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媛在列车的卧榻上重新打开本子,看见的却是一片空白。对着空白的日记簿,她感到一股凉气袭遍了每一根毛细血管,她的手脚变得更冰凉。
“你可以去看看它,但千万不要带走它。记住,千万别带走它!”民国女子的话再一次重复在曦媛的耳畔。
天啊,她究竟有什么目的?既然不能带走,又何必让我去看这么一本日记?
“天机不可泄露,现实中的每件事,你用心留意就可以破解。”
天机?什么是天机?民国女子话中有话,莫非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是个足够敏感的孩子,只有你能察觉到他人无法察觉到的东西,所以,为了挽救无辜的生命,我必须告诉你。”
敏感,不错,但我会有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么?曦媛想到了这世上的另一个人,她便是石瑶。在曦媛的心中,石瑶的洞察力不但极其敏锐,并且有一种超乎常人的预言能力。可是,民国女子却把拯救世人的使命寄托于自己,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曦媛,民国女子尚不算朋友,但至少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她对她充满了信任感。
而她,却这样任性地擅自把日记本带走。现在,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所做会不会对民国女子产生什么不利因素,诸如泄露天机?曦媛突然有了一种出卖亲人或朋友的犯罪感。回想整个寒假,自己的所遇、所梦和所做,是那样的不可理喻。是的,谁让我遇到了这么荒诞、这么悲哀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日记本带着也无济于事,又不能立马放回去。她莫名地产生出几许担心来,那种感觉无法形容,说得简单些,莫过于想尽快把日记本物归原处。
她终究无奈地将日记枕在脑下。
一合眼,她又梦到那两只会发光的蝴蝶了。梦中的蝴蝶双翼瑰丽,纹络清晰,通体发光,如萤似玉,并且只是在梦境里轻点而过,转瞬即逝。它们不是梦的主角,却是那样美,美得让人心慌,美得让你怀疑。
民国女子依然在梦中出现,一袭上白下黑的学生制服,出现在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丛中,朦胧间,她用帕子去扑飞舞着的蝶儿。当整个世界黯下来,一切美好都化作漆黑的天幕,蝴蝶在夜色里飞啊,飞啊,轻盈的样子好似叫魔鬼施进了法术,那蹁跹的体态仿佛要使暗处的每一根神经都放肆地大笑,只有那样,它们才会快活。它们起舞,随即发神经似的大笑起来。就在女子隐去、蝴蝶出现的那一瞬,曦媛伸手去拉女子的手,然而拉住的却是发自万籁的空幽的怪笑。
又是一个没有角落的黑梦,永远也走不进最深处的黑梦。
曦媛从梦魇中惊醒,耳畔还余留着那种怪笑。曦媛方才去抓女子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中,她没有马上将她放下来,而是仔细分辨那种笑声,那种声音仿佛不是蝴蝶发出的,更不像民国女子的笑声。它听起来是那样苍老,应该是一个年岁已高的老妇人发出来的。
曦媛猛然从卧铺上坐起,额头磕到上铺的床榻。她揉着额头,思忖着什么。整个神志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中。每次都是那样,万物由模糊变清晰,哪怕近在眼前,一旦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这便是最恼人的地方,倘若抓住了女子的手,当女子隐去,我是否也能跟着她抵达另一个世界呢?
一阵泡面的香味从车厢的某个角落飘来,曦媛的饥肠开始辘辘作响。车子正经过隧道,车窗里映着一个男子的半截身影,男子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他正专心致志地对着黢黑的隧道发呆。
男子直挺的鼻梁和轮廓清晰的脸庞始终对着窗外,他的相貌算不上很漂亮,然而文质彬彬的气质令曦媛注意到他。他时而凝神,时而微笑,好似有万般思绪,他如此沉浸在独个的世界里,不禁多出几份深沉的隽秀来。
此时,列车突然停了下来,突然有一个陌生的男孩拍了拍曦媛的床榻:“你叫林曦媛么?”曦媛睁开双目,这个人又是谁?曦媛不晓得,但她点了点头,随即被男子带去了隔间的卧铺。那儿居然坐着方才发呆的那位,这个男子看起来十分面善,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曾相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林曦媛?”男生有些紧张。
曦媛观察着他腼腆的神态,感到异常讶异:“方朔涵?!”
男生笑笑,表示确认。
果然是他!那个林曦媛的小学同窗。他们家之间的距离仅为一圈标准跑道,但小学毕业之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便再也没相遇过。更巧的是时过八年有余,俩人竟在同一列火车,还是同一节卧铺厢里相逢!
“你变了很多,差点认不出了。”
“你也一样。”他们寒暄了几句,剩下来的则是面面相觑的尴尬。尴尬的氛围令曦媛暂时忘掉那群晦气的蝴蝶和怪诞的梦。
曦媛拖着沉沉的行李箱回到女生苑,只见在幽暗的廊道上,一只母野猫正挺个大肚子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曦媛寝室的门敞开着,里边传出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很愉快的交谈。曦媛进屋,里边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即,说话的两个人朝门口看去。
“你是?”
“Hello,我是黎嘉妍,黎明的黎,嘉年华的嘉,蔡卓妍的妍。”美丽的女孩甜甜地微笑,然后微微欠了欠身,“以后要和你共处一室了,还请,多多关照!”
汗,不会是日本来的吧?曦媛没有吱声,还以礼貌的微笑。她打量着新室友身上的黑色衣裳,这还是三月,她已经穿上了低胸领的紧身绒毛短外套,露出了浅浅的乳沟。钱钟书在《围城》中形容鲍小姐穿得性感,露出了“局部真理”,那么眼前这位女子也算是真理初现了。她的着装打扮俨然受到了严重的日本风尚的影响,性感中流露出三分令人难以抗拒的可爱。敢于把“局部真理”穿上身体的女人司空见惯,但敢于在乍暖还寒时就开始穿,是需要勇气的,因为那这种季节之下往往会吸引更多异样的目光。
屋子里的男人也对着曦媛微笑,那种微笑似乎蕴含着未言的话语,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认识已久的故人。一米八多的大块头站在曦媛面前,显得格外雄伟壮观,曦媛仰头去看人,感到脖子微酸。曦媛再一次颔首微笑、点头致礼,随即,将行李箱打开,忙起自己的事。
男人跟嘉妍耳语了几句什么,转身离开。曦媛觉得他对她说的内容一定和自己有关,她很反感这种当着人的面窃窃私语的行为。男人离开之前,目光正巧与曦媛相会,他很友善地对曦媛微笑、点头,随即挑了挑眉毛,朝门外迈出了豪放的步伐。对于男人的表情,曦媛很不解,她也没有多加思量,直接提出了笔记本,连接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