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鲲 西
海藏楼是郑孝胥的楼名。郑孝胥字苏戡、又字太夷,号海藏。福建闽侯县人。光绪八年乡试第一名。与陈三立同为同光派代表诗人。“九·一八”后任伪满洲国总理,沦为汉奸。所遗留日记由中华书局整理于一九九三年出版。现选择有代表性的人物以及旧闻轶事,以供读者观赏。
——作 者
心史史笔
明清史家孟心史早年投效广西龙州郑海藏幕下,二人交谊弥笃。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起,未久故都沦陷,孟氏仍滞留北方未南下。在这之前(一九三七年五月二十七日)郑氏日记有此记载:“得五丁书,寄来孟莼孙所作《海藏楼诗序》及钰甥妇三百元收条。”(第2671页)据此可知孟与在关外之郑氏仍不时有书信往还,而此处所云三百元收条即是诗序润笔资。今刊本《海藏楼诗集》自不载孟氏序,近人陈兼与《兼于阁诗话》心史史笔一则云此在孟氏为最难着笔之文字,缘郑氏政治操守使然也。陈氏约略摘录序文数语,其文曰:“所作皆负气之事,所作皆负气之诗,负气之事之果为是非,将付之难齐之物论,而诗则当世无异辞矣。”孟氏不愧为史家,所谓负气之事齐之以庄生之论,实皮里阳秋,未掩其过也。末句归美其诗是回到本题,亦极得体。旧都沦陷后,敌伪纷纷登场,其中不乏郑氏旧识,是年十一月八日过塘沽,经天津抵达北平,自言从辛未(一九三一年)出关至此已六年多。十一月十日日记“访孟莼孙,已入协和住院。”(第2693页)十三日再记“与稚辛同至协和医院视查莼孙,赠二百元;莼孙气色甚好,病榻中尤作七言古诗,题曰《有赠》,即赠余也。”(第2693页)此赠诗《诗话》有抄录,计二首,其一:“诗人拥节事专征,仰视飞鸢瘴海行。三十年前旧宾客,微吟亲见塞尘清。”其二:“羁絏勤劳得鬓霜,萧然无改旧行藏。旁人若讶今殊昔,惟有诗篇老更苍。”不忘旧谊,措辞温雅,其间虽有“旁人若讶今殊昔”句,仍从诗人一路许来视者。《诗话》于第二首释有误,可参看该书第109页。孟心史一九三八年一月卒,时郑氏已回关外。日记中尚有郑未出关前与孟频繁来往记载,此从略。
吴清源故居
前集曾记吴清源旧事一二,兹从福建美术出版社新刊《福州名园史影》中又获得有关吴氏家世更翔实资料。前篇曾记吴氏旧居为福州名园半野轩,此园历史由来至久,特影印园中一景附载于此。《史影》关于吴氏家世有如下记载:“吴家世代书香,祖吴渶,字青溪,生三子,次子仲翔,沈葆桢妹夫,曾任福建船政提调、天津水师学堂总办;四子继籛,字小铿,号捷皋,自署菊禅,半野轩园林主人,能诗,擅书法;五子吴毅,字劭龙,其子吴泉,字清源,当代著名棋圣。”据此半野轩主人实其伯父吴捷皋。吴清源去日时以字行,吴泉应是他的本名。今人有文记吴氏谓因加入日本籍改名吴泉,实误。因入日籍用本名容或有之,但并非改名。又吴去日时母兄随去,《海藏楼日记》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满人之能棋者以宫内府职员吴某某为最,吴清源之兄也。”(第1699页)此处郑氏有意讳其名,吴氏之兄后任职伪满,应无疑。此亦今人说吴氏身世者所不知。
燕京旧事
此处所称燕京旧时琐闻,在时间上跨度颇大,大约起光绪末年中至民国初年北洋政府时代以及其后改称北平的上世纪三十年代。叙记不依时间顺序,随想随写。
一、来今雨轩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三十日:“弢庵言多竹山卒于吉林,旧雨轩无主矣,可悲!”(第2211页)多竹山不详为何许人,日记内或有出现,此处旧雨轩当指北京中山公园内来今雨轩,其义今人多不知识,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下第五章第1029页释钱牧斋《感叹勺园再作》诗中“今旧人情都论雨,暮朝天意总如霞”,句谓钱遵王于上句引杜工部《秋述》“旧雨来,今雨不来”,所释甚是,于是陈先生曰:“惟今日游北京中山公园来今雨轩者,恐未必尽知耳。”来今雨轩旅京者必游之地,其义知者盖鲜,故特为标出。
二、德医司克礼 民国初年在北京行医的德国人司克礼极有名,但一般或呼作克礼,忆林琴南笔记中亦尝提及。一九二一年一月十九日记司克礼南来:“会元东、司克礼同来。司偕其妇前日到沪,德国人来者五十余人。”(第1855页)此行何事无法考证,按上世纪三十年代旧北平应无其人。日前观曹禺《雷雨》舞台剧即有称克礼医生者,舞台剧当必据原作,而《雷雨》作者亦必得于传闻或亲见,由是可知民国初年司克礼知名度之大。
三、西车站西餐 民初旧京西车站盛于东站,东站在平沪通车后始取代西车站。在先西车站附设西餐极有名,先慈南归后屡道及之。日记一九二四年五月二十六日:“某某等来,同至西车站晚饭。”(第2001页)上世纪三十年代之后旧北平数家西餐馆,已不见有西车站。
四、宣南巷陌 光绪十七年,西历一八九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亲友中渐即零落,不知谁当有成。世运生事,奄奄不振,宣南巷陌,岂堪复到耶。”(第252页)按宣南指宣武门之南,市肆林立,极繁华之至,当时京官文人聚集之处,今人选清诗别有注解(古籍版),似与晚清文人诗歌中屡及宣南怅惜旧情者有异。
五、评点严文 海藏楼与严又陵交至厚,然评点严文并而比之职业外交家罗丰禄颇见高下,光绪十一年西历一八八五年六月二十八日:“观严又陵文,天资绝高,而粗服未饰。”又四日,七月二日:“阅稷臣文一首。其人好深思,可与诣古,视严又陵气不如而思路过之。”(第60页)按罗丰禄字稷臣,亦闽籍。罗氏本不长于此道,只是久司外事,自不能无所见,出发点与严不同,其务实处或与郑氏相近,严所识者非郑所及,以是但以文字之是否文从字顺苛责之。其后严以列名筹安会身名受累,今人有引海藏楼《答几道》二绝中“侯官严叟颓唐甚,可是遗山一辈人”,谓元遗山金亡不仕,颇有气节,负一时重望,郑诗实责严愧对元遗山一流洁身自好之士云云。(文见《万象》2006年9月号第151至152页)按所释全失诗意,此末句是贬语,辞意甚明,此诗实作于一九一六年(民国五年)七月二日,“作杂诗二首,用全谢山论元遗山求修史事。”(第1617页)全祖望《鮚■亭集》外编卷三十一《跋遗山集》谓遗山求修史之故,委蛇于元之贵臣,(中略)是遗山之志节有亏世有定论,非只全氏此文。
六、宛平县长 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二日:“王冷斋来,为人求书。”(第2323页)按王闽籍,“七七”事变时抗战甚力,惜经历不详。
七、迈达 此名姓日记中屡见,光绪二十八年西历一九○二年四月七日:“邀季渚、子益、王子沅及船政教习迈达在盟鸥榭饭。”(第826页)按季渚即魏瀚,福建船政最早主持人,亦是世称传述林王合译《茶花女遗事》经过者;子益即高而谦,长期任职外交界,与高啸桐、高梦旦世称长乐三高(见黄氏《摭忆》),时先君(讳沅字子沅)亦在座,迈达实是先君为郑氏推介的。一九二四年先君因病南下归闽,其间与郑氏多次接触当另记,十月九日:“过王子沅,同访迈达。”(第2018页)此距初见迈达已二十余年,或所见者是迈达之女,久居中国,详情皆不明,特记此留待他日后人稽考。
沪渎杂事
一、老半斋刀鱼面 一九一七年四月十日:“旭庄约至老半斋吃刀鱼面。”(第1656页)老半斋百年老店,刀鱼面至今有名,此日记所载是老店信而有征。
二、先施公司开张 一九一七年十月二十一日:“大马路先施公司开张,购物者数千人。”次日又记:“至先施公司,登楼四层,仅全部五六分之一。”(第1688页)此可确定四大公司之一的先施公司开业在一九一七年十月二十一日。
三、屈臣氏(WATSON) 中国自开埠以来,西方公司及舶来品纷纷侵入,屈臣氏在南方闽粤尤普遍,然最早见屈臣氏记载的竟在光绪十六年,西历一八九○年,而地在北京,日记:“与爱苍同至琉璃厂,复至屈臣氏买药水。”(第173页)
四、水果盐 (第1698页)、帕勒托(第1890页)、洋芍药(第1689页)按水果盐西名Enno Fruit Salt,冲时发气泡,利于大解;帕勒托西名Palato(拼音或有误),瓶装,一种温和补品,味甘香,略如酒类;洋芍药,日记云:“上海谓之大梨花,余名之曰西菊,与菊无少异,而色加艳,各色皆备。”此实是Carnation,今名康乃馨者。
五、最早航空邮寄 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今日为西历七月一号,开办北京至济南航空邮政之第一日。作书寄小七,自至静安寺邮局,询之云须至总局。即坐电车至总局,方八点五分。注限八点半前,即买航空票粘寄,先贴挂号邮票九分,加航空票一角五分。上海局封发日系一、三、五,下次拟寄双日明信片,今日一号,正是星期五。”(第1872页)按此为邮局主办之航邮,郑氏凡属于民国者必峻拒之,梁鸿志请其书民国大学即拒不应允。此段记事所以如此从容,实由当时中国邮政由于不平等条约归英国人掌管,今日六十岁以上人犹及见在英人管理下之旧时中国邮政。
六、西清明节 一九一五年三月三十一日:“小乙、五丁均放假七日,俗称西清明节。”(第1556页)按此实西方耶教复活节(Easter)。
七、女高音比八股文 光绪十七年十月(西历一八九一年十二月十二日)郑氏驻日任上参看慈善义演,中云:“有西妇登场度曲,其音颇浏亮,节奏极似华人口哦八股文者,以洋琴和之。”(第249页)按比八股文于音乐,周作人《论八股文》于八股文之音乐性论之极痛切,归纳谓中国人特别喜爱节奏,读八股文犹如麻醉于音乐中。周氏所论多痛斥八股文之无意义,殆如麻醉品。此意钱锺书《谈艺录》溯源更远,该书四诗乐离合下附说四八股文云:“复如明人八股,句法本之骈文,作意胎于戏曲。”云云。所论尤透切,非仅凭直觉感觉八股文中之音乐性。其详可参看《谈艺录》四诗乐离合各节。 ■
日本书名长达一百一十四字
近来日本长书名、超长书名的书籍屡屡面市。美术杂家横尾中则的新作,因其书名长达日文一百一十四个字而居日本公开刊行书籍书名长度之最。
《如果明白烦恼也是迷茫也是年轻人的特点,那就不必担心。因为大伙儿都是这样长大成人的。我也曾是烦恼和迷茫的天才哟。如果认识到在没有烦恼没有迷茫的地方就没有进步的话,那只要你喜欢工作,就什么都可以做。去找吧。》(勉诚出版)。日文原文含标点为一百一十四个字节。日译汉一般缩水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但因是口语,以上拙译也长达一百零一个字符。
长题并非绝无仅有。语言艺术家市原弘子的作品集《我希望他在雨夜之中不打伞穿着竖起领子的雨衣抱着一束玫瑰唱着青春的身影来向我说:“对不起。我……”》也长达七十一个日文字(中译四十八个字符)。对长题、超长题书成风,日本评论界看法不一。有人认为这是照准读者心理,重视市场效果的倾向。但也有出版商认为,问题不在书名长短,而在于其中是否有抓住读者的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