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中秋。
西域的戈壁,已然是朔风四起。
好在雅丹的城堡里,依然温暖。
牢固的城墙、大厅里熊熊燃烧的火盆,案几上飘香的烤羊,半裸着身躯扭动着腰肢的舞娘身上披着的粉红色轻纱……挡开了戈壁的荒凉,截住了肆虐的寒风,没人再去担心那惨白的月色,每个人耳朵里都挤满了妖娆曼妙的胡笛之声。这里仿佛是戈壁沙漠之间的海市蜃楼,充满了你所能想象得到的所有的瑰丽、旖旎与暧昧。
喜娘被雅丹的贴身仆人恩都带到雅丹的城堡,像一个闯进温软糜烂梦境的孩子,纤弱得只听得见自己惊讶的抽气声。
那些鄯善的贵族,坐在兽皮地毯之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的酒至酣处径直就扯开了自己的胸襟坦胸露背,更有的直接把在案几前扭动的舞娘扯过来坐在自己的怀里肆意抚弄……
喜娘不敢再看向周围混乱的景象,抬高眸子,在正中的高椅上找到了雅丹。
此刻的雅丹,如此陌生。
他侧坐在高椅之上,卷发凌乱,微微汗湿,显得他慵懒,却又致命地充满了诱惑的魔力。
他的胸襟敞开,隐隐露出衣襟下隆起的小麦色的肌肉。迎着灯光,肌肉上满是微微的汗珠。
他的怀里,卧着一个白肤绿眸的女子,长长的发卷曲着蜿蜒至膝弯。雅丹的手随意地放在女子翘起的臀上,而那女子宛若撒娇的猫咪,用自己娇软的唇舌沿着雅丹的腮边、喉结、胸膛,一直向下吻着……
他的眼睛,氤氲着幽蓝的雾气,看似不经意,却无可逃遁地牢牢笼住站在下方的喜娘。
他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黑色猎豹,随时可能一跃而起;他的眼神却又像防备的毒蛇,毫无感情却又满是贪婪的占有……
喜娘颤抖着握紧冰冷的十指,微微闭上眼睛,积聚起自己所有的勇气,“雅丹主人,我来了。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喜娘的声音,在声音鼎沸的厅堂间,低缓脆弱得仿佛吹弹即断的丝线。
除了雅丹,和他身上白肤绿眸的女子,旁人都没有听见。
准确地说,其实那白肤绿眸的女子也并未听见,她只是感到自己身下的雅丹忽地一僵,手掌更是不落痕迹地将自己推开。于是她不由得顺着雅丹身体的方向朝下望去,看见了下手站立的这个身着层层红色,却面孔惨白的女子。
绿眸的女子,不禁心底一惊。
“好啊,想让我放开他并不难。只要,你来做你身为奴隶该做的事……”那夜雅丹临去之前的话,依然在喜娘耳畔萦绕。
雅丹巨大的黑色背影,如一团阴云呼啸而去,在身影消失于黑暗的一瞬间,石壁上忽然传来清脆而刺耳的“噼啪”之声。一条长鞭从雅丹的黑色身影中闪出,抽断了石壁上绑缚住魏远的铁链!
魏远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落地上。喜娘惊呼着奔过去抱起魏远,没有看到雅丹忽然回身时那一抹破碎的眼神……
喜娘也被囚禁在地牢里,跟魏远隔着一堵石壁。
夜半守卫睡着的机会,让喜娘听到魏远叙述的大概的来龙去脉。
中原与乌孙的战争,早已经超越了两国的界限。
虽然中原幅员辽阔、兵精粮多,但是苦于不适应西北的气候,不了解当地的地势条件,所以并不能够快速地镇压下乌孙的反叛。
而乌孙,虽然在国力与兵力上与中原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他们民风彪悍,每一个普通的百姓都可跃马横刀成为战斗的士兵。尤其他们占据地利优势,极为善于运用气候和地势条件,出其不意地打击中原的军队。
数年征战下来,双方都已经无力尽快解决战斗,战争陷入了尴尬的胶着状态。
于是西域的其余诸国,便成了双方极力争取的棋子。
尤其是鄯善,这一承继了古代楼兰国文明的西域国家,她的文明与经济都是西域诸国中最为强盛的。而且据说他们手中握有操纵牢兰海(今罗布泊)枯竭与盈满的神秘力量,于是更加成为乌孙与中原都势在必得的争取对象。
中原国内,那一位与乌孙里外合力的大人物,便一再地拉拢鄯善,尤其是鄯善最为勇猛的“苍鹰雅丹”。雅丹救起喜娘那日,正是前去玉门关外,密会一位来自中原朝廷的大人物。那位大人物想说服雅丹同意帮助乌孙,合力夹击玉门关。
可是,雅丹却拒绝了。他并不想搅入这场野心的战斗,他只想带着自己的子民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雅丹的拒绝,激怒了那位中原的大人物。于是他调派自己的亲信军队,装扮成商队的模样,潜入雅丹的城市,伺机惩戒。魏远就恰好被派来带领这支军队,只不过他并不清楚知晓事先布置给兵士们的秘密任务。当他在雅丹的酒宴上,品尝尼雅献上的葡萄酒时,他手下乔装的士兵已然自行其是地点燃了雅丹的粮囤,打开了牲畜的圈门……
魏远没有告诉喜娘的是,他之所以成为这支部队的带领者,之所以甘心情愿跳下这个陷阱,其实只是因为听到玉门关上的士兵说,当日失踪后重新归来的云开,背后的那个方向,正是鄯善国,属于雅丹的地盘……当日喜娘与云开一同被黑衣人劫走,却只见云开单独一人归来,魏远便不吝惜拿性命作一次赌注,来确认,这里,是否来过一个红衣的姑娘。那个姑娘名叫喜娘,那是他几个月来一直苦苦思念的姑娘……
喜娘的心思却飘忽得很远。
中原与乌孙的战争,对于她这样一个小小女子,自然无关紧要。
是谁派人点燃了雅丹的粮囤,放走了雅丹的牲畜,也已经成为了既成的事实,追究也无法改变现状。
喜娘在意的只是,听到魏远说,云开回去了,独自一人回到了玉门关……
他,还好吗……
他,是否还记得有一个叫喜娘的姑娘……
他,自然已经与张曼瑶,琴瑟和鸣了吧……
喜娘抱膝坐在暗影里,背后是冰冷而坚硬的石壁,她用轻得似乎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问,“张家二小姐呢,她还好吧?”
魏远却听到了。他自然知道喜娘心底所关心的事。魏远幽幽叹气,“是的,她很好。她是那次遇袭当中,我们四个里唯一没有受伤的人。我们把她安全地带到了玉门关。”
魏远轻轻地,宛如轻飞的羽毛一般吐出下面的话,“她已经成亲了。据说她回到扬州之后,极为激烈地敦促张阁老修改了婚期,成亲了……”
张曼瑶,成、亲、了……
成、亲、了……
终于琴瑟和鸣,那支羌笛终于不再孤单。人们终于能够在扬州温软的月光下听到羌笛与琴声潺潺的欢笑了吧……
一颗颗透明的水珠,嘀嗒与石壁撞击,在幽深的地牢之间,发出空洞的回响。
喜娘却笑了。
宛若水晶一般透明的微笑,绝美的微笑。
当警卫换班,证明又一个崭新的日子来到的时候,喜娘淡淡地笑着,对警卫说,“请禀告主人,喜娘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听候主人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