬州相遇,李世忠假装跟陈国瑞和好,相从过往。陈国瑞是个大老粗,仍然拿一些小事来欺凌李世忠。李世忠就在一个清晨下手,闯入陈宅,捆绑了他。

  曾国藩的意见是,二人都是提督(从一品官)了,仍然桀骜成性,不循法理,在扬州危害百姓,又被洋人猜忌,现在还搞出人命来,干脆都遣回原籍,不准在扬州逗留,免得再起风波。陈国瑞没有回去,而还在扬、淮一带徘徊,不知如何保其末路。

  陈国瑞就是这样一个人,曾国藩也屡次说他“气矜太甚”、“狡谲暴戾”、“杰骜之气未化”、“性好私斗,劣迹多端”、“粗气未除,性喜多事,或大言欺人”……

  尽管如此,借公文往来之便,他还是给陈国瑞写了大段批语,是所有批牍中最长的一篇。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训导,就是希望陈国瑞能有所觉悟,成为名将。那篇文章很长,收在《曾国藩全集·批牍》中,是分册最长的一封信,电脑统计有2606字,真是够长的了,却能体现曾国藩好为人师的毛病——办事兼传教之人(毛泽东语)。其中心意思,就是想帮陈国瑞除去恶习,培养名将气质。曾国藩自认为,“玉成一名将”,是他的一大功德。

  该文第一段先谈了公事,然后说:“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跟你说,又怕忠言逆耳,你不肯听,所以迟迟没回信。”陈国瑞是这么一个人,有三个人说他好,就有七个人说他坏。曾国藩数落了他的十大劣迹,什么忘恩负义、虐待官差、吸食鸦片等,又列举了他的三大优点,什么勇敢善战、颇有孝心之类。跟着劝诫说,你本有名将之质,如不好好反省,恐怕将来身败名裂,自己都还不知道。

  然后跟他约法三章:一不扰民,二不私斗,三不违令。顺便就提起他跟刘铭传的恩怨,希望他发奋图强,立大功,成大名,以洗雪耻辱,如韩信忍胯下之辱,郭子仪隐掘坟之痛(郭子仪的祖坟被太监鱼朝恩刨了,别人以为他会大发虎威,找鱼朝恩算账,搅起一场风波。郭子仪流着泪说,我在外带兵打仗,士兵也刨了别人的祖坟,现在我的祖坟被刨,那是我的报应,怪不得别人),永不与人私斗。

  最后希望他服从号令,挽回恶名,逐渐养成名将气量,大丈夫光明磊落,不用遮掩什么!

  但曾国藩不敢抱太大期望,在跟朋友说起陈国瑞时,表达了这样的感慨:“然美而不骄,骄而能降,从来就很少。”

  原文抄备如下(文字下画线为本书作者所加):

  《批浙江处州陈镇国瑞具禀暂驻归德并饷项军火如何筹措等情》

  来禀阅悉。

  该镇所部,业奉谕旨饬赴归德,军火器械自应在河南粮台支领。至八千人之饷,为数甚巨,断非每月二万所能敷用。况二万金之协响,尚属不甚可靠。古谚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万不可易之理。若以八千之众,全无确实之饷,将来因饷生变,祸端不测。本部堂所部皖南各军,近日因饷绌闹事,纷纷闭城殴官,居民逃避,焦灼之至。该镇宜就近与豫抚部院熟商,若饷项极绌,固宜及早遣撤。即饷项稍优,该镇滥收败兵游勇,亦宜遣撤大半,或酌留二三千人,庶免弗戢自焚之患。不可贪部卒众盛之名,而忘饥军殃民之虑也。此批。

  再,前于闰五月初间连接该镇二禀:一件言自嘉祥解围,回至济宁,勇于与刘军门部下械斗;一件言陈振邦招勇未到,不能迅速拔营。本部堂所以未遽批答者,因心中有千言万语,欲与该镇说明,又恐该镇不好听逆耳之言,是以迟迟未发。兹该镇禀商饷银军械等事,急欲立功报国,而恐诸事掣肘,其志亦可悯可敬,特将本部堂平日所闻之言,与玉成该镇之意,层层熟筹而敬告之。

  本部堂在安庆、金陵时,但闻人言该镇劣迹甚多,此次经过淮扬、清江、凤阳,处处留心察访,大约毁镇者十之七,誉该镇者十之三。

  其毁者,则谓该镇忘恩负义,黄镇开榜于该镇有收养之恩,袁帅欲拿该镇正法,黄镇夫妇极力营救,得保一命,该镇不以为德,反以为仇。又谓该镇性好私斗,在临淮与袁帅部将屡开明仗,在寿州与李世忠部下开明仗,杀死朱、杜二提督。旋在正阳关捆缚李显安,抢盐数万包。在汜水时,因与米船口角小争,特至湖西调队二千,与米商开明仗,知县叩头苦求,始肯罢兵。又谓该镇骚扰百姓,凌虐州县,往往苛派州县代办军装号衣等件。在泗州殴辱知州,藩司张光第同在一处,躲避床下,旋即告病。在高邮勒索水脚,所部闹至内署抢掠,合署眷属,跳墙逃避,知州叩头请罪乃息。又谓该镇吸食鸦片,喜怒无常,左右拂意,动辄处死,并有因一麻油饼杀厨子之事。藐视各路将帅,信口讥评,每每梗令,不听调度,动称“我将造反”。郭宝昌之告变,事非无因。本年四月曹南之败,与郭宝昌同一不救主帅,同罪异罚,众论不平。凡此皆言该镇之劣者也。

  其誉者,则谓该镇骁勇绝伦,清江、白莲池、蒙城之役,皆能以少胜众,临阵决谋,多中机宜。又谓该镇至性过人,闻人谈古来忠臣孝子,倾听不倦,常喜亲近名儒,讲诵《孟子》。又谓该镇素不好色,亦不甚贪财,常有出世修行、弃官为僧之志。凡此皆言该镇之长处者也。

  誉该镇者,如漕督吴帅、河南苏藩司、宝应王编修凯泰、山阳丁封君晏、灵璧张编修锡嵘,皆不妄言之君子。毁该镇者,其人尤多,亦皆不妄言之君子,今不复悉举其名。誉该镇者,愿该镇知其名,不忘也。毁该镇者,愿该镇不知其名而忘之也。

  本部堂细察群言,怜该镇本有为名将之质,而为习俗所坏。若不再加猛省,将来身败名裂而不自觉。今为该镇痛下针砭,告戒三事:一曰不扰民,二曰不私斗,三曰不梗令。

  凡设官所以养民,用兵所以卫民。官吏不爱民,是名蠹也;兵将不爱民,是民贼也。近日州县多与带兵官不睦,州县虽未必皆贤,然带兵者既欲爱民,不得不兼爱州县。若苛派州县供应柴草夫马,则州县摊派各乡村,而百姓受害矣。百姓被兵勇欺压,诉于州县,州县转诉于军营。若带兵者轻视州县,而不为民申冤,则百姓又受害矣。本部堂带兵十年,深知爱民之道,必先顾惜州县。就一家比之,皇上譬如父母,带兵大员譬如管事之子,百姓譬如幼孩,州县譬如乳抱幼孩之仆媪。若日日鞭挞仆媪,何以保幼孩,何以慰父母乎?闻该镇亦无仇视斯民之心,但素好苛派州县,州县转而派民;又好凌虐弁兵,弁兵转而虐民,焉得不怨声载道?自今以后,当痛戒之。昔杨素百战百胜,官至宰相;朱温百战百胜,位至天子。然二人皆惨杀军人,残害百姓,千古骂之如猪如犬。关帝、岳王,争城夺地之功甚少,然二人皆忠主爱民,千古敬之如天如神。该镇以此为法,以彼为戒,念念不忘百姓,必有鬼神佑助。此不扰民之说也。

  至于私相斗争,乃匹夫之小忿,岂有大将而屑为之?本部堂二年以前,即闻该镇有性好私斗之名。此名一出,人人皆怀疑而预防之。闰五月十九之事,铭字营先破长沟,已居圩内,该镇之队后入圩内,因抢夺洋枪,口角争闹,铭营杀伤该队部卒甚多,刘军门喝之而不能止。固由仓猝气忿所致,亦由该镇平日好斗之名有以召之耳。闻该镇好读《孟子》“养气”之章,须知孟子之养气,行有不慊则馁。曾子之大勇,自反不缩则惴。缩者直也,慊者足也。惴则不壮,馁则不强。盖必理直而气壮,必理足而后自强。长沟起衅之时,其初则该镇理曲,其后则铭营太甚。该镇若再图私斗以泄此忿,则祸在一身而患在大局;若图立大功,成大名,以雪此耻,则弱在一时,而强在千秋。昔韩信受胯下之辱,厥后功成身贵,召辱己者而官之,是豪杰之举动也。郭汾阳之祖坟被人发掘,引咎自责,而不追究,是名臣之度量也。该镇受软禁之辱,远不如胯下及掘坟之甚,宜效韩公、郭公之所为,坦然置之,不特不报复铭营,并且约束部下,以后永远不与他营私斗,能忍小忿,乃成大勋。此戒私斗之说也。

  国家定制,以兵权付之封疆将帅,而提督概归其节制,相沿二百余年矣。封疆将帅虽未必皆贤,然文武咸敬而尊之,所以尊朝命也。该镇好攻人短,讥评各路将帅,亦有伤于大体。当此寇乱未平,全仗统兵大员心存敬畏。上则畏君,下则畏民,中则畏尊长,畏清议,庶几世乱而纲纪不乱。今该镇虐使其下,气凌其上,一似此心,豪无畏惮者,殆非载福之道。凡贫家之子,自恃其竭力养亲,而不知敬畏,则孔子比之犬马。乱世之臣,自恃其打仗立功,而不知敬畏,则陷于大戾而不知。嗣后,该镇奉檄征调,务须恪恭听命。凡添募勇丁、支应粮饷,均须禀命而行,不可擅自专主,渐渐养成名将之气量,挽回旧日之恶名。此不梗令之说也。

  以上三者,该镇如能细心领会,则俟军务稍松,前来禀见。本部堂于觌面时,更当谆切言之,务令有益于该镇,有益于时局。玉成一名将,亦本部堂之一功也。

  若该镇不能细心领会,亦有数事当勒令遵从者。第一条,八千勇数,必须大为裁减,极多不许过三千人,免致杂收游勇,饥溃生变。第二条,该军与淮勇及英、康等军,一年之内不准同扎一处。第三条,该镇官衔,宜去“钦差”字样,各省协饷,均归河南粮台转发,不准别立门户,独树一帜。仰该镇逐条禀复,以凭详晰具奏。至于所述毁誉之言,孰真孰伪,亦仰该镇逐条禀复。其毁言之伪者,尽可剖辨,真者亦可承认。大丈夫光明磊落,何所容其遮掩!其誉言之真者,守之而加勉,伪者辞之而不居。保天生谋勇兼优之本质,改后来傲虐自是之恶习,于该镇有厚望焉。

  又批。

  在谈陈国瑞的优缺点时,曾国藩故意先提缺点,后提优点,而且缺点十项,优点三项,可知曾国藩对他的爱憎态度。

  当朝廷向曾国藩咨询,陈国瑞能不能独当一面时,他用密奏的方式,坚决予以否定。曾国藩很清醒,不因为想栽培他,而不辨公私,滥用感情。

  准确说来,在心灵深处,他对陈国瑞是否定的。他给刘铭传写过不少信,也给潘鼎新写过,就是没给陈国瑞写过,这似乎表明了他对陈国瑞的态度。

  他对陈国瑞的培养训导似乎没起作用。陈国瑞的命运也不幸被曾国藩言中,“恐怕身败名裂”。曾国藩死后数年,因为另一个案子,陈国瑞又被牵连,发配黑龙江,在那片广袤、肥沃、荒凉的黑土地上,默默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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