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2月5日,东洲市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如期召开,黄灏顺利当选为东洲市副市长,分管城建、道路、水利、交通等工作,实现了怡然对他的第一个期望。
12月11日上午会议结束,午饭后,黄灏买了一束菊花去怡然墓前,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12月20日下午,黄灏带着儿子搬进了市府宿舍B幢五楼怡然住过的502房间,想寻找往日温馨美好的回忆。房间客厅里挂着怡然的大镜框。卧室床头挂着一张怡然获得女大学生游泳冠军时,黄灏上前紧紧拥抱她的激动场面;第二张挂在床里头,是怡然七月初八生日那天,同学们在教室里为她办生日派对,要求黄灏怡然二人咬住左右摇摆不定的苹果,苹果没咬住,却咬住了怡然的嘴唇,怡然羞得满脸通红;第三张照片是大学生春游,怡然扭伤了脚,黄灏背着怡然登上山顶看日出,怡然伏在黄灏的肩头,抿着嘴甜甜地微笑着,黄灏乐得合不拢嘴,笑得阳光般灿烂,被欣悦抢拍下来的绝美镜头。这些相片挂在床头时时欣赏,回忆多多,情意浓浓。还有几张照片挂在大厅中的两侧,每一张相片都展示着怡然欢乐的笑容,活泼俏皮的模样,洋溢着青春的激情。
毅淼看着妈妈的照片问:“爸爸,妈妈长得可漂亮啦,为什么当初不去当电影明星啊?”
“小宝贝,妈妈学的是财务和中文,她不想学戏剧专业,不想演戏,老师建议她去学电影,妈妈没有同意,选择了和爸爸一样的专业,成为爸爸的爱人,然后有了你,你知道么?”
“我知道,奶奶已经跟我说过了,我是你和妈妈把我生下来的,不是亦帆爸爸的儿子。怪不得人家都说我像你不像亦帆爸爸,为什么妈妈不告诉我呀?可惜妈妈不在了,本来我可以看着你和妈妈结婚的,爸爸,是吗?我好想好想妈妈呀!这个房间是我和妈妈一起住过的,现在是我和爸爸一起住,总是少了一个。这个房间虽好,可是没有妈妈,也就没有快乐啊!”
“儿子,我也想你妈妈呀,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工作一停下来,你妈妈的身影就在爸爸眼前晃动,挥之不去。尤其是晚上,我经常想得彻夜难眠,泪湿枕巾,常常梦见你妈妈从悬崖上摔下去,而我拼命拉拼命拉,怎么也拉不动,而被噩梦惊醒。”
父子正在说话,晓雅来了,抬头看见大厅的墙壁上挂满了怡然美丽飘逸、柔媚娇俏、活泼生动、神采飞扬的照片,有和黄灏合影的、有单人的、有拥抱的、有接吻的,各有千秋。进门对面墙上挂着一张黄灏搂着怡然肩头,手扎着手,站在大学校门口拍下的照片,二人乐得笑弯了眉。
“黄灏,没想到怡然走了近四个月了,你对她还是情深依旧,痴情不减当年呐。今天我受人之托,想问你一件事的,团市委的副书记梅若云,以为我们离婚了,托我做红娘,我答应了她的要求,下午便过来找你了。如果你愿意,我们马上办理离婚手续,再安排你俩见面,反正是共事过,聊起来也方便,行不行一句话,我回去好交差。”
“你想离婚我马上签字,做媒免谈。‘梅花开似雪,红尘如一梦’,今生我有怡然的灵魂相随,有宝贝儿子相陪,有我喜欢的工作,这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想要了。因我的心中唯有怡然,此生矢志不渝,无论娶谁都会给谁带来伤害,再说我也已经没有那种心情了,怡然把我的心带走了,‘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啊?请你帮我断然回绝,让她死了这条心,尽快另觅如意郎君,对我不要存丝毫幻想。你告诉她我此生不再结婚,‘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仍愿‘沉思往事立残阳’。”
“噢,我知道了,现在就去回绝。”
晓雅心头酸浪滚滚,活人争不过死人,无论她做什么,怎么做,黄灏均视而不见,形同陌路。如今从家里搬到市府宿舍居住,且是怡然住过的房间,这同离婚又有什么两样呢?看来这段死亡的婚姻也很难再维持下去了,晓雅含泪离开了502房间。
晓雅拭去眼泪去A幢楼408房间找梅若云,梅若云听了晓雅的传达,对黄灏肃然起敬,注视着晓雅忧伤地说:“晓雅,我们活着的人,还不如一个九泉之下的怡然啊!身为女人,被一个男人如此执著地爱着,即使红颜早逝,也死而无憾矣!如今像黄灏这样的男人,点着灯笼也难觅呀!身边追我的才貌超群的男人也好多,可惜像黄灏这样对爱情专一的却微乎其微,他们总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着地里,这山望着那山高,我曾经受过伤害,望男却步了,把自己的心紧紧封闭了一年,以为自己的心死水一潭再也起不了微澜。谁知那天黄灏调到团市委碰面后,我的心似小鹿碰撞,怦怦跳个不停,脑海里即刻闪现出‘终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强烈感觉。我在心里说,他就是我今生要找的人。后来我晓得他是你的爱人,又听说你们关系一直不好,他有一个感情甚笃的怡然,我不敢明目张胆地追求他,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我明知不现实的,可我总是放不下。如今怡然走了四个多月了,我也没有希望成为他的朋友更不用说伴侣了。晓雅,看来你也别指望走进他的心里了,既然你们捆绑在一起,害得身边六个人痛苦,因何不选择放手呢?今天顺便奉劝你一句,我们一起放手吧,黄灏是属于肖怡然的,肖怡然是属于黄灏的,无论是她活着还是死后,都占据着黄灏的心,我们别在感情的死亡线上挣扎啦,回头是岸。如今他们父子俩住宿舍,你住在他家守空房,有甚么意思呢?他不仅不为你的付出所感动,说不定在心里还对你嗤之以鼻呢?快到晚饭时间了,你回娘家商量一下,离婚有时候是一种解脱,离婚后你俩还能做个好朋友,不像我,单相思什么都不是,想与他做个普通朋友都难哩!再说,你爸爸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挺孤单的,你离婚后回娘家居住,待以后遇到有合适的再嫁,并不见得是坏事啊!何必赖在黄家呢?这样反而不被尊重。你三思而行吧!我只是顺便谈谈自己的感想罢了,言之不妥权当我没说。好吗?”
“若云,你说得没错,谢谢你的提醒,我是该考虑离婚之事了,现在我就回娘家一趟,听听我爸爸妈妈的口气,如果父母欣然同意,我想年里或年外把手续给办了。结束这段婚姻,解脱了六个人的痛苦,未尝不是件好事,我也相通了。你该去食堂就餐了,我回娘家去,再见!”
“再见!保重!”
张韬见女儿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来,知道她有心事找父母倾诉来了。坐在大厅里看着她进门。
“爸爸,妈妈呢?”
“琢磨你要来,在食堂张罗着多烧几个菜呢?”
“我又没打招呼,爸爸会算吗?”
“是的,我推测你今天来找我不是什么好事,也许想谈谈与黄灏之间该怎么了断啦。爸爸已经帮他顺利当选为副市长了,剩下来的就是你们的事了,我做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人代会之前我就对黄鑫说过,你们之间该结束了。怡然在世没戏,怡然走了也没辙。女儿,还黄灏一个自由身吧,让他解脱精神上的痛苦,轻装上阵,大刀阔斧地大干一场,平台已创造,他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梦想。男人本来就属于事业不属于女人,如今怡然走了,他整个人属于东洲市的人民了,每天夜以继日地工作,根本不考虑什么婚姻家庭之事,心里只有工作和怡然及他们的宝贝儿子,你还是早点离婚,最后为他做点有意义的事吧!同时也留一点尊严给自己哟。女儿,你说对不对啊?我和你妈早就商量过了,只是你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开口,如今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回来吧,我的唯一的宝贝女儿!爸爸妈妈好想你哎!我们等着你高高兴兴地回家,而不是哭着回娘家。我们敞开胸膛欢迎你早点回张家,你愿意嘛?”
瑛瑛从厨房出来站在旁边听得热泪盈眶,抱住女儿哽噎着说:“女儿,该放手了,不要熬到黄灏赶你出来,自爱自重一点吧!实际上他很想与你离婚,否则他也不会搬到宿舍住呀,我的傻女儿,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爸爸都对你说了,我也不想重复,你好好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办手续,现在我们先吃饭,打个电话给你婆婆,告诉她你在娘家,今晚不回去了。”
“爸爸妈妈,我还没开口你们便猜到我想说什么了,真不愧是我的父母啊!我也想通了,准备春节后与黄灏办理离婚手续,今年在黄家欢度最后一个春节,你们觉得怎么样?”
“当然可以,你先打电话再吃饭吧!”
晓雅走后,梅若云看时间已五点了便下楼去食堂就餐。
黄灏牵着儿子刚到食堂门口,迎面碰见梅若云深情的一瞥,黄灏急忙抱起儿子挡住了她火辣辣的目光。
晚饭后,黄灏教儿子读书画图,八点哄着他睡觉后,他写自己任副市长五年要做的工作计划,一直写到凌晨二时,初步工作思路才尘埃落定。
自搬到市府宿舍后,像鸟儿出笼,心情舒畅多了,儿子也开心了,和宿舍里的小朋友们打成了一片,每天过得很充实,上幼儿园和他们一起去一起回来,有时候黄灏还没回来,他自个儿能去食堂就餐,黄灏的身体也渐渐好转。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每天把自己的工作日程安排得满满的,用工作来驱赶孤独的时光,抵消思念的痛楚。上班没有休息日,周末都要由妈妈过来带儿子或者由老师邻居照看着,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地工作,任劳任怨,废寝忘食,像个焦裕禄式的好干部,经常下乡,找他的人特别多,特别忙,爸爸妈妈看着心里隐隐作痛,劝他也没有用,儿子成了工作狂了,实在看不下去,周末只好把孙子带回家里去,眼不见心不忧。
黄灏去山坪乡重点搞康庄工程建设及进一步开发旅游事业,除了高东村和山坪村以及旅游景点已完成道路改建,其它村均没有动工,经实地调研后,山坪乡的道路改建工作全面铺开,其它十个村,准备一年内完成康庄工程建设,亲自下村现场指导督查工作,有时候回不了城里,就住在怡然的401房间。自从怡然的遗体在房内睡过,没有人敢住进来,一直空着。怡然用过的东西,完好无损地保留着,电炒锅还可以派上用场,自己的衣服还在,房内还有好多东西可以用。
每当住进这个房间,仿佛怡然就在身边,陪自己说着悄悄话,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倍感亲切温馨,工作起来也十分来劲。
当一个真抓实干,脚踏实地,克己奉公的副市长,没有一天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幸好儿子懂事听话,留在老师或父母家都行,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这个学期的期末考得了年级组第一,寒假回家跟父母住在一起。
黄灏在紧张忙碌的工作中过得辛劳而充实,不知不觉已到了农历年底。大年二十九日晚上,爸爸打电话说:“黄灏,你回家过年吧,晓雅有话对你说,请你回家过年,好嘛?”
“什么事啊,我很忙,还要下乡去呢,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么?她在么?叫她听电话。”
“黄灏,我是晓雅,我已想了好久好久,在父母、梅若云的开导下,终于相通了,我们明年‘三八’妇女节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吧!今生再为我做一件事,好吗?恳求你回家陪我度过在黄家的最后一个春节,愿意吗?”
黄灏沉默了一下问:“你说的是真话么?如果是真的,我明天忙完了工作就回家,大概要到晚上了,叫爸爸接电话。”
“爸爸,全市各乡镇的康庄工程、水利工程、交通等基础设施工作全面上马,进展都很顺利,我不想在春节期间出事,还要下乡去督查一下,现在就出发去山城乡,何时回来不清楚,麻烦你告诉毅淼,我明天晚上回家过春节,就算晓雅骗我,也回去再说,不想扫父母儿子的心了。”
挂了电话,黄灏便出发了。
时间如兔走鸟飞,倅然间,“三八”妇女节到了。
晓雅没有食言,“三八”妇女节那天,黄灏与晓雅终于办理了离婚手续,虽然是迟到的解脱,但也使黄灏有一种浑身释然的感觉。
“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后清明”,一须臾间,“三八”过后便到了清明节,这是怡然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哟。去年冬至雨纷纷,独自上坟泪不尽,今年清明带儿去,清扫祭祀会故人。
清明日,黄灏和儿子都着一身黑色,胸佩白菊花,带上祭祀用品、水果、花篮,二株龙柏,二株黄杨,还有扫把和锄头。儿子手捧一束黄菊花,神情严肃。七点半黄灏开车直奔烈士陵园,远远看见陵园前成群结队的人,手提花篮,带着祭品,提帚携锄,纷纷来到先人安息墓地,清扫祭祀,缅怀祖先烈士,与逝者进行一回心灵交流。
车至陵园附近,只见山坪乡高东村的全体村民挤满了烈士陵园,史村长和高书记带队。黄灏下车带着儿子进去,目睹那么多村民八点未到就在怡然的墓前祭祀,点香蜡烛、烧纸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看着村民们泪儿汪汪的模样,禁不住沧然泪下,挥手拭泪,抽抽泣泣道:“高书记,史村长,你们全村人天没亮就动身了吧!我代表怡然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黄副市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啊,你一客气,我们反而心感愧疚了。怡然二十七岁的生命换来了三个儿童的生命,她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丰功伟绩,我们高东村村民永远铭记在心,代代相传,每年清明节,我们都要来这里祭扫烈士——肖怡然。”
被怡然救上来的三个孩子跪在怡然的墓碑前抱头痛哭,祭扫的村民抽抽噎噎,悲悲切切,洒泪祭英魂。哀怨凄凉的哭诉,引得鸟儿呜咽,树儿垂泪,天空下雨。
黄灏声声哀泣,抚摸着怡然的相片,任凭泪水在众人面前肆意流淌。“清明不戴柳,红颜变皓首。”可是怡然满头乌丝未等变白就走了,留下黄灏一别音容两渺茫,不思量,自难忘,阴阳相隔,无处话凄凉。
怡然的瓷相框,在墓碑上永远地微笑着凝视黄灏,那种凝望便是期望,生命走了,期望还在,目光在岁月中是不会锈蚀的。那目光黄灏每个月至少要对望一次,它注入到黄灏的心里头,便成为他工作生活的力量。
三尺之上有神明,护佑黄灏父子的日月同时光。
清明入墓地,父子扶碑泣。
泪如雨水下,膝盖跪地湿。
百鸟通人性,停伫复悲啼。
万籁此俱寂,唯闻哭凄厉。
鞭炮啪啪响,红烛燃燃滴。
檀香缭缭绕,纸钱叠叠烧。
拜谒默默哀,合掌祈祈天。
亡人安安然,生者稍稍慰。
黄土捧一抔,白菊插一束。
黄杨栽两边,龙柏植墓前。
泪水晒一地,红酒祭一杯。
恭奉到隔世,亲人若相见。
黄灏触景伤情,灵感突发,拿出随身笔记本写下了这首祭祀诗后,猛然间他的心头再一次涌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年幼而亲不待”的悲酸忧伤,深创巨痛,泪如泉涌,心如刀割,儿子拉着爸爸的手嘤嘤啜泣。
黄灏哽咽道:“怡然,俗话说‘做牛为条绳,做人为个名’,牛是被人牵着干活,牛绳显示了它的生命价值。人的名节代表了生命价值,是灵魂的称号。你的生命里只有二十七个春秋,但你至少在高东村英名永存,成为村民的楷模。今天高东村的书记村长带着全体村民到你墓前祭扫,这就是有力的证明。记得你上大学时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的生命如同文章,在内容而不在于长短,在于为社会作出多少贡献,而不在于索取。’怡然,你的生命是有价值的,你的灵魂即名声,继续或多或少地影响着高东村的村民,影响着东洲市的市民。你不必有遗憾,儿子我会抚育培养他健康成长的,我会像你爸爸那样当好父亲和母亲两种角色,主要是我会当一个东洲市人民信赖拥戴的好官清官,为民造福。五年以后,我争取以自己优异的工作成绩,赢得民心,竞选东洲市的市长,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生前的期望。尤其重要的消息是”三八“妇女节那天,我与晓雅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现在他已回娘家居住。”五一“劳动节,我要与你结婚,在家里摆上三桌喜酒庆贺,我要在父母、儿子、亲朋好友面前庄重宣布,我首先与你的灵魂结婚,直到我也升入天堂与你正式登记结婚……”
黄灏的工作成果一件连着一件,全市三十五个乡镇,在他的正确领导和辛勤工作带领下,道路改建了二百多万米,建造桥梁一百多座,建筑标准防洪提一百多条……
而怡然墓前的小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每年清明时节,高东村的村民都赶在黄灏父子前面祭祀,烧纸钱、点香火、放爆竹、加泥土,并祈她在天之灵平静安乐。
黄灏想对怡然汇报儿子的学习情况,自己的工作成果,也在冥冥中同怡然说话,“怡然,我们十一岁的儿子就考入了东洲市重点中学一年级,成绩优异,身高近一米五十,长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人见人爱,我们两个人的优点都遗传给了儿子。特别是那双眼睛,那个鼻子与我简直是一模一样,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性格也相近,请你放心,这一切的好都是你的大德保佑,我一辈子感激不尽。”云云……
黄灏停止说话,巨大的安谧中,只闻得树头风动,鸟鸣啾啾,黄灏想那即是怡然的回答。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淌,一晃五年过去了,2002年12月,张韬退居二线,黄灏凭自己的德能勤绩,清正廉洁,辉煌成就,赢得了东洲市人民的信赖和拥戴,高票当选为东洲市的市长,实现了怡然生前对他的期望,同时也为自己创造了施展才能,大显身手,为民造福的大舞台。
然而,事情往往出其不意,五个月后,在东洲市桃花已“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时候,黄灏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洲市,给即将调任省里任职的苏豪放书记留下了一封长达一千余字的辞职信。
5月14日早上,毛煊炫迟迟不见儿子下楼吃饭,便高声喊着:“黄灏,黄灏,七点钟了,赶快起床下楼吃饭,抓紧去上班。”
高喊了三遍都不见回应,毛煊炫急忙三步并作二步跑上三楼敲门。门没锁,她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不见儿子的身影,只见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抬头看见电视机上放着一封信,浑身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吓得心惊肉跳,面色铁青,急忙伸出颤颤抖抖的手拿下这封信,迫不及待地打开。
敬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早已踏上了去异乡僻壤的征途。恕孩儿不孝,恕孩儿无奈。
我从一开始考入东洲市市委秘书时,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当什么副市长、市长。所有这一切过程都是为了我心爱的女人,为了某一天能凭自己的实力把她调回到身边来,为了能实现她生前的期望,让她在天之灵安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此生真正想要的就是能与怡然结为百年之好,别无所求。如今“人死黄泉难扶起”,而我也不想令你们太悲伤,没有选择追随怡然而去。但从怡然去世的那一刻开始,在山坪乡,当我抱着怡然冰凉的身体时,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去完成因我的干涉而令怡然想做却没做成的事——出家。
征得儿子黄毅淼的同意,这个学期开学时,我就把他送到少林寺读书习武,并非将他全托在省城上学。而我要去浙北一个“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桃花寺”当和尚。所有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当你们拆散我和肖怡然的那一天开始,命运之神就已经悄悄地安排好了,请你们原谅我和怡然。
我私人的东西都放在书房里,市府里的所有一切我都分门别类地写好放在办公室里,我交给市委书记的辞职信里已交代得清清楚楚了。你们不要来找我,权当我和怡然出国定居好了。您二老千万要保重身体,再一次恳求你们恕孩儿不孝!
黄灏
2003年5月13日晚上
毛煊炫看完信,顷刻间头痛欲裂,浓浓的迷雾将她团团围住,她觉得自己正坠入空茫却又实在的黑暗中。傻瞪着手中的信,失魂落魄,惊慌失措,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给黄鑫打电话,“老黄,出事啦,速回家。”
“什么事,口气这么急啊?我还没到市府呢?”
“回家就知道了。”
黄鑫听妻子说话有气无力,诚惶诚恐的样子,急忙调转车头即刻返回。
黄鑫接过妻子手中的信,阅后惊愕万分,全身不寒而栗,毛骨悚然。顷刻间老泪纵横,跌足长叹,捶胸顿足地悲咽道:“傻儿子啊,放着好好的市长不当,却要去当什么和尚呀?肖怡然,你阴魂不散,害得我黄家父子决裂,我到阴曹地府也饶不了你。”
毛煊炫涕泗滂沱,扶着丈夫站起来,黄鑫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儿子的书房。书房里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桌子上放着存折和大哥大,好多好多的书本从办公室里搬回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墙角下。
毛煊炫心急如焚地说:“老黄,我们现在就去找儿子吧!”
“先设法打听一下浙北的‘桃花寺’在那里啊?我还要先请好假,再做决定,我也想立刻去寻找儿子,可是身不由己啊!”
2003年5月20日早上,黄鑫打听到大概地址便上路了,径直去桃花寺寻找儿子。当他们夫妻俩气喘吁吁地赶到坐落在桃花林中的桃花寺院门前,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真是冤家路窄。向院门里再瞭一眼,只见黄灏剃光了头,身穿灰色长袍,脚穿灰色帆布露孔鞋,手持一串黑色念珠,俨然一副“僧相”,长瘦人影正朝院门口走来。
黄鑫脱口失望地喊道:“唉呀,黄灏,我的儿啊……”
毛煊炫一路上幻想着儿子不在桃花寺,即使在此也只不过是想来此清静一下,学学佛经而已,或许做个隐士什么的。如今猛见到儿子这副僧样,头上求了戒,留下六个圆点,顿觉血在心房澎湃,眼泪夺眶而出,惊得目瞪口呆。
父母是那样吃惊地盯着他,母亲哭丧着脸说:“儿子呀,你居然出家了。”
黄灏毫无惊讶之色和愧疚之意,向父母顶礼三拜后回答:“嗯,‘金刀剃尽娘生发,除却尘劳不净身’。是前天周日——4月18日落的发,求的戒,老和尚挑选的日子,同时给我起了法名叫”弘明“号”慧音“从前天开始,我正式成为释迦牟尼传法的”沙弥“了。昄依佛,昄依法,昄依僧。誓断一切恶心,誓除一切苦厄,誓度一切众生。和更多学佛的同仁们广结善缘、法缘、佛缘。从昨天正式开始,我便随着比丘们,一天两堂课,三堂静坐,鱼板梵钟,步入我的僧侣生活。”
倏然间,父母觉得儿子跌入“迷信”的深渊里去了。可是他把那种对释迦牟尼的信仰看得那么认真,他居然以生命供献给他那一身袈裟,佛门有儿子这样的人立志出家,真是难能可贵的,不由得被儿子的至真至诚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黄鑫含着泪问:“黄灏,我们以为你来这里学佛做隐士的,说圆寂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落发为僧了啊!”
“阿弥陀佛,我出家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啊!倘若你们不拆散我和怡然的姻缘,我又何至于遁入这座幽静雅寂的桃花寺呢?”
“这个……”父母又一次眼圈一热,眼泪漫上眼眶,倏忽间老泪纵横,顿觉有千言万语阻塞在心里,梗咽在喉头,好似儿子当了和尚,是父母把他推上断头台一般,为父母者万分苦恼,悲痛欲绝。
“爸爸,妈妈,我刚出家是不能见俗家人的,看来我们父子有缘,在此大门口偶然相遇,你们别进寺院大门了,赶紧回家吧!”说完嘴角边泛出一丝凄凉的抑郁。
毛煊炫泪眼凄迷地紧盯着儿子的眼睛,孤单无助地斜靠在大门旁的黄色墙上,不停地拿手绢擦眼泪,脸色苍白,欲语声哽咽。
黄鑫见妻子快要晕倒,赶忙靠紧扶着她,毛煊炫强撑着身子,泣不成声地说:“儿子,保重!”然后从大门向寺院内觇视最后一瞥,吞下满怀绝望与悲酸,挽着丈夫的胳膊琅琅苍苍地转身欲离开。
黄鑫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心里直感觉儿子那一身灰色的僧衣,仿佛从几万里外飞来的无边际的云彩,软软地窒息地压在自己心上,一种沉重的痛苦的责任,永久的忏悔,使自己卸不了,放不下。
“爸爸,妈妈,赶紧下山回去吧,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落发为僧而非当市长,当我抱着怡然骨灰盒的那一瞬开始,我再一次作了内心的宣言,纵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不准任何人把我从这里拖出去。”
黄鑫心底一阵痛楚,悲从中来,呜咽道:“黄灏,‘久客不归无异死,故人入梦尚如生’,若是你五年内不回家,我就当你离开了人世。毅淼,我准备过几天去接回来,你不会干预吧?”
“毅淼之事,你们看着办吧,如果他愿意随你们回家,我无所谓。你们就当我急病暴发而亡好了,赶快下山吧!”
父母见儿子出家的心意弥坚,未进寺院大门细看便噙泪默默地掉头离开。黄灏数着念珠,口中喃喃有词地送父母下了石级,送至桃花林即将告别,见父母悲伤不已,泪如泉涌,黄灏的心情异常沉重,辛酸苦楚与乎突然而来的悲剧情绪,使得他颤栗地倾泻着泪水。深情地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仆下来向父母虔诚地顶礼道:“爸爸,妈妈,一路走好,不必伤神。我出家学佛,就是学做人。佛法,就是完成生命觉醒的方法。修行,就是修正自己的行为、思想、见解。‘凡夫转境不转心,圣人转心不转境’,人生只不过如此罢了。在你们有生之年,我会请佛慈悲,每天祈祷父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阿弥陀佛!”黄灏合掌,言罢,泪珠滚滚而下。跌靠在路旁一棵大桃树下,含泪挥手,目送父母举步维艰地消失在桃花林的尽头。
黄鑫搀扶着泪流雨下,悲恸欲绝的妻子,踽踽下山。
毛煊炫仅存的幻想已成为泡影,忍不住放声痛哭,全身颤栗,凄惨悲凉的哭声混合着一连串悲怆凄凉的诵念释迦牟尼佛的回声,激荡在香云缭绕的桃花寺的上空,由低沉转入宏亮,由铿锵转入苍茫,由清晰转入模糊,由咫尺转入悠远……
回声伴随着蹒跚的脚步,到了山脚下,时近傍晚,暮云低垂,雀鸦疏落,桃花寺的钟鼓已苍然低鸣,仿佛这个世界正向尘寰之外的星空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