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东洲市市委、市政府,市民政局决定给肖怡然授予烈士称号,上报省里审核后得以批准。怡然出殡的日子择定于1997年9月19日(即农历8月18日)上午九点。
黄灏整整瘦了二十斤,每天不是对着怡然的遗像哭诉,便是对着她发呆,向单位告病假一个月。
高东村的书记、村长等人要求把怡然葬在仰天湖附近的红豆杉旁,黄灏不同意,既然追认为烈士就该安放在东洲市东郊烈士陵园,自己和儿子,随时都可以去看她。虽然怡然生前曾经开过玩笑,但黄灏不愿意把她孤孤单单地安放在那个远离市内的高山上。
9月16日,史村长和高书记等人又来找黄灏商量,恳求把怡然的骨灰盒带回高东村,安装在红豆杉旁边。刚好是周末,一家人都在,黄鑫说:“既然高东村村民那么有情有义,就把怡然的骨灰分成二半吧,再买一个骨灰盒,一个安放在山坪乡高东村,一个安放在东郊烈士陵园,你们说,行不行?”
黄灏站起来激动而低沉地说:“我坚决不同意,怡然生前就被分成了二半,为什么死后还要把她分成二半呢?她受的苦还不够么?我要一个完整的怡然安放在烈士陵园,我是她的爱人,一切由我说了算,你们别掺乎了。”
高书记、史村长见黄灏态度异常坚决,只得退一步说:“那么出殡之日从高东村启程再到烈士陵园,追悼会放在高东村办公楼举行,可不可以啊?骨灰盒我们今天取回去,让我们高东村的村民最后陪怡然几天,好不好。”
黄灏见他们说得情真意切,拳拳挚情,泪眼朦胧,抬头看了看父亲,父子对视了一分钟,父亲回答道:“我认为这样也未尝不可,灏儿,你说呢?”
黄灏嘶哑着低声问:“这样做,是否太张扬了,怡然喜欢低调的,这样做我怕她会生我气呀!”
史村长说:“我昨天已向庄书记、迟乡长请示了,他们说派代表送怡然上路,不需要全村人出动,这样做理所当然的,黄灏,你就答应我们吧,算我求你了。”
没想到史芳芳跪下来求他,晓雅在旁边附和道:“盛情难却,就让怡然从高东村动身进入烈士陵园吧,了却高东村村民的一番心情厚意,黄灏,你就答应他们吧!”
“是你死了,还是怡然走了,你还有脸在此说话么?你这个刽子手难道不问心有愧么?”晓雅挨了骂闷闷恹恹地走了。
黄鑫打电话给张市长,“张市长,您好!有件事情想请示一下,怡然出殡之日从高东村启程再到烈士陵园,追悼会放在高东村办公楼举行,这样做可以么?人家会不会有议论?新闻界会不会炒作?对黄灏的选举有没有影响?”
张市长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行行行,我们正好也有这个想法,追悼会放在高东村新建的办公楼举行,追悼会结束,九时正从村部出发再到烈士陵园,等安葬完毕去预定好的酒店就餐,下午高东村的村民回去,这样做两全其美,有什么可担忧的呢?送一位烈士英雄,张扬一点又不是坏事,说不定是教育别人的一件好事呢?再说,东洲市的人民都被黄灏、怡然的凄美爱情感动得簌簌流泪呢?不会影响黄灏的选举,就这样定下了。嘱咐黄灏别多想,等怡然安葬后,他与我女儿的离婚手续也该办了,让他们都早点结束因我们的干涉而造成的错误婚姻,虽然醒悟得太晚,但比一直混沌下去总好一点吧!我今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怡然,我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啊!麻烦你转告黄灏,9月19日早上六时,我们在市府门前集中,六时十分准时出发去高东村,就这样办吧。”
电话按了免提,黄灏和书记村长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事情定下后,黄灏陪高书记和村长去殡仪馆取骨灰盒,路上黄灏细思忖,觉得不妥,停车说:“今天不能让你们把怡然带上去,9月19日,我自己带她上山,再送她到烈士陵园,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放心也舍不得,我不允许别人抱她,请你们体谅,现在我送你们去车站。”
高书记和史村长知道再强求也没意义了,顺着黄灏的意思走了。由此,出殡集合的地点改在殡仪馆,六时启程。
1997年9月19日,睡在四楼的黄灏凌晨三点就起床了,听着外面秋雨敲窗,一夜未眠的他,心里急不可耐,曙光一线,他便向殡仪馆出发了。
六点钟,苏豪放书记、张韬市长、妇联谢主任,父亲、亦帆、欣悦、黄楠等三十八个人在殡仪馆门前集合出发。黄灏抱着怡然的骨灰盒,伤心惨目,泪眼模糊,车上的人谁都不敢说话,满车人全部着黑色衣裤,白色运动鞋,胸佩白色鲜菊花,戴黑色墨镜,庄严肃穆。
八点十分到达高东村村部,在路口,高书记和史村长告诉黄灏,追悼会的筹备工作已安排落实,可以准备开始。山坪乡的全体工作人员,高东村在家的全部村民,都已站立在办公楼前的操场上,见黄灏抱着怡然的骨灰盒走进大门,顷刻哀乐齐鸣,鞭炮噼啪,锣鼓喧天,哭声似排山倒海般袭来,随行的人群无不泣涕如雨,哭天抹泪。哭声在山谷响亮地回荡着、回荡着——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唉唉唉唉唉……
迟乡长主持追悼会,庄书记追忆了怡然的一件件丰功伟绩,感人事迹。特别是她用自己微薄的工资,默默地为高东村结对了五位贫困儿童,赡养了十位孤寡老人,二年挂职锻炼,共拿出自己的薪水一万余元扶贫帮困,在场的干部群众无不为怡然的慈善之心所打动,一个个热泪纵横,眼圈红肿。
九时整,灵车出发,山树高,鸟鸣悲。湖水深,哀声渊。松涛悲歌,瀑布狂怒,哭声震天。阵阵秋雨是老天在垂泪,声声涕泣是悲壮的哀乐。沉静是群山在默哀,眼泪是送行的花卉。送行的人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踏上了去市内的路,为怡然送上最后一程。哭得最伤心的莫过于黄灏、钱琛和亦帆了,三位优秀的男青年都深深地爱着怡然,她的突然撒手人寰,三个人的心都在淌血。黄灏的脚仿佛锁上了千斤镣铐,再也挪不动了。钱琛和亦帆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一个个泪下沾襟,五内摧伤,创巨痛深,凄惨苍凉。
黄灏挥泪悲愤道:“悲且伤,参差泪成行,哭号丧,号丧凄从哀;哭号丧,号丧情复悲。魂欲断,心已碎,别了高东,爱的丰碑。别了怡然,情的残骸。此去何归,阴阳割断。星月何处,花落星坠。惆怅人间万事违,活人送来死人归。老天若不随人意,不会作天莫作天……”
出殡的队伍步行到山脚下,然后迈上车,缓缓地向东洲市驶去。
东洲市东郊烈士陵园,松柏掩映,花团锦簇,浓荫覆盖,密不透风,丹桂飘香,秋兰吐蕊,寒雁横空,燕子穿树,秋雨阴霾,秋风飒飒,仿佛也在为怡然悲歌,啼饥号寒。黄灏心想,这里的景色怡然肯定会喜欢的。送行的人们都走了,黄灏、亦帆、钱琛三个人扶着怡然的墓碑嚎哭,久久不愿离开。欣悦左等右等不见亦帆出来,又跑进去催他。欣悦见黄灏气堵喉干,五脏皆焚,伤心欲绝的模样,慌忙递过矿泉水,扶他站起来,黄灏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或点头回答他们的提问。亦帆见情况不妙,与钱琛一起扶着他离开了烈士陵园,开车把他送进了市中心医院。
东洲市各大报纸都刊登出怡然的感人事迹,黄灏靠在床头黯然神伤,落寞惆怅,长吁短叹,锁眉愁思,父亲默默地递给他几张报纸。东洲日报头版头条刊登的题目为——《一位年轻女子的生命绝唱——高东村挂职锻炼干部肖怡然舍己救人的事迹》;东洲晚报刊登的标题是——《她的牺牲,挽救了三位儿童的生命》;东洲都市报刊登的题目是——《湖水照英魂——追忆高东村挂职锻炼干部肖怡然烈士》;东洲市电台播放的是——《真情感村民,湖水英忠魂》……等等报纸电台争相刊登转载播放。
肖怡然的英雄事迹传遍了整个东洲大地,黄灏看着这一篇篇真实报道,泪流满面,疾首蹙额,心如刀割,痛切肺腑,凄凉的哀恸声惊动了父母,父母赶忙跑上楼敲门。
母亲含泪心疼地拍着儿子的肩头说:“灏儿啊,怡然已经走了,你可不要病倒啊!该振作起来了,她若在天有眼,看到你这副模样,她会比你更心疼啊,她会走得心不安的。灏儿呀,你已瘦得不成样子了,你去瞧瞧镜子吧,要是怡然梦见你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她会心痛而哭的。要不要去亦帆那里把儿子接回来呀?儿子在身边,心情好一点,也许会减轻一些痛苦。况且方皓在他家已经一个多月了,三个孩子蛮难带的,你去把他接回来吧,我们也很想他。瞒是瞒不住的,说不定他已看到报纸上妈妈的照片了,你还是赶紧去吧!还是告诉他实情吧!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怪可怜的,我们好好养育他吧!”
说到方皓,黄鑫问:“灏儿,事已落到这地步,面对现实吧!亦帆有一对儿女,方皓实际上是你的血脉,是不是把亦帆请到家里来,把此事挑明,不要再与他捉迷藏了,事实上他早已知晓。方皓由我们家抚养,改名黄毅淼。三个水代表怡然勇救三位落水儿童而牺牲的事迹,毅跟怡谐音,为了纪念怡然,你同意吗?”
黄灏沉思了一下悲噎道:“我也在考虑此事,把儿子名正言顺地要回来。同时也告诉晓雅,我与她离婚是为了与怡然结婚,如今怡然走了,我的心也随她去了,如果她不愿意离婚,一定要视同己出,尽好一个继母的责任,但我不会与她同房的,她若能忍受就留在黄家,不能接受就离婚算了。”
黄鑫见儿子同意,马上给亦帆打电话,“亦帆,你今晚带方皓来我家吃晚饭,有要事与你商量。”
“好的,我五点到你家吧。”
晚上,亦帆带着儿子按时到达黄家,方皓远远看见黄灏坐在大厅等他,欢快地上前高喊着:“干爸爸,干爸爸,好想你哟,但我更想妈妈,你说妈妈八月底回来的,怎么不见妈妈呀!是不是还在楼上哩?”
黄灏一听到他提及怡然又想哭,没有回答儿子的提问,咬紧牙,抱起儿子脸贴着脸摩来摩去。方皓坐在黄灏的大腿上,左顾右盼,惊讶地问:“干爸爸,你以前见到我都很高兴的,今天满脸写着不开心哩,人也瘦了好多好多,一个多月不见,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连骨头都露出来了,难看死了,为什么呀?是不是你病了才把我送到爸爸那里去的?”
黄灏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头伏在儿子的肩上,两眼泪花闪烁。亦帆见状,慌忙抱过方皓,轻轻地拍了拍黄灏的后背安慰着:“节哀顺变吧,保重身体要紧,即将要换届选举了,养好身体上班吧!”
可是亦帆自己却鼻子一酸,眼圈一红,两行热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黄鑫、晓雅、毛煊炫都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家都陪着掉眼泪。方皓被弄得莫名其妙,也跟着哇哇大哭。
亦帆知道瞒不住了,抱紧儿子面对面地坐着:“方皓,爸爸要告诉你一件很悲伤很悲伤的事,你一定要做个坚强的小小男子汉,好不好?”
“什么事啊,为什么你们都在哭呀?”
黄鑫接过方皓,抱在怀里,指着晓雅说:“方皓,以后晓雅阿姨就是你的妈妈,不是阿姨,你以后管晓雅阿姨叫妈妈,她和我们会照顾你抚养你长大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有自己的妈妈,我有自己的妈妈,我的妈妈是肖怡然,现在在山坪乡工作,干爸爸说不久就会回到东洲市来陪我们的,我马上就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我才不要晓雅阿姨做妈妈哩。”
“方皓,你的亲妈妈已经……”
黄鑫示意黄灏不要直截了当地告诉儿子,方皓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瞪着大眼睛问黄灏。
“干爸爸,是不是妈妈嫁人了,不要我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是不是?”
黄鑫接口道:“是的,方皓真聪明,猜对了,你以后由晓雅阿姨陪你玩了,她会像肖妈妈那样疼你的,你听她的话,好吗?”
晓雅上前欲抱过方皓,方皓往下一蹲,逃到黄灏的怀里,拒绝晓雅做他的妈妈。哭闹着“干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不会不要我的,干爸爸,你陪我去找妈妈,陪我去找妈妈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干爸爸现在就开车去找妈妈,好吗?现在就去呀。”
毛煊炫接过方皓哄着:“方皓,我们先吃饭,饭吃了再去找肖妈妈,好吗?”
“好,我们饭吃了就去找妈妈。”
晚饭的空气凝重得透不过气来,大家都神情沮丧,闷闷不乐地吃着饭,方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饭桌上一个一个地瞅过去,觉得气氛不对,吃了一半下了凳子钻到黄灏的腋下,不敢出来看大家神经兮兮的表情。黄灏抱起他坐在自己大腿上喂他吃饭。
晚饭后,黄鑫找儿子去书房商量如何向亦帆提出要回儿子?如何对方皓说实话?
黄鑫说:“怡然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伤害她的自尊。亦帆有龙凤胎,晓雅又不能生育,就说想收养怡然的儿子方皓,想为怡然做件事,抚养培养他成为有用之才,你认为这样说可以吗?方皓这里慢慢再告诉他,不能拖延就将真相对他说吧!迟早会知道的,与其从别人那里得知,还不如我们自己告诉他。你说呢?”
“还是这样妥当,虽然他们怀疑方皓是我和怡然的儿子,可是怡然已经走了,这个秘密就让它永远珍藏在心底吧!如果今晚亦帆同意,过几天去市民政局办理好收养手续,方皓的姓名改为我们上次所说的黄毅淼就行了。”
父子二人商量好后,黄鑫先下楼。亦帆抱着方皓坐在客厅里,神情悒郁,目光呆滞。黄鑫叫毛煊炫把方皓抱到三楼去看电视,然后碰了碰亦帆的手肘说:“亦帆,今晚找你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不知你是否愿意?我们上书房谈吧!”
“黄局长,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只要你家开心,只要我能办到。”
“那好,我就开门见山吧,自从怡然走后,黄灏一直陷入痛苦不能自拔,人也瘦了几十斤,你也看到了,我们做父母的看着好心痛好心痛哦。我和儿子商量,晓雅不能生育,方皓与我家又非常有缘,黄灏想在有生之年,为怡然做件事,欲收养你的儿子却开不了口,叫我先跟你通融一下。他想亲手抚养怡然的儿子长大成才,以告慰怡然的在天之灵,你同意嘛?”
“黄局长,这件事有点为难,虽然我有二个儿女了,但是你也知道,我对怡然的爱也是至死不渝的,当初为了让她能嫁给黄灏才离婚的,否则我绝对不会放手。我也想为怡然尽自己的一份爱心和责任,好好抚养方皓健康成长。欣悦与怡然是四年同窗好友,对方皓视同己出,倍加关爱,比对自己生的孩子还要细心体贴。方皓也喜欢她,但我知道方皓不喜欢晓雅,如果我和欣悦商量,同意你家收养方皓,而方皓得知亲妈妈已去世,跑回我家怎么办?”
“我想只要你同意,晓雅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能否与黄灏直接谈谈?”
“可以,请到书房来吧!”
黄鑫带亦帆上楼,亦帆轻轻地敲了一下门,父子二人与亦帆并排坐在三人沙发上。
亦帆说:“黄灏,你爸跟我说过了,你想收养方皓为儿子,我实在舍不得,欣悦可能会同意。如果收养了方皓,你的心情会好一点,悲伤也会减轻一些,那我只好忍痛割爱了。你现在这副模样,如果怡然九泉有知,她会心疼的,走得心不安的。为了怡然的灵魂能安息,今晚我就去跟欣悦商量一下,听听她的口气,如果她欣然同意,那最好。如果不同意,我会尽一切所能说服他,只要你能振作起来,我尽力而为。方皓今晚我带回去,可以吗?”
“可以,谢谢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随后黄灏送亦帆下楼坐在客厅,等着黄鑫去三楼把方皓抱下来。
黄灏接过爸爸怀里的方皓说:“方皓,你今晚先回去,以后干爸爸来接你,好吗?”
“不,我不回去,我要与干爸爸一起睡觉,听故事。爸爸很忙,没时间给我讲故事,还有小妹妹和小弟弟都很淘气,我才不去呢。”
方皓不愿回家,亦帆只好独自回去了。
欣悦听了亦帆的传达,沉思了一下,自己有了一对龙凤胎,家庭负担也够重的,方皓长得像黄灏,说不定就是黄灏与怡然的儿子,晓雅又不能生育,想收养方皓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又何必假装不同意呢?
“亦帆,怡然去世后,黄灏一直沉浸在痛苦中,方皓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我们已有二个孩子,而晓雅不会生育,方皓在他家也住习惯了,况且黄灏现在是前景一片灿烂,家庭条件又好,有利于培养方皓成才,我们不妨送个顺水人情。你说呢?”
“既然你同意了,我也不反对,我打个电话告诉黄灏,以免他今晚又失眠。”
黄灏接了电话,心情好多了,马上去告诉父母,父母听了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父亲欣喜地说:“灏儿,黄家的孙子终于要回归黄家了,我们要感谢怡然为你生育了这么一位聪明漂亮的儿子,怡然若九泉有知也会瞑目的。我们把一切手续都准备好,下周去东洲市民政局办理好收养手续,明天带着晓雅和儿子去拍照片,去民政局拿张表格填好。明天早上你们三个人别吃饭,去东洲市中心医院作全面体检,晚上早点睡,记住保养好身体,尽量下周回去上班。”
“哦,我知道,爸爸、妈妈晚安!”
“儿子,晚安!”
姐姐黄楠曾经带方皓去做过DNA鉴定,黄灏心里还不够踏实,虽然相貌与他相似。第二天早上,黄灏带儿子和晓雅一起去市中心医院体检,便瞒着晓雅偷偷去找朋友医生做了亲子鉴定。三天后,黄灏独自去医院取体检单,一系列体检结果显示,方皓的确是他的亲生儿子,黄灏心中踏实了,事实证明怡然记得非常准确。
黄灏拿着体检单和照片,与亦帆夫妇一同去市民政局办理收养手续。1997年9月30日上午(农历8月29日),黄灏领取了收养书,收养关系成立,方皓改名为黄毅淼。中午在家设宴庆祝。赴宴的有亦帆全家,黄楠一家,会同自家人共十二个,刚好坐满一大圆桌。人都到齐了,黄毅淼东张西望,坐立不安,一会儿坐在黄灏的大腿上,一会儿又跑到大门外瞅瞅。黄灏知道他在找妈妈等妈妈。
张晓雅过去抱起他问:“毅淼,你在找什么啊?”
“张阿姨,从今天开始我要做干爸爸的儿子了,名字也改了,家里来了那么多客人,干爸爸亲自做菜,烧了好多好多特好吃的菜,大家都为我高兴,送我礼物,为什么我妈妈没有来呀?不送我礼物啊?她的工作竟有那么忙吗?干爸爸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为什么这么长了,还不见妈妈来呀?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妈妈真的嫁在山里了吗?干爸爸为什么要骗我啊?我要妈妈,我要去找妈妈。”
一边说一边去拉黄灏的手:“干爸爸,快开车去把妈妈接回来,我要见妈妈,我想妈妈呀!”
亦帆站起来拉过儿子的手说:“儿子,爸爸前天在家里对你说了,从今天开始你是黄灏的儿子,改名叫黄毅淼,我教你写了好几遍名字,你都说记住了,你也说特别喜欢黄灏,他做你的爸爸你也高兴。怎么今天又忘了,不得喊干爸爸、张阿姨,应该喊爸爸、妈妈,记住了吗?叫一遍给我听听。”
毅淼走到黄灏面前,睁大眼睛盯着他问:“新爸爸,为何妈妈还不来呀,中午别人都来了,你为什么不把妈妈接来呀?我要自己的妈妈,我不要张阿姨做我妈妈,我不要,我不要,我想怡然妈妈,我要去见怡然妈妈。”说着说着便呜呜哇哇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跑向大门外,黄楠紧追其后。
黄灏心如刀绞,有苦难言,急忙捂住嘴跑上楼去,把自己关在书房尽情痛哭,低声呜咽,他怕影响别人吃饭,不敢放声大哭。父亲上楼喊他,只好拼命抑制住泪水,让眼泪往肚子里咽,洗了把脸准备下楼就餐。
儿子听到脚步声,抬头盯着他,又跑到楼梯脚下抱住黄灏的大腿问:“新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呀?你开车带我去接妈妈,好吗?”
亦帆过来抱起儿子安慰道:“儿子,先吃中饭,让你爸爸明天去接你妈妈,好吗?明天是国庆节,妈妈放假,把她接过来住几天,行吗?”
“噢,不许骗人。”
大家围坐在桌旁,不敢再开口说话,静静地吃着菜,气氛既严肃又紧张。黄灏泪眼湿润,根本没胃口,抱着儿子坐在那里像个木偶,亦帆在旁边碰了碰他的脚,他才回过神来喂儿子吃饭。
晚上,黄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飞奔向前,想把怡然拥入怀抱,但怡然却飘然而去。为什么总是这样,即使在梦里,仅咫尺之遥,也牵不到怡然的手?梦醒,泪雨纷飞。怡然去世已一个多月了,可那种痛彻骨髓的悲伤,就像一把刀搁在黄灏的胸口,让黄灏无法喘息。开亮床头灯,时针正指向三时,身旁儿子睡着了,对面床上的晓雅也睡着的。家里一片寂静,黄灏再也无法入眠,今天要去高东村拿怡然的遗物,儿子一定要去接妈妈,看来是瞒不住了,迟早得告诉他真相。黄灏穿上衣服,光着脚离开卧室,去二楼书房重读怡然给他的信,这些信不知道已读过几遍,有些信纸也翻碎了。
从大学一年级开始,至怡然去高东村挂职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已整整装满了一个书柜。往事一页一页翻过,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天。每一封信,每一个字都写着一个深深的大字——爱。心想假如时光能够倒流,自己一定要义无反顾地娶她为妻,不会受父亲的牵制,不会计较名利得失。她渴了,自己为她倒开水;她病了,自己替她抓药喂着;她累了,自己替她捶背。自己还会和她一起弹琴,一起打球,一起跑步,一起游泳。她的每一天都因自己的爱恋,而变得快乐和幸福。可是自己欲爱而人不在身边,自己欲娶而人已去九泉。拥有时,不知珍惜,回首时,爱已成灰。自己永永远远地失去了此生唯一的至爱啊!
打开每一封信,看着那熟悉娟秀的字迹,心里悲沉难抑。睹物思人,思念的痛在心里纠缠着,仿佛心口窝里钉个钉啊!悲哀到了极点,黄灏忍不住蒙上衣服靠在沙发上,一任泪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痛中流淌。从已经被时空定格的冥冥世界中走出,脑海中清晰地展开的却是怡然那张活泼生动而妩媚优雅的鹅蛋型笑脸。会说话的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一头瀑布似的长发飘逸而下,盖住了半张笑脸,神采飞扬,娇俏非凡。黄灏总有一个近乎奢侈却又不算过分的想法,连金属都会疲劳,何况是生命,怡然这二年工作累了,一定是睡着了……
一生当中,最伤心的莫过于亲人的生离死别,此刻,今天这个暗无星月的夜晚,黄灏又一次体会到一个月前去高东村时的感觉,开车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五心不定,随时处于失去怡然的恐惧中。在冲进怡然办公室的一刹那,钱琛红着泪眼哽噎着说:“你的至爱为了救三个孩子走啦。”看着怡然微张的樱桃小口,黄灏当时想,是不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这样舍不得合上嘴呀?那是抗拒湖水的挣扎,是亲情、爱情未了的诉说,是生命不舍的无奈,还是冥冥途中的迷惑呢……
楼上毅淼要小解,摸摸身旁没人,吓得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喊着爸爸,晓雅被惊醒了,伸手拧亮床头灯,不见黄灏,慌忙下床去抱起毅淼小便,随后披上衣服下楼找黄灏。只见黄灏在书房看信,泪流满面,对窗而泣,晓雅抱着毅淼轻轻地敲了一下开着的门,他才回神转过头来。
“爸爸,我怕,你不在我身边睡,我怕。”
黄灏用衣袖拭干眼泪,收拾好信件上了锁,出来接过儿子上楼哄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