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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堕情蛊

  南诏大礼国,素来崇尚白色,就连本该金碧辉煌、朱墙碧瓦的皇宫,都会难得地望得见数座墙壁纯白,仅以镏金漆顶的宫殿。高高地站在皇城地势最高的门楼——凌虚阁上,凭栏遥望,喜娘飘飘的红衣,几乎成了这方天地中,最为耀眼的一抹色彩。

  喜娘的目光遥遥望着远处的苍缬宫,白顶白瓦垂挂着白色的纱帘。那里,佑世隆急召而来的洞蛮巫女正在为段宗牓施蛊。虽然心心念念,但是喜娘最终还是远远地躲了出来。她实在是无法面对,一旦段宗牓清醒过来时,再用一双蕴含着全然陌生眼神的眸子,望着她……

  甚至,明明知道,段宗牓醒来的一瞬间便会爱上那施蛊的巫女!他清朗如月的凝眸,他柔若春风的微笑,他温暖的怀抱,他缠绵的激情,从此后,便都会尽数归于他人……还要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一幕,还要装作自己不会心痛!这样的刑罚,不啻是心灵的凌迟!

  爱一个人,究竟要爱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足够偿还今生的情债?爱到,眼睁睁将他亲手送入他人的怀抱;爱到,即便对面相逢却依然装作不曾相爱过吗?这究竟是世间最为甜蜜的爱恋,还是上天故意捉弄世间男女而创造的刑罚!

  喜娘出神间,忽见白色宫殿中纱帘之内人影杂沓,一声声惊呼刺耳传来,“段大人!段大人!”

  喜娘的心怆然一惊!再顾不得自己会不会受到伤害,再不去埋怨上天的残酷,喜娘扯住裙裾,直向哪白色宫殿的方向飞奔而去!风,吹起喜娘榴红的裙裾,肩头披帛衣带轻飘,殷红的身影飞扬在云南三月的春风里,衣袂落处牵动瓣瓣樱花,樱雨缤纷……

  床帐之内,段宗牓双眼紧闭,胸膛裸露,脖颈两根锁骨之间凹陷的咽喉处,被纵向切开了一道刀口,殷红血色毕现。床榻边头戴白银花冠,身着团花纹锦短衣短裙,裸露小腿、赤足的洞蛮巫女,口中念念有词,手臂随着咒语的节奏,或疾或缓地环绕着身体摆动。咒语的节奏越来越快,巫女的神色越发紧张,手臂的摆动也愈为急速——忽地!巫女停下了手臂,圆睁双眸,将指尖用牙齿咬破,将指尖的鲜血缓缓滴入段宗牓咽喉处的刀口!

  本来似乎熟睡之中的段宗牓,身体忽然如遭梦魇一般地激烈涌动起来,依旧紧闭双眸,口中却大喊,“不要,不要!”剧烈抗拒之下,咽喉之处的刀口又被再次撕裂,殷红的血一滴一滴从颈项处流下……

  “段大人,段大人……”周围伺候着的内侍又是一阵惊呼。巫女也抬起疲惫的眸子望向凝立一旁默然不语的佑世隆,“皇上,贱婢已经尽了全力。这已是第四次了,贱婢依然无法将蛊物植入段大人体内,并非贱婢不用心,实在是段大人他抗拒之心太烈啊!”

  喜娘心神俱碎,“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般抗拒?”

  巫女抬头,凝眸喜娘,“娘娘您有所不知。贱婢所施的蛊物非同一般,乃是我洞蛮女儿家倾尽心血饲养的——情蛊!我洞蛮女儿家,仰仗此蛊物来考验情郎的心。如果情郎敢对我们之外的女子动了情,这寄生在他们血脉之中的蛊物便会噬啮他们的五脏六腑,除非得到我们的解药,否则变了心的情郎们的下场只有一个——被蛊物吃成空壳,骨肉尽失!”

  巫女的话,让喜娘的脸瞬间煞白,“那么段大人他这又是为何?”

  巫女神色之间忽见惆怅,“能够下意识里这般地抗拒情蛊,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段大人心中有情有独钟的女子,爱之深入骨髓,在他的下意识里,这份情远远重于他的性命,所以即便是让性命危在旦夕,他也不肯被情蛊寄生而改变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爱恋!”

  轰!——是苍山于垂眸之间骤然倾塌吗?是崇圣寺三塔忽然阻隔了日月之光吗?是大礼国的阳春三月突地跌入了刺骨的寒冬,是自己的头颅蓦地遭遇了重锤吗?晕眩、迷乱,目不可视,双耳雷鸣——喜娘只能呆呆地、呆呆地凝视段宗牓那憔悴的睡颜,心头如千万把钢刀一一刺割……

  原来,爱是这般。就算要亲手将你送入他人怀抱,就算对面装作陌生,都无法与你深藏于心的这份爱相比。原来,在爱的面前,我是这般渺小与——自私……

  佑世隆深深凝望着喜娘,看着她一步一步不自主地走向床榻,内心的疼痛潋滟成一片曼佗罗的红。

  喜娘忽地转身,眸子坚毅如含雾的珍珠,“圣女,请你再做一次。这一次,我保证,他不会再抗拒了……”

  巫女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喜娘,重新念起咒语,挥舞起手臂。就在巫女将手指的血滴入段宗牓咽喉处的同一刹那,喜娘忽地扑身上前,用自己的唇吻住了段宗牓的唇!

  熟悉的气息弥散于鼻息间,唇上是独属于她的甘冽甜美,世上再没有人让自己如此眷恋,只要拥住她在身边便似春天常伴……段宗牓的身体悄然恬静,仿佛坠入一个完美的梦境。巫女滴入的血一点点、一点点从他咽喉处的刀口渗濡而下,终至——不见。

  最后一次的唇齿缠绵,最后一次的两心缱绻……喜娘抖着唇,在那无限爱恋的唇边一再流连,绝望地流、连……

  随着巫女一声惊喜的大喊,“蛊成!”喜娘如遭电击一般,倏然从段宗牓身前弹开,颤抖地迎上一双双各具深意的眼。有宫女侍卫的惊讶,有巫女的不解,有佑世隆的黯然神伤,有——蒙嵯巅的闪烁叵测……堂堂南诏大礼国的未来皇后,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臣子行这般苟且之事——这,不论历朝历代,不论任何民族,都是,于礼不合的吧……

  殿中,气氛微妙起来。谁都心知肚明,却谁都不会率先挑破。就把这事儿推给佑世隆吧,皇上不评论,焉有臣子跳出来指摘未来皇后之理!

  打破这微妙的,恰是那洞蛮的巫女。她并未注意当场的微妙,只一径关心着自己的心事,“皇上,如今您吩咐我的情蛊之事已成,那么……”

  佑世隆却截住了巫女的话茬儿,含混地说,“朕日前接到骠国(今缅甸)国王发来的求救信,说狮子国(今斯里兰卡)攻打骠国,兵围城下。朕着你速速医治段军将,正是为了令段军将率军解骠国之围!”言毕,佑世隆的眼角瞥向白纱帘外,一树樱花开如轻粉浮云,那深若古潭的眼神顺路从殿中众人脸上扫过,如一朵羽毛般在蒙嵯巅面上似做点点停留……

  佑世隆刚刚说出的话,似乎已经给了洞蛮巫女以回答,却又似乎答非所问。洞蛮巫女几次想要继续追问什么,却都被佑世隆凌厉的眼神阻止。殿上众人的思绪还都沉浸在刚才喜娘那惊世骇俗的一吻上,眼光不断在床榻之上的段宗牓与喜娘之间穿梭,并未过多留意洞蛮巫女与佑世隆之间的问答。只有——蒙嵯巅,眯着狭长柔媚的眸子,悠悠望住佑世隆与洞蛮巫女,脸上的神情莫测高深。

  感觉到佑世隆若有似无投来的眼神,蒙嵯巅并未躲闪,直接上前一步施礼奏道,“皇上已决意要出兵骠国,以助其击退狮子国之兵?”

  佑世隆挑眉望住蒙嵯巅,“是,朕意已决。”

  蒙嵯巅身上淡紫对襟的长袍上,恰恰刺绣着一树粉红樱花。淡淡的紫,配上柔柔的粉,益发显得蒙嵯巅眸如春水,涟漪脉脉,“皇上,微臣只是想,那骠国与狮子国俱皆为佛国,所以这一场战事便远非世俗战争可比。微臣建议,我南诏大礼国,应该派遣一位身负佛缘之人随同段大人前往,以清净心性辨识红尘纷争,以指导段大人便宜行事,以不惊扰我佛,不毁坏我佛之物。”

  蒙嵯巅此言一出,殿中众人自然随声附和。佑世隆一皱眉,“那么,摄政王意下,谁堪负此任?”

  尽管殿中众人的言语,已经是尽力地压低了嗓音,但是却无法掩饰这看似轻飘飘的语言之下所暗藏的波诡云谲。正在此时,昏睡于床榻之上的段宗牓喉间忽然发出了咕噜噜的滚动之声,殿中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段宗牓从床榻上一跃坐起,用茫然的眼神望着殿中讶然伫立的各色人等。

  蛊成,不过刚刚一刻钟的工夫,可是在段宗牓身上却似乎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刚刚他蜡黄枯瘦的面色,此时已被红晕光泽代替,乍看上去,如果不是刚刚的亲眼目睹,没人能够想到,这个人刚刚就在生死边缘游走过……

  段宗牓首先看到了景庄皇帝佑世隆,正想下地跪拜,被佑世隆示意免礼。下一秒钟,段宗牓的目光便停留在了喜娘的身上——殿中所有人都极力睁大了眼睛望着两个人——段宗牓的眼神一阵迷惘,接下来却是——一片厌恶!他回头,仿佛不用眼睛便能确认洞蛮巫女的位置,“小蛮,我说过我最讨厌红裙的女子,你怎么会带她过来?”

  小蛮,那名洞蛮巫女赶紧趋前微笑着安抚,“是啦,我知道。可是你却不该对这一位怠慢哦,她可是咱们南诏大礼国未来的皇后娘娘呢!”

  段宗牓一愣,神色间急作调整,却依然遮掩不住地一皱眉头,厌恶之情跃然而上,连看都不屑再看向喜娘。

  目睹此情此景,喜娘猛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破碎的一声呜咽被生生压回口中……不知道,不敢想,原来这情蛊之下,他已经不仅仅当自己为陌路,甚至还会对自己心生厌恶!——是了,是了,那蛊物为了完全掌控住他的感情,必然要让他厌恶天下除了小蛮之外的所有女子,曾经爱之愈深,如今只能恨之愈切……

  段宗牓的反应,让殿中所有的人都是猝不及防。刚刚还私心下海等着看一场好戏的人,此时对于喜娘突逢的遭遇也不禁心生唏嘘,心下油然而生了些许怜惜。只是,除了,蒙嵯巅。

  蒙嵯巅心下一派舒泰,他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朵冶艳的笑,“皇上,微臣心目中的人选有了。臣以为,能够帮助段大人平息骠国与狮子国之间争端的,非我大礼国未来皇后莫属!”

  佑世隆两道剑眉突地竖起,“摄政王此言有嫌偏狭了吧!我大礼国高僧众多,难道真的要在两军阵前派一个女子前往!”

  蒙嵯巅并不意外,阴柔的笑冶艳如花,“皇上,兵者贵于智。我白玛达瓦皇后以莲花心性、超然智慧,得以祛除诡异瘴烟,救我十万兵士性命,又同时击退了中原三十万雄兵的窥视……此等功绩,我大礼国自民,谁人不知,谁不传颂!代表我大礼国随军出征,我们要的不是能够讲经说法的高僧大德,我们要的是能够审时度势平定战祸的智者!况且,白玛达瓦娘娘身份特殊,身为未来正宫皇后足以代表我大礼国皇家威仪,既是女子即便小有差池也有转圜的余地,深具佛缘拥有莲花心性则为我佛诸多教派的公认……这些条件,我堂堂大礼国,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同时具备吧!”一席话说得在场众臣纷纷颔首。

  佑世隆听完蒙嵯巅的说法,默然不语,清朗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殿中的众人。喜娘依然定定望着段宗牓,面上是绝望的苍白,眸子里闪着破碎的泪光。佑世隆的眸子一黯,正想出言,却被另一个声音赶到了前头,“皇上,请恕微臣斗胆,微臣实不想叨扰娘娘同往!宗牓一人带兵前往,已经足够!”殿上所有的人都听得懂段宗牓的潜台词:我不愿她去!带着她同去,不但帮不上忙,反倒可能帮倒忙!

  佑世隆的眸子静静地盯着段宗牓良久,忽然展颜一笑,仿佛什么巨大的担忧倏然风逝,“好,就依摄政王所奏。段大人就不必坚持了!朕倒要拜托段大人好好帮朕照顾朕的白玛达瓦啊!”

  佑世隆的恩准让蒙嵯巅笑意更深。他笑意盈盈地将目光在佑世隆、喜娘、段宗牓、小蛮之间反复逡巡,超脱的仪态仿佛高踞于蛐蛐罐外的主人,心满意足地看着蛐蛐罐中伸翅昂首急欲彼此相搏的蛐蛐儿……

  §§第十章 骠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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