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云雷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说:“曹乃谦是中国最一流的作家之一,他和李锐、莫言一样都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不管中国大陆的评论家对曹乃谦的看法……我觉得曹乃谦是个天才的作家。”对大陆评论界长期忽略这样一位优秀的中国作家,马悦然感到难以理解。这也对中国大陆的文学界提出了一些问题:一,曹乃谦是否是“中国最一流的作家”,对他应该如何定位;二,中国批评界是否忽略了这位作家的价值;三,马悦然的评价是否可靠?
在读完曹乃谦的《最后的村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这两本小说集后,我认为曹乃谦是一个有独特风格的作家,但说不上是一位大家,曹乃谦小说的特点很突出,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叙述方式和语言特色,但也有明显的不足之处。
在文学传统上,曹乃谦的作品继承了中国现代小说“抒情诗”的艺术脉络,即郁达夫、废名、沈从文、萧红、孙犁、汪曾祺的传统,在小说的抒情性、散文式笔法等方面别开生面,其优秀的作品如《野酸枣》、《沙蓬球》等,能令人想起沈从文的《萧萧》、孙犁的《山地回忆》等经典作品,但作者却又有独到的发挥与创造,在色调上有着明显的区别。如果说沈从文的小说明丽自然,孙犁的小说清新细腻,那么曹乃谦的小说则更为幽暗,但他们对特定环境下“人性美、人情美”的关注则是相通的。
曹乃谦小说最值得注意的,是在语言上采用了一些方言土语,并成功地将之融入到小说的叙述之中,带有浓重的泥土味,达到了一种“既雅且俗,大雅大俗”的艺术效果,这令人想起赵树理的小说,但与赵树理将方言“化”为普通话不同,曹乃谦的小说则注重突显“方言”自身的特点,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曹乃谦有着类似韩少功、李锐等作家对语言的自觉。另外,对地方民歌的频繁引用,也构成了小说的一大特点,这显示了曹乃谦对地方文化、民间文化的汲取,也是构成他小说“风俗画”特色的一个重要因素。
曹乃谦的小说也有一些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一,小说的风格化过于明显,不少作品自我重复,不但在风格、题材上重复,在叙述的姿态上也自我重复,一个明显的例子是,我们读曹乃谦的一篇小说,会有惊喜之感,但读完他的一整本小说集后,会发现人物、故事与叙述方式都极为雷同,模糊在一起了;二,小说一直以“性与饥饿”来刻画农村中的苦难,但对“性”的描写与展示过于集中,如兄弟朋锅、母子乱伦、兄妹越界、光棍“跑马”、粪坑偷窥等等,有时显得格调不高,并有“炫异”之嫌;三,小说对苦难有着较为细致的呈现,但作者却时常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古代“文人”那种欣赏、把玩的态度,有一种精英式的优越感,这使小说以“审美”遮蔽了对人物的同情、批判与反思。
如果我们承认张承志、史铁生、贾平凹、王安忆、莫言、韩少功、张炜、李锐等是“中国最一流的作家”,那么曹乃谦离他们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他没有这些作家的文学世界那么丰富、宽广与深厚。也许曹乃谦最大的意义在于他延续了“抒情诗”小说的传统,并做出了自己独到的探索,这使他在当代文坛有不可忽略的价值。
那么,中国文学界是否忽略了曹乃谦呢?
这涉及到曹乃谦作品的发表与出版情况,在《最后的村庄》的“后记”中,曹乃谦说,“收进本集子的作品,都是以前发表过的”,杨新雨在该书的序言中也介绍说,“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坛巨擘汪曾祺就看中曹乃谦的小说,极力举荐他之后,还说他是‘一举成名天下闻’。他的小说连续发表于国内的大刊及港台的报刊,入选各种选本,被翻译到国外,文坛人物也多有评价”,而他后来是“因服侍病重的母亲,为尽孝而辍笔”了。在这两本书的封底,附有王安忆、陈忠实、李锐、刘心武等人推荐性的短语,对曹乃谦的小说都有极高的评价。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大陆文学界对曹乃谦并没有故意的忽略,而只是没有马悦然的评价那么高罢了。
马悦然和他背后的诺贝尔文学奖,当然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但其弊端也是明显的。就马悦然个人来说,对曹乃谦的评价,首先受制于他的个人趣味,他像一般的海外汉学家一样,不喜欢“感时忧国”的作品,更喜欢“抒情诗”的优美动人,最典型的例子是他对沈从文的喜爱。个人趣味是时代与环境的产物,本无可厚非,但如果以之凌驾于中国文学之上作为评价的标准,则难免跨越了界限;其次,则是政治与民族偏见,我们注意到《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的背景是一九七三年左右的中国,小说将这一时期的中国农村描述为贫穷、愚昧、落后,似乎不可理喻的世界,虽然较为隐约,我们似乎也不难看到马悦然对之肯定的背后,存在着他对中国在政治与民族上的双重偏见;第三,从现实的效果来说,曹乃谦的小说在市场上获得了成功,在“文学场”上也获得了成功,这双重性的成功不仅属于曹乃谦,同时也是属于译者马悦然的,与曹乃谦的亲近关系使他的评价不得不打上一点折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