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多少年来,多少个傍晚黄昏,每当我走近棋盘村后山的森林边缘,静静地伫立在小时候亲手种植在外公坟前的水杉树下,沐着苍茫的暮色,望着在天边喷吐着余晖的残阳,望着蜿蜒起伏的巫巴群山,望着那山道上万年不绝的匆匆行旅,望着天空中频频掠过的苍鹰、松鸡、水鸭、黄鹂、麻雀和翠鸟,望着千沟万壑里由4000多年文化积淀的深潭中静静溢出的涓涓细流……心中总会涌起岁月如歌似的绵绵吟唱,回想起外公生前如苍松迎风般的巍巍身影,回想起他最后倒下时,看着我的眼睛里那种欲舍难分,欲哭无泪的神态。那时候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继而仰天长啸……在上个世纪中的很长一段年份里,我的外公在我老家棋盘村,以至在县里和省里,曾经是一个名声可以直追当今任何一位文化明星的名人。有人说他是迄今也很少见的“学者型”农民因为他很有学问,而本人的身份却只是个农民,或者叫人民公社社员。外公最大的学问就是对中国西南古代民族文化的研究。而那样的研究,不仅在外公活着的时候极其罕见,就是在各种文化现象已被人们掘地三尺地研究遍了的今天,也属于一种冷门学问。那原因只有一个:可供人们研究追寻的历史材料太少。而我外公在这个领域所取得的成就,近年来有关专家根据县志和棋盘村人们口碑所得资料判断,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又很久没有来者那样一个境界。如果仔细搜寻,外公的学问和他本身的故事完全可以成为一门“显学”,至少也应该具有非常独特的学术价值。其原因也只有一个:在他的书斋(或许只能叫藏书屋)和手上,曾经独立传承着中国古代一个民族,从结绳记事以来,及至由图画、象形文字和表意兼表音文字记述的起源、发展、辉煌直到衰亡的全部故事而外公在村里和县里知名,还有一个更直接也更世俗的原因,即他是一个堪称绝世的美男子。这一点我也可以证明,小时候我常跟外公在一起,直到他去世的最后时刻我的外公身材高挑,身板硬朗,年逾古稀时候还能下地劳动,下河挑水。他长相酷烈,白须白髯,即使年迈也眼睛如炬,神采不输青年。而且在他眼里从来就没有怯懦躲闪和自卑飘忽,有的只是坚定、自信、冷静和沉稳。看上去就仿佛即使来了十级大风,遭遇天崩地裂灾难也不会慌乱似的。后来,县里的人这样评价我的外公,说他的样子很特别,拿现在所能看见的所谓美男子跟他比都不合适。若一定要比较的话,由当今著名演员陈道明所演的老年康熙还算有些接近。但仍有差距,陈道明在电视上的“酷”毕竟是扮出来的,而我外公的沉稳和酷烈更自然也更真实。
我表哥的评价则更独到一些,他说在我外公(表哥叫他爷爷)身上体现出来的,要么是古代部落首领一样的气质,要么就是属于再往后若干个世纪人们可能的样子。总之,他的相貌和言谈整个地与当下人们普遍的审美趣味大相径庭,或者干脆就是我们一般人所不能望其项背的。我表哥这话除了敬仰外,可能还包含了一种忏悔意识。他小时候长期与我外公生活在一起,最后却因莽撞行事,加速了我外公辞世的进程。而那正是我家以至全村和县里很多人都极其惋惜的。后来县志办的专家把我外公的辞世,称作是本县20世纪期间一个重大的文化损失。
我的外婆当然也很漂亮。对于外婆的模样,我虽然没有直接看到,但从我母亲和我舅舅的口中早已听出了大概轮廓。外公也描述过我外婆的美,说她未出嫁前曾经是巫巴山区灵河一带青年们喜欢谈论的对象。按后来的话说就是所谓梦中情人了。外公说她身材匀称而丰满,腰肢纤细而柔软,皮肤黝黑而健康。尤其是乳房和臀部,既丰满圆润又富有弹性,而这在以贫瘠和艰苦著称的巫巴山区更是十分罕见的。
我外公说这话时,主要听众就是我、我表哥、表妹等小孩子。为此,我舅舅曾当面批评过他不合时宜,与当时社会提倡的艰苦朴素粗淡平凡的审美标准背道而驰。但我外公毫不理会,照样说得十分自然,也十分自豪。他说,那是一种美呀,爱美之情人皆有之,不分男女,也无论年岁。事实上,我在听外公说这话时从没有感到过有什么不适,反而十分向往,就像冬天里看见阳光,沙漠里看见绿草一样,心里一片光明。外公说那就对了,小孩子嘛,心性单纯不受污染,正所谓食色性也,连古代圣人都说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的外婆当年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与我外公相遇并被他带走的。外公与外婆私奔后逃到江南,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保持了他们坚定的爱情,并且有了爱的结晶,即我的母亲。我母亲可以说完全继承了外公外婆最好的基因,她后来的美丽直追年轻时的外婆,而她智慧的心性和刚烈的性格则与外公一致。这也成就了我父母终身不渝的婚姻和感情。我父亲把我母亲扎扎实实地爱了一辈子。
正是因为我外公的缘故,很小的时候,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要像他那样,既风流倜傥,豪迈自信,又建功立业,赢得女人喜爱并甘愿跟我私奔。我所理解的建功立业,跟领兵打仗号令三军无关,也与经营企业大把挣钱无关,而是像我外公一样,把他从不知多少辈祖上传下来的一个故事,按自己理解的逻辑,以小说家的语言接着讲下。
那是一个关于古代巴人英雄的故事,我最先就是从外公那里听到和读到的。然而很多年过去,我一直没有动笔记下来。原因不在于那故事不好听,也不在于我没有写下一个完整故事的能力,而是因为我有一个关于自己的困惑。这个困惑来源于我的小名——崽儿。我的父母,我的哥哥,以及邻居小伙伴们从小就这么叫我。直到现在,当年的邻居小伙伴聚在一起,有人还这么叫——崽儿,听起来很亲切。但在我小时候,这个叫法却屡次被我外公严肃地制止。外公在世时,在一切正式的或非正式的公众场合都不叫我的小名,只叫我的学名,不论别人觉得如何别扭他都坚持那样叫。在他看来,今天在巴蜀地区人们口里称呼男崽儿或妹崽儿的这个词,已经很不严肃了,而最先在巫巴山区人们口里叫的崽儿不但有专指,还十分神圣。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外公拒绝叫我的小名,也不是在所有时候都那么严格的。比如在我和他单独相处时,外公常常也会那样叫出来,语气同样是很亲切的。不过,每每在那时,我总能感到他那种亲切有一种特别的意味,一种包含着某种神秘感,甚至神圣感的意味。这就难免让我感到奇怪了本来,“崽儿”这个称呼并不是属于我的专有小名。在中国西南的巴蜀地区,人们常常以此来称呼小孩子。不论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叫一声崽儿,就把主宾两者拉近了。总之,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称呼,只要是小孩子都可以这样叫的我外公最初把我的这个小名神圣化,是在他从乡下来城里在我家住下后那年他来城里,看到我哥哥带着我,从街道的公共食堂打回饭来,把与稀饭煮在一起的红薯块全都拣出来扔掉,一时气得拿了手杖直往地板上敲,教训我哥哥说:“如此糟蹋粮食,一点不懂得当农民的辛苦,怎么还能戴红领巾?”
我哥哥那时是少先队中队长,被外公教训得有些狼狈,就对我说:“崽儿,可知道不能把红薯扔掉,那是粮食!”
“什么崽儿?我是对你说呢,你别想转移目标。你是当哥哥的,应该带头爱惜粮食。你还叫他崽儿!什么崽儿?不能那样叫,崽儿是不能随便叫的”“为什么?”
哥哥和我都感到奇怪,齐声向外公发问外公似乎没有想到这是个问题,沉默一会儿,才说:“崽儿是古时候的一个英雄,他要带领自己的人民解决吃饭、打仗和生存独立的问题,他怎么会浪费粮食?”
“咦,古时候有这么一个崽儿?跟我的名字一样,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有传奇有故事,是不是,外公?”我一下来了兴趣,这么问。我的哥哥也闹着要外公讲讲那个崽儿的故事外公却摇摇头说:“现在你们哪里听得懂,在城里这么热闹,又不是没有饭吃,浪费了粮食都不心疼,你们怎么能听懂崽儿的故事。崽儿的故事我只能在山里讲,不能在城里讲!算了,我要回乡下去了,你们真有心听故事,就到乡下来。在饿过肚子之后,捆过手之后,那时你们也许就能听懂了”
这话让我听着莫名其妙。看我哥哥的表情,我知道他也同样莫名其妙,似懂非懂。却也不再问了“古时候的崽儿关我们什么事?”哥哥后来这样酸蹋他也的确没有去乡下,直到外公去世而我却一直记住了外公的话。我想知道我的小名究竟有什么特别,外公不让哥哥这样叫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也想知道那个与我的小名相同的古代崽儿的故事,究竟有什么了不起,以致外公连讲故事的时机和地点也要挑拣再三第二年暑假,我去了外公所在的乡下,也就是我母亲的老家棋盘村棋盘村在巫巴山区属于不算贫瘠也不特别丰饶的地区。棋盘村的来历已不可考。我外公说,在他小时候就有了这名字。据他推测,可能跟村子周围地形复杂如像棋棋盘一样有关。土地就是那棋盘,道路就是盘上的线,大大小小的山包就是盘上布阵的棋子。还有条横流过村子的小河,恰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棋盘村虽然并不靠近县城,但在县里却很有名,据说就因为地形复杂,总像可以隐藏什么秘密似的,让人好奇,也让人关注。但其实那时候全国的农村都没有了秘密,都叫了公社,从生产到消费都由计划统一安排了。比如旱灾和歉收,也几乎是全国规模地一致因此,当外公、舅舅、舅妈和小表妹蓉儿对我表示欢迎的时候,舅舅的儿子,比我大3岁的表哥春儿却诧异地说:“你到乡下来干什么,崽儿?我们家早已不够吃了,又没有一分土地可以自己种,都归了公社。现在村前村后连树皮和树根都吃净了,大人都上山去挖观音土来吃,你吃什么,崽儿?”
表哥说话的样子比我哥哥厉害多了。我畏惧地看着外公。外公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便训斥我表哥说:“看你瞎说!有我吃的就有你表弟吃的,你操什么心。还叫他崽儿,崽儿也是你叫的吗?”又缓和下语气说:“只要有手,不是被捆着,人哪会找不到一点吃的。我们都还有手”
外公说着便把手伸出来给表哥和我看,似乎以此为他的话提出证据那是一双很粗糙也很苍老的手。黑褐色的皮肤满是沟纹,但五个指头却苍劲有力,笔直展开,似五支利箭外公在说到手时,随手拿起一根竹棍在地上划下印痕。即刻,在我眼前出现了两个奇怪的图形:
外公一边划,一边对春儿和我讲解说:“手这个字有很多种写法,有正楷,有行书,有草书,还有魏碑、隶书、小篆、金文、甲骨文。正楷也有讲究的,一般的真体和颜柳体都不同。还有象形字,这就是两个象形字”
外公说这话的时候神态严肃认真,还有些陶醉样子,并不管他的听众有无兴趣。我那时正读小学一年级,刚认得一些字,却不知道一个“手”字就有那么多写法。表哥春儿虽说认得的字比我多,却也似懂非懂地愣在那里。我们两人都不明白,听外公说这些,仿佛听他说天书。不过,外公画在地上的那两个“手”字却让我感到新鲜有趣。与其说那是两个字,不如说是两幅画。我看出那画的正是两只手,一只横侧着,一只正竖着外公见我蹲在地上很认真地看他写字,眼里便闪出光来,似乎很欣慰的样子。又拿了竹棍指到地上,对我表哥说:“你不要吭声,我也不教他,叫他自己猜是什么字”接着便伸手将地上的“手”抹掉,又划出两个字来:
外公指了后面那个图问是什么字。我早看出来了,那也是一幅画,便大声说:“我知道的,是嘴巴”。
表哥春儿这时却抢着说道:“不对,你说错了,这个字是口,明明只有一个字,哪会读出两个音来?”
外公却为我辩护说:“是读作口,当然也就是嘴巴,崽儿说的也不错”。
外公高兴起来,脸上满是宽容的笑,说话也忘了禁忌,直接把我称着崽儿了。接着,外公又拿竹棍在地上写起来也不要我猜了,自己说道:“这两个字都读日。日就是太阳,如红日,朝日,日出。东方红,太阳升,就是指早上的日出。日字还有层意思我现在不能讲,等你们长大了再酸瘫后来春儿跟人骂架,急起来的时候脱口而出地说:“我日你妈!”却招来外公一顿呵斥,说他无法无天,大逆不道。不一会,外公看见春儿沮丧地走开后,就把神情缓和下来,最后对我说:“春儿不能那样骂架,那个字也是不能随便用来骂人的。那就是日字的另一层意思,原准备等你们长大后再讲的,没想到你们这些小孩子这么早就知道了,还用来驾架!其实古人在造这个字的时候,本来一点没有说怪话的意思,只是指人的一种很正常的活动。不然怎么上得了书?”
“啊,原来书上也有对那个字的专门解释啊?”我看着外公不解地问外公点点头,说:“当然,所有能用的字,都有它的出处和解释。古时候人们最先造字,日的两个意思是分开的,天上的太阳就写成“日”,大人的事则写成……”他顿一下,又用竹棍在地上画出一个图形来:
外公边画边说:“应该是这样,这个字读吉。吉的最初形象就是一个男根,也就是小男孩的鸡鸡。古时候能让女人生孩子是件大事,能生男孩繁衍后代更是好事,所以画出男孩的鸡鸡就表示很吉利,读作吉,与鸡同音。后来日和吉的两个意思合成一个字,都叫了日,吉字就专门用来表示吉利、吉祥了。一个口字,一个日字和吉字,还有一个手字,都是古人最先造出来的象形字。为什么呢?因为吃饭和生孩子,从来都是人们生活中最要紧的事,每天都要酸蹋而所有的事都得靠一双手来做。所以这几个字就被古人先比着画出来记事。唉,这些属于学问了,你不懂”
外公说着眼里竟有一种很遗憾的神情。似乎他这样对一个年龄不大知识不多的孩子说学问,难免有对牛弹琴之嫌。但我立即明白了外公所说“学问”的意思。我向他表示,我能听懂,也能看懂他的那些藏书。“但那些关于古时候人们造字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有书为证?”我不甘心地问外公“当然有,你如果真有兴趣多读书,我这就带你去看”外公说罢站起身,牵了我的手穿过院坝往他住的房间走。这时候我看到外公的情绪明白好起来外公和舅舅家是一个“门”字形的大院子,前面敞着,是进出的路。中间让三方房屋围成一块坝子,叫天井。天井院坝两边的厢房各有几间房屋。东边两间分别是我表哥春儿、表妹蓉儿住的屋子和一间鸡舍。鸡舍里没有鸡,只当了集体鸭群晚归时的圈屋,但舅舅和舅妈仍然叫它鸡舍。西边则是厨房和堆放种子粮食之类的屋子。还有一间空屋,我记得以前曾经养过几头猪的,现在则什么也没有院坝正面一排坐北朝南的房间是堂屋及其两侧的耳房,颇宽,一共有5间屋子。外公和舅舅、舅妈住的房间分别在两侧耳房。堂屋里置有一张很大的桌子、两把椅子、四根条凳,屋角摆了风车和锄头等农具。桌子和凳椅是吃饭用的,所以舅舅和舅妈就把堂屋叫做吃饭屋。但外公则坚持叫做堂屋,平时也爱收拾那间屋,似乎总不能容忍乱糟糟的样子外公和舅舅家的堂屋有一点与别人家不一样,就是它并不在正中间,而是偏向西边。与它东边相邻的则是一间宽度明显不足的小屋,那就是外公的书房。我看到的时候,那屋子里还满到处都是书,堆码得很整齐,大约也不常翻动。因为除了外公,舅舅、舅妈和春儿对那些书都没有多少兴趣。可能也没有邻居来借。即使有人来借,外公怕也不会给,所以那屋平时总上着锁后来看出那间书屋其实就是由正中间堂屋分隔而来的。假如把书屋拆了,那堂屋该是很大的。外公的房间就在书屋的一侧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了跟我现在所讲故事相关联的一本书。当我看到它后,就一直被吸引住,之后又无数次看过,直到它永远消失那是一本用毛笔抄在草纸(以后才知道那叫宣纸)上的很厚的书,大小有如我们现在熟悉的一本杂志。其厚度则有好几本杂志叠在一起那么厚,只能用麻线扎着。后来我知道那叫线装书古时候印刷业不发达,那就是最好的装订方式了。书里所写的字我多数都不认识,不过,立着写在封面上的两个大字却被我一下认出来了。第一个字是书写得很规范的“解”。第二个字的字形则跟刚才外公用竹棍写在地上的一个字完全相同,我知道那就是“手”的象形字看到外公拿起那本书,我立即炫耀地大声说:“嘿,我认得,上面一个是解放军的解,下面那个字是手!”
没想到我的表哥春儿这时却对我嗤之以鼻。春儿说:“你读错了,我早听爷爷说过的,这个字不读手,应该读巴”
见我一脸怀疑,春儿进一步说:“你看这书上有两个字,上面一个字读解,下面这个字读巴。你要是把下面的字读成手,那不就成了解手啦?莫非你不知道解手是什么意思啊!”
表哥春儿说这话时一脸的嘲笑。我便狼狈地红了脸。我当然知道,“解手”就是拉屎撒尿。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和“吃饭”一样,这两个字是每天说得最多的。只不过“吃饭”是个很好听的词,尤其是在尝过饥饿滋味以后。而“解手”则正相反,是很不好听的,因为听着总使人联想到臭味。我的狼狈便源自于这样的联想依然是外公帮我解了围。外公说:“你两个小家伙不要争,都没有错。这个字在这里读作巴,但也可以读作手,巴就是手,手就是巴。解手就是解巴。你们要听故事,我就跟你们讲这个巴和手的故事。好不好?”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听故事可以让我逃脱被嘲笑的狼狈我的表妹蓉儿这时从屋外进来,听说要讲故事,也高兴地拍着手叫好外公说:“后照小时候跟你们一样,也爱听他祖母讲故事他那时候还不叫后照,只有个小名。他祖母和舅舅叫他崽儿,大家也叫他崽儿。可知道了,他叫了崽儿,所以我们家的崽儿就不能叫崽儿了,不然怎么能分清楚呢。那个崽儿是古时候的英雄,我们家的崽儿还从城里来乡下玩。怎么比呢,除非你也成为英雄”
外公对我笑笑,又说:“那时崽儿后照跟春儿一般大,比崽儿,哦,不是崽儿,就是你,大3岁,比蓉儿也就大5岁”听到这里,我有些不服气了,立即插嘴说:“那他还不是英雄他只比我大3岁,怎么能成为英雄?”
外公看我一眼,似乎对我的话感到意外。转而又笑笑说:“他那时的确还不是英雄,他也饿过饭。不是我们吃的这种饭那时的人不是吃饭,而是吃肉”
这让我觉得崽儿后照比我和我的表哥表妹要幸福些。不过,我对此很有些怀疑。但外公说那是真的,因为那时人们刚学会种庄稼,种的稻谷不够吃,人们主要以打猎为生,打着什么动物就吃什么肉。
“要是没打着呢?”我紧张地望了外公问。
外公便笑起来,说:“那就没有吃的,就饿肚子了。经常有打不着的时候,因为那时他们还没有猎枪,连火药都没有。他们打猎是拿石头当子弹,拿木棒当标枪,拿树枝当弓箭。武器很原始,打猎全靠大伙一起干。如果是一个人去就很危险,因为古时候到林子里去很容易碰上凶猛的野兽,比如熊、豹子和老虎。还有蟒蛇,也很危险”
“啊!”我再次紧张起来,问外公:“那古时候有多古,有没有你当小孩子时候那么古?”
外公也再次笑起来,说:“当然比我当小孩子的时候古,比我外公的外公当小孩子的时候还要古。反正是你想得到多古就有多古。打个比方说,现在我们这里已经没有林子了,古时候这里都是林子,现在我们这里只有人没有野兽,古时候这里都是野兽没有人”
“人在哪里呢,那个崽儿后照住在哪里呢?”我又问。
外公说:“就在我们这片山区。那时候照和他妈妈、他祖母都住在巫山。巫山就是灵山,神山,当然有很多神仙也住在那里。”
“哦,我知道了”我对外公说:“我知道神仙会飞,还像孙悟空那样会变,要打老虎和熊都不在话下。但有一点我想不通,后照既然也住在那里,为什么还要去打猎呢?”
外公说:“他是人,跟我们一样。神仙不管人的事。他当然还得去打猎”
哎,我有些为后照遗憾,他不是神仙。同时也希望他打猎时小心一些,一定不要一个人去。我把这话告诉外公。不料外公却说:“后照第一次打猎就是一个人去的,那时他还只有11岁,是个真正的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