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三年(1874年),孙云锦调任江宁发审局,他了解张謇的处境,于是邀约张謇前往,帮助办理文牍,月饷白银10两。就这样,21岁的张謇开始了他的游幕生涯。在动身赴江宁前夕,张謇作诗三首,与同里好友周彦升(家禄)道别,其中一首就讲到他对孙云锦的知遇之感;报恩知己,也是他此行的一个重要原因。
到达江宁后,张謇的眼界顿然大开,这里的人文荟萃与家乡的闭塞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发审局治事的业余时间,他抓紧机会访师交友,刻苦学习,先后报考了钟山书院和惜阴书院,并得到两书院院长李小湖(联琇)、薛慰农(时雨)的赏识。不久,又由孙云锦介绍,张謇向凤池书院院长张廉卿(裕钊)叩问古文法。名师益友的指授切磋,加上他本身的勤奋努力,学业有了很大的进展。
就在当年6月,张謇随孙云锦前往淮安查勘渔滨河积压讼案,使他大开眼界,看到了与四书五经、八股制艺内容迥然不同的江淮农村现实生活,对他触动极大。强烈的刺激,使他诗兴大发,一连写下了10余首反映现实生活的诗作,其中有:
谁云江南好,
但觉农妇苦,
头蓬胫赤足藉苴,
少者露臂长者乳。
乱后田荒莽且庑,
瘠人腴田田有主。
张謇虽出身通州农家,但淮扬地区农村的极端贫困,农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饥寒生活,仍使他怵目惊心。“苍生安石与同忧”,“船山不是一经儒”等发自内心的感慨,反映了他对明末清初提倡经世致用之学的朴学家们有着强烈共鸣,他决心继承先儒的优良学风,走出一条新的人生之路来。
建炎时事重江淮,
故垒萧萧说将才;
欲问中兴宣抚使,
愁云无际海潮来。
在这首咏史诗中,他赞叹南宋名将刘光世、韩世忠经略江淮的功业,渴望在战后中兴中建功立业。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1875年1月),张謇告假回乡省亲,虽还谈不上衣锦荣归,却也称得是否极泰来。张彭年夫妇收到儿子积攒的100两俸银,喜出望外,将白银供奉在祖宗神位前,顶礼膜拜说:“通海乡里,老师宿儒,授徒巨室,终岁所得,不过如此,汝何能一出门即得之。”春节之前,张彭年夫妇为儿子迎娶了海门徐氏。
张謇虽然是奉父之命回家完婚的,而年纪比张謇小四岁的妻子徐端,却十分贤淑俭朴,侍奉公婆非常孝顺,料理家政也很能干,成为张謇倚重的内助。徐家本来很是殷实富有,但后来家道中落,徐夫人曾主动出卖陪嫁的田产来帮助偿债。新婚第三天便穿上平日的布衣粗服,使婆婆看后称赞有志气,而张謇也为此感到快慰。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徐夫人病逝,张謇为墓门题写对联:
九州博大,惟是有女;
百年之后,归于其居。
既道出徐夫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又反映了他们夫妇间的深笃感情。
新婚一月余,张謇就离家赶赴江宁,此时已是光绪元年(1875年)。到江宁后,孙云锦又为他介绍结识了驻军浦口的庆军统领吴长庆(筱轩)。吴长庆的仗义疏财,礼贤下士,给张謇留下深刻印象,他曾写有《奉呈庆军统领庐江吴提督》诗二首,表述了自己的钦敬之意。吴长庆也赏识张謇的才干,甚至还资助他的学习和考试。本年年底,孙云锦奉调河运差,询问张謇愿否同往。张謇因秉承父母意愿,为明年的乡试作准备,难以远行,而婉谢了孙云锦的好意,没有前往。翌年,张謇则答应了吴长庆的邀请,加入庆军幕府,专治机要文书。
吴长庆(1834—1884年)原籍安徽庐江县。捻军兴起时,吴长庆与父亲在家办团练,防御捻军。其父是当地的绅士,因为率领团练守卫庐江县城时,被捻军破城而阵亡。吴长庆一心欲报父仇,继续办理团练与捻军相峙,因为军功,长庆升至总兵,记名提督。长庆军一直由曾国藩统辖调度。后来,李鸿章任江苏巡抚,驻扎上海,征得曾国藩同意,将长庆调到江南,受李鸿章节制。同时被调的还有张树声、张树栅的栅子营,周盛波、周盛传的盛军,刘铭传的铭军,潘鼎新的鼎军。这些部队虽然归并到淮军系统,但并不像曾国藩与湘军的关系那样,由李鸿章亲信朋友和合肥子弟招募训练而成,而是自编团练,独立成军,又先后接受两江总督曾国藩及沈葆桢节制,因而不具备李鸿章嫡系部队的资格,与淮军和湘军都维持着一定程度的关系。
吴长庆身材伟岸,声若洪钟;出身书香门第,颇有文学根底;他在幕府中网罗了一批又一批的学者、名人,颇得清议美誉。张謇盛赞他:
爱士而门左千客,门右千客;
罗贤而朝拔一人,暮拔一人。
与张謇邂逅不久,吴长庆即亲往张謇避居的惜阴书院拜访,又盛情邀请他到浦口军营小住,并不时借名人聚会的时机夸赞他的文章,希望延揽他入幕。张謇受到长庆的礼遇,也十分感动,曾吟诗表示自己渴望入幕的愿望:
骏骨从来能得马,
好收骐骥共殊勋。
这是借用战国时燕昭王为求贤才而千金市骨,将自己比作骏马,表示愿意在赏识人才如同伯乐的吴长庆门下立功效劳。
光绪二年闰五月(1876年6、7月)间,23岁的张謇正式投入庆军统领吴长庆幕府,吴长庆对张謇入幕十分喜悦,给予每月俸银20两的优厚待遇,让他参预军中要务,起草重要函牍,又在府宅后为他构筑茅庐五间,以便他静心读书和办理文案。
张謇由江苏发审局而进入淮系长庆军,是胸怀着远大抱负的,他把吴长庆视为清王朝中兴的希望,在诗文中将他比作嵇康、卢植,期望他“高勋照图丹”,成为像曾国藩那样的名臣;同时也希望自己在辅佐长庆的过程中建功立业,步入青云之路,“朝鱼而暮龙,功名蜕侯伯”。
张謇早在为学籍之事奔走乡里时,就结交了一批文学切磋、道义箴规的知己朋友,如通州范伯子(当世),如皋陈子璹(国璋),顾延卿(锡爵)、顾仁卿(锡祥)兄弟,海门周彦升,江都束织云(锦)、束畏皇(纶)兄弟等。到了以善于网罗英才的庆军幕之后,他的接触面更广,又新交了如海州邱履平(心坦)、江宁顾石公(云)、泰兴朱曼君(铭盘)、武进何眉孙(嗣焜)等一批能肝胆相照的朋友。这些朋友,后来在中国近现代史的若干方面都卓有建树。
光绪三年十一月(1877年12月),张謇具呈学官,更改那带有屈辱的名字,改名为謇,改字季直,别字处默。此后还自号啬庵,晚年更自称啬翁。申请改名后,友人周彦升作诗《更名篇》相赠,讲到謇字除有直言的含意外,还有表示难言蹇吃一义,希望他注意言语谨慎;此前不久,周彦升曾因张謇喜发议论而加以规劝。另外,友人朱曼君的一篇文章,也透露了张謇改字的寓意,原来,他的两个表字,正是表示对淡于荣利的南齐人陶季直和不尚浮华潜心著述的梁朝人沈处默的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