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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讲 大局

  大局观就是战略观。不管是赢利性组织(企业),还是非赢利性组织(政府),没有良好的大局观,没有正确的战略规画,就难以持续发展。

  曾国藩下围棋有瘾,在战事最吃紧的日子里,几乎天天下,多的时候可以下到三四局,就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精神压力。他的棋力有多高,暂时还没查到资料,不过他一定知道,良好的大局观是棋手的必备素质。缺乏大局观,即使在一个局部上争得胜利,也容易因小失大,输掉整盘大棋。围棋上的大局观与军事上的全局观、战略观,两者确有相通之处(围棋肯定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曾国藩的军事活动。咸丰十一年四月十三日早晨,围攻安庆正紧的时候,他给曾国荃写信说:“趁狗(陈玉成)在桐未归之时,赶紧扎成,如围棋然,两块相粘连则活矣。”要曾国荃想办法跟鲍超的兵营连接起来)。

  “识大体,规全局,文正公之独特异长也”,就是说曾国藩有良好的大局观和长远的大局规画能力。

  曾国藩的启示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时。

  洋务与京官

  办洋务的时候,他主张自己办厂,自己造铁船大炮。什么都是空白,什么都向西方学,结果十年才造出第一艘船来,还跑得慢,根本不能满足军事要求,后来逐渐能够一年造一艘,总共造出来七艘。他也知道这些毛病,但他更看重未来的希望,在缓慢的学习过程中,中国会逐渐摸索出自己的技术道路,就不再处处受制于洋人。

  曾国藩死后,李鸿章接管江南制造局,就改变了他的方针,不自己造,直接从西方购买整装军舰,这样见效快,战斗力强,容易有成果。从此之后,江南制造局就变成了修理厂,十年间只造出一支船,最后完全停止了造船业务。

  由于洋务运动存在某种先天性的缺陷,不论在曾国藩手上,还是在李鸿章手上,都只有一个结局。但是,按照曾国藩的搞法,至少可以为国家保留一点技术力量;按李鸿章的搞法,除了空旷的厂房,什么都留不下来,等于是完全破坏了仅有的一点技术希望。

  曾国藩的启示

  磨刀不误砍柴功。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李鸿章比曾国藩还是要差一截。李鸿章也很不容易,这里不是要否定他。

  石达开在英勇就义之前,说了一句话:“(曾国藩)虽不以善战名,而能识拔贤将,规画精严,无间可寻,大帅如此,实起事以来所为觏也。”这句话说了他的一大缺点,又夸了他两项能力,缺点就是儒缓,不善于打仗,优点就是善于识拔人才,善于规画大局。

  他的大局观从哪里来的呢?跟他的胸襟抱负有关。以天下为己任,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儒家文化的一大传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传统,这套传统培养出一大批全才、通才来,曾国藩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当然儒家文化也注定有其缺失的一面。当范围扩大到全球的时候,那些缺失就更加突出。

  他是一个为朝廷谋全局的功臣,为他自己所属的利益集团规画全局的读书人。他不想只当一个大官,而想有一番作为,“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所以用“不怕死,不爱财”来要求自己。这是他的利益立场和胸襟抱负所决定的。

  他在京城做官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他的大局观。咸丰皇帝刚刚接过权力,曾国藩就上了一道奏章,大谈人才之道。他做过吏部侍郎,知道朝廷缺乏人才,担心“将来一有艰巨,国家必有乏才之患”,因此想说服咸丰帝,如果现在就开始讲求,“十年以后,人才必大有起色”。他也做过兵部侍郎,知道绿营兵已经腐败,希望裁汰羸兵,训练精兵。这些都表明,他从大局出发,在为天下考虑。

  战争的大局观

  自从带兵之后,他的日子就过得辛苦起来,尽管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名垂万世,什么都享受过了,实际上却是苦多乐少,忧惧参半。“每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则绕屋彷徨。”南方的春风是喜庆的、和暖的、温柔的、带着希望的,他却只听到怒吼,只感到心碎,即使十倍夸张,也可以看到他的苦涩心情。年老了,临死前的那些天,也是“败叶满山”多,安详宁静少。又有很多文字记述说,他是一个幽默的人,经常讲笑话,听者大笑,他却端坐不动,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了他的做人面貌。他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座神。

  关于他的大局观,这里先摘抄三段文字,看了再说:

  咸丰三年十二月廿一日《沥陈现办情形折》(那时他正在衡阳练兵,马上就要练成了,安徽告急,皇帝要他去支援,他拒绝了,而谈起武昌的重要性,数省合防,以武昌为先):

  现在大局,宜堵截江面,攻散贼船,以保武昌……论天下之大局,则武昌为必争之地,何也?能保武昌,则能扼金陵之上游,能固荆襄之门户,能通两广、四川之饷道。若武昌不保,则恐成割据之势,此最可忧者也。

  咸丰九年正月十一日《通筹全局仍请添练马队折》:

  臣才识短浅,何足以规画全局。就近处数省而论,则安徽军务最为吃重,江西次之,福建又次之……就全局观之,则两利相形,当取其重,两害相形,当取其轻。又不得不舍小而图大,舍其枝叶而图其根本。诚使大江两岸,各置重兵,水陆三路,鼓行东下。剿皖南,则可分金陵之贼势,即可纾浙江之隐忧。剿皖北,则可分庐州之贼势,即可纾山东河南之隐忧……而上游之势既重,即下游之贼,不得不以全力御我。

  咸丰十年五月初三日《苏、常、无锡失陷,遵旨通筹全局并办理大概情形折》:

  自古平江南之贼,必踞上游之势,建瓴而下,乃能成功……欲复金陵,北岸则须先克安庆、和州,南岸则须先克池州、芜湖,庶得以上制下之势。若仍从东路入手,内外主客,形势全失,必至仍蹈覆辙,终无了期……是安庆一军,目前关系淮南之全局,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张本。此臣反复筹思,安庆城围不可遽撤之实情也。

  曾国藩规画的大局,就是以上游为龙头、为基地,顺着长江往下打,打到哪里算哪里,一城一城克服,最后直捣金陵。整个战争也是这样发展的,武汉、九江、安庆这三个重镇,双方进行了反复争夺,战斗也最残酷悲壮,武汉太平军攻占了三次,九江被湘军围困了四年,安庆则成为双方的决战地,谁夺得安庆,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李秀成没有重视上游,尽管在江浙地区打得敌人鬼哭狼嚎,打得咸丰手忙脚乱,却错过了援救安庆和南京的最佳时机。他也被称为“忠王”,也夺得苏州、常州这样的富庶地方,却无法挽回大势。由于李秀成不重视长江上游,太平天国在后期战略上,就已经输掉了。这就是曾国藩在上面说的,“自古平江南之贼,必踞上游之势,建瓴而下,乃能成功”。

  安庆打下来之后,曾国藩制定了一个三路进兵的大局。那时胡林翼已经死了,就靠他一个人拿主意。

  南京四面分别为安徽、江苏、上海、浙江所环绕。顺着长江下去,过了安徽,就是南京,所以曾国藩在奏折中说,“安徽军务最为吃紧”,把安庆作为主战场,军事再困难,也坚决不肯撤围。他抓住了战局大势的根本所在,死死盯住安庆不放。安徽省肃清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南京。为了这一天,他已经辛苦工作了整整十年,自杀未遂三次,走在鬼门关两次。

  根据南京的地缘形势,他安排的三路大军分别为:湘军主力从安庆出发,顺着长江一路打下去,直接打到南京城,将领有曾国荃、李续宜、鲍超;左宗棠带一支部队去收复浙江,李鸿章带一支部队去收复上海、苏州、常州,他们负责剿清太平军的外围,破坏南京的物资供应基地,从东面配合主力围攻南京。

  左宗棠收复浙江全境,李鸿章肃清上海、苏州、常州等地之后,南京就成为一座孤城,被湘军四面包围。整个战争进程,几乎都在按照曾国藩设计的顺序进行。

  现在来勾勒一下整个战争的发展形势图。

  南京上游有三座重镇,分别是武昌、九江、安庆,基本上可以这么划分:

  打武昌是他最幸福的时期,军事上节节胜利,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打九江是他最困难的日子,花了三年半才打下来,与此相应,他坐困江西两年,回家奔丧一年四个月。

  从打安庆开始,他变得顺遂起来,地方实权拿到了,安庆也打下来了,攻克南京不过是顺序问题,他所遭遇的祁门历险记,其实是险而不惊、惊而不险。

  下面是战争进程的大概轮廓:

  1.咸丰四年(1854)正月,湘军从衡阳出发,四月靖港败仗,八月攻下武昌,十一月打到九江。(幸福时期)

  2.一个月之后,有湖口之败,太平军夺回武昌,曾国藩开始坐困江西,塔齐布死在九江,罗泽南死在武昌。咸丰七年(1857)二月,曾国藩委军奔丧。这期间,在胡林翼的指挥下,九江于咸丰八年三月被攻克。(困难时期)

  3.咸丰八年(1858)六月,曾国藩再次出山。

  4.咸丰十年(1860)四月,曾国藩授两江总督。第二年八月,攻陷安庆。三年后攻克南京。(顺遂时期)

  湖口之败

  从衡阳出发算起,湘军打武昌,打九江,只用了十个月,到最后攻陷南京时,则用了整整十年。胜负的转折点有两个,一是湖口之败,二是授两江总督。从洪秀全方面来说,转折点是天京事变,太平天国起了内讧,开始由盛而衰。

  湖口之败,一是因为石达开、罗大纲亲自来到九江,加强了前线指挥力量,他们与林启荣、陈玉成,都是太平军的优秀将领。而湘军方面,因为胜利来得太快,不免开始骄傲,又连续作战,没有休整,属于疲惫之师,更没有坐下来研究太平军指挥系统的变化,结果遭遇惨败。水师损失最大,被分割成两路,一路被封锁在鄱阳湖内,一路退回长江上游修船。陆师也割成四块,形不成战斗力,曾国藩开始坐困江西。

  如果完全由曾国藩来规划,湘军不会十个月就打到九江,是否有湖口惨败,也未可知。打下武昌之后,曾国藩跟咸丰皇帝报告说,“臣等细察大局”,现在有三个顾虑:一是接连打胜仗,将士开始骄傲轻敌;二是长江两岸没有肃清,继续东去,孤军深入,粮道易断;三是后方太远,补给困难。

  末尾又说:“现在机势大有可乘,臣等急思东下,以图克复沿江诸城。然念三者,步步艰难,又不能不熟思审度,缕陈于圣主之前。伏乞圣慈垂鉴,训示施行。”

  曾国藩似乎在说,我有此三大顾虑,现在报告给您,部队是停下来休整,还是立刻东进,听皇上训示,再做施行。他既知道可以乘着胜势,继续往下打,同时也看到外部环境的不利状况,越往下打,敌人越多,后勤越困难,这就是大局观。

  咸丰皇帝连下三道谕旨,要他继续东去,“直捣金陵”。他恨死了那个“逆首”加“落第秀才”,竟然敢在南京跟他作对,也恨不得立刻就打过去,搞死他。洪秀全可以含笑了,天下没有几个人能让皇帝恨得牙齿痒痒的,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湖口惨败的责任未必全在咸丰皇帝,不要忘了,那时他才23岁,从年龄看,“大学才刚刚毕业”。曾国藩当时43岁,也清楚湘军的三大缺陷,却没有像在衡阳练兵的时候那样,兵没有练成,炮船未坚固,就决不出兵。那一回,皇帝三次命令他出兵,他都顶住了,这一回,却没见他反对,原因在哪里?可能他自己也有些骄傲,因此没有警惕。

  那时他指挥湘军作战才几个月,实战经验其实还很有限,难怪在攻打城陵矶的时候,太平军老将曾天养笑话他——“谁说曾妖知兵”,又连续打了胜仗,尽管嘴里常念叨着“谨慎”,行动上却大意起来。

  曾国藩的启示

  一帆风顺的时候更需要行事谨慎。

  靖港之败,他羞愤得跳江自杀,主要不是因为吃了败仗,而是怕被人看笑话。平时他讥讽绿营兵闻风而逃,以为自己训练的湘军断不会如此,结果还是一个样子,一触即溃。他提了长剑,亲自督阵,“过旗者斩”,士兵绕着大旗跑,他欲哭无泪。他体会最深的,不是谨慎,而是整顿军纪。

  正是从湖口之败起,他才深刻体会到稳打稳扎、步步为营、谨慎用兵的妙处。

  胸怀全局

  不过湖口之败并不否定他有良好的大局观。

  还在衡阳练兵的时候,曾国藩就跟咸丰皇帝说:“各省分防,糜饷多而兵力薄,不如数省合防,糜饷少而力较厚。即与张芾、江忠源商量,亦言四省合防之道。”咸丰皇帝却来嘲笑他:“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事实证明数省合防是有效的。后来捻军失败,曾国藩、李鸿章采用河防,其实也以数省合防为基础。遗憾的是,要等他做了两江总督之后,才能真正实现数省合防,时间一晃就是七年。

  胸怀全局,才能想到数省合防。那时他可能只想到军事一层,还没想到政治一层,地方实权清政府不愿意给他,后来是没有办法了,才让他做两江总督,总揽四省军务。

  朝廷要他一会儿去支援武昌,一会儿支援庐州,他一个都没去,坚持兵没练成,炮船未齐,决不出兵。是他只顾自己练兵,不管大局吗?恰恰相反,他两眼一直盯着大局。

  他跟那个年轻的皇帝说:“论紧急,目前当然是庐州,论大局,必争之地却在武昌。武昌控制着金陵下游,武昌丢了,敌人就成割据之势,这是最担忧的。武昌不丢,则我军各路都能通气,湖南、湖北、广西、广东、四川都可以往来接应。目前最好的办法,就集合湖南、湖北的兵力,水陆并进,先巩固武昌,再一步一步打下去,与江西、安徽四省合防,则大局可以支撑。”

  这是曾国藩最早提出的全局谋略,时间在咸丰三年(1853)十二月廿一日,当时他正在衡阳练兵,一边练兵,一边就想好了进兵总方针,以两湖为基地,顺着长江打下去,一直打到南京。以后的大局部署,都没有脱出这个谋略指导。

  对比一下他与江忠源的情况。江忠源最早建立功勋,也深得咸丰帝信任。咸丰帝喜欢他,不仅因为他能打仗,也因为他肯听命令,不讨价还价。在重视上游这个大局观上,按照曾国藩的说法,江忠源跟他是一致的。但在执行命令的时候,曾国藩却敢于坚持自己的判断。咸丰帝要江忠源去援救庐州,尽管身体有病,也只有两千人马,他却二话没说,冒死去了,并死在那里。

  曾国藩却没有那么愚忠。咸丰帝三次要他出兵,他都拒绝了。打安庆的时候,李秀成率领大部队在江南驰骋,苏州、常州和浙江到处告急,并被一一踏平,清政府要他赶紧支援,曾国藩都不予理睬,而死死盯着安庆不放,因为他从根本上重视上游,上游没有肃清,就先不管下游。

  曾国藩的启示

  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中心工作,且每个阶段只有一个中心工作,专心办此一事,决不旁骛。

  湖口挫败之后,湘军水师一分为二,陆军一分为四,突然失去了中心目标,或者说有了六个中心目标。坐困江西那几年,军事不见起色,就跟这个有关系。

  换一个说法,就是区分最重要的和最紧要的。首先要抓住最重要的东西,其次才是最紧要的东西,不能颠倒,颠倒了就无所谓良好的大局观了。当然很多时候,最重要的与最紧要的会相互转换。年轻的皇上在这一点上显然不及老谋深算的曾国藩。曾国藩即使不带兵打仗,也可以为帝王师。

  其次是重视水师。这是跟重视上游相关联的一个决策,或者说是大局观下的一个子谋略。

  太平军失败跟他们丧失水师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太平天国在没有碰到湘军之前,打得清兵只敢远远尾随,不敢靠近,基本没有遇到对手,一是因为绿营兵腐败不能战,二是因为太平军有水师。据说他们的战船有一万艘,遮蔽了长江,顺水东去,又省时,又省力,可以日夜不停地行军。清兵在陆地上追,哪里赶得上?

  湘军水师在九江、湖口战败之后,被分割成两支,暂时失去战斗能力,太平军乘胜反击,迅速夺回武昌。但是,湘军水师并没有被打垮,经过修复和积累,又逐渐恢复了活力,还寻机大肆烧毁太平军的战船。

  在咸丰四年十月的一次战斗中,按照曾国藩的报告,他们烧毁太平军四千艘战船,即使他夸大其词,半数大概也还是有的。在那前后的一年时间中,他们总共烧毁太平军九千艘战船,基本摧毁了太平军的水师力量,长江上下都飘着他的“曾”字大旗。

  如此一来,太平军全靠陆路往来救援,物资消耗大,战士也疲惫,借不得江水半分便利。湘军有水陆两只手,太平军只有一只手,军事上明显处于劣势。江面被湘军全面封锁,陆上又被湘军壕墙死死围困,九江、安庆、南京都是这样被攻破的。

  这既跟重视上游有关,也跟太平军对水师使用过多、建设过少有关。曾国藩在建设水师的时候,不仅努力试验,非船坚炮利不可,大量装备西洋大炮,建成当时中国最先进的内河水师,而且船炮未齐,还不出兵,态度非常坚决。太平军的战船都由民船、商船改建,虽然数量庞大,却很落后,质量不精,开仗之后,吃了不少大亏。尽管也尝试着像湘军那样建设新式战船,却始终没有成功。当大批船只被湘军烧毁,加上天京事变,太平军水师就彻底完了。

  还有一点就是规画长远。前面讲的江南制造局就体现了这一点。曾国藩没有料到,后来也不敢正视的,就是他建设湘军,虽然镇压了太平天国运动,造成清朝一时的中兴局面,却破坏了兵为国有的制度,造成兵为将有的事实,而成为近代军阀的开山祖师,以致清朝灭亡之后,中国各路军阀混战了差不多二十年。

  这里对曾国藩的大局观按时间做一个总结。

  1.咸丰三年(1853)十二月,他还在衡阳练兵,给皇帝写信说,论天下大局,以保武昌为首,强调要数省合防。那时太平军已经攻占南京,并派兵西征,打到了安徽,武昌形势也很危急。咸丰帝要他出兵去救安徽。曾国藩认为安徽虽然危急,保武昌却更加重要,武昌是大局中心所在,所以没出兵去救安徽。结果江忠源战死在庐州。一个月之后,曾国藩带兵出发了,在湘潭遇到了太平天国的西征军,第一次打了胜仗。

  2.咸丰四年闰七月,要准备打武昌了,他又给皇帝写信说:“我看天下大局,西北的形势在陆地,利用车马,东南的形势在水上,利用舟船。太平军有战船万支,纵横长江数千里。官兵没有水师,追赶不上,所以挫败。我奉命筹备水师,因此才有岳州等捷报。恳请皇帝允许绅民捐钱造船,继续增强水师力量,好向下游进军。”湘潭、岳州胜利之后,湘军的战船也有一些损耗,曾国藩从大局出发,看到西北与东南的不同地缘特征,要求进一步加强水师力量。

  3.咸丰四年八月,打下武昌之后,曾国藩跟咸丰帝报告战况,末尾说道:“然臣等细察大局,尚有可虑者数端。”就是他所担心的湘军骄傲、敌人强大、后方困难三大缺点,其中暗伏败机。这些表明,在接连而来的胜利面前,他还是保持着冷静,思维清晰。咸丰命令他继续东进,结果有湖口之败。

  4.咸丰五年二月、三月,他给咸丰帝写信,报告湖口之败的情况,并讨论天下大局说:“以湖北、安徽、江西三省全局论之,陆路须有劲兵四支,水陆须有劲兵两支,沿着长江,逐渐肃清两岸,水陆并进,才是良策。”

  那时武昌又被太平军夺回,曾国藩坐困长江中段,上不去,下不来。但武昌为大局根本,所以他请求分兵先救武昌。兵力却成了问题。塔齐布围九江分去六千,罗泽南回救武昌又带走三千,他手上只有两三千兵,基本上没有战斗力,于是造成坐困江西的局面。他知道那不是“完全之策”,但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不能乱动,而且他认为,自己待在江西,也能起到牵制敌人的作用。所以,尽管很困难,他还是两眼盯着大局。

  遗憾的是,洪秀全看湘军溃败,武昌收复,就把石达开调回南京,商量如何攻破清兵的江南、江北大营去了。这个战略决策显然没有抓住大局根本所在。

  清兵的江南、江北大营对南京形成军事包围,似乎时刻威胁着南京的安全。但从战斗成绩来看,清兵几乎没有打赢过太平军,唯独湘军取得了接连的胜利,湘军才是太平军的真正对手。

  既然曾国藩重视从上游打到下游,武昌为大局根本,这当然也是太平军的防御根本,武昌是南京的防御重点。

  清兵以江南江北大营包围南京,看似危急,其实不及武昌重要。一者,清兵被打怕了,他们不敢轻易与太平军交手,战斗力也弱,不禁打。他们围困南京,是奉了皇帝命令,不得不驻扎在那里,却没有勇气攻城。二者,太平天国内部团结,还有数万能征善战的老将士在南京,即使清兵攻城,也足可以保卫南京。

  如果太平天国方面能够认真搜集情报,仔细研究敌人状况,研究敌人力量强弱特点,然后抓住根本,果断决策,也许就是先在湖北、江西坚决作战,彻底摧毁湘军水师。曾国藩身边不过两三千人,由李元度带领,李元度却不是将才,以石达开的战斗风格,完全有可能歼灭曾国藩。

  后来,太平军也终于彻底攻破清兵的江南、江北大营,结果怎样呢?左宗棠拍手称快,因为湘军可以直接进兵围攻南京了,太平军攻破清兵大营,等于是帮湘军扫清了进兵障碍。这是敌人的内部矛盾,洪秀全方面没有认真研究。

  曾国藩《挺经》之第一条,就是要求入局,站在旁边呐喊,或者当事后诸葛亮,三岁小孩似乎也会;而要身在其中,仔细考察大局,分辨敌我变化,却非易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5.咸丰九年正月,曾国藩复出之后,跟皇帝说:“臣才识短浅,何足以规画全局。就近处数省而论,则安徽军务最为吃重,江西次之,福建又次之。”原来福建危急,咸丰又想让他带兵去救福建,曾国藩就分析大局,还是要求把攻防重点放在安徽,上游剿清,下游自然无虞。他还说,我全力攻打安庆,敌人必然全力救安庆,下游的敌人也就被吸引过来,福建之困自然能解。

  6.咸丰十年五月,曾国藩已授两江总督,湘军围攻安庆也已开始,正好浙江告急,咸丰帝命令曾国藩派兵支援。曾国藩写信说:“自古平江南之贼,必踞上游之势,乃能成功……安庆一军,目前关系淮南之全局,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张本。此臣反复筹思,安庆城围不可遽撤之实情也。”他的意思就是,宁可暂时丢掉长江下游,安庆也决不撤围。安庆一破,全局就生动起来。后来的战斗进程也证实了他的大局规画。安庆攻破之后,他又派出两支部队,左宗棠去救浙江,李鸿章救上海、苏州、常州。等到浙江、上海等地收复,南京就成为一坐孤城,围而不打,也会自行攻陷。

  大局观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重点。后来的一位更加伟大的湖南人,也在不同的时期,做了不同的大局形势分析,其典型题目就是《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题目就表达了一个真理,首先要分析外部形势,然后才来制定任务。一切行之有效的大局观,必须以外部环境为现实基础。不能正确考察外部形势,或者是漏掉了重要细节,都会犯下大错,甚至难以挽回。

  这就是大局观,也就是战略观。古往今来,因为战略观错误而招致失败,可谓数不胜数。看一看太平天国后期的战略观,与曾国藩的相比较,可以发现其中的差别。

  石达开出走之后,1859年4月,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由香港来到南京。这个人颇有一些才干,对西方的先进科技、中国的政治动向都有所了解,给太平天国事业带来一些希望,洪秀全封他为“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抚朝纲干王”。

  1860年5月,即咸丰十年四月,洪仁提出一个大局方案:南京距中国西部、北部、南部各省,都有五六千里远,唯有东边苏、杭、上海等,不到一千里,不如先取下游,容易成功,多得钱粮之后,购买二十艘轮船,沿江而上,江西、湖北可以为我所有,根本也就稳固了。其根本就是先取下游,再争上游。这个大局观的最大缺点是,只照顾了自己的想法,而不考虑外部环境,不考虑敌人的情况,不考虑地缘形势对战争的影响。

  太平军在决定东取苏、杭的时候,湘军准备攻打安庆的计划已经部署完毕,曾国荃的吉字营也已到达安庆城外。陈玉成提出先救安庆,就是因为他知道安庆危急,也重视长江上游。可能是限于他的年龄,没有能够像曾国藩那样,提出高瞻远瞩的大局观来,也就没能说服洪秀全先救安庆,再争苏、杭。等太平军再回救安庆的时候,湘军已经在安庆外围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只等太平军来了。

  曾国藩重视水师建设,就是想充分占据和利用长江这个地缘优势,所以他才总结历史说,“自古平江南之贼,必踞上游之势”。

  西晋伐吴与隋朝灭陈

  曾国藩说自古平南之贼,最早要从秦始皇派王翦灭楚开始。而利用长江水势之便,以舟船水师为主力,最先是从西晋攻伐吴国开始的。

  西晋还没建立时,司马昭就制定了一个战略决策:宜先取蜀,三年之后,因巴蜀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攻灭吴国。

  蜀国打下来了,司马炎也取代曹魏建立西晋,是为晋武帝,开始做伐吴的准备,因此大封刘禅及其大臣五十余人,隆重褒奖诸葛亮父子,以“慰巴蜀之心”,而“倾吴人之望”。

  公元272年,西晋名将羊祜与晋武帝司马炎暗中商量,该如何一举灭掉东吴。羊祜认为,一定要借助长江上游之势,并请求老将王继续留任成都,在蜀地修造战船,训练水军,到时可以顺流而下,直趋建业(今江苏南京)。

  王开始修造战船,结果有大量木材废料抛入江中,顺水流入吴国。吴国发现之后,判断西晋在造船,要来攻打东吴,赶紧报告孙皓。孙皓贪酒好色,理都不理。

  公元276年,羊祜正式上疏,公开明确伐吴大计。他是一个很有政治远见的杰出将领,他所设计的伐吴大计,后来全部被采纳。

  公元278年,羊祜老了,也得了病,说:“吴主孙皓,昏暴滥杀,不得人心,正是伐吴的好时机。如果错过了,万一孙皓死了,东吴新立明君,即使有百万大军,也不能突破长江,那成为后患啊。”临死前,推荐杜预接替自己。杜甫就是杜预的19世孙。

  公元279年,老将王,也上疏请求伐吴:“孙皓荒淫凶逆,正宜速伐。若今不伐,孙皓一死,更立贤主,则为强敌。臣造船七年,日有朽败,我已七十,死亡无日。诚愿陛下,无失事机。”

  朝廷重臣贾充却跳出来反对,加上别的一些原因,西晋打算明年出师。

  杜预连续两次上疏,请求立即出兵。晋武帝正在跟一个大臣下棋,大臣乘机进言说:“陛下圣明神武,号令如一,孙皓诛杀贤能,大失人望,如果发兵讨伐,可一举而定。”晋武帝终于下定决心,立即伐吴。

  西晋以六路大军,从六个方向上对东吴发起总攻击。陆路五军,皆由北向南进兵,水军一路,则有老将王率领,沿江东下。王造的战船,大的可载两千人,甲板上可以跑马。他带着七万水军,浩浩荡荡杀向东吴。他用大火烧毁拦江铁索,迅速打到湖北境内,兵力增加到九万三千人。

  东吴虽据长江天险,却因为内政不休,军纪不振,全无防备,只好仓促迎战,不能有效抵抗。保卫建业的两万吴兵,本来也有高大的战船,还没有出战,士兵就逃光了。王最先攻入建业。吴主孙皓把自己捆绑好了,到门口投降。东吴宣告灭亡。

  隋文帝杨坚自建立隋朝时,就在计划如何灭陈。八年时间里,他先后征询了十一位大臣的意见。经过精心准备,杨坚制定了一个完备、周密的灭陈战略。

  先在长江上游大造战船,做出由上游重兵进攻的样子,把陈国的兵力调到上游来,结果下游防线就空虚了。还命令驻守长江北岸的大将贺若弼设计种种假象,欺骗陈国,使他们对隋朝放松警惕。

  突厥的问题处理好了之后,杨坚就转过身来,准备实施灭陈大计。经过前面的充分准备,杨坚于公元588年,发水陆大军五十一万八千人,分八路进兵,在“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横亘数千里”的沿江宽大战线上,采取集中兵力,重点突破的原则,开始发起攻击。

  八路进兵,三路在长江上游,战略目的是切断上游陈军的归路,使其无法回援建康(今江苏南京),为次要攻击方向。五路在长江下游,为主要攻击方向,目标是陈国都城建康及下游主要战略区域,争取一举灭陈。

  水师由名将杨素率领,最先发动。陈国也有三条铁索横阻长江。杨素登陆作战,打败岸上守军,拆毁铁索,非常环保地清除江面,战船继续东进,攻占武汉,控制了整个长江上游,堵住了长江上游陈军的归路。

  长江下游的五路大军,乘敌人空虚,在陈朝庆贺元会之日,突然发起攻击。由于陈军全无防备,国君陈叔宝又昏庸无能,一个星期之后,隋朝大将贺若弼、韩擒虎就率兵打过长江,从三面包围了建康。

  这个时候,陈叔宝除了日夜啼泣,就孤注一掷,把全部兵力拉到城外,从正面布成一字长蛇阵,绵延二十里,想阻击敌人的进攻。

  贺若弼带领八千人,自钟山下驰,首先冲击陈国的一字长蛇阵,初战不利,损失二百七十人。稍做休整,又冲击长蛇阵北端,结果陈军一触即溃,大将带兵先逃,长蛇阵就瓦解了。

  韩擒虎则乘虚而入,从建康西南攻入城里。陈叔宝带着两个美丽的老婆藏到井里,也被韩擒虎搜出来,做了俘虏。陈朝宣告灭亡,中国终于结束了南北朝的混乱局面,开始了隋唐大一统的时代。

  以上两次战斗,为中国古代两次大规模江上作战的成功战例,有很多相似之处。

  从战略准备时间来看,晋伐吴准备了十七年(从司马昭算起),隋灭陈用了八年。从出兵数量来看,西晋出兵二十万多一点,隋朝兵力为五十一万八千。从作战时间看,晋伐吴用了五个月,隋灭陈只用了一个月。从结果看,晋伐吴之后,全国统一时间只持续了三十七年,就分成了东晋与南北朝十六国的分割状态,隋灭陈之后,则开创了隋唐三百年的统一局面。

  这些都为中国古代长江作战提供了新鲜的经验和视野。

  此外,北宋平南唐,也是这样。而曹操攻打东吴时,主要靠陆军,水军是临时招募来的,以降将为主,结果大败赤壁。前秦苻坚也以陆军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大举攻伐东晋,也没有水师,也大败而还。尽管他们的失败跟缺少得力水师没有直接关系,却从一个侧面表现了曾国藩“自古平南之贼”的大局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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