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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当她们经过第二道石拱门,曦媛胸前的手机再次毫无理由地亮起来,过了一会,又暗下去。然后,那种乍明乍灭的状态反复出现了五、六次,曦媛不禁缩了缩身体,她双手抱紧胳膊,怵怵地环视着四周围,仿佛已经感觉到某些不明物。

  “烦人的电磁波!”曦媛本来想说“烦人的鬼”,但心里一想着它,就冷不防绷得紧紧的,更没有足够的勇气那样说。

  “曦曦,你看墙壁!”曦媛体内的石瑶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抬起头,仔细观察墙壁,只见古旧的墙面上正反射出蛛丝的光泽,大片大片的,铺满整堵墙。它们先是一丝一丝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不太容易被人发现,沿着蛛丝密集处往前走,逐渐变成一条一条,再化作一缕一缕,最后汇合成一绺一绺。在这雾气弥漫的阴天里发现这样的蛛丝马迹,不得不说石瑶的洞察力极其敏锐,她对于外界事物的敏感度明显大于曦媛。

  墙面有些潮湿,那些蛛丝——她们姑且猜测那是蛛丝,那些蛛丝覆盖在潮湿的墙面上,一眼望去,无穷无尽。

  “啊,蔚为大观!太神奇了!这么多丝,不止一只蜘蛛干的吧!”曦媛惊讶地把脸贴近蛛丝。

  “嗯,我们跟着蛛丝的痕迹走,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沿着蛛丝延伸的方向,曦媛的身体在一扇挂有两个铜制圆环的木门前停了下来。眼前的这扇门,几乎布满了蛛丝,因此,整扇门乍一看白茫茫的一片。

  “咦?蛛丝是白的吗?”这时,曦媛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唔,看来不是蛛丝,或许是另外一种变态生物吐的丝。”“石瑶”说着,借助于曦媛的手指,在门上轻轻一碰,再脱离开,“确实不是蛛丝,蛛丝有强烈的粘性,这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需不需要进去看一看?”

  “嗯,得找个进得去的理由。”

  “好吧,这个交给我来应付。”对于进入这样的地方,曦媛有着不变的应付方式,要么“毽子掉到围墙里了”,要么“羽毛球掉进去了”,以不变应万变,是“自己的东西”总该“物归原主”的。

  曦媛费力地去扯被几绺白丝缠裹着的金属圆门环,然而,白丝的韧性太强,任她怎么扯,圆环兀自牢牢地被“拴”在门板上。曦媛爽性用手拍了几下门,然而,半晌无人来开。

  “有人在家吗?请开开门!”曦媛把脑袋贴在门上,里边似乎毫无动静。由于用力过大,虚掩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啊!”曦媛突然发现在这扇门上,正爬行着许多蚂蚁,它们秩序井然地排成一纵队自下而上地行走着。再看脚下,成群蚂蚁有如千军万马般朝着微微打开的门缝蜂涌。这一拨还没出来,那一拨又急不可待地涌入。“好多蚂蚁啊,天要下雨了吗?”

  “显然不是,你认真看看,只有这一处爬满了蚂蚁,可见,里边必然有大量的美食在等待它们。”“石瑶”肯定地说。

  曦媛推开门,一股怪味扑面而来,看着眼前的景致,曦媛突然反应到这是什么地方了。还记得她和诗诗的“送蚕风波”么?在那之前,为了给诗诗的小蚕采桑叶,她来过几次这里。每次过来,小院的主人——那个年过八旬、姓桑的侏儒小老头都会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欢迎曦媛的到来,那是个热情的、可爱的、健康的、麻利的小老头,每天都会坐在庭院里的枯井边上晒太阳,顺便做些缝补衣服、整理旧照片之类的细活,况且他的耳并不背,对于有人敲门,他总是很快就去开门。然而今天——曦媛在门外连敲带唤,却兀自不见人吱声。

  “曦曦,进去吧,你在想什么?”

  “这……”不知为何,曦媛莫名地觉得这样有些不妥,然而她话还没说出,身体已经被石瑶的灵魂带进了庭院。

  曦媛捂着鼻子朝里走去,然而枯井边上并没有桑老头的影子。曦媛轻轻唤着:“桑老头!桑老头!你在家吗?我是曦曦!”

  毫无回应。

  曦媛来到两进四水归堂之间的门槛处,一只乳白色的小蚕一动不动地卧在门槛顶部,它的整个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状,可见它是只五龄蚕,已经到了抽丝作茧告别蚕虫岁月的年龄。曦媛俯下上身,轻轻吹了吹小蚕,然而小蚕兀自纹丝不动。她伸手碰了碰它,小蚕则朝着身体一侧倒了下去。

  “它死了?还是吐完丝了?”曦媛将蚕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一只脚跨进了门槛。

  随即,眼前的一幕令人目瞪口呆——

  原先的苍天巨桑已经不见,出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棵十几米高的枯树枝干。整棵树的每一根枝干上,都挂满了许许多多半透明状的白色物体。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只小蚕!它们用蚕丝将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捆绑住,悬挂在枯死的树枝上。还有无数只正处于抽丝期的五龄蚕,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树的高处爬去,然后在树枝上抽丝、下坠、打转,接着,悬在半空中扭动着身躯,直到动弹不得。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多蚕?怎么会这样!”曦媛感到这种景象带着某种丧气的意味。

  “它们这么做肯定是为了逃避蚂蚁的群食和蜘蛛的逮捕。”“石瑶”说道。

  “哦?”曦媛这才发现,脚下的那片夺食景观——成千上万只蜘蛛蚂蚁四处乱串,寻找着逮捕对象。遍地的五龄蚕,为了躲避蚂蚁、蜘蛛的爪牙,拖着沉重的、装满蚕丝的、乳白色半透明的身躯奋力地朝着那棵巨大的枯桑逃去。“噢,是的,若能来得及将自己的身体悬置于半空,它们或许就有救了!”

  “有救吗?别忘了蜘蛛也是会爬丝的家伙,可不得不说……这些蚕怎么会这么聪明?”“石瑶”又一语点中了这一奇观的要害,她已经发现,这些五龄蚕具备人类复杂的思考问题方式,“为了逃命,居然懂得爬树,再悬于半空,这对于它们来说是很复杂,也很冒险的过程!”

  “噢,是的!可是,一个月前我只送了五、六条小蚕给桑老头,这些蚕又是从哪来的呢?这些五龄蚕是它们的后代吗?真是不敢相信!”

  “如果这些五龄蚕是它们的后代,那么,它们吃的桑叶绝对有问题。”石瑶的语气很坚定,看来,又被她言中了。

  “有道理,可惜这棵树现在已经不剩一片桑叶了,我们无法取样做进一步研究。”

  此时,曦媛正看着两只蜘蛛在争夺一只五龄蚕,它们分别咬住小蚕的头部和尾部,将一条小蚕硬是扯成两半,断开的腹部被抽出长长的一段丝,蚕丝连着两截身体。

  她突然想起寒假未至的那段时间,她敷着面膜从镜子里看到这样的景致——寝室关闭着的门板上,趴着一只硕大的黑色粗腿蜘蛛,肢体经过舒展开后足有脸盆大小,蜘蛛的腹部一胀一缩,伴随着颤抖的抽气放气声,“呼——嘶——”,仿佛下一秒要将人吞之腹中。那种声音在寝室里显得格外空幽,那时的曦媛惊起了一身冷汗,面膜粉块像旧墙的土灰块经过地震后掉了一部分在地上。

  那样的冬日,蜘蛛本该蛰伏起来,清心寡欲地休养生息,然而那个巨大得如同蛛类始祖一般的怪物却出现得令独居一寝的林曦媛感到猝不及防。

  当时饮水机里的水刚刚烧开,曦媛听到热水翻滚的声音,急中生智,第一次干出了比杀生更残忍的事——她把滚烫的纯净水朝蜘蛛身上浇去,很快地,蜘蛛连抽丝的力气也殆尽全无,掉落地面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保持着狰狞的面目,最后,僵硬而变形的身体蜷缩起十条毛茸茸的腿,一命呜呼。

  在那场人与昆虫的恶斗中,蜘蛛终究败北。

  巨蛛发出的空洞而深幽的收腹胀腹的声音此时此刻仍在曦媛的耳畔徘徊不休。曦媛心力交瘁,与茸腿蜘蛛的殊死搏斗令她生出莫名的后怕。

  蜘蛛不过平常物,但在此时此刻,它怪异的形象却将曦媛先前在掘墓现场所产生的不适感继续深化。

  “不可思议,太残忍了……”曦媛喃喃自语。

  “估计这种情况不止今天才出现,你发现了没有,这里除了五龄蚕之外,其余四龄的小蚕统统不在,估计早已因缺乏食物而气绝了。”

  “可是,怎么说死也得见尸呀,从一进门到现在,我们根本没看到任何一只其余四龄蚕的尸体!”

  “若有尸体,早成蚂蚁蜘蛛的腹中餐了!”

  “唔,也是喔!”曦媛忽略了这种可能性,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慢。

  说着,她们小心翼翼地踩着地面,一间房屋、一间房屋地找寻其它线索,尽量使自己不踩到那些七零八散的虫子,虽然那是不可能避免的事。最后,她们在桑老头的卧室门口闻到一股腐臭味,曦媛似乎觉得有些不妙,她在推门而入之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但愿一切安然。”

  然而,事与愿违。

  当她的双手推开房门,立马被吓得脸色煞白——

  桑老头蜷缩着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被蚕丝死死缠绕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死灰般的色泽,整具尸体看上去冰冷而僵硬。从他双手紧握着放在脸部的姿态来看,应该是想扯开脸部的蚕丝,然而他似乎并没有成功地扯开,这个姿势终究被保持到死亡来临。

  “啊!”曦媛忍不住惊叫起来。

  “我的天,太惨了!死得太惨了!”一向对死亡表现得安之若素的石瑶被吓得险些让自己的魂魄从曦媛的身体里脱离出来。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噢,是我害死了他!”曦媛想到桑老头的鬼魂可能会来找她算帐,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不,不,不,我成了杀人凶手!不要,不要!”

  “曦曦,保持冷静!否则我控制不了自己,万一魂魄出了身体又回不了自己的躯体,我会死掉的!”

  为了控制住曦媛因惊吓而不断抖动着的身体,石瑶只好用更大幅度的夸张动作来覆盖那种歇斯底里的颤抖。她在屋里走来走去,随即伸展肢体、原地跳跃。

  此时,曦媛的手臂不小心打到了一个长毛的东西。她猛然回头,竟然是另一具尸体!而方才那只手打到的“长毛的东西”,正是尸体的人头。这具尸体她们都认识,他就是,付哲思的外公。

  付爷爷的身体紧紧贴在与门同一侧的墙壁上,同样也是浑身上下都缠满了蚕丝。然而可以断定的是,他并不是被五龄蚕杀死的。从他张大的嘴、睁得浑圆的眼睛,以及身体、双手紧贴着墙壁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受到惊吓而产生强烈恐惧所导致的死亡。但这一点只有“石瑶”看出来了,因为此时此刻,在付爷爷的身上,还有几十只五龄蚕正摇头晃脑地将腹中的丝“捆”向这具尸体。

  “啊——!”曦媛发出很长一声惊叫,随即,昏厥了过去。

  “石瑶”用意识来控制曦媛的身体,她从地上爬起来,“曦曦,醒醒,醒醒呀!”

  曦媛很快便清醒过来,脸色兀自白得可怕,嘴唇依旧毫无血色,她喃喃地说:“我快疯了!”

  曦媛很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然而,自从初恋失败之后,控制泪腺的神经几乎失去知觉。她哭不出来,比死了还难过。

  “他怎么会在这里?”“石瑶”很奇怪。

  曦媛已经没有丝毫心情去做任何理性的判断,她无法冷静。

  “你看,打包好了的一次性快餐桶!”“石瑶”蹲了下来,她的魂魄借助曦媛的手,指着那个一次性快餐桶。快餐桶上印着“永吉”的字样。她把快餐桶外的塑料袋打开,“是鱼丸。”

  “石瑶”已经恢复了冷静,她的发现令曦媛也稍稍恢复了神志。

  “阿思说他去送画像了。”半晌,曦媛终于开口说话了。

  “唔……那他怎么会来这里呢?”“石瑶”一边思索着,一边站起来去看付爷爷的尸体,“说不定他认识桑老头?嗯,有可能。也说不定他也是看到了墙壁上的丝,然后,猎奇心理促使他向这里走来,有可能喔!”

  “石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这使得她无法抬起曦媛那蹲得发麻的腿。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蚕来了。她本能地往下看,忍不住叫了起来:“天啊!”

  此时此刻,三只五龄蚕正摇头晃脑地将蚕丝“捆”向她的脚。“石瑶”用劲把曦媛的脚从地面上拔起,然而,她发现,这蚕非同一般,它们的丝具有独特的韧性,任凭她再用力,整个鞋子只有三分之一脱离了地面。

  “曦曦,你快回过神来呀,拜托了,一起用劲啊!配合一下,说不定我们还有生的希望!”

  曦媛被石瑶一唤,反应迟钝地“嗯”了一下。然而两个人的行动先后不一致,这令她们格外徒劳。

  “听我的,我们先抬左腿,我喊一二三!一,二,三!”很好,她们终于把两个人的力气合并在一起,将左脚扯起了大半,不一会,整个脚都被抬了起来。

  很快地,她们用同样的办法抬起了另一只脚。

  当曦媛的两个脚掌终于脱离地面,正要转身走人的时候,却发现门外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看上去也是一脸惊愕,显然是看到了屋子里桑老头的惨状。女人盯着桑老头,又看了看曦媛,嘴里说:“你……自言自语……你在跟谁说话……啊……你是……活的,鬼!”

  说完,女人直直地跪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眼睛还直直地盯着前方的桑老头。

  “啊,你醒醒,这里不能跪啊!”“石瑶”的魂魄借着曦媛的手,在女人的脸上拍打了几下,女人毫无反应。她把食指放在女人的鼻子下方,女人已经没气了。

  “噢,天哪!她被吓死了!”“石瑶”说着,带着曦媛的身体,向门外跑去。“她究竟是被桑老头吓死的,还是被我们吓死的?看来我们要尽量避免在这种情况下对话,两个魂魄挤在一个躯体里太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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