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迪江带来的迎亲队伍,被新娘部族的人们热情地请入木屋。云开和喜娘更因为是远来的宾客,而被作为贵宾请入了上座。
喜筵先于婚礼开始了。欢乐的人们一边尽情地品尝着马奶子、奶疙瘩、手把羊肉,一边热烈的谈论着新人相识相恋的故事。
新娘艾依古丽的父亲米尔扎克力大叔,将喜筵上最为隆重的羊头献给远来的贵宾云开。云开拱手称谢,并按照阿萨族人的习俗,郑重地用银色腰刀将羊头左耳边最鲜嫩的一块肉切下来,重新奉还给了米尔扎克力大叔。
喜娘也沉浸在这欢乐的气氛当中,这种热烈的场景不同于中原的婚宴,虽然喜庆的气氛相似,但是洋溢在人们之间的那种快乐更加由衷、更为直白。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没有所谓的禁忌介意,人们酒到酣处便可随口唱出歌声,听众也会侧耳倾听,或者干脆跟着唱和起来。
木屋墙壁上挂满了红色主调的织毡,餐桌上也铺着织满喜庆纹饰的桌布,喜娘用好奇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陌生、却又觉得奇异的亲切,全然没有民族之间的隔阂,仿佛若干年前,自己曾经也如他们一般地这样生活过……
醇香的马奶子、微酸略硬却越嚼越香的奶疙瘩、鲜嫩爽滑的烤羊、泛着金色光泽的油饼……眼前盘盏相叠的美食,带着一种异常的温暖,熨贴了喜娘因了天山北麓的寒凉空气而微微瑟瑟的胃。
这里,就是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眼前的一切,就是母亲当年的生活吗?
少顷,新娘的母亲一边给宾客呈上醇香的马奶子,一边放声高歌起来,歌声嘹亮,音色淳厚。在座的宾客便都肃穆了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新娘母亲的歌唱意味着新娘即将到来。
喜娘听得懂这位大婶唱的正是新娘从小到大的那些故事。她5岁就帮父兄训练驯鹰,8岁又独自驯服了草原上的一匹烈马……15岁参加草原上的“姑娘追”,亲自用皮鞭和超强的马术驯服了古迪江的心……喜娘细细地听着,心底里不由得再次为自己居然能够听懂阿萨族人的语言而诧异。
当年的牢兰海一役中,自己被乌孙杀手劫持时,因为性命攸关而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竟能够听懂他们的语言;如果不是努鲁那次的“提醒”,喜娘可能永远无法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能够听懂他们的语言……而这,无疑可以直接说明,自己的母亲真的可能是那位乌孙的女子——艾依古丽,那个如月亮花儿一般美丽的西域女子。
在大婶高亢的歌声中,新娘艾依古丽在几个嫂子和姐妹的簇拥下来到了木屋大堂。只见她头戴高高的尖顶红毡帽,毡帽顶端飘摇着白色羽毛状装饰;身穿长长的红色马甲,马甲长长的衣襟直垂过膝,马甲以白色皮毛滚边,上绣精美而繁复的花纹。新娘在红毡的马甲里面,穿着白色的纱衣,袖口处轻纱层叠,飘然若舞。最吸引喜娘的,是新娘悬垂在身前的两根粗黑油亮的麻花辫子,简约、粗犷而又平添了一份婉约的女子韵致,虽然没有中原的女子头髻那般地精致,却也十分地契合草原女儿豪爽好动的个性。
艾依古丽,那个与喜娘母亲有着相同名字的姑娘,满面娇羞地走向古迪江,当年“姑娘追”时刻的飒爽英姿全都化作了春水一般的绕指柔。古迪江的眼睛里也闪动着喜悦的光芒,他紧紧地握住艾依古丽的手,仿佛握住了这个世界上最为瑰丽的珍宝。
一对新人相偕坐下来,接受族人的祝贺。族人们或放声高歌,或载歌载舞,或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珍贵礼物……木屋里一时间欢腾一片。
喜娘的手,也被云开暖暖握住。一股柔柔的暖意从指尖缓缓升起,直直萦绕满整个心怀。喜娘不敢看向云开,只垂低了臻首,害羞得一如新娘。恍惚间,仿佛这木屋里所有的歌声与祝福也是送给自己的……
新娘好客的父亲米尔扎克力大叔并不知晓喜娘其实能够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他还一径热情地为云开和喜娘解说着现场的一切。云开仔细地听着,不停地微笑颔首;喜娘却已经放飞心思飘摇得好远。可是米尔扎克力大叔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让喜娘勃然变色!
“我的女儿艾依古丽,其实小时候的名字是嘉娜。虽然我们族人中选用同一个名字的非常非常多,但是艾依古丽在过去却只有一个。‘艾依’在我们语言中的意思是月亮,‘古丽’则是花儿的意思,所以‘艾依古丽’和在一起便代表了‘月亮花儿’。在我们阿萨族心中,月亮花儿从来只有一种,那就是天山上千年才会盛放一次的雪莲。而在族人中,能够以艾依古丽作为名字的,只能是在族人中公认的最美的姑娘……二十多年前,我们家族的姑娘第一个拥有了艾依古丽这个名字,其后这么多年来,都再没有任何的姑娘能够取代那位艾依古丽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所以艾依古丽的名字再没有人叫。直到——我的嘉娜三年前在整个部族举行的赛马大会上,击败了许多优秀的小伙子而赢得了第一名,并且在‘姑娘追’中收服了古迪江的心,于是大家才把艾依古丽这个名字加冠在她的头上……”
艾依古丽曾经只有一人……
二十多年前她第一个拥有了这个名字……
喜娘的面色因为紧张而忽地惨白。她紧紧攥住自己冰凉的手指,压抑着心脏的狂跳,眼神狂热却又似乎遥望着远方,“米尔扎克力大叔,请问,您说的那位二十多年前的艾依古丽,她现在在哪里?”
也许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也许那位艾依古丽尚在人间,她也会一如刚才高歌的大婶一般,欢欢喜喜地送自己的女儿出嫁。也许……艾依古丽这个名字跟自己的身世全无瓜葛。
希望是这样吗?
不希望是这样吗?
谜题即将揭晓的热切,与不敢望向那答案遥指的未来的紧张感,一冷一热,反复纠缠着激荡在喜娘的心中,喜娘只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滚烫,手指却如天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一般彻骨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