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
春光倾城。
曾经一片戈壁的牢兰海,如今又是微波浩渺。
水畔,绿林环绕,花草摇曳。高大的胡杨托起片片绿荫,轻巧的鸟儿蹦跳在绿叶间歌喉婉转。
如镜的水波上,水草娉婷,湖莲楚楚,不时有顽皮的鱼儿穿破水面跳跃而起,播撒下一串欢快的水花,荡漾开微笑的涟漪。
看水畔的野花,红是绯红,黄是鹅黄,白如蝉翼,紫如罗兰……一蓬蓬、一片片,烂漫开尽,散落在嫩绿的草叶间,宛如绫罗绣锦,又似星斗满天。
水畔,一对璧人,相依相偎。
男子着白袍,宛如披一袭月光在身。衣袂随风轻轻扬起,轻舞翩跹,如片片白色莲花,随风流转。他的目光,绵绵长长凝望着身畔的女子,如岁月邈远,仿佛一瞬万年。
红衣的女子,娇美如榴花临波照水。披帛轻带杳杳随风,飘渺若仙,微风轻荡中如驭踏青云。一朵微笑,颤颤绽开在她的唇边,她盈盈凝望手中一串火红的玛瑙,映着天光水色,如一颗一颗流火,闪入幽幽水波,消失不见……
红色的玛瑙,与湛蓝的水波,在这一瞬间,奇妙地向融,仿佛彼此等待已久,仿佛本来就该生死相拥。
红衣女子一手柔柔握住白衣男子的手,另一手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我们走了,雅丹。我想把佛祖真身七彩脑舍利带回中原去,筑塔供奉,以纪念我的父亲。我们会悄悄地回到中原,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等我的孩子出世,我会把你的故事讲给他听,我会告诉他牢兰海红与蓝的传说。”
转身,飞花满身。
天地浩渺,藏不住两人彼此凝望的痴情;草木悠悠,犹记述一段此情不渝的传说。
轻纱幔帐,水波盈盈,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天幕间似乎存在的一层纱帐背后,蓝眼的孩子悠然叹气,仿佛心脏一角被掏空,却又说不清到底失去了什么。
同样蓝眸的白发老人,呵呵轻笑,缓缓拂着孩子卷曲如天使的额发,神色间满是欣慰。
蓝眼的孩子忽然不服气,“还笑,还笑……血胆玛瑙投入和水中,那岂不是我再也无法遇见我的‘红色’?”
蓝眸老人眼神揶揄,“谁说血胆玛瑙坠入了水中,便会从此失去?血胆玛瑙采至山石,而牢兰海又会沧海桑田。没有此时的投入水中,五百年后,人们又怎么从干涸的戈壁山石中重新采集到它?”
蓝眼孩子惊喜,“那我还会遇到属于我的‘红色’?”
蓝眸老人微笑,“牢兰海水一如世间之情。一念情生,一念情绝。红为兴发之色,蓝为幽闭之光,就如同世间动情之心,一念为红,一念成蓝。”
蓝眼孩子吐了吐舌,“还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嘞!说得那么玄奥,我这个年纪怎么听得懂!”
老人缓缓收回笑容,“情生则为佛,情绝则是魔。有情便是佛,失情便成魔!孩子,你要牢记我这句话,未来,千万莫要一念之差……”
蓝眼孩子淘气一笑,“不要那么紧张啦!为爱而成佛,为爱而成魔,本无区别,其心相通!”
蓝眸老人眸光骤闪,惊喜地望着蓝眼孩子,“难得,你已经参透了这个!那,我还有什么担心?”
老人悠然长吟,“因爱为魔,为爱成佛。只要有爱,魔亦是佛……”
蓝眼孩子不耐,“好啦好啦,我下次就为爱成魔好了,等着我的‘红色’救我成佛。我的‘红色’,快来啊……”
苍穹之下,天山之巅。
前夜的清月还留一抹娇影斜挂,盛放的雪莲尽展千年的风华,雪光云影依然清幽,自己的皮肤上还留有他的味道,可是却怎么独独不见了他蓝衣的身影?
为什么?
难道是自己不够美?可是部族里的人都说自己是草原上的月亮花儿,最美的姑娘才可称为“艾依古丽”。
难道是自己不虔诚?可是她明明下定了决心从此随他天涯,此生不离!
他的感情难道就像三天前忽然一夕枯竭的牢兰海之水,明明那般漫溢,却可能刹那之间消失的全无影踪!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让自己浸溺而死,就算薄凉,就算窒息,也总要守住一身的水,不愿看干涸枯败的绝情!
是谁?
我的耳畔传来的谁轻轻的脚步声?
一如,曾见……
忍不住还是扭了头,却认不得眼前陌生的形象。灰色的僧衣,落发的头顶,磨毁的面目,苍老的身形……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深情地凝望着我?那么熟悉的眼睛,那么熟悉的凝眸!
他在对我说话么?
“当决定离开尘世,我便一心想着再度来到天山之巅。虽然我们的身子都已经走了二十年,走完了长长的尘世人生,但是我知道,你我的心一定都还停留在这里,从未离开。”
“牢兰海的水一夕枯竭,其实都是沉入了地下;就像人如果失去了爱,心底就会破出幽深的黑洞……不过,一夕枯竭的水一样可以一夕涨满,只要心中重新找回了爱,那牢兰海便会重现盈盈水波!”
他说的,真好……
我不由得定定地望住他。
兜兜转转,颠沛流离,我终于找到了你……
月钩悄隐,晨曦将放。我们握住彼此的手,看满天星斗从我们身体中穿行而过。
这一刻,天地间——
流、光、飞、舞……
(爱终有结果·全文终)
§§第十三章 番外篇姻缘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