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国与狮子国两国的兵祸已解,段宗牓奉着佛祖真身七彩脑舍利班师还朝。
一路回到南诏大礼国境内时,已经到了四月,云南的夏季已经翩然而至。
南诏大礼国的西南边境附近,便是小蛮的故乡——一众洞蛮的所居之地,归属大礼国弄栋节度使辖制,境内不许汉人居住。
洞蛮实际是上是对该地所有民族的一个统称,细分起来还可以分为:金齿、漆齿、绣齿、绣面、穿鼻、裸形、磨些、朴子、于浪、传兖等数十个部族。
洞蛮所居之境,因为汉文化传播较慢,所以农耕尚未成为各部族的食物来源,洞蛮诸部族中,大多数还依然处在茹毛饮血、兽皮裹身的原始社会生活状态。
虽然,这里看不到俨然的房舍和整齐的田地,但是却保持着自然界的璞初之态,蓝天碧树、青山绿草,穿行于其间,心境会奇异地开阔与舒畅。部队的行军不由得慢下脚步,不再如之前的紧急行军,更像是闲情游景。整支队伍中的官兵,经历了之前的战斗与赶路后,终于都放下了压在心上的包袱,一洗疲累,放松了下来。
回到家乡的小蛮,更是格外地开心,她与段宗牓同乘一马,依傍在段宗牓的身前,给段宗牓指点着身边的一切。她的笑靥,粉嫩潋滟,在这风景如画的山林间,艳美如娇羞的桃花。
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野猪撕心裂肺的嚎叫,隐隐然可以看到几个身披虎皮的汉子,正在用武器戳刺着一匹力竭倒地的野猪。野猪的凶狠的野蛮是人所共知的,即便南诏大礼国的军人,都不敢轻易惹恼野猪,于是眼前的一幕足足吊起了队伍中所有人的好奇心。
小蛮一见,立时娇笑连连,转身回眸,两眼飘飘荡荡地瞄着段宗牓,“哈,他们是寻传蛮!寻传蛮是洞蛮各部族中力气最大、胆子也最大的部族!捕猎一头野猪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的,待会儿啊,他们还会生吃野猪肉呐!”小蛮的话惹得南诏大礼国这些早已汉化的官兵们一阵惊呼!
“只是力气大、胆子大了之后,脑子就没工夫长大了,所以啊,呵呵”,小蛮娇俏地用手指点了段宗牓额头一下,“所以他们这里有点问题!这里有问题之后,就更不知道害怕了,所以才会只知道哦生吃野猪肉啊,哈哈……”段宗牓倒也不避嫌,用手接过小蛮点在额头的手指,顺势拉到自己唇边,便是轻轻一吻,惹得小蛮一阵疾风骤雨的小拳头砸向他的肩膀。
小蛮娇羞的呼喝与段宗牓宠溺的笑声统统传入了依然独坐于马车之中的喜娘的耳中。山水秀色、花蕊吐芳,这一刻在喜娘的脑海中竟然有如炼狱般可怖。她根本无心下车换乘马匹,甚至连撩开车帘的心情都没有。她只想着,快一点离开此地,早一步逃开小蛮与段宗牓之间的两情相悦!
队伍渐渐地走入了山林,几个以木皮树叶堪堪遮住身体隐私部位的女子,正在树上寻觅着什么。段宗牓好奇地问小蛮,“她们这又是在干什么啦?”
小蛮故意压低了声音悄悄私语,“她们这是在找虫子。”
“找虫?为树木除虫么?”
小蛮压抑不住,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荡漾开来,“什么啊!她们找虫子,是当做晚饭呢!”
仿佛为了印证小蛮的说法,段宗牓果然发现一个女子在枝叶之间觅得一条肉滚滚的虫子后,竟然一仰头,将那虫子丢入口中,开心大嚼!
段宗牓忍不住一皱眉,“那么她们不会就是仅以虫子作为食物吧?”
小蛮笑道,“她们几乎采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虫、果、鱼、螺、蚬等都是她们的食物呢!”
段宗牓又一边策马缓缓行走,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们,“小蛮,我发现在山林间采集食物的都是女人啊。她们的男人是打猎去了吗?”
小蛮又是一串娇笑,“咯咯,她们叫做裸形蛮,族中女多男少,五个或十个女人共同养活一个丈夫。丈夫可是她们的宝哦,她们可舍不得让丈夫来劳作呢!她们每天由女人来负责采集食物,她们的丈夫就呆在洞中,拿着个弓箭摆摆样子保护一下洞巢就够了!”
段宗牓哑然失笑,抬起手来压了压自己的额角,“小蛮,别告诉我,你其实也是属于她们中的一员哦!”
小蛮佯作发怒的样子,娇俏的下颌一挑,美目斜视,“我才不是呢!我们的祖先是当年与华夏族战斗过的‘三苗’,我们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部族,是后来才迁徙过来的!中原人有的会称我们为苗族……”
段宗牓揶揄地问,“那你们苗族是不是也跟这里所有的部族一样,茹毛饮血、以虫子为美食?”
小蛮登时火了,“绝对不是!我们苗族可是跟中原的华夏族同样古老的民族呢!我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化,我们牢记自己的历史,努力开创属于自己的未来!”
及至发现段宗牓嘴角的笑意,小蛮才发觉自己是上当了!周围的士兵也都被小蛮娇憨的样子逗笑。
小蛮的面子上可挂不住了,娇嗔着挥起粉拳砸向段宗牓的胸膛,“惹我!惹我?我可是部族的巫女哦,我可是精通蛊术的,你们要是再敢笑我,小心我给你们每个人身体里都种一个蛊物,让你们每当要笑话我的时候,就会浑身剧痛,血脉里有如无数虫子咬啮!”
小蛮的娇嗔又引起了周围士兵的一阵哄笑,士兵们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啊!”。大家都把小蛮的话当做了一个笑话,没人真的相信。
可是,这些哄笑的人当中,段宗牓却笑不出来了。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体里经常爆发的那种疼痛,如万虫咬啮,痛楚难当,这种感觉不正是小蛮刚刚所描述的情形!
段宗牓不禁冷冷地看了一眼小蛮娇笑阵阵的侧影,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拼命地地寻找记忆里有关小蛮的一切线索——却发现是徒劳,除了那日在南诏大礼国宫中醒来发现小蛮就在身边之后,爱着这个女子、带着这个女子便似乎成为了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却,无法找到,自己跟她是如何相遇、相恋,就像上天硬生生把一个陌生的人塞入了自己的人生!
心思电转,却总像有一个环节死死地堵塞住,无法圆融贯通。段宗牓猛然回首向后,双眸炯炯望向身后喜娘所坐的马车!
那一刻,喜娘也刚好因为听见了前方的哄笑之声而挑起车帘向前眺望,刚抬眼帘便撞上了段宗牓直直投射过来的、火辣辣的凝视!
轰——电光火石间,仿佛有火焰被瞬间点燃,迅速升腾!两人的目光反复纠缠、胶着,仔仔细细地在对方的神色间逡巡,却又几乎同时惊诧地从对方眸子里读到了那么多特殊的情愫:有不置信,有迷惘,有点点的心碎,有苦苦的追索……
望着喜娘,段宗牓的口中苦苦甜甜,“如果这个世上仅有一个人知道的话,我相信,那也会是你!你一定知道我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一定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不然,为什么只要看到你、想到你,我的身体里便会涌起那么多奇怪的痛楚,就好像小蛮刚刚提到过的蛊物!”
“不知为什么,在我的心底深处,总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你其实是比小蛮,更重要的人……”
喜娘情不自禁放逐自己凝望着段宗牓,“你终究,还是喜欢了她,对么?其实我知道,其实我早已经千百遍提醒过自己,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这些都是为了你身体里的毒……可是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只要听到你与她的谈笑之声,只要看到你与她的相视笑意,我的心就会兄涌起滔天的痛楚!身种情蛊之人,似乎并不是你,反倒是我啊!”
“明明知道该忘记,明明知道该别过眼神,可是我为什么偏偏无法做到……”
喜娘与段宗牓之间的暗潮汹涌,旁人并未留意。他们依然把注意力集中于小蛮眉飞色舞讲述的那些洞蛮部族奇特的生活习俗之上。
可是喜娘和段宗牓都知道,这一次的眼神交汇之后,心便再也回不到了过去,许多许多的事情将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