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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陈秉安与《大逃港》

  ◎林天宏

  从陈秉安家位于十四楼的阳台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深圳蛇口的深港西部大桥。这座由深港两地合作兴建,于二〇〇七年投入使用的白色大桥,是连接深圳与香港的重要通道。

  但在碧水白桥背后,却有着一段几乎被人遗忘的惨痛历史——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有将近一百万名内地居民,由深圳越境逃往香港。这被研究者认为是冷战时期历时最长、人数最多的群体性逃亡事件,史称“大逃港”。深港西部大桥所在的深圳湾,便是当年逃港者的一条主要路线。

  为了弄清这段历史,陈秉安前后用了二十二年时间,采访了百余名相关人物,收集了大量资料。二〇一〇年十月,其长篇报告文学《大逃港》公开出版。

  在一些历史研究者看来,深圳特区成立三十周年之际,这部三十多万字作品的问世,有着极为重要的象征意义。因为“这段此起彼伏规模宏大的逃港风潮,为中国改革开放最为重要的决策之一——深圳经济特区的设立,做了一个深刻而令人惊醒的铺垫”。

  一九八七年,深圳市罗湖区的一家港资大酒店开业,其总经理邀请《深圳特区报》派记者出席。这个任务落到了刚刚到报社工作的陈秉安身上。

  庆典的开头很寻常,可到了评价致辞的时候,情况却起了变化。台上的总经理,在念了一半欢迎辞后,居然捧着演讲稿嚎啕大哭起来。

  台下一片寂静,人们都望着这个失态的总经理。他稍微冷静了一下,突然用脚蹬了蹬铺着崭新红地毯的地面,哽咽着说:“我的父亲……二十多年前,就在我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他背着我,已经快到河边了,一颗子弹打来……”

  “不瞒大家,”他擦去眼泪,说道,“正是为了他当年对我的期望,要活得有出息,我才把酒店开在了这个地方。”

  就像台下的许多人一样,刚刚辞去湖南老家的工作,孤身来深圳“闯天下”的陈秉安,并不清楚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他赶紧询问一个在场的当地居民,才得知,“原来这个老板以前是逃港过去的呀”。

  “逃港?什么是逃港?”他开始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这个总经理的身上,在这座看起来热火朝天的城市背后,似乎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久之后,类似的事情又一次发生。

  陈秉安去一家港资工厂采访,邱姓厂主在接受完采访后,突然把他拉到了一个无人之处,问道:“有一段发生在我身上的历史,你敢写吗?敢的话,请你跟我来。”

  好奇的陈秉安,坐上了这个厂主的汽车。公路崎岖蜿蜒,进入深圳东部的闸门山。两人在一处河岸边下了车,河对岸便是香港。厂主指着对面的一处小树林说:“请你仔细看。”

  陈秉安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望去,在小树林的边上,有一丘小小的坟墓。

  “那是我的哥哥。”这个厂主的眼睛里,突然蒙上了一层白花花的东西。

  在随后的聊天中,陈秉安才知道,二十多年前,邱姓厂主和哥哥一起从这个地方逃往香港,途中遭遇边防部队的追捕,哥哥背上中枪,他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倒在河里,却没有一点办法。

  后来,他在香港打拼出了一番事业,还把厂子设到了深圳。在来内地之前,他在河的那边堆了一座空坟,立了一块墓碑。

  “请你把我的故事写下来,告诉所有人,在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对我个人,对我们的国家,对我们的民族,都是一笔财富。”他这么恳求陈记者。

  从那一刻起,陈秉安突然意识到一种使命感。

  他开始寻访这段此前少有人知的历史。工作一有空隙,他便奔波于宝安县农村的山中小径、旧村瓦舍,采访那些逃港的亲历者,听他们倾诉当年藏在心底的种种怨气,以及对香港天堂般的幻想。

  “如果我不写下它,历史,或许将留下一页空白。”陈秉安缓缓说道,“能给那些葬身在大海高山间的穷困的偷渡者和他们的亲人一点慰藉,是我最大的心愿。”

  这是一部跨度达三十年的惊心动魄的逃亡史。

  在当时的深圳,曾经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十屋九空逃,家里只剩老和小。”

  在民谣背后,则是一组惊人的数字。根据陈秉安掌握的资料,在目前可以查阅到的文件里,从一九五五年开始出现逃港现象起,深圳历史上总共出现过四次大规模的逃港潮,分别是一九五七年、一九六二年、一九七二年和一九七九年,共计五十六万人(次);参与者来自广东、湖南、湖北、江西、广西等全国十二个省、六十二个市(县)。

  逃港者多为农民,也包括部分城市居民、学生、知识青年、工人,甚至军人。从政治成分看,普通群众居多,也有共青团员、共产党员,甚至中共干部。

  逃港的方式,可分走路、泅渡、坐船三种。广东人把这种水路偷渡称为“督卒”,借用象棋术语,取其“有去无回”之义。在许多当地人的记忆中,一到夏天,水库和河里便人满为患。不少孩童从小就被家人灌输:“好好练游泳,日后去香港。”

  偷渡者通常都带有汽车轮胎或者救生圈、泡沫塑料等救生工具,还有人将多个避孕套吹起来挂在脖子上。有些偷渡者下水后,还一边游一边背诵毛主席语录给自己打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当时,上述物件都属于严格控制使用的物品。到后来,就连乒乓球都成了其中之一。因为边防部队发现,甚至有人将数百个乒乓球串在一起,作为救生工具。

  泅渡毕竟是年轻人所为。中老年和儿童妇女通常选择陆上偷渡,从深圳梧桐山、沙头角一带,翻越边防铁丝网,粤语中戏称为“扑网”。为了躲避警犬,一些逃港者临行前会到动物园收买饲养员,找一些老虎的粪便,一边走一边撒,警犬闻了粪便的气味,便不敢追踪。

  当时对偷渡者的打击是异常严厉的。凡不经合法手续前往香港者,都被视为“叛国投敌”,抓到就收容。而边防部队对于偷渡者是最大的障碍。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边防战士遇到不听命令的偷渡者可以随时开枪,许多偷渡者被打死在滩涂上和山里。此后,由于上级的严令,开枪的现象才逐渐消失。

  这种风险极大的逃港风潮,还催生了一个新职业——“拉尸行”。在鼎盛时期,深圳活跃着二百多个“拉尸佬”。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深圳蛇口海上派出所曾经规定,“拉尸佬”每埋好一具偷渡客尸体,就可以凭证明到蛇口公社领取劳务费十五元。

  陈秉安曾采访过一个当年的“拉尸佬”。这位老人告诉他,最多的一天,自己从公社领到了七百五十元,而在他埋葬的五十具尸体中,有四个是他的亲人。

  在某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强行冲关的情况。

  这些偷渡者成群结队,每人持一根四尺多长的木棒。带头的偷渡者公开说:“谁阻挠我们,我们就用木棍和他们搏斗,冲过去,就算开枪也不后退!”

  在那个年代,偷渡是公开的秘密。哪家有人偷渡成功,家人不仅不避嫌,反而会在外人面前炫耀,更有好事者大摆筵席,大放鞭炮,以示庆祝。

  陈秉安曾遇到过一个逃港者中的传奇人物,这个人先后偷渡了十二次都被抓住,创下了一个纪录。到第十三次,边防战士看了他都脸熟,实在不好意思再抓了,他才成功地逃到了香港。

  为什么要逃港?这个问题,陈秉安曾经问过很多人,得到的答案也各式各样。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贫穷和饥荒。

  一九五九年,广东出现了严重的饥荒。一个逃港者告诉陈秉安,那个时候,伙食里基本看不到肉和油,就连青菜都很罕见。为了缓解饥饿,他曾经吃过蕉渣、禾秆、木瓜皮、番薯藤,甚至一度还吃过观音土。

  当时,宝安一个农民一天的平均收入,大约在七角钱左右,而香港农民一天的收入,平均为七十港币,两者间悬殊近一百倍。当地流传的民谣唱道:“辛辛苦苦干一年,不如对面八分钱(指寄信到香港叫亲属汇款回来)。”

  政治上的迫害,也是逃港的主要原因之一。

  著名音乐家马思聪是最为典型的代表。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后,时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的马思聪饱受凌辱。一九六七年,他借一次到深圳演出的机会,铤而走险,乘船逃往香港。他抵达香港的第二天,全港的报纸与电台都报道了这一消息,从而掀起了一场以知识分子和知青为主体、长达十年的逃港浪潮。

  陈秉安曾经采访过一个民兵队长,他逃港的原因,今天听起来匪夷所思。

  这个民兵队长在山里发现了一个从台湾飘来的气球,气球下方的篮子里,有许多食品和一件白背心。在两岸处于敌对状态的那个年代,广东一带经常发现这样的气球。他把食品上交,但实在舍不得那件白背心,就偷偷留了下来。

  几天后,他穿着白背心参加了一场篮球赛。围观的人们发现,这件白背心在被汗水浸湿之后,背上出现了“反攻大陆”的字样。结果,这个原本“根正苗红”的农民,被打成了“美蒋特务”,受到严酷的迫害,不得不逃往香港。

  为了应付日益严峻的逃港浪潮,宝安县决心在一个叫做西坑的村子里“展开一场殊死的争夺”,把西坑村建设成“反偷渡的红旗村”。

  村里掀起了一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高潮。村前村后的墙壁上,刷满了大标语:“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奋勇前进!”田头的井水边,也插上了“抓革命、促生产”的语录牌。一到天黑,就组织村民唱歌,曲目多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等。

  一时间,西坑村成了宝安全县乃至广东全省鼎鼎大名的“红旗”。每天来这里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在村外的荒山上踩出了一条小路。

  但没多久,这个精心构筑的“社会主义教育堡垒”也倒掉了。一九七三年,西坑村的大部分青壮年,包括当年反外逃的积极分子、民兵干部都逃到了香港,有个组留下的最大的“男人”,是一个八岁的男孩。

  一个逃到香港的农妇甚至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死后,连骨灰都不要吹回这边来!”

  对待逃港者,港英当局的态度也经历了几个阶段。

  逃港者们从事较多的工作,是最为初级的家庭作坊式的手工业——粘纸盒、缝袜子、勾纱等。因为他们工作卖力,要求又低,正好为经济开始腾飞的香港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由于逃港者的数量越来越多,港英当局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开始实施“即捕即遣”的政策。但由于香港市民与逃港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逃港者都是香港市民的亲属、朋友或者同乡,这样的政策遭到了普遍的反对。

  在陈秉安搜集到的许多香港报纸里,都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

  一九六二年五月,有三万多名逃港者聚集在香港市区附近的一座名为华山的小山上。港府调集了数千名军警,开始大规模的驱赶与抓捕。与此同时,先后有十余万名香港市民,带着食品和饮水赶到华山,保护这些逃港者。根据事后的统计,大约有一半的逃港者,在市民们的掩护下逃往市区。

  许多香港警察也不忍心抓捕这些人,甚至有警察不听命令,同逃港者拥抱在一起流泪。

  最后,在“不行动者作抗命论”的指令下,警察才终于开始执行命令,将这些逃港者强行拖到山下早已准备好的数百辆汽车上,准备第二天遣送回内地。

  第二天,当数百辆汽车排成长龙,缓缓向内地方向开去时,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出现了。

  数百名香港市民突然跳到马路当中,躺在地上,挡住了汽车。人群里爆发出吼声:“快跳车啊!”据事后统计,又有近千名逃港者,在周围香港市民的掩护下逃离了现场。

  在陈秉安采访的数十名后来在香港事业有成的逃港者里,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类似的艰难时刻。他们从社会最底层做起,受尽白眼,艰苦奋斗,不仅慢慢融入了主流社会,而且创造了许多“财富神话”。

  曾有人做过统计,在上世纪末香港排名前一百位的富豪中,有四十多人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逃港者。其中就有金利来集团董事局主席曾宪梓、壹传媒集团主席黎智英、“期货教父”刘梦熊等人。不仅如此,著名作家倪匡、“乐坛教父”罗文、“金牌编剧”梁立人等香港文化精英,也都曾是逃港者中的一员。

  在这些人中,陈秉安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个叫叶小明的企业家的故事。

  叶小明是一九六二年逃到香港的,当时他还只有十一岁。五月的一个深夜,母亲背着他,随着逃港的人群,扒开铁丝网,由沙头角向香港新界方向逃去。

  但当晚深圳突降暴雨,数千名逃港者仅有二百余人侥幸脱险,其余尽为洪水吞噬。

  叶的母亲便是遇难者中的一个。儿子含泪掩埋了母亲,然后朝香港走去。他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叶争气,“发誓在香港干出一番事业来,一定要对得起死去的母亲。”他从底层做起,奋斗了数十年,如今已经是大型物业公司的老总,行业内数一数二的人物。

  “我们不是总在讨论香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经济奇迹吗?你听那些专家分析这个指标、那个政策,他们懂得香港吗?他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香港人吗?”在采访中,叶小明流着眼泪,这样告诉陈秉安,“我告诉你,真正的香港奇迹,是我们这些人,是我们这些冒死上了梁山的人,用血、用眼泪创造出来的!”

  应该拿逃港者怎么办?这成为摆在中国领导人面前的一个难题。

  一九六二年,《人民日报》的一个记者受上级委派,来到深圳。他想搞清楚,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个记者在香港看到的,并非如此。他和逃港者聊天,对方哭着说:“我们也是党员啊,对不起党,对不起祖国,给社会主义丢了人,可我们实在没办法啊!”

  他第一次弄明白了,香港人并非像宣传的那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的生活,比内地高出了许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香港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在内地还吃不饱饭的时候,香港居民已经用上了电视机、洗衣机。

  回到深圳后,这个记者先后写了四篇内参,把自己看到和认识到的情况向中央报告,希望执政者能从大逃亡中“吸取教训,反思历史,调整政策”。

  半年以后,原本铁板一块的政策,开始有所松动。与此同时,内地开始通过香港购买粮食,饥荒有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但这样的政策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在此后的十余年里,依然发生了多次大规模的逃港浪潮,各级政府对此似乎也束手无策。

  一九七八年,习仲勋主政广东后,经过大量的走访,亲身感受到了当地居民对提高生活水平的渴望。他意识到,光靠严防死守不可能有效地遏制偷渡,必须另辟蹊径。

  随后,广东省委主要负责人向中央提出了在深圳设立经济特区的想法。很快,他们便迎来了复出不久的邓小平。

  据说,在他们忐忑不安地汇报了逃港情况后,邓小平却出奇地沉默。他连吸了几根烟,平静地对大家说:“这是我们的政策有问题。逃港,主要是生活不好,差距太大,生产生活搞好了,才可以解决逃港问题。”

  一九八〇年八月二十六日,在逃港的桥头堡深圳,率先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经济特区。负责广东特区筹办、曾兼任深圳市委第一书记的吴南生回忆道:“在特区条例公布后的几天,逃港的人群突然消失了!确确实实,那成千上万藏在梧桐山的大石后、树林中准备外逃的人群,完全消失了!”

  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后,偷渡基本绝迹。近年来,大量的香港人涌入内地反而成为一种潮流。

  在深圳特区成立十周年的一九九〇年,陈秉安采访到了前来深圳参加庆典的习仲勋。当聊起那段历史时,习仲勋意味深长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千言万语说得再多,都是没用的,把人民生活水平搞上去,才是唯一的办法。不然,人民只会用脚投票。”

  在三十年后的今天,“逃港”已经成为一个历史名词。但让陈秉安感到不安的是,这段历史却逐渐被人们遗忘,甚至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在深圳这个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城市,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故事。

  很多当事人对这段历史都讳莫如深,毕竟,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许多档案管理部门,也以各种理由,拒绝了陈秉安的查阅请求。

  当然,也有一些人的态度与此相反。二〇〇七年四月一日,对于陈秉安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天,广东省档案馆解密了一九四九至一九七四年的一万两千多件档案,其中就有大量与“大逃港”有关的资料。

  二〇〇九年年底,已经担任深圳市作协副主席的陈秉安终于完成了三十多万字的《大逃港》书稿。据陈秉安透露,深圳市有关方面对这部作品也甚为重视。在特区成立三十周年的时候,在许多当地官员眼中,这部作品被视为对这座城市的一种“献礼”。

  曾有人问他:“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份在许多人看来不太友好的礼物?”

  “献礼,并非只有歌颂一种方式。有时候,真实才是最重要的。”陈秉安这样阐述道,“大逃港,无疑是历史的大悲剧,但同时,它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催生针。如果不写下它,这个城市将永远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自己的根究竟在哪里。”

  如今,从陈秉安家中的阳台望去,蛇口深圳湾,这个原本荒凉偏僻的逃港之处,已是一片大工地。这里正在兴建一处海滨公园,周边许多楼盘的价格也水涨船高。购买者中,有许多香港人。

  但历史依然会顽强地留下自己的印记。在这处工地里,时常会挖出一些逃港死难者的遗骨。不久前的一天,一个朋友告诉陈秉安,他们在滩涂中挖出了两具逃港者的遗体。从尸骨的大小形态上判断,应该是一对男女,他们的手腕,用绳子紧紧地绑在一起。

  (摘自《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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