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雪向赤霞叩拜道:“没有及时向师傅说明,还望恕罪。”那赤霞仙姑会心地微笑,打量着静闲道:“你师承何人?”静闲回道:“小道的恩师是上清寺住持。”赤霞仙姑道:“我与你师傅有一面之缘,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恩师已被官府谋害。”静闲难过地说。赤霞仙姑在合州时已了解上清寺劫难,但不知清一天师已然遇害。听静闲此说,她感到朝廷似乎有个什么大的阴谋在动作,便对静闲和回雪说:“我们收拾开走,此地或许不可久留。”然后将三个人头和六条手臂包裹后,吩咐回雪把三具尸身埋掉,静闲便与回雪在山后草草地将尸身掩埋。两人跟着赤霞仙姑走到山顶,见有一个大坟,上面一块石碑写着母亲大人、义父大人之墓。静闲借着月色,看见上面的字甚是不解,也不便问。却见赤霞仙姑跪拜在坟前说:“娘,义父。今日大仇报得一半。”说着泪如泉涌。回雪也跟着跪在地上。过一刻左右,赤霞仙姑站起来,将三个人头放在坟前,泼上油,然后点火焚烧。
天色渐渐发白,此时赤霞仙姑才感到左臂受伤不轻。三人只得退进洞来,静闲与回雪一起扶着赤霞去石床上疗伤后,两人又出来把外面能够发现的洞口均掩藏好,然后打开昨夜西川三鹰送来的所谓食物一看,却是少许干粮和衣物,其中一包里的银子和银票,倒是不少。静闲问道:“平日那彭氏三兄弟也是只送这么一点食物来?”回雪过来挨着静闲坐着说:“他们只是把粮食放在山下的洞穴里,然后上来给师傅叩安。”但转而一想,又说道:“一年一般春秋两次,却有时间约定。本来我也有些诧异,但只是他们晚上来,天黑又没有看得很清楚。”静闲说:“那假彭老大看我只叫陆什么的,过去这里人很多吗?”回雪道:“我来时就只有我与师傅两人,平日里师傅教我学些防身功夫,其他事情我倒不知。这地方人太少,有时我在山上采菜,一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回雪说话时,眼睛总是非常深情地看着静闲,而且脸隔静闲的脸很近。静闲只得把头转开,然后问道:“你那天为何称我为流风呢?”回雪一听,哧哧地一笑道:“师傅那年带我回这里时,给我重新取的名,她当时说,是个男子便叫流风,女孩就称回雪。我不解,就问师傅,什么叫回雪?她说什么洛水之女神,又说我是水边长大的,就叫回雪,然后还吟着什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静闲听得也是似懂非懂。自幼除背诵《黄帝阴符经》、《道德经》和张天师《黄书》外,其余就是听师傅开悟,所学虽然多,但此时觉得不便再言。两人山上山下,洞里洞外,俱已侦察一片,确认无人来犯后,便退回洞里,各自修炼功力。
非止一日,这赤霞仙姑伤已疗好,功已恢复,便欲向合州去一遭,摸清彭氏三兄弟的实情。这彭氏三兄弟是多能妻弟彭文宽的曾孙。是日晚,来到合州,直奔七涧瓷窑。但是一切如常,只是打听到多钵师父不知去向,彭氏三兄弟也已失综多日。静闲和回雪把所知情况,向在瓷窑约两三里的一座土地庙里等候消息的赤霞仙姑报说。由于天色已晚,三人在土地庙里只好休息一夜。哪知半夜时分,只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地向庙里走来。此时只有回雪睡熟,静闲和赤霞仙姑叫醒回雪后,三人出庙埋伏在房上,却见进来的是多钵和彭老大。而赤霞仙姑在洞内遇袭,此时仍怕官府故技重施,三人于是只在房上轻闭呼吸,不敢乱动,听下面的话语。只听多钵说:“不知你那两个兄弟现在如何,这些天一直未曾见到。”彭老大说话的口音很特别,像个女音道:“我想没有什么事,否则官府不把瓷窑捣毁?现在倒是巫教在找我们的麻烦。我父亲为了帮中的事情也出去多时了。”多钵说:“你们帮里的事情,自有你父亲彭堂主操心。不过我们约好时间已经有这么久了,但愿他俩应没遇到麻烦。”只听彭老大说:“那我们现在就不能在此等候,不如到重庆府去看情况。”
两人出庙趁黑赶路。赤霞仙姑三人听得清楚,下得房来,赤霞仙姑说:“我们且跟去。”
多钵和彭老大非止一日来到重庆府,他俩的一举一动完全在赤霞仙姑三人的监视中。哪知这天,多钵和彭老大径自走进曾实开的饭店。赤霞师徒倒不知道清一天师曾在此避难。静闲道:“你们不必进去,那两位不认识我,但我又认识这家店主。”
静闲进得店来,见多钵和彭老大坐在一角正在找店堂倌点菜,便走至柜台前。那曾实先是一惊,然后使个眼色,静闲便上楼去,曾实也跟上楼来。两人走进房里,曾实道:“上清寺毁后,官府又把涂山寺洗劫了,重庆城内各道观道士已逃得没有了。说也奇怪,现在官府又放松了,前些天各城门口,见道士就抓,现在虽然在市上找不到道士,但打听说上面放话,不抓道士了。”
静闲道:“我那静虚师兄呢?”曾实道:“你师父羽化之前,他就出去了,到现在我也不知。你师父的坟墓却不知道被谁挖开,我现在把他转移到我的祖坟边了。”静闲道:“太感谢你了。”此时想起当时清觉怕人发现,还把写有清一天师仙人之墓的木牌埋了,就想起清觉来。就说:“金刚寺里情况如何?”曾实道:“听说无相法师在闭关,整个寺庙也没接待香客。”静闲听后伤感不已。他想自己受大师之恩,现在应该去涪州寻清觉和尚,把念珠奉还。主意定后道:“我还要出去一些时间,倘若有我师兄他们的消息,你可告知他们我过些时日还回来此。”
这静闲出得店来,过街口去找赤霞师徒,哪知寻了半晌,均无二人消息。他又转回店里,已无多钵和彭老大的影踪。便向曾实相托道:“如有一老一小两个女师傅来找我,你可告知他们,我晚上回来。”说后往金刚寺寻去。只见寺门紧闭,四周无人。静闲一个腾字诀,跃上一棵老黄桷树,往寺内探望,见寺内无人走动,便飞身进寺,寻找人迹。哪知里里外外均无人影。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分明记得无相法师吩咐不可以武功恃强,并未让七大金刚出走。静闲见此,只得回到巴香饭庄,得知并无人找自己。当晚千思百虑不能入梦,五更已过才起身,租船沿长江东下,第二天来到涪州。涪州城位于长江南岸,城垣若重庆府城一样依地势而建,从汉代至此,各代不断加固、扩修,也算是长江边上又一重镇。
静闲从未单独出门,此次到涪州,他只记得无相法师叫清觉到涪州避祸,但去涪州什么地方却是不知。此时,他有点埋怨自己,也没打听好地址便来,显然非常唐突。
他正欲下船,忽然一眼往北岸望去,见对岸黄旗山北山坪南麓的北岩峭壁上,岩顶松屏列翠,一排楼宇甚是庄严。岩畔还悬泉飞瀑,岩下一排翠竹。没想到自己刚才一直往南看涪州城镇,却不知对面这个好所在是什么地方,便问船家。那船家答道:“此地是个读书的所在。经常有人到此拜谒。”静闲听得是个读书的所在,便想起清觉带着文僧躲祸,也许可能去里面了。便让船家横渡向北,船家却让静闲另乘渡船。来到了江对岸后,不一会儿便上到岩顶,见岩东一匾上写着普净院三个金色大字。走进去一看,才知是程颐反对王安石新政被贬来涪的故居。走近岩壁,黄庭坚所书“钩深堂”三个奇崛纵横的大字,夺人眼目。
原来北宋绍圣二年,著名哲学家、教育家程颐被贬涪陵,在北岩的石洞中点《易》立说,历时六载,写成理学代表作《易传》。南宋理学家朱熹继承和发展了他的学说,形成了我国古代哲学史上有名的“程朱理学”。洞口上方尚有“点易洞”三字。洞内有朱熹游此的题诗:“渺然方寸神明舍,天下经纶具此中,每向狂澜观不足,正如有本出无穷。”这“点易洞”背岩面江,系石砂岩上人工凿成的石洞,现今有对联一幅云“洛水溯渊源,诚意正心,一代宗师推北宋;涪江流薮泽,承先启后,千秋俎豆换西川”。在长120丈、高6丈的摩崖石刻上,有黄庭坚、朱熹、陆游、王士祯等历代名人书法手迹,崖上有佛塔一座、佛龛若干。
这静闲胸中文墨不多,也不懂里面斯文。他便向门人打听,有无和尚在此修行。门人上下打量着静闲,见他衣冠楚楚,气宇轩昂,忙回道:“公子怕是问错了地方,此处非和尚庙,是程大人和读书人的祠堂。”静闲道:“那陈大人的后人有个叫陈公子的现在可在此处?”“我们这里程公子多,不知你找的是哪一个?”静闲其实并不识陈公子相貌,只是听说。便说:“前不久去过重庆府,又和一个道士回来的那个。”那门人看了看周围,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静闲,然后摇摇头说:“不晓得,不清楚。”静闲心想这门人也许是知道,而不愿说出来。想上清寺被毁的消息可能早已传到此地,何况自己竟说有道士来。为此,也不好再多问,只是在园中碧云亭、钩深堂、致远亭、三畏斋、三仙楼、四贤堂、北岩书院、流杯池等遗迹观瞻了一番。然后出得院来,欲坐渡船到涪州城里,打听佛寺、道观。忽然一个妇女走近静闲身旁,轻声说:“公子要找陈公子可跟我来。”那静闲一听,喜上心头,正想热情地感谢,哪知那妇女并不说话,径直向上游方向走去。走到一大岩石下,人烟稀少之处,那妇女突然转过身来,对静闲说:“你在此等候,我一会儿就出来。”然后消失在竹林之中,静闲等得片刻,正自猜疑,突然上面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静闲忙一转身,跃上竹林,挥手如剑,一片青竹被齐齐削去,正好破了网阵。这时寻视出路,只见茂林修竹,山岩上的小道隐约可见。便又飞跃了几杆竹,刚欲下地,却听到几声暗标,直飞过来。一个翻身,让开过去。这时心里怒气顿起,运气功来,那双掌忽然一挥,大力金刚指幻化为利剑,若大片翠竹纷纷倒地,如韭菜被割一样。这时只见五个黑衣打扮之人,拼命向山岩下逃去。这静闲哪里敢停留,几个跃步,飞奔到了五人之前,挡住去路。这五人一惊之后,又分散逃开。那静闲双手一挥,一个圆弧电光,只听到五人扑倒之声。静闲抓住一个黑衣人正欲相问,却见这黑衣人把颈一伸,嘴角流出血,然后垂下头来。那四个黑衣人见此,俱也如此自毙。静闲心中愕然,大步往书院奔去。哪知那门人已不知去向,静闲也不敢多问,退下山岩,乘渡船直奔涪州城而来。
静闲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觉得非常奇怪,那五位黑衣人是何方神圣,那女人和门人又是谁。自己只打听了陈公子,这些人就暗施杀手,要不是自己武功长进,真是不可想象。静闲越想越觉得不对,立刻想到自己应该再打听一下,于是静闲走进路边一小店里,向老板问道:“不知道此处可有道观?”
那老板:“公子要去道观,应该在对岸北山道观,这边只有个聚云寺(俗称天子殿,现法雨寺),是和尚的所在。”
这静闲谢过店家,不一刻来到聚云寺。这庙宇在长江边的聚云山上,甚是雄伟,但静闲没有心思观瞻,只一口气攀登上九百九十九级石梯。进山门后,立即来到知客房前打听:“有无重庆金刚寺的僧人在此挂单。”
知客僧道:“不知施主访他们何事。”静闲诚恳地说:“我受人之托,要与金刚寺来的清觉师傅谋面,有事相告。”知客僧道:“请施主在客堂相候,我去问过回话。”一会儿知客僧与一个老僧进来。那老僧执礼道:“施主是来晚了,十日前他们便回去了。”
静闲道:“他们?那么所有的师傅都走了?”那老僧回道:“正是。”静闲心想,当时无相法师曾告诉清觉,不见手珠不回。这手珠现在我这里,然后随手摸了一下衣袋里的佛珠问道:“是有人带信让他们回去的,还是他们自己想回去?”老僧道:“这个我们不知,只是清觉来告辞说,他要带他们走。”静闲又想,自己来此时,曾在金刚寺里寻找过,里面没有一个僧人,留在寺里的武僧们也不知怎么就蒸发了一样。静闲见老僧一脸的慈悲,便作揖退出:“若师傅能有缘告诉清觉师傅,无相法师有物相赠。”
那老僧道:“敢问施主何方人氏?”静闲原本想直说,但这些天发生太多事,也不妨多个心眼道:“小的是带话之人,如他再来,请他找上清寺的静闲道士。”
静闲出得聚云寺来,心里想着金刚寺里所有僧人的安危,便马不停蹄返回重庆。他忘记一路征尘,又来到金刚寺,依然见寺门紧闭。他跃身进到里面,仔细搜寻一番,仍然没有人影。又摸进厨房,看是否用过斋。但除蛛网扰身外,哪里有人迹!这静闲失落不已,跃墙而出,径直到曾实的店里,见曾实依然坐在柜台里,便走上楼去。这曾实跟上楼来,两个进得一间房,只听曾实说:“昨晚上听说,朝廷来人,要押阳都监回京治罪。”静闲道:“他也有今日,不知犯了何事?”曾实说:“听说是谋逆之罪。”四川路的兵丁都调来重庆了。静闲道:“他武功了得,怎么就束手就擒了?”曾实道:“他受人施暗手,这朝廷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上双重喜庆后,朝廷没派人任重庆知府。据说前些日,有钦差到重庆传口谕,让他先代知重庆府事。这阳都监把这钦差奉得如再生父母,每日请安、陪游。哪知过得几日,钦差去成都府后,阳都监就生起病来,后来得知是着那钦差的道儿。待这钦差从成都带兵回重庆府时,把他一府上下,打入死牢,听候朝廷发落。”静闲问道:“那阳都监人呢?”曾实道:“据说关在府内。”静闲听后,顿时心花怒放,心想:我要擒得此凶,为我一观人众,报仇雪恨。当晚,正欲去都监府,忽然路过那次着人道儿的巴鲜山货店,便停下脚步来。见无动静,跃上巴鲜山货店二楼露台,只见一间房里灯火明亮,点开纸窗看,有两个人正在唱着酒,再一扫屋内,见门前站着两个护卫。自己只得在露台上蹲下身听里面说:“这阳都监不知是否真正冤枉,但那上清寺的两件宝物,他不可能一件也没搜着。又没走漏消息,证人又都指认。”这说话的便是那日出手伤静闲的干瘦老头。“我那三个徒儿明是寻访到了消息,但此时还没有现身,否则便可证明阳大人是非。”这静闲听他俩说到此,已然猜出了两人的身份,特别是看到那点他要穴的干瘦老头,怒气自然上心。哪知一上心,气息便发出声来。那屋内两人正是西川三鹰的师傅,大鹰手朗吉祥和吊颈鬼霍成峰。只听到哧的一声,那阳台上关着的两扇门兀自打开,这霍成峰和朗吉祥一前一后,跟出门来。静闲不敢怠慢,一个腾字诀,飞上房顶,奔驰不已。此时静闲感觉自己身手已有较大进展,但曾经着过霍成峰的道,知他出手之快,又见赤霞仙姑不是朗吉祥徒弟的对手,因而只是一路奔腾,就在重庆城内比起轻功来。三个在城内房顶上奔驰,静闲一会儿一个腾字诀,一会儿一个跃字诀,但始终没有把身后两人丢开。恰好此时,快到东水门城楼,那守门官兵见三个人要飞跃上墙,喊声顿起。静闲跃上来,推翻几个官兵,从城墙上逃出城外。那朗吉祥和霍成峰正要飞跃上墙,见官兵喊声大起,又怕城外中埋伏,便退回城内,趁黑回到巴鲜山货店。
静闲出得城来,急促地向江边走去。他见官兵并未开门来追,非止一刻,便绕道回到巴香饭庄。跃身上房,见曾实却在等他。曾实见他回来,放心地问:“不曾遇到麻烦?”静闲道:“还好。”两人从窗外望去,见镇西门城楼上有火炬在游动,然后相视而笑。静闲道:“我在都监府对面的巴鲜山货店,听到有两人在谈阳都监的事,看来朝廷动了真格,至少要治他个滥杀无辜,毁我道观之罪。”曾实道:“怕不是这桩罪吧,朝廷会为道观说话么?”静闲道:“那也未必。我师傅曾说大宋朝有道君皇帝,政和三年(1113年)眷礼虚靖天师张继先,改上清观为上清正一宫。”静闲自豪地接着说道:“虽然那虚靖天师是江西上清观,但与我们也是同宗。”曾实望着静闲的神情,也为上清观的道士自豪,又的确认为这阳都监心太黑,让一观道众尽且奔亡,因而愤然道:“他也该有此报应,只不过我们不能亲手为清一道长报仇。”说着忿忿不已。“待我明日去取了他首级,向师傅祭拜。”静闲把双手一拍,说道。
一夜无语。是日清晨,静闲从镇西门进得城来,见守城军门非常仔细地询查着出城之人,对进城的人倒也不甚过问。因所感昨夜遭遇,不得不小心地在城里玉和彩绸庄挑一身新衣换上,又来到西大街上的明德茶楼,要了细食茶果,独自坐在窗前,拿眼望着斜对面的都监府。见大门未开,门前有官军把守。坐得一刻站起身来,见街口处巴鲜山货店照常开门营业,无事一般。然后叫堂倌道:“下楼请掌柜来问话,昨夜发生何事,各城门都在查出城之人。”那堂倌一脸苦相:“客官有所不知,昨夜官兵折腾了一夜,说是有人搭救都监大人,在我店里都有十来个官兵把守,好在平日我们脸熟,只是白送点银子让他们打尖,掌柜陪了他们半夜喝茶,现在还在睡觉。”静闲拿出一点碎银给堂倌道:“你楼下门口外巴鲜山货店的主人是哪里人氏?”堂倌把银子盯了一眼然后悄声说:“是官爷开的。客官要买什么山货,我去买了便来。”静闲道:“现在不必。”
店堂倌见静闲出手给赏,欢喜下楼去了。静闲环顾整个厅堂,除自己之外,竟无一人在此喝茶,便算账出店,从街口巴鲜山货店对面低头而过。然而,过了会儿,他感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便进了一间店,也未过问店里什么营生。只侧眼往外盯,哪知打扫清洁的人抬头望有客来,便吆喝起来:“来客了!您请上座。”
静闲见外面跟踪自己的人,一共是两个,现在装着相互拉话,在对面不时地注视着这边大门。突听店里招呼自己上座,忙把眼转回,却见是买春之所醉花轩。静闲见一老鸨领了两个年约二八,容貌娇好的女子莲步而来,顿时吓得不知所措,两眼有些发呆。见那两女子要走近时,便争先恐后地把纤纤玉手向静闲双手摸来。静闲一惊,甩开手,快步出门,惹得那老鸨好一阵骂街。
静闲只装着不知,加快脚步。走到人烟稀少处,猛然一转,到一条巷内,却并不走了,专等两人跟来。这两人正加快脚步走进巷口,却被静闲拿住穴位,瘫倒在地。静闲蹲在地上抓起一个问道:“谁叫你跟踪我来?”这人吃痛,忙说:“大爷解开了穴位回话。”静闲道:“快说,否则再拿了你死穴。”这人忙回:“小的叫晋财,他叫庄节,我们是明德茶楼的堂倌。”静闲一听道:“胡说,刚才去茶楼未曾见你两人。”晋财回道:“是你把银赏了谭六毛,我俩合计,想看大爷做什么买卖。”静闲听后:“此话当真?”晋财忙说:“当真当真。”静闲道:“你两人既然想领赏,我也先把点银子与你们,不过你们若是打听到阳都监的近况,我自来茶楼给你们一个一两银子。”两个一听,欢喜不已。静闲替两人解了穴,两人千恩万谢归去。
见他俩走后,静闲自觉得好笑,又反跟踪回来,果见两人回到明德茶楼,也就放心往巴香饭庄回赶。走着走着,突然见多钵和彭老大迎面而来。静闲心里一喜,待他俩走过一会儿,忙回身跟踪而来。两人并不认识静闲,却发现后面似乎有人跟着,但依然不惧,且大摇大摆地走进先前静闲误入厅堂的醉花轩。静闲想起那老鸨的抢白,自觉得面红耳赤,哪里还敢跟进门去?只在对面刚才晋财和庄节站的地方监视着。站了一会作,又觉无聊,本应该直接打听赤霞仙姑师徒情况的,自己却装神弄鬼一路跟来。现在进去,怕已说不清楚,或许还平添误会。想到此,静闲也不回巴香饭庄,只在附近,寻个旅店安歇了。
次日上午,缓步来到明德茶楼,果见晋财与庄节在忙活,今日的店堂与昨日完全两样,特别是楼上茶客甚多。一个说书先生,正拉开架势眉飞色舞地说着《狄公案》。那晋财眼尖,早看见静闲走进店来,正沿着楼梯上楼,忙跟上去,便接过了门前知客的话,大声吆喝:“楼上请。”穿过二楼大堂,在里面选个小包间服侍起来。静闲见堂上听书茶客听到兴奋处,还山一样呼叫。
这包间里也算清静,晋财低头哈腰地询问:“大爷喝点什么茶。”静闲道:“先不要说茶,昨日之事怎样?”晋财道:“包大爷满意,待我沏一壶好茶,拿了果点再来禀报。”静闲见他说完,一溜烟出得门去。一会儿与庄节端着茶壶、果点进来。那庄节一见静闲忙说:“给大爷请安。”静闲道:“休来闲礼,快把实情说来。”庄节道:“昨日喝茶的人又少,许是说书先生走了几日之故。我们回来无事,小的们就去都监府把风。平日里,我可以随时进出,哪知昨日大门闭的紧。我认识府里一个张虞侯,便去找他。把门军见我是茶楼的,便问,有甚急事?我把原因说了,下午请张虞侯到茶楼相见。待得快吃晚饭时,这张虞侯才到茶楼问我何事。我便说今日说书先生已回,让他不要漏了听书。结果他大发怒火,把脚放在长凳上说,那钦差先前把他们也关起来,好在过去与都监阳大人没有私人干系,前几日才把我们放出,现只关了阳大人一家二十余口在牢里。昨夜不知哪路贼军的扰城,让我们一夜不成合眼。他说着猛喝一口茶,又接着说,今天大睡一场,方才醒来。听把门的传话,是以才来。我又问他那阳大人呢,他说要押解进京,听说已安排了船。我问什么时候走,他说不晓得,或许是今日也有可能。”晋财插话道:“若是坐船,也得早晨才行,晚上行船,除非渡河,否则哪个敢走。我原来就拉纤走船的,只是太苦,才干这泡茶营生。”
庄节还把都监府的环境一一道来,静闲听后,默默点头。给了赏,回旅店里等候新的信息。
是日傍晚,静闲正独自在房内运气习练,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急促地上楼来。静闲住的旅店不算很大,客房不多,忙立起身,站在门口。只听得来人走进隔壁房里说:“里面传出话来,老爷今晨已经送走。”又听另一个问:“是水路还是旱路?”先前那人说:“说是走旱路。”另一个道:“我们快去报告小姐。”静闲只听得说话的人是两个女的,立刻想到可能是阳都监女儿的丫鬟。心想阳都监女儿难道没有被捕?听到她俩出门,便小心地跟出门来。这两个女子确是阳都监女儿的丫鬟,先前进到屋里的一个叫小翠,打听消息回来的那个叫小玉。两个身上均带着武功,走起路来也较为快捷。
这静闲此时的轻功也较了得,一会儿奔在她俩前,然后在视线内等,待两人走过后,又启步跟来。见两人出城,乘船过江,自己也只得跟了上船。一会儿船过江来,各自上岸,静闲依然跟踪。哪知走近写着“玄坛别院”的一个庄子,两人夺门而进。静闲也只得趁天黑跃墙而入,见两人走上一阁楼,静闲急跟上去,伏在门外听得小翠说:“黄二姑,怎么小姐没在?”只听黄二姑道:“小姐带人已先走一步,只等我们最新的消息。”
小翠把情况说后,黄二姑道:“我们先用信鸽去涪州,今晚我们就往涪州去。”静闲听后,立刻退出。心想,段香儿外公处离此不远,眼下正好前去想法租借匹马先到涪州。思虑已定,快步来到婉府。敲门进来,小厮领他去见管家胡松,路过一个小院,见一个人正在打拳。走近见是段明,抱拳执礼道:“段老爷有礼了。”这段明正在运气练拳,却听有人招呼,住手望来,见是静闲,忙道:“林恩公来否?”静闲道:“你的伤已全愈否?”段明热情地拉着静闲的手道:“已大愈,林恩公在什么地方?”静闲道:“委实不知,我也是多日未见,思念不已。”两人说着走进客堂,分宾主坐下。段明见静闲一身书生打扮,俊秀得很,心下非常高兴。见丫鬟上茶后,便说:“去请小姐来此说话。”见丫鬟自去,段明接着说:“那日见你落江后,甚是着急。”静闲道:“承蒙惦记,还谢小姐相救之恩。”段明道:“我那香儿,自幼在洱海中长大,浑名唤着水仙。”静闲道:“这便是真的,那日不是她施手,我命休矣。今天来府,又有事相求。”段明道:“但说无妨。”静闲拿出银票说:“我想买匹快马,连夜去涪州。”段明见他拿出银票就说:“见外了,来人。”只见一个小厮走进堂来,段明道:“你快准备一匹好马,然后叫胡管家到堂上来。”静闲见此,感谢不已,忙说:“谢段老爷抬爱,小道这就告辞。”段明说“事情很紧急吗?我让胡管家派几个帮手去。”静闲道:“不碍事,我一人便行了。”正欲站起身来,只见段香儿飘然若仙地进堂来,非常深情地望着静闲,娇声地问:“真的那么忙?”静闲哪敢对接她那如电的目光,低头道:“小道事急,还望见谅,事成后再来拜谢。”说后告辞,却见胡管家已站在厅堂外。段明说:“人不需要了,只拿银票送上。”静闲道:“银票也不必了,我这就告辞,多谢。”段明哪里肯依,无论如何让静闲收下了一千两银票。静闲心想,下次来回话时,正好如数奉还,而自己身上还有西川三鹰的上万两银票。
告辞出来,趁着月色,一路向涪州而来,一口气跑了三个时辰,那马乏力,才走得慢了。静闲无奈,只得牵马走路,此时天色已经慢慢发白,山道上清雾缭绕。翻过这大山下去,就离涪州城不远了。此时已是春暖花开、满山遍野桃红李白,使得这绿水的乌江上的青山,更加多姿多彩。静闲让马休息,便在山头上的一块石板上坐下来运功息气。一会儿便身心舒畅,疲劳俱无。取得干粮吃了,更觉神清气爽。忽然听山岩下马蹄声碎,六骑飞速上来。待看清是段香儿后,心里顿时一股甜意涌动。他知道段明怕自己武功不行,路上吃亏,是有此举,但也用不着段香儿跟来。待段香儿走近,见静闲后,下马说道:“终于追上你了。”
静闲见段香儿眼里带着牵挂般的喜色,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他与段香儿两个走在一片树林里,静闲感激地说:“非常感谢你们的情谊。”然后回头见五个伙计没有跟上来,又说道:“我这次是要刺杀阳都监,为我师傅们报仇。虽然阳都监要押解进京治罪,但恐皇帝饶他不死。”
“你一个人是官兵的对手吗?我们还以为你是去报个信什么的。这么大个事,你一个人就能干成吗?”段香儿有些责怪地说。
“这个事人去多了,反而不利。我只要一掌即可毙了他,然后取了人头祭典师傅们。”
段香儿听他说一掌便能毙了别人性命,可想起那日在真武山下,静闲的身手并没有什么高招。心想他也许是不想连累我们,故有此说。但我们已经跟来,此时不可能能就这么回去。心想自己假意答应,只在暗中接应他就行了。便道:“既然你一掌可解决事情,我们去也是多余。我们只在前面寻个旅店,等你功成而回。”静闲听后,心里宽释道:“这样甚好。我寻上他们,得手就回。”
为此,七人骑马下山。静闲见段香儿六人在山下寻个旅店住了,自己骑马继续往涪州城追来。是日午时,快进城时,见官道上一辆囚车空着,显然有打斗的痕迹。连忙左右观看,却一切如常。只得进城寻个食店,招呼堂倌,要了饮食后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多官兵进出?”那堂倌道:“说是有犯人被救,有人看见乘船走了。官兵还派军船追了去。这不,今天官兵在城里还吵闹不已。”
“知道是什么人救起走了?”静闲问道。那堂倌说:“是谁就不清楚了,听刚才顾客说是两个武功高手,有一个骨瘦如材,武功可不得了,那官兵哪是他们的对手,一行人把他救上船去了。”
静闲想来比较奇怪,也许是霍成峰和朗吉祥出手,但他知道这两人本是朝廷鹰犬,那为何又要出手施救,显然费思虑。静闲想到此,自也无心饮食,付了账自来到聚云寺,重新打听清觉师兄的消息。他还未走拢聚云寺下面的牌坊,便见有官兵站在牌坊下,也没看见有任何人进出。静闲看就近有个钟记茶楼,便进来,但眼睛却死死地望着聚云寺的牌坊。心想,难道聚云寺的僧人出事了?便问堂倌道:“这庙里请官兵把门了?”
堂倌道:“哪有此说,听说知府小妾生子,今儿个来还愿。听说城外有强人打劫,故派兵来保护。”静闲听后,稍放心。不一刻功夫,那兵卒前呼后拥抬着三乘轿子走下来,三名长老和尚站在牌坊门前双手合十相送。静闲见有位是上次相见的知客僧,忙出门跟进。不一刻,登上山顶,进入寺里,跟着知客僧走进客堂。静闲道:“请问长老,清觉和尚未回重庆,不知还来此否?”知客僧:“上次走后,不曾再来,一向未知消息。”静闲听后,心里叹息,正欲告辞出来,哪知一回首,见小翠和小玉走了进来。见静闲自是不认识,也未作理会。静闲见此,也装着不知,走出门来,忽见黄二姑也在后面跟进来,两人擦肩而过。听见小翠和小玉恭迎黄二姑的声音后,只默默地在心里盘问道:怎么她们与聚云寺有联系?我且细心查访,我清觉师兄是否已被聚云寺僧众相害?心想只要跟踪她们,就能找到阳都监的下落,便不作声,只走出大门来。在神仙洞外面立着,一双眼不停地望着通往山门的路,等了大半晌,仍然没有看见三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