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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曦媛和石瑶很快便来到了月庵弄。

  她们反复摁动哲思家的门铃,然而半晌没人来开。两女孩将耳朵贴着门,屋子里却丝毫没有动静。曦媛正要给哲思打电话,门突然开了,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伸了出来。

  “啊!谁?!”曦媛忍不住惊声尖叫。

  随即,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有气无力地顺着门框瘫坐在地上。这个男孩一脸铁青,臃肿的双眼布满殷红的血丝,神情涣散而恍惚。“阿思!”两个女孩惊讶不已,她们异口同声地唤着哲思的小名。是的,这,太唐突了,她们差点没认出开门的人竟然是阿思!

  “阿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怎么了?”曦媛用力去扶哲思的胳膊,然而哲思似乎并不愿站起来,他挣脱曦媛的手,目光兀自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就那样直直的,直直的。“阿思,你说话呀,别吓我啊!”

  “阿思,到底发生什么了?”石瑶在阿思面前蹲下,看了看阿思脸上的血斑,又将目光顺着玄关朝屋内望去,“好浓的一股血腥味!这是怎么回事?”

  “阿思你说话呀!”曦媛用手去触摸阿思的额头,觉得眼前的哲思似乎病得不轻。“他怎么了?”

  “付爷爷死得太突然了,估计这让他很难接受吧!”石瑶的目光收了回来,只见阿思的眼珠动了起来。

  “外公……外公怎么了?”阿思突然揪起石瑶的领子,“啊!快告诉我,外公怎么了?”

  两个女孩惊讶地面面相觑,原来阿思对爷爷的死还并不知情。但这一刻,她们感觉到了哲思在电话里所说的那些凌乱的话语其实已经表明了意思。他的妈妈曾一度吸毒,戒毒后又沉迷于赌博,甚至败光付爷爷的所有积蓄,这回不知道又出了什么让人难以接收的事。

  “阿思,冷静!冷静!”石瑶的衣领被阿思揪得太紧,以至于喉咙被勒得难受,她用手去掰阿思的手,眼睛盯着阿思的胳膊和手背上的斑驳血迹。“阿思,你要勒死我了!”

  “快告诉我,外公怎么了?”阿思索性将双手掐住石瑶的脖子,他已经不能自已地处于歇斯底里状态。曦媛急忙帮着石瑶去掰动阿思的双手,然而这种做法非但无济于事,阿思的手正越掐越紧。

  “阿思,不要乱来!瑶瑶的身体还很虚弱啊!”曦媛看着石瑶的脸色再次变得煞白,心急如焚,却对失去理智的哲思不知如何是好,曦媛狠狠地将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落在阿思的左脸上,阿思霍然镇定下来,无神地盯着前方。

  哲思的上身向后一倒,靠在了门框上,然而,目光却变得与方才一般呆滞无神,那种空洞的目光令人悚然。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多久,他的眼珠就开始转动,精神也恢复了常态。

  “外公怎么了?瑶瑶姐,你刚才说什么?外公死了?”

  两个女孩没有做声。

  “你刚才说了,是的,我没听错!快告诉我!你们在哪里看到了我外公?”阿思哀求着,紧紧握着石瑶的两只胳膊。

  “付爷爷他……在长平坊里,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曦媛回想起付爷爷死亡时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对哲思形容长平坊第三道门里的一切惨状。

  阿思绝望地仰着头,再一次无声地哽噎起来。他艰难地从原地起身,扶着墙壁,举步蹒跚地向外走,边走边喃喃自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

  “你要去哪里?”曦媛拦住了哲思的去路。

  哲思呆呆地停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长平坊。”

  每一寸声音都装满了倦怠与绝望。

  “没有用的,那里发生了一些事,警察大概正在处理,你现在去估计已经找不到了,就算尸体还在,警方也未必会让你去碰他。”石瑶站起来,“你放心,他们会把尸体妥善保管,如果他们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一定会通知我们的!”

  “阿思,请相信我们,也相信警方吧!”曦媛依旧挡在阿思前面。

  “阿思,我们到屋子里去说,慢慢说,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石瑶说着,搀扶着付哲思进屋,曦媛跟随其后,进了玄关。

  石瑶注意到地板上也残留着血迹,从玄关延伸向客厅,最后通往付爷爷的卧房。

  “这是哪来的血?”

  “是妈妈。”阿思麻木不仁地回答着。

  “妈妈?”石瑶难以想象一个人在临死前怎么会在家中流这么多血。假若是车祸,人应该处于户外才是。如果是割脉自杀,一般自杀者不会四处走动,血迹的范围应该仅限于较小的空间内。还有什么可能性呢?石瑶蹲下来,用手指沾了点血,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心里正酝酿着一些问题。

  不等石瑶发问,阿思开口了:“尖尖杀了妈妈,它把妈妈吃掉了。”

  “啊!”曦媛和石瑶同时发出惊讶的感叹,石瑶猛然抬起头看着哲思。

  “尖尖呢?”曦媛问。

  “跑了。”

  “全吃了?”石瑶大惑不解,再大的猫也不可能吞下一个人,至少也该见到骨头啊!石瑶站起来,顺着血迹,从付爷爷的卧室寻向玄关,最后,不知她看到了什么东西,在卫浴室里喊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啊——”。

  曦媛赶到卫浴室,眼前的一幕差点令她昏厥过去——

  巴掌大的卫浴室遍地是血,将白瓷铺成的地板染得殷红。一具血肉模糊的裸体女尸靠墙而倒,一只胳膊撑着臀部,形成一种高难度坐姿。遍地的碎肉和两三片指甲零散地置于白色瓷砖上。女尸的腹部空出一个血红的大洞,一尺来长的肠子从大洞直拖到瓷砖上,除此之外,腹部的内脏几乎全无。而胸部与颈部的皮肉则仿佛被捣烂一般,一片翻起的皮连着肉末悬在半空中,未干的血液正反射着节能灯白色的灯光。女尸的右胸膛露出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肋骨,头颅部分尚面目可辨,发丝凌乱地垂散在胸前,下巴正顶着裸露的锁骨……

  即便如此,散乱的发丝依旧挡不住那双因极度惊恐而露出大量眼白的眼睛。

  “天哪,我,我不行了……”曦媛被眼前的景致和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恶心得直想吐。“太惨了……”

  “看来是尖尖干的,昨天见到电视画面上所显示的幻影时就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石瑶说着,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翻了翻置物架上的东西,置物架上除了衣物、浴巾外,还有一片干净的卫生巾。“看来,哲思的母亲在洗澡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关好,刚好此时她来例假,尖尖嗅到了血腥味,便直接破门而入!”

  “嗯。这回尖尖出走了一个星期才回来,本来还以为它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因此,昨天出门的时候,阿思特地交待把门窗关紧,就是为了避免尖尖再次逃跑。尖尖被关在了四面封闭的客厅内,无法外出捕食,在饥饿得发疯的状态下,就把正在洗澡的付阿姨当成了猎食对象!”

  “说得没错,实在令人始料未及,宠物一般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主人啊!”

  “阿思的妈妈平时都不住这,谁知道尖尖把不把她当主人哦!或许……”

  “或许……”曦媛同时也说出了这个“或许。”

  “她去过长平坊?!”两人异口同声说道。她们都认为是阿思的母亲在进入长平坊的时候被老太太盯上了。

  “你们在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阿思已经站在两个女孩身后。“妈妈是直接从老家过来的,她的死跟长平坊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总要把死者和长平坊联系在一起?”

  曦媛和石瑶四目而对,随即,石瑶说:“这个……说来话长,人终归是死了,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吧!”

  “对了,阿思,你回家后,有没有注意到尖尖的动静?比如打喷嚏?或者咳嗽?”曦媛想知道更多与阿思母亲的死相关的信息,她猜想着,也有可能是其母经过长平坊,吸入了有毒的蝶粉,但毒性并没有马上发作,这种毒被带回家后,尖尖吃了阿姨的内脏,才染上了剧毒。尖尖的死亡也有可能是通过这种渠道所致。

  哲思摇了摇头。

  “那你具体看到了什么?就从你进家门的第一秒说起,你都看到了些啥?”

  今天上午,我刚回到家,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当时我并没在意。我以为妈妈在杀鱼,妈妈每次来F城都会去买很多海产品,她很爱吃海鲜,尤其是鱼。一开始我并没见到妈妈,我打开卧房依然不见妈妈,却在爷爷的房间内发现窗玻璃破了好大一块。再往外看,尖尖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并且津津有味地舔着血淋淋的脚趾甲。同时,在它的身上有好几处也沾着血红的痕迹。当时我以为它出逃猎食刚回来。它每次吃完捕来的食物,都会把猎物的鲜血弄得到处都是痕迹。

  随即,我打开阳台的门,尖尖一见到我,就站起来,浑身的毛耸立着,两只充满杀气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我。那时我的手中拿着一只铁铲,原先还打算炒几个菜。我想它大概是看见我手中明晃晃的铁铲而起了惊悚之心,才会竖起浑身的毛。它那副反常的样子,也让我有些发毛。

  我试探着上前,它就后退,我再上前,它再后退。尖尖直直地盯着我的手,过了好一会,它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挥了挥手中的铁铲,哪料尖尖后退几步,最后一溜烟上了阳台边的香樟树。等我回到厨房,不禁感到一阵尿意,于是走向卫浴室。可是,当我打开卫浴室的门,所看到的……却是妈妈的头颅、胳膊、腿,以及……一副血淋淋的、沾着鲜血和碎肉的骨架。这就是我从进门到得知妈妈被尖尖吃掉的整个经过。

  付哲思努力使自己镇定地把话说得连贯清晰,然而,他的刻意却按捺不住沉痛的心情所流露出的哀伤。这一刻的痛楚,曦媛深有同感,一时间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最亲人,就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而得到的只有忍不尽的心痛。心,注定要经历一阵子流离失所,要真正顽强地挺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来,尖尖不是一只普通的猫!”曦媛回想着昨天见到尖尖的情形,她被尖尖的眼神所震惊,那种眼神远远超逾猫的野性,甚至可以说,它带着一种血腥的兽性。

  “怎么说?”

  “它的食量那么惊人,长大的速度也远远超出常猫的成长速度,昨天我见到它,差点以为来了只豹子!况且,尖尖没有丝毫家猫的温顺和驯良……”

  “唔……不过,长期放养的猫略带几分兽性也是很正常的,它不比猎物凶又怎能捕到猎物?”

  “哦,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曦媛思索着,对尖尖的来历再做一次确定,“这只猫,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叔父从铁道边捡来的呀!”石瑶对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明感到厌烦。

  “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阿思缓缓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但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场死寂的沉默。

  是的,这一刻,讨论任何话题对阿思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他绝望地在原地坐下,脑海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他只想一个人安静,什么都不去想,让悲恸的感觉将每一格生离死别的空白阗满,让他在空白中窒息,让他在悲恸中死去。是的,他只想这样。死去。

  曦媛默默地盯着卫浴室里的女尸,那只名叫尖尖的猫贪婪而凶猛的影子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站在卫浴室与玄关之间,她双手合十,将两只食指放在眉心,对死者作沉痛的默哀。须臾,她退到玄关里,将卫浴室的门合上。

  客室里旧旧的玻璃窗被一股风的力量向外吸开,随即,窗帘伴着舞动的尘埃飞了起来。窗外的苍穹兀自阴沉着老脸,将一束幽涩的日光投进昏暗的客室。地板上,几滴风干的血迹在那一束日光的映照下呈现出腥而晦的色泽,格外引人注意。那一秒,似乎还涌进了一些白雾,客室里的景致被白雾笼罩着,那白雾犹似从那具女尸身上散发出的阴魂。

  三个孩子沉默地站在玄关上。

  死寂的声音是那样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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