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一声痛苦的哀号响起,小蛮紧张得捂住了耳朵,小小的身躯在城楼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喜娘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一个城垛旁的士兵,挤出一个身位,扯着小蛮凑上前来。
城楼之外,已是一片混战。虽然南诏大礼国军队占据数量和体力上的优势,加之此时又已经形成了里应外合之势,所以即便并不懂兵事的喜娘也可以自行判断出沙场上的优劣形势。
只是,尽管胜算已经占了七成以上,但是居于内应的五百名兵士,却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形势颇为危急!
喜娘眸光闪闪,顾不上身边还在一径颤抖的小蛮,努力地从城垛旁的人群中挤出来,随手扯过一名士兵,语气森寒,“快,带我去见你们负责城门卫戍的官员!”
那士兵虽然足足高出喜娘两个头颅,可是一个战场上的汉子却不由得被这个红衣女子的气势骇住,带着她一歪一斜地走向城楼中央的箭楼。
直到此时喜娘才蓦然发现,原来城楼上的骠国士兵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早已都是伤病残将!虽然人人都挺直了身躯站在城垛前观战,但是只要稍加留心,便可看到他们需要拐杖或者搀扶才能站起身来的惨状……怪不得,不然段宗牓他们重新回身杀出去时,骠国的士兵就应该跟随杀出,怎能眼睁睁看着别国的官兵以死拼杀,而自己却按兵不动!
箭楼之内,临时用桌椅拼搭出一张床铺,一个身着铠甲的军官正侧卧其上。他的右臂被染红的布条系住垂在胸前,战袍铠甲处处可见狼狈的血污。不等那个带路的士兵通报,喜娘已经急切地呐喊出声,“将军,请你速命城上官兵放箭!”
“放箭?”那铠甲军官望着一身红衣的喜娘苦涩而笑,“别说箭矢,就连城中的石块、可以拆卸的房梁,甚至百姓的桌椅盆罐都早已用尽!现下,也只有将这满城的伤兵当做滚木雷石抛下城楼去了!”那军官虽然面上挂着笑,却早已目眦尽裂,可以想象卑谬被围困数月以来,身为城门卫戍官的他,亲身带领着众多士兵,经历过什么样惨烈的斗争!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小蛮一声尖锐的惊叫,“段大人——”喜娘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尖针刺穿,久久,久久,不敢回身去看。
脚下虚浮,眼前若飘满朵朵白云,喜娘看不见也听不清那军官还对她说了什么,仿佛提线的木偶,喜娘机械着肢体,弹簧一般激射到城垛前,将目光颤抖着投向城外的沙场——
天色早已入夜,可是城外早已被火炬火把、亮子油松照得如同白昼。喜娘丝毫不费力地便在混战的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挥舞着长剑的段宗牓。他一身白色战袍,在攘攘匝匝密如黑蚁一般的人丛中,格外耀眼。将帅服饰的他,此时早已被狮子国军队死死缠住,并将他与那五百名骑兵遥遥隔开!擒贼先擒王,古往今来,无论各个国家与民族,这个战场上的不变真理,没有人不知道!
又是一片刀光森森围来,段宗牓扬起长剑横拨而出,剑刃在闪耀的火光中跳跃起清泉一般的寒光,白色剑花落处,鲜血如飞射入夜空的烟花,绚烂绽放……
可是,纵然段宗牓武艺高超,但是虎落平阳、单枪匹马,总是难免险象环生。他的长剑刚刚在身子左侧落下,身子右方便又拢起一片兵戈的寒光;他的长剑刚刚刺入身前一个敌兵的胸膛,身后便有一柄长矛闪着嗜血的微芒刺向他后背的空当……
喜娘此时如堕入冰火地狱,心灵在烈火中炙烧,四肢却被北极寒冰浸泡!她此时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自己不是强壮的男儿身,为什么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与死神一次次错身滑步,全然没有力量做任何有助于他的事情!
此时,只听得城外整个狮子国包围圈之外的遥远之处,喊杀声越来越近。喜娘的心突地涨满惊喜——是包围圈外的南诏大礼国大部队逐渐冲破包围圈,向核心汇聚而来!
仿佛段宗牓也是听到了外围传来的冲杀之声,他忽地身形暴涨,白衣的身影从马背上旋转腾空而起,轻如白羽,翩若惊鸿!随着段宗牓身形的悠然腾空,一盏硕大的孔明灯也伴随着他的身形飘然而起,红色宫纱的光晕闪耀在昏黄天宇间。
红灯、白衣、幽深天幕,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忽然惊现这一幕绝美的场景,城楼上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惊心动魄地望住眼前的一切。而外围南诏大礼国军队的喊杀声更是高扬,数万军兵齐声高喊,“合围!合围!——”显然,突然升空的红色孔明灯正是段宗牓发出的合围信号!
当红色孔明灯高高地升入中天,白衣的段宗牓忽然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剑尖倾斜向下,整个人朝向黑压压的敌军阵营,飘飘落下……那剑尖乍看不是朝向任何一个特定的人,可是当你抬头刹那却发现那剑尖就在你眉额之间!
身子尚倒悬于半空之中,云开手中的长剑如清泓泻地,映着火光回旋流连,朵朵剑花轻飘曼舞,身姿潇洒如琼树扶风。可是,与段宗牓半空中绝美的身姿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地面上黑压压的人丛层层叠叠片片栽倒!
箭楼内,委顿于临时床榻之上的铠甲军官忽地猛然坐起,“回风流雪!只听说,中原有一位武功卓绝的震远将军云开身怀此等绝技,难道——难道,此时那位将军运用的也正是回风流雪剑法?!”
顾不得身边士兵的搀扶,铠甲军官拖着一条伤腿,三步并作两步挤到了城垛边,一边遥望着段宗牓剑光如泓,一边喃喃轻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回风流雪剑法,果然一剑舞尽风流!”
喜娘闻声回眸,泪花闪动。难得,在这万里之遥的异国,竟然还有人识得这“回风流雪”剑法,竟然还有将领知道中原云开之名!重新将视线投注在段宗牓身上,喜娘的心苦涩如青杏,“回风流雪,云霓为开……云开,不知今生我还有没有机会重新称呼你云开之名,不知今世我还有没有机会守得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