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栋节度使的权力中,最核心的基石便是对洞蛮诸族部落的牢牢控制。只要弄栋节度使拥有专管诸族部落的权力,那么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控蒙氏乌蛮的武装力量。
而诸族部落甘心情愿依附弄栋节度使、甚至明知被其驱使却依然勇往无前的原因,则是因为洞蛮各族俱皆远离中原文化,自己形不成足够的整支力量,只能选择依附最近的强权。
段宗牓自己呢,则是代表着南诏大礼国中的另一派势力。随着中原文化的层层渗透,汉人已经成为南诏大礼国朝堂上,除却乌蛮、白蛮两大政治势力之后的第三大政治派别。虽然在这个以乌蛮与白蛮占据绝对政治优势的国家里,汉人的羽翼培育尚需时日,但是这股力量因为具有强大的中原文化为背景,在智谋、思维方面远远领先于乌、白二蛮假以时日,焉知这个蛮夷主政的国家,不会最终变为汉人治理的国度?
这三条,被段宗牓写在纸上,反复地彼此充盈、激荡。当形势对比轮廓渐清,一个清晰的结论已经在段宗牓的心海中朗朗升起。
喜娘那句话又清朗地荡漾的耳边,“既然自己处于被动之中,根本拿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么不如就干脆向前一步,化被动为主动,先把自己想要的拿到手好了!”
段宗牓的唇角,浮起释然的淡淡笑意。
翌日,段宗牓早早地来拜见喜娘。喜娘心下不禁悠悠一荡,若惊若喜,似苦似甜。却理不清,说不出,看不破,只能呆呆地坐着,甘心情愿地随着段宗牓的引导来做具体的反应。
段宗牓也努力压抑住自己心头仓皇的悸动,“娘娘,宗牓有一事不明,请教娘娘。看着偌大弄栋,幅员广阔、物产丰饶,可是为什么整体的发展,在我大礼国中,总是居于末尾呢?”
喜娘倒是没有想到段宗牓会有如此一问,“本宫想来,大抵与朝廷不允许汉人在此辖区居住,阻隔了中原文明的传播有关吧!”
段宗牓深深点头,心下再度感慨两人的心有灵犀,“娘娘,如果要使洞蛮子民逐步开化,在您看来有何必行之步骤呢?”
喜娘略一沉吟,“洞蛮之民,大多信仰原始宗教,各成体系,彼此相隔。如果要想使洞蛮子民开化,在执行文化传播之前,必须要使其信仰合一,以聚合人心,消除思想上的隔阂。所以,第一步是该让我佛教义传入,第二步才是引入中原文化教育。”
段宗牓深深地望了一眼喜娘,这个红衣的女子,看似平凡,只有你深深走入她的思想世界,才会发现那里实则步步锦绣,每一个转弯之处都藏着一个精妙的见识。这般的智慧,与学识并不直接相关,更应该是天分,是慧根,是心有顿悟的缘分。
喜娘轻轻一句话便解了段宗牓内心的迷茫。
他定下主意要在弄栋培植汉人的势力,一来可以在未来用以牵制苗人的统治,再来又为自己所用,焉知弄栋将来不会也成为他段宗牓的青云之路!只是——段宗牓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插入汉人,而喜娘的建议则提醒了他——南诏大礼国所奉持的佛教乃是汉传佛教,如果要将佛教引入洞蛮之境,汉人的高僧大德自然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名正言顺,汉人的势力便可直接渗透入弄栋的政治统治与百姓生活……
段宗牓心下淡淡而笑,“想我段氏,可能手无精兵、库无钱粮,但是我段氏一族中走出了多少位高僧大德!上至僧王,下至各地寺院中的住持,无不是我段氏族人,或者我段氏族人的徒子徒孙!以教入洞蛮,还有谁能比我们段氏更合适?”
从喜娘那里离开,段宗牓又直接去了小蛮那里。这两个女人是自己目前生命中最为重要的角色,段宗牓期望从她们那里汲取智慧和力量。
当日前打开那封黄绫折子时,段宗牓便已经推知小蛮与佑世隆之间必有交换,所以此去见小蛮,段宗牓便也开门见山,“小蛮,皇上给我下了密旨,令我借助你们苗人的力量来消减蒙嵯巅在弄栋的势力。不过蒙嵯巅在此经营,已有二十多年,你心里,可有什么主意?”
小蛮对于段宗牓的开门见山倒是全无介意,“段大人,你知道皇上他为什么挑选了我们苗人来做这件事么?那是因为,整个洞蛮各个部族之中,只有我们苗人懂得巫蛊之术。”
听到“巫蛊之术”四个字,段宗牓心下又是激灵灵一个冷战,但是他尽量不动声色听着小蛮继续说下去。
“您刚才说蒙嵯巅在此经营了二十多年,他的经营,无非便是培植自己的党羽势力。而控制一个人,杀了他都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一个人的死要牵扯到背后太多的力量,倒不如让他活着,好好儿地活着,只是改换掉他的灵魂,收摄住他的心神……”
小蛮自豪地轻笑,“不需要大动兵戈,只需要我的一滴血,便可以将蒙嵯巅的势力尽数除去,甚至——为我们所用……”
段宗牓似有犹豫,“可是这一切真的行得通么?不会遇到什么阻碍而打草惊蛇?”
小蛮轻轻摇头,“弄栋此地皆是洞蛮之民,他们并不奉持你们京城人的佛教。洞蛮人的崇拜都是原始宗教,或是图腾,或为自然界的山川河流猛兽异相……我们苗人的蛊,正是来自于自然,乃是自然中所生的毒物彼此厮杀后留下的仅存者,所以对于这些信仰原始宗教的洞蛮人,从无失败,百试百灵。段大人,无论是为了我苗人,还是为了您,我都会谨慎从事,绝对不会失手……”
小蛮眼里的坚定中闪耀着对于段宗牓深深的爱恋。段宗牓不禁心下感动,可是却又莫名地对于这个本以为是此生中最爱的女子,渐生防备。
自己与她,本应是最为亲近的人,可是却总是隐隐觉得,两个人之间总是隔着隐形的墙壁。不仅仅是民族的差异,也绝不只是对于蛊物的恐惧之心,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却可以确定,这种隔阂感日渐上升。
此心一起,段宗牓忽地浑身剧痛!这疼痛来得从里没有这般迅疾而狂猛,就像千条毒蛇齐齐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