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年(1894年),正值慈禧太后60岁寿辰。从正月开始,就拨用大量经费大修颐和园,筹备万寿庆典。各省督抚竭力搜求奇珍异宝,准备奉献。举国同庆的万寿之年,特开“恩科会试”,这为张謇提供了最后一次机会。但张謇连续四次会试败北之后,早已决定不再应试。然而,已年届76岁的张彭年,却望子成龙心切,仍然希望自己在晚年亲眼看见儿子张謇金榜题名。他执意要求儿子再试一次,说:儿子你赴考固然很辛苦,可你年纪毕竟还算年轻,我如今方步入老年,可是还没有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你不妨再试一次吧。
张謇不便违拗父命,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然而启程迟迟,直至二月二十三日(阳历3月29日)才抵达京城,入场的时间已到,于是匆匆借了友人试具,仓促入场。发榜之前,也不抱任何希望,连录取消息都懒得打听。而出人意表的是,在礼部会试中,张謇竟取中第60名贡士。三月(阳历4月)的礼部复试又被取中一等第10名,这就使得张謇获取了参加殿试的资格。
四月二十二日(阳历5月26日)殿试,南派清流领袖翁同龢早已预作了布置。殿试阅卷大臣,有张之万、麟书、李鸿藻、翁同龢、薛允升、唐景崧、汪鸣銮、志锐等8人。在殿试答题时,张謇对策问的“河渠”、“经籍”、“选举”、“盐铁”等四道试题不敢按自己的理解自由发挥,一律遵照朱熹的解释应对。翁同龢为了避免再次错认试卷,已命收卷官(“收掌”)坐候张謇交卷,然后直接送到自己手里。伏案评阅,马上作出结论:“文气甚老,字亦雅,非常手也。”第二天早晨,他与7位阅卷大臣磋商,除张之万以外,其他人都同意把他选中的试卷定为前10名之首。
四月二十四日(阳历5月28日)清晨,阅卷大臣手捧前10名试卷,进入光绪帝御临的乾清宫西暖阁,由麟书按照事先已经排定的先后顺序拆封唱名,拆开第一封,果然是通州张謇。翁同龢连忙向皇帝介绍说:“张謇,江南名士,且孝子也。”皇帝格外高兴。
当天早在五更就恭候在乾清宫门外等待宣召的张謇,和其他进士欢快而又兴奋,庄重、威严的皇宫朝房挡不住阵阵春寒,使他们单薄文弱的身体感受着莫名的战栗和恐惧。时间似乎过得太长,宫垣内万籁俱寂。猛然看见8位阅卷大臣出现在丹墀之上,随即传来宣召官员高声呼唤:
一种期待已久,但似乎又来得太突然的特大喜讯,使得张謇瞬间感觉手足无措,但他很快镇静了下来,踉踉跄跄地进殿跪拜,三呼万岁。
一甲一名,状元及第,是张謇追逐了26个寒暑的最高目标,也是埋葬古往今来读书人青春年华的难醒美梦,而此时此刻,对张謇来说,是梦又是现实,终于在已逾不惑之年的42岁的时候最终实现了。他的心情既激动万分,又充满着迟暮的厌倦。高中之后的当天,他记下了自己的心情:“栖门海鸟,本无钟鼓之心;伏枥辕驹,久倦风尘之想。一旦予以非分,事类无端矣。”意思是说,自己本来如同栖息于门楣上的闲散的海鸥,从来都没有动过步入官场,经历钟鼓庙堂的心思;更像一头倦伏于食槽的老马,早就不再有仆仆风尘的念头。可如今突然而得意外结果,将来要面对的将不知什么是尽头了。
四月二十五日(阳历5月29日),皇宫内太和殿“百官雍雍,礼乐毕备”,光绪皇帝高坐龙庭,心情格外舒畅。他相信师傅的眼力,他求贤若渴的愿望得到了一次令他满意的报偿。张謇略为拘谨地伫立皇帝身边,君臣进行了短暂愉快的交谈。而后,张謇被授予翰林院修撰,这也是高中榜首的士人通常被钦赐的最高官位了。
人生有时真是奇怪,朝于斯,夕于斯,孜孜以求的最终目标到手以后,反而感到平淡,产生厌倦,有不过如此的感觉。张謇经过半生的蹉跎,许多次落第的打击,功成名就以后,就产生了这种厌倦功名的情绪。
张謇大魁天下以后不久,据说发生了一件令他灰心丧气、彻底失望的事情。一天,慈禧鸾驾回宫,王公大臣、六部九卿、文武百官出城恭迎圣驾。当时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许多白发苍苍的耄耋大臣跪迎道路两侧,积水淹没到了膝盖以上,全身匍匐,惶恐万状,不敢仰视,宛若一群落汤之鸡。而慈禧太后仪仗威严,前有虎贲甲士开路,后有车辆扈从殿后,太后乘超级龙凤大轿由14副轿竿、28名轿夫抬行,女官、太监前呼后拥,五色旌旗招展,金爪斧钺林立,好不威风。张謇目睹这一反差极大的情景,顿生悲凉,不禁喟然长叹:做大官亦如此下贱,这岂是胸怀大志之人所能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