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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莲花生大师

  天空,澄澈至透明,高而辽远。抬头仰望进这片眩目的蓝,真的有纵身跃入那片碧蓝的冲动。

  金色的阳光从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中毫无遮拦地泼洒而下,丝丝金线照耀在远处的雪山之巅,反射出五彩的光芒。仿佛那里有万千神佛,浴着斑斓佛光,俯视着茫茫众生。

  头顶的天空中,在那片耀目的蓝色背景下,红、黄、绿、蓝、白五色经幡密密地交织在视野中,随着清风,悠然摆动。佛说,经幡每一次被风飘动,便是虔诚的信徒们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经文。五彩的祈愿,随着清风飘向蔚蓝的天际,心便随着一同,飘远飞升……

  低头,脚边处处,到处是白色的石头堆叠而起的嘛呢堆。石片上面用彩色的颜料,庄严而虔诚地雕刻着几个巨大的字符,那是佛家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哞”合佛法四部心而成清净不染的莲花、如意宝,概括了大乘佛教全部的价值观和奋斗目标。这里的人们在六字真言的诵生中降生、成长直至离世,一生从不间断。

  远处,寺庙里的喇嘛吹响法器,浑厚而悠长的声响,伴随着喇嘛们诵经的梵音,缭绕回旋,应和着山间奔突激流的江水,一起回荡在这片绮丽的世界。

  这里,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它介于中原、西域、吐蕃与南诏之间。四方文明与习俗在此处碰撞融合、交相辉映,在这片奇山丽水之间拱卫出一朵风情无限的瑰丽奇葩。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称这片土地为“康巴”。

  信仰佛、跟随佛、礼佛、诵佛成为这片土地上至上的旋律。

  一处康巴院落。

  二层的平顶小楼。一楼的外墙涂成白色,二楼的房檐处则是艳丽的棕红色。小楼的一层养着牛羊牲畜,通过一根独木雕刻而成的木梯,二层才是诵经的经堂和主人家居住的地方。

  院落里,一个红衣的身影正在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的木桶前努力地压动着一根粗壮的木杆,哗啦啦的水流声响不断从木桶中传出。一个满面微笑的康巴大妈,围着木桶走着,不时用手里的木勺从木桶里舀出淡黄色的东西……

  大妈边忙边慈祥地微笑,“孩子,你的酥油是打得越来越好了呢。今晚,阿妈就用你亲手打的新鲜酥油,给你做一壶最香最美的酥油茶!”

  大妈的话音被一个从院外飞奔而来的年轻姑娘打断,“喜,快,快来,莲花生大师他,他要亲自见你!”

  “莲花生大师?要见我?”喜娘停下手中的活儿,不明所以地望向面上一片红云的康巴姑娘梅朵,未待问出口,身边的尼玛大妈已经匍匐于地,向苍天高举双手,磕起了等身长头。

  喜娘知道,这是康巴人最为隆重的礼节,只有对诸天神佛与寺庙中的高僧大德才会如此。

  梅朵是尼玛大妈的孙女儿。梅朵的脸上绽放着喜悦的光,“喜,你还记不记得前日献给寺庙里的面饼?还以为只是供奉给小喇嘛们食用的,怎想到莲花生大师他就亲自品尝到了呢!大师一尝到,就立即遣人来问是谁做的那个饼,待得听说是从西域来的一位姑娘后,便高声嘱咐人快快招你觐见!”

  前日做的面饼?喜娘不禁莞尔。

  原来,康巴的百姓,家家户户都要供奉着各个寺庙的衣食,为了能够得到神佛和活佛们的垂青,家家户户都对自己奉献的吃食下足了功夫,力求能够让更高一级的喇嘛、活佛品尝到,以得到他们的赐福。尼玛大妈一家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次得到垂青的机会,于是求助于喜娘。喜娘将从西域随身带来的“小茴香”(注:今孜然)用到了面饼的制作里,没想到真的就得到了高僧的垂青……

  喜娘微微笑着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打算跟着梅朵出门,却被尼玛大妈一把拦住,“孩子,面见莲花生大师,可是怠慢不得啊!莲花生大师是我们的‘古如仁波切’,是我们的‘宝上师’啊,他是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和释迦牟尼佛在人间三位合一的代言啊!就连你们汉人的皇帝,见了莲花生大师都要以国师之礼相待呢!”

  喜娘微笑。她虽然来到康巴才不过短短的月余,但是已经能够体会到康巴的人民对于神佛与神佛在人间的代言人——喇嘛们的崇敬与礼遇。虽然自己不是礼佛的信女,但是自己对于高僧大德的崇敬之心还是有的。

  喜娘轻柔却有力地按住尼玛大妈的手,“大妈您放心。我会带上最好的哈达,还有我亲手制作的好吃的面饼前去觐见莲花生大师。尼玛大妈,我会为您向莲花生大师请赐一个他开光过的护身符!”说罢,喜娘回屋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跟梅朵二人手拉着手,像两只快乐的小黄羊,向莲花生大师驻锡的寺庙跑去。

  喜娘身后,白墙红檐的院落里,尼玛大妈合掌遥望着喜娘远去的背影,脑海中回荡起第一眼看见喜娘时的错觉——碧绿的草原上,一匹神骏的白马四蹄飞奔,马背上坐着白衣的“神将”。白马与白衣神将共同护卫着的,是一朵娇美的绯色莲花……及至神马奔至眼前,才发现,那白衣神将倾身揽护住的,是一个满身红衣的姑娘,她娇憨地睡得正香,她甜美娇羞的笑靥,比莲花更美……尼玛大妈当时便已匍匐在地,她相信,这样的神马与白衣神将合力护卫而来的,定然是佛陀驾前的妙法莲花!莲花现世,乃是生之再生,即可印证康巴之地乃是净土世界,康巴信众将得到神佛的庇佑……

  虽然,白衣神将和妙法莲花都说自己不是神佛派来康巴的使者,他们说自己只是从西域而来,往南诏而去,途经康巴而已。但是笃信神佛的尼玛大妈相信,这个姑娘定然就是妙法莲花的真身!

  此番,喜娘第一次亲手做的面饼,便有幸被莲花生大师亲口品尝到,更要召见喜娘,可见,这个姑娘佛缘之深,福缘之甚啊!

  塔公寺,上顶青翠蓝天,背倚圣洁雪山,足下则是一望无际、风光秀美的塔公草原。塔公,梅朵曾经告诉过喜娘,“塔公”的意思是“菩萨都舍不得离开”之意。相传,当年文成公主入藏,途经塔公草原时,她带来的一尊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相突然变得极为沉重,再也搬抬不走,似是释迦牟尼舍不得离开这片美丽的地方。无奈,文成公主只好派人修筑了一尊同样的佛像,供奉在寺庙中,方才顺利地走过了塔公,入藏成婚。而这座供奉了释迦牟尼的寺庙,正是塔公寺。

  喜娘抬头望向塔公寺纯金打造的宝顶和重重斗檐,在纯净的阳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在背后雪山的映衬下,宛若一朵盛开于雪域草原的金色莲花,清濯神圣。喜娘的心,不禁肃穆起来。

  禀明来意,应客喇嘛并没有将喜娘带入寻常僧众谒见大师时所入的大殿,而是指引着喜娘来到了大师日常修行所居的后堂。

  莲花生大师正端坐在案边,细心翻译从天竺带来的经文。喜娘面对莲花生大师虔诚地合掌、弯腰九十度,正欲托袖跪拜之际,莲花生大师已经站起身来,轻轻托住了喜娘的手肘,“孩子,起来吧。”

  喜娘遂垂手,聚足,屏息,鞠躬,走上前去,接受莲花生大师摸顶赐福。

  大师温热且宽厚的手掌轻轻拂在喜娘头顶,一股暖流从头顶缓缓而下,刚刚的紧张与对莲花生大师的敬畏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身心更有如碧波涤荡,仿佛脱了之前的浊重,而变得轻盈、洁净起来。

  喜娘奉上哈达,又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带来的面饼呈给莲花生大师。同来的梅朵也向莲花生大师敬献了哈达,并将事先准备好的酥油花敬献在了佛前。

  看到梅朵敬献在佛前的那雕刻精美的酥油花,喜娘微微有些愣怔。此来,她只想到要对莲花生大师有所敬献,却忘记了更为重要的、在佛前的献礼。毕竟不是礼佛的信女啊,自己的礼数总没有康巴子民来得周全。

  想了片刻,喜娘忽地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几片干枯了的花瓣和黑色的种子敬献在了佛前。相对于佛前众多精美而华丽的酥油花,喜娘敬献的东西实在是太过简陋。专事礼佛的喇嘛似也有此意,沉吟着用征询的目光望向喜娘。莲花生大师也被喜娘的举动吸引,他走过来,微微笑着问,“孩子,你敬献的是什么?”

  喜娘合掌一礼,“禀大师,这是,莲、花。”喜娘说着将数瓣花瓣对接,围绕着中心的黑色种子,一朵曾经盛放过的莲花,以一种经历过繁华之后的淡然姿态,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梅朵一惊,悄悄拉着喜娘的衣袖,“喜妹妹,你怎么敢拿一朵干枯凋谢了的莲花敬献在佛前呢,这岂不是对佛的不敬?”

  喜娘淡定地对梅朵微笑,“梅朵,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是更加适合敬献在佛前的莲花呢。”说着,喜娘随手将干枯的花瓣捏在掌心,微微用力,花瓣全部变成了碎片,全然看不到了初时的花瓣形状。喜娘抬头望向释迦牟尼佛,又转头望了一眼微微而笑的莲花生大师,似对梅朵说,又似喃喃自语,“这样,才更加是莲花……”

  梅朵惊得脸颊变色。

  “哈哈,说得好,孩子,你说得太好了,这样才更加是莲花!”莲花生大师拊掌而笑,眉宇间尽是舒展。

  喜娘弯腰合十,“世间万物,本无色无相,我心如莲,我佛自知。”一句话说完,殿内的大小喇嘛俱皆变色,莲花生大师含笑望住喜娘,“孩子,你竟不是信佛之人,可是你的慧根佛缘却不知要高于这世间多少的比丘啊!”

  喜娘淡笑颔首,“小女贪恋红尘,贪恋红尘中的人,贪恋红尘中的情,抛不开红尘中的恩恩怨怨。能够做个幸福的俗世中人,便是小女此生之愿了。”

  莲花生大师点头,“是啊,初次尝到你的面饼,老衲便知道了。不是贪恋红尘,又怎会在一团小小的面饼中煞费那么多的心思。你的面饼,让老衲想起了多年前在西域邂逅的一位故人啊,他也曾随身带着这般口味的面饼,当时还请老衲一同享用。不知,如今那位故人,是否安好啊……”

  喜娘心下不禁一动!喜娘亲手做的面饼,看来似乎简单,与平常面饼无异,实则是喜娘在揉面的时候加入了从西域带来的小茴香(今孜然)。虽然,在西域,小茴香也被西域之人广泛地运用到各种食物的制作之中,但是喜娘的做法又有不同。

  康巴之地,山高路陡,水流湍急,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交通和运输都极为不便。因此,历来,盐巴都是非常紧俏之物。活佛高僧和各级贵族还好,普通民众的饮食中,一般都很少舍得加入足够的盐巴,这样就使食物吃起来清淡寡味。喜娘放入小茴香,正是想给面饼增加味道。但是小茴香本身口味浓重,奉献给寺庙中的喇嘛食用又有所不妥,于是喜娘将小茴香泡水,待数个时辰后,小茴香的滋味大半已经浸入水中,然后将满含了小茴香滋味的水用来和面。这种取其味而舍其重的方法,是喜娘冥思苦想了之后才得到的法子,就算当初在西域,也无半个人使用的。(西域人皆重味,食物里唯恐清淡,各种香料均有放入,所以他们断然不会费心思地用小茴香泡出来的水来调味。)

  而此时,莲花生大师却说,当年曾在西域品尝过同样滋味的面饼,而且大师还知道喜娘在这面饼之中煞费了苦心,想来定然是知道喜娘绝非简单地将小茴香加入面团中那么简单。那么,当年,又是谁跟喜娘有着同样的心思,做出了同样滋味的面饼呢?

  喜娘躬身向莲花生大师请教,“大师,小女唐突,敢问当年是何人与小女有着同样的心思呢?”

  大师微微笑着,“老衲召你前来,正是为了此事。想来孩子你与老衲那位故人,冥冥之中定有缘分,于是老衲才想见见你,说说当年的事情……”

  莲花生大师缓缓仰首,他看不出年龄的脸颊上隐隐现出沧桑之感,这在平日里克制悲喜、无忧无怒的大师身上极少出现。喜娘郑重合十,她此刻宁愿将莲花生大师看作一位普通的老人家,而不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尊上师。

  “那一年,我佛遭遇重创。中原汉人的皇帝武宗和吐蕃赞普朗达玛相继灭佛,毁我佛像、拆我寺庙、逼迫僧尼还俗、烧我佛经典籍……对我佛信仰不坚的僧众渐渐背离我佛,只有那些信仰坚贞的高僧大德们,不畏世俗权势,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念。无奈,这些坚定追随我佛的高僧们只有背井离乡,纷纷涌入了西域、康巴,以至再向南方的南诏国。老衲当年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了那位故人。那位故人也是一位来自中原的高僧,佛法造诣精深,老衲与故人坐在敦煌的月牙泉边,谈论佛法、辩论心得,饿了就吃一口他带来的面饼,渴了便掬一捧月牙泉水,日升月落,不知不觉间整整过去了三个昼夜!”

  “老衲自从在天竺皈依我佛以来,自认在中土之地,亦算得对佛法通晓之人,却未料到,天外有天。”

  “第三日的黄昏,当老衲谈及中原与吐蕃的灭佛之事,老衲说这世界处处皆是佛,一切众生人人皆是佛,正所谓‘莲生僧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老衲说到得意处,急切地盼望听到那故人的辩论之时,却见他敛眉不语,只是站在金色的夕阳中目视老衲,淡淡而笑……老衲愣怔了片刻之后,忽然顿悟,这一场论辩,老衲已然是输了,输得毫无转圜,输得心服口服!”

  莲花生大师说到这里,殿中一众喇嘛均是正色合十,轻喃佛偈,似是从中收获了大教诲。

  喜娘和梅朵却一派愣怔。

  莲花生大师微笑,“我佛曾在灵鹫山召集听宣佛众。我佛拿起一支金婆罗花向大家示意。千万僧众均不解其意,只有我佛弟子摩诃迦叶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我佛当场宣布说,‘我所创造的普照宇宙、包含万有的佛法,以及修习它所要达到的最高理想境界——涅巢,以及入道的门径,这一切,都是通过与信奉者心心相印来传播的。最终则是靠他们在顿悟中接受和领会的,而不是靠任何文字的或语言的方式完成的。’”

  莲花生大师悠悠一叹,“佛难当前,老衲只想到我佛依然存于世间;而那位故人却说出了更高的境界:寺庙可以被拆掉、佛像可以被摧毁、僧众可以被迫还俗、经文典籍可以被焚毁……但是众生与我佛之间的心心相印却不可毁灭,不需那些外在的色与相,佛法真义依然能够通过虔诚的信徒们的心,得以流传与弘扬……”

  莲花生大师脸颊上泛起因回忆而来的微微红晕,“那刻,老衲纳头便拜,希望能够成为那位故人的弟子。可是却被故人拒绝了,因为那年的故人只有二十七岁,而我那年已然是百岁之龄了……”

  “临分别之际,那位故人将衲衣中所余的面饼尽数送给了老衲。老衲不解,那故人却说,‘贫僧实则也有自己的放不下。今日,佛兄接了我的面饼,自然也便是帮贫僧放下了……’老衲不解其意,但是那位故人却不肯再说。他仰天朗声而笑,说既然放下了曾经放不下的东西,便生而无忧、死而无惧了。老衲追问他要去哪里,他说要从何而来,往何而去……”

  莲花生大师缓缓仰头,合上双目,“自此,老衲与那故人,再无相见。”

  莲花生大师的讲述,戛然而止。他悠悠的语音,与那故事中绵长的回味仍萦回在殿堂之间,萦回在每个听者的心里。这清雅、纯净的故事与情谊,仿若雪山上盛开的莲花,于缥缈月光之下,散发幽幽芬芳……对于信佛之心,对于僧众之敬,在喜娘的心内,又有了一层全新的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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