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麻子对文字的神经如此过敏,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佬,精神病!你说他没文化嘛,他用功自学,满脑子都是对文字的歪解。他对文字有种虐待狂的心理,并且在歪钻文字的牛角尖上有着天才的令人恐怖的想象力,堪为超级歪解文字大师。
文字狱,这是个骇人的字眼,听起来就头皮发麻,身上起鸡皮疙瘩。
人活在世上,日常里哪离得开文字,人跟动物行为上的最大区别不就是人会说话会使用文字么!可这文字到了明代就这么不好使,设有禁忌了,有避讳制度。写字说话都得万分注意,干系到自己的脑袋。谁使的文字、语句犯禁忌了,就得获罪蹲牢房去,甚至人头点地。
文字的避讳制度不是朱麻子发明的,是他捡得秦始皇老人家的,他觉得那一套对维护尊严很有用,便采取了“拿来主义”。可这朱麻子论外表、论身世,恰恰是个没多少尊严的人。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又不是名门世家子弟,说出来处处尴尬。因此,他特别在意人的议论、人的文字,有没揭他短的、讥讽笑话他乃至损害他形象威严的。若一见涉嫌文字,他就会面红脖子粗地较劲,即使是拐着弯曲解,罪状成立,就一个字,一句小话儿,也会致无数人头落地。
洪武年间的此类的禁忌多且广泛。这都源于朱麻子一身的毛病复杂,若在当时谁敢像我这么说麻子,朱麻子,或者麻子猪,得,头准得落好几回了。你辩解说,你指的不是人是猪,他说砍得就是说猪(朱)难听话人的头,你还不明白么?
朱麻子曾削发为僧,是个介光介光的秃瓢儿,你若使“光”啊“秃”啊“僧”啊哪怕是“生”之类的字眼,也是犯忌讳的。再有朱麻子干过被官府骂为“红贼”的红巾军,所以最恨人骂他是“贼”,凡跟“贼”字形音近似的比如“赋”啊“则”啊之类的字,他都犯病。这充分暴露了朱麻子实质上是个很自卑的家伙。
说来“则”字案,是文字狱中较典型的一个案子,也是朱麻子对文字过敏到丧心病狂的一桩罪行。
朱麻子硕大的“老板桌”上,每年都会收到各种表笺。
那日,他就看到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老师的来表,其中有“作则垂宪”一句,令他心犯嘀咕。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老师作的《贺万寿表》里面也有一句“垂子孙而作则”,福州府学训导林伯景老师作的《贺冬至表》里居然也有一句“仪则天下”,而儒生孟清所作的表中也跳出一句“圣德作则”。怎么这么多冲着我来的贼(则),是这群书呆子串通一气跟我过不去是不是?还有的表笺里甚至大不敬地出现了“取法”这样的文字,那不是说我曾“去发”做过和尚吗?有的文字写得看起来更让人恼火,竟写什么“藻饰太平”,这不是恶毒攻击我朝“早失太平”吗!还有的胡言乱语“天下有道,望拜青门”,不是诽谤我朝治安不利,盗贼处处,都指望到“青门”做和尚么?作出这等表笺的腐儒酸菜帮子,没一个好东西,全给我斩了!
朱麻子对文字的神经如此过敏,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佬,精神病!你说他没文化嘛,他用功自学,满脑子都是对文字的歪解。他对文字有种变态狂的心理,并且在歪钻文字的牛角尖上有着天才的令人恐怖的想象力,堪为超级歪解文字大师。
人家一个从他乡异域来的和尚,名叫来复,为表示他对大明王朝热情款待的感激,特作诗一首,献给朱麻子,聊表寸心。朱麻子先是高兴,呵呵一乐,接过诗一看,脸上顿时晴转多云。他见诗中有一句“金盘苏合来殊域”,反复念了两三遍,便觉得这和尚心怀歹意,喝令拿下斩首。
和尚真成了丈二,摸不着头脑,以为朱皇帝不懂诗,要做解释。
朱麻子说,我替你解吧!你一个和尚来自异域就异域,为什么在诗中偏不写异域,而写成“殊域”。你小看大明朝人没文化,看不懂你的不良居心是不是,这“殊”字一拆开便是“歹朱”二字,不分明在诽谤朕么?
还有个倒霉蛋,是山东兖州的知州,读书人出身的卢熊。他闲着没事上奏本给朱麻子说,皇上授咱州的州印将“兖”字弄成了“衮”字,是错的,望皇上更正。
朱麻子一看这奏章,就认为不靠谱,也敢揪朕的毛病了嘿!岂止是不靠谱,这秀才忒大胆了,竟然跟朕咬文嚼字,嫌我没文化是不是?朕还不知道山东有个兖州,朕授他衮州就是衮州,这兖和衮就是同一个字,就因为臭屁文人多事写法不同,这卢熊竟敢把它念成“滚州”,不是要朕滚蛋吗?我先让他脑袋滚蛋!这一回朱麻子字弄错了不认账,还要了人家性命,实在是恶劣!
朱麻子大搞文字狱运动,是由于自己连一张可揩P股用的文凭都没有的文化自卑情结,他通过文字狱就是要扫除精神上与智力上都优于自我的各类知识阶层的暴虐冲动。他要对文化人实施报复,他要砍文化人的头,但他同时又知道文化人的头的确比自己聪明,他们的头不可能完全砍光,也砍不光,而且他的王朝还离不开文化人,没有文化人他的大明王朝即使有再多军队、再多锦衣卫,也是个纸做的空壳,一阵风也能把它刮跑了。他要为明朝安魂,于是设立了八股文,让文化人的脑子都往八股里钻,然后跟他穿一条裤子,为他所用。
这八股文是朱麻子为读书人设的一个套,让人一钻就是五百年,把脑子都钻死了,中国也就落后了。
如果说到历史上嗜杀成性的皇帝,不论什么理由,朱元璋绝对算一个。
直到他临死,还进行了最后一次大屠杀,把仅存的几个元勋宿将像傅友德、冯胜等都送入了坟墓,他才咽气。
朱元璋从极为卑贱的地位而登九五之尊,人说他大刀阔斧地行事,也包括大刀阔斧地杀人,实行的是一种血腥统治。中国在世界的落后就从明代开始,14世纪的欧洲,人家在搞文艺复的思想解放运动,扫除生产力发展的障碍,你在关起门来故步自封,搞文字狱杀人、兴八股文禁锢和束缚人身心的自由,你学秦始皇发展秦始皇中央集权制,功耶?罪也!
朱元璋坐都于南京,南京又给了他怎样的治国灵感?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在《中国大历史》中写道:
——“朱元璋奠都于南京(过去曾称建康或金陵),在不少人的眼里看来,这是一座‘不吉祥’的国都,没有一个朝代定都于此而能在史上站得长久。即使到近代的太平天国和蒋介石亦未能幸免。可是孙逸仙称南京‘高山深水与平原钟毓于一处’,这伟大的背景和他的眼光却互相衔接。算来也与他的志趣相符合,今日他的陵墓以花岗石和大理石筑成,即位于紫金山之阳,俯视南京域,视界远眺无碍……”
豹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它渴欲的是爱和残暴
——[阿根廷]博尔赫斯
你们都别把我当孩子!
撒野、任性、一意孤行,嬉戏人生。架鹰、逐犬、走马、斗鸡、射乐、角抵、美人、歌舞、宴饮、狂欢,把这些都标签似的往我脑门子上贴,使劲贴,怎么好使怎么使去,我他妈的照单全收。小爷我没别的,就一好玩的兴致和一好胃口。只是千万别给我讲什么纲常礼法信条戒律之类的狗屁道理!我这辈子就反感这个,就是要把这些狗屁全他妈给扔进厕所里,当皇帝也要当个痛快!
我公开说,小爷喜欢美人,包括容貌出众的半老徐娘,也有恋童癖,玩“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天下就还真没一个人知道当皇帝有多辛苦、多压抑、多他妈狗屁都不如!
那坐在乾清宫里的是一个君王、一个儿子、一个丈夫,就他妈不是一个人!
那躯壳里有的只是一个既不如意而又压抑得要死的灵魂。
当皇帝虽不止我一人,从古而今,有那么多人在皇帝的位子上混过,有几个真正开心的?到了帝制晚期,皇帝越来越不好混,制度越来越严密、刻板。拿秦汉的皇帝和明代皇帝比,帝权在高度集中的同时,皇帝所受到的掣肘也极多,那一张嘴这一张嘴,那一项制度这一项制度,几乎把皇帝五花大绑在龙椅上。表面看,嗬,咱做皇帝的越发威风了,实质上咱做皇帝的人像条鸡巴一样窝在裤裆里,个人空间局促得很呐!有眼光的人就说了——明代皇帝,除太祖、成祖、仁宗、宣宗四位以外,其余没有不受“欺侮”的,要么深受重臣抑沮,要么被宦官所挟持。有的握发吐哺地混、宵衣旰食地混,有的忍辱负重、终生像王二家的小媳妇那样气郁难舒。此外,还有儒家伦理对君王道义的压力更是大于以往。人家说了,“在明清两代,留给像先前的汉成帝、汉元帝、隋炀帝这类艳世风流皇帝或像唐明皇、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这类春花秋月皇帝的空间,大为萎缩了”,因此,混皇帝的人与自身体制之间的矛盾特别难受地摆在面前——咱也是人,对不对!咱还偏偏是好玩的人,怎么了?咱也得活。那么,该怎么办?
咱是皇帝是吗?清规戒律还能杀了我?怕啥呀,十七岁那年,我听了一个人的话,作出了此生的一个重大决定,在令人压抑的紫禁城之外,又与它紧挨的一个边缘化的地方营建一片新宅,那是一个符合我个性的自由空间,人们叫它“豹房”。
我,明正德帝,就是豹房的主人。
§§第12章 正德:豹房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