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他走了?
他走了!
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走了。
他一个人,根本没有通知自己一声儿,头都没有回地走了。
心中,定然是全无挂念,才会这般的吧……
听到雅丹说云开独自悄然离去,喜娘独自坐在月光下的戈壁,整夜。
西域的气候与中原迥然不同。就如同西域民间千百年来流传的那句民谚:“早穿皮袄晚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就说出了西域早晚温差很大,一天当中竟似可以经历四季一般的气候特点。
所以,即便现在是盛夏,抱着膝盖呆坐在戈壁之上的喜娘,仍然感觉到朔风吹来,带来刺骨的寒。
没有泪。她并不悲伤。
没有怨。她对云开从来没有所求,自然也无从抱怨起。
只有恐惧。
一种被抛弃的恐惧。
就像三岁那年,亲眼看着母亲纵身跃入水中。
再也没有上来。
连一个回眸的眼神都没有留给岸上的她。
哪怕她哭哑了嗓子。
哪怕小小的她,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地在岸上守了整整三个昼夜。
哪怕,三岁的她,从此要孑然一身,在这个世间独自面对所有的凄凉。
尽管,她小小的心里笃定母亲定然舍不得自己。
母亲却,依然那般决绝地,再也没有上来……
她,难道从来都没爱过自己?
她,难道从来都没想到过自己将承受的一切?
她,难道从来就没把自己放在过心上?
没有人,给她答案。
长长的十三年,没有人,给她答案。
她只是顽固地抱着当年给母亲的承诺,要保定人间一百桩姻缘。
是不是,这样,就会在那一百桩姻缘完满之时,便会有人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而云开,甚至比母亲还要决绝。
连一个承诺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就那么走了。
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
今夜的牢兰海(今罗布泊)戈壁,难得地宁静。
即便有朔风带着冰寒而来,却,没有卷起漫天的风沙。
留下一片宁谧的月光,银色冰纱一般洒满天地。
照耀着悲伤。
却也,抚摸着创口。
悠然天地,斯人独憔悴。
远远地隔着纱幕一般的月光,一匹汗血宝马之上,端坐着一个人。
夜色宁静。
汗血宝马浅金色的皮毛,还有那人身上墨蓝色的袍子,都被这夜色,染成黧黑。
将这一人一马,安全地掩入黑夜。
不会去打扰喜娘的悲伤。
只是那人的眸子,益发地幽蓝了,仿似狂风下的海浪,翻卷起层层的汹涌。
他轻轻按向左胸。
那里跳动的疼。
都是源于远处,悠然天地之间,独自坐在银色月光下的,小小身影。
蜷曲如一片秋天的叶子,却那么弥散,那么宽广地,透漏出自己的悲伤。
这悲伤,聚合成一个巨大的气场,在浩渺天地之间,在银色月光之下,蒸腾、氤氲,笼罩住整个瀚海戈壁。
让雅丹,如锥心疼。
雅丹抚着跳动在左胸的心疼,忽然了悟到,为何千百年来中原一直流传着那么多描述男女恋情的诗歌。
都是远远的遥望。
都是偷偷的心伤。
都是可望不可即的美景。
都是宁愿躲开也不愿打破的梦幻。
让雅丹不解,也让雅丹急得牙齿抽痛。
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内心的话?
为什么不能将心上的人儿扛上肩膀就走?
却偏要委屈自己,偏要留下心灵的遗憾!
如今遥遥地,看着喜娘,雅丹的心忽然一片澄明。
爱能够让人勇敢。
爱,其实更容易让人胆怯。
会以为,自己渺小,配不上那般完美的他(她)。
会以为,这样就好,真的怕一旦坦白心迹便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美好。
不敢走上前。
却又舍不得退后半步。
爱就是这般缠磨人的坏东西。
轰轰烈烈、猝不及防地来了,等你想放开怀抱接受它,它却又跳跃着步子一进三退地与你远远拉开距离。
愈是想要,越是欲速不达。
愈是逃离,越是铭心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