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元也感到很郁闷。这个周末父亲打电话来让他回家一趟,说是家里来了客人,让他回去陪一下。作为家里的长子,金大元有时就成了父亲社交圈和生意场上的一个符号性人物,或者说就像一枚棋子,攻可进,守可退。比如在跟中国企业的谈判合作中,一口流利汉语又在中国大学里读研究生的儿子,就是一个很不错的筹码,这会给中国的商人这样一个信号——金氏家族在中国的投资是长远的,否则金家也不会把长子送到中国来深造的。
而在那种觥筹交错之中,难免又有那种“相亲”的意思,虽然并不挑明,但对方如果有千金或公司的公关人员,那也常常会有秋波暗送的时候的。金大元曾经很长时间研究过“暗送秋波”这样一个成语,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暗送春波”呢?春情、春光都有那种意思,为什么用眼神的时候要用秋波呢?
在有的中国商人看来,有些韩国的男人是非常好色的,他们的业余生活大约都跟泡妞有关。当如果生意上是一笔性的买卖,那么他们相应地也会安排肉体上的一次性交易。而如果是长期的战略伙伴关系的,那么就需要情人或准婚姻式的联盟了。
在金大元的感觉中,凡是每一次父亲让他回家,那一定是生意上又有合作伙伴了。有一次金大元对父亲说,我成了你最好的公关人物了。父亲则说,我现在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你难道不应该为我们金氏以及你的子女考虑吗?
父亲总是有道理的,而儿子又总是有感觉的。这一次的饭桌上又有一个女生,而且竟然是同一个大学的外语系的班花,那女生见了金大元说,我认识你啊,你不就是话剧社的那个韩国帅哥吗?你可是我们女生的“粉丝”啊。
被班花说成是“粉丝”,金大元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也只能笑笑。应该说这个班花长得也无可挑剔,但金大元毕是相信感觉相信一见钟情的。而他对外语系的了解也只是来自些校园里的那些绯闻。他和那女生互相留了电话号码,那女生说我一定来看你的演出,我会带着好多粉丝来的,我们可都是韩剧迷啊。
粉丝还说,也要报名参加跆拳道训练,问可不可以?
金大元只得说去问问林教练吧。
晚餐结束后,父亲单独地问了金大元,感觉如何?
金大元如实地告诉了父亲,没有感觉。
然后父亲交给儿子一些录像带,说是国内朋友带回来的,都是些很不错的跆拳道的录像带,有空可以看看,说不定有用。
金大元只是哦地一声,没有再说话。
金大元的郁闷来自于他内心的那种挣扎。萧湘让他注意跟踪柳成刚。因为爱,他这样做了,这跟《丑闻》中赵氏夫人的做法有点相似了,她跟踪着淑夫人和赵元的“情况”,最后因为嫉妒而要置他们于死地。金大元想,我现在这样的做法不是很小人吗?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叫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吗?
金大元可不想做那种小人。他在中国的好多庙堂中看到,小人总是跪在那里,人们还朝那塑像吐口水,而英雄呢则高高地一个塑像,受人尊敬和崇拜。
因为一次“告密”,他感觉到自己跟柳成刚的那种关系已经雪上加霜了,这从柳成刚与他对视的目光中能够看出来。从他本能上来说,他并不讨厌柳成刚,而且还觉得他有点单纯可爱,虽然有点太好胜了,比如他要跟散打会的人比武,他觉得这个实在是太锋芒毕露了。而且最为郁闷的是,当他把“情报”给了萧湘之后,他能够看出萧湘的眼睛里全是焦急,是对柳成刚的那种关心和爱。那么自己这样算什么呢?想从告密中分得一个吻吗?
金大元想起了中国大作家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这样的——我时时无情地解剖别人,但我更无情地解剖自己。但是解剖了之后,发现自己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萧湘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为什么对其他女生都会没有感觉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排戏的缘故吗?道理是那句老话了吗?假戏真做?
他真的很想再吻一下萧湘。他觉得为了这么一个吻,他甚至愿意做任何事情。呵,爱情真是一种可怕而神奇的力量啊。它的可怕在于它有一种盲目的力量,这会让人做出不少非夷所思的事情来。而等到潮水退去的时候,等人完全冷静下来再想想的时候,又会觉得一切都很空虚。
但是这种空虚又不会在心里呆很长时间的。时间久了,那你可能会成为一个形而上的哲人了。金大元不是,我们的许多人都不是。一觉醒来之后,人又成了一个形而下的人了,它又会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所控制。
现在,金大元最想做的两件事,第一,是跟柳成刚恢复那种良好的关系;第二,要完成跟萧湘的排练,因为戏剧节的日子已经越来越临近了。
排练还是在礼堂里进行。确切的说是一个饭厅。
不知道到底谁的粉丝多一些,反正连排练都是有好些观众的。这就像那个农村里自拍武侠大片的电影《自娱自乐》似的,每个粉丝都有了参与的快感。没有布景没有音乐,只有台词。金大元和萧湘的对话,都能引得粉丝们的一片片掌声的。
“如果你对我的爱情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你好比怀疑我们的阴阳太极了。”
“不是我怀疑,不是我不相信,只是我的心已经像幽静的山谷里的野百合了,不,它就像一朵塑料花,它不是真正的花了,赵元先生,你还是光顾其他的花店吧。”
“不,幽静的山谷里野百合也有春天啊。”
大家笑成一片。台词用了很多现在流行的话,大家听了当然要笑了。
“但是那个春天并不属于我,那是属于赵元先生的呀,你完全可以做一只可爱的小蜜蜂的呀,飞进花丛中呀。”
“不,如果没有你那朵鲜艳的花,我就只是一只在黑暗中飞舞的蝙蝠,我最多只能吃些蚊子罢了。”
“哪里呀,你赵元先生至少能做一个蝙蝠侠啊。”
晕。不少粉丝已经笑晕了。话剧就有这样的效果。显然的,金大元对自己的这种妙笔生花感到很是得意,也许正因为他是一个外国人,所以他能发现不少我们以前很少能发现的汉语的那种奇妙之处,特别是他敢于把手机短信中的不少段子运用进去,那大家听了还不暴笑?
暴笑中就有外语系的那个班花粉丝。因为她的到来,她本身又有好多粉丝,所以今天的气氛几乎跟演出的气氛一样热闹了。
“我是宁愿八月照相馆和蓝色生死恋,也不会看蝙蝠侠和泰坦尼克的。”你看,台词扯得可真远啊。
“是吗,你怎么证明你对爱情的忠贞呢,难道说你在女生楼里挂了一个爱得安就算是忠贞了吗?”笑成一片。
“如果你真的要这样问,那我就做给你看吧……说罢,做一个用小刀割碗的动作,并且自言自语状——生命诚可贵,求职价更高,若有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萧湘显然不屑于此:“何必这样呢,那把小刀是你妈用来给你削铅笔的,削好铅笔才能写好字,才能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又是一阵暴笑。
在新排的《丑闻》中,整个气氛有点轻喜剧式的,完全没有电影的那种悲剧的味道了,而赵元的角色稍稍有点无厘头风格,就像人们喜欢的周星驰的风格。其中赵元跟赵氏夫人的那一段戏就更有代表性了。
赵元:“你要怎么相信我对你的爱情呢,你要我通过爱另一个人来证明对你的爱吗?”
赵氏夫人:“你不是觉得爱情的力量很伟大吗,那么你去试一试淑夫人吧,她已经受了七年寡了,看看你的春风能否轻轻吹开她那沉睡的心灵。”
赵元独白(背着赵氏夫人):“晕啊,受寡七年还用得着我赵某人出山吗?是七年之痒厉害呢,还是七年之寡牛B,这真是一个问题啊!”
接着赵元面对赵氏夫人:“好啊,保证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要在凌晨到来之前突破她的封锁线,到时候我将向夜空发射三颗红色信号弹,报告你完成了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使命……”
如此的无厘头当然让大家笑个不停,让粉丝们笑得前俯后仰。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编剧的金大元还真的看了不少的中国的电影,特别是四五十年前的那种电影。
排练的笑声中,萧湘始终没笑,也没能真正地开心起来。她也觉得奇怪,这个戏怎么会给她带来那么多的感受。这是她在以前排戏时所没有过的。是不是自己一人扮两个角色的缘故,让她马不停蹄地穿行在两个人的心灵世界里——一会儿是贞妇,一会儿是荡女,心灵落差之巨大,让她觉得真有点缓不过神来。明明是在跟金大元对白,脑子里却想起了柳成刚。
她觉得柳成刚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她对他是越来越不了解了。以前的每一次排练,柳成刚都会坐在下面看的,有的时候就是他一个观众。可是现在,萧湘的粉丝越来越多了,柳成刚却不再来看她的排练了。
或许跟金大元比起来,柳成刚算不上那种很有男人味的,但萧湘正是喜欢柳成刚大男孩的那种味道,羞涩中带有纯真,而且最让萧湘感到骄傲的是,他们来都是处女处男,虽然柳成刚也有好几次有那种躁动,但都被萧湘用温存和理智给克制住了。可是他觉得金大元就不一样了,金大元像一个魔鬼一样的诱惑她,让她很难自控,他用他的吻,点燃了她的欲望之火,这是她觉得最为可怕的。而越是可怕,就越是要往那里面深陷下去。这个时候,她才有点理解淑夫人对赵元的那种感觉了。这真有点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感觉了。
淑夫人明明知道赵元是个花花公子,而且也已经抵抗了无数次了。但是当赵元真的用情之时,那被压抑了多少年的情欲却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就像一座火山喷出了岩浆。这个时候,激情还是战胜了理智。当赵元又一次告诉她,自己只是玩玩她时,她又是掉入到怎样的一个冰窟啊。
盖雨倩已经好几次提醒她了,演戏就是演戏,这个小眼睛的韩国人同样是很色的,你千万不要把演戏当作了真实。
萧湘也无数次地提醒自己,我只是在演两个角色而已。但这次真的让她觉得大不一样了。以前她演过奥菲利亚,演过朱丽叶,也演过繁漪、四凤和朝云,虽然演得也都很不错,但没有一次像演淑夫人有感觉。也就是说她真正能理解淑夫人在坚持一些什么,“实际上这是对爱情的一种坚持,真正的爱情然是坚贞而又放纵的。”这是金大元对这个戏的阐释,萧湘觉得这样的阐释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如果用在自己身上,坚贞非她所苟求,放纵更非她所想,这也真是她的郁闷之处。
“为什么你一定要坚持呢?为了一个虚无的原则而坚持?”赵元问。
“你怎么知道我所坚持的是一个虚无的原则呢?你可休想突破我的底线。”淑夫人答。
“不就是那冰冷的三从四德吗?我可以感觉到你的呼吸是热切的,正如我对你的思念之情。”赵元穷追不舍。
“是吗,那只不过是你的臆想而已,正如很多少年都会做的梦。”淑夫人依然坚持。
“少年会梦想不奇怪,但我已经是一个历经风雨的人了,或许我开始的念头有点不纯真,但是这一切竟然发生变化了。”扮演赵元的金大元如此说道。
“一开始就错了,后面还有可能会对吗?也许这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有一个是否合适的问题。”扮演淑夫人的萧湘如此说道。
“这就跟鞋子是否合脚一样,你不试一下怎么能知道呢?”
众人哄堂大笑。没办法,现在的观众虽说也能欣赏莎士比亚,但是可能更容易接受周星驰的风格。而金大元恰恰是抓住了这一点。
排练结束了,班花径自走到了金大元面前,举止有点亲呢,这让金大元还有点不太自然,或许他还没有从戏中走出来,或许他是怕萧湘误会了他什么。
也不是说他对班花一点感觉也没有,但那好像是一种唾手可得的感觉,不像萧湘,就像挂在空中的月亮。有时你离她很近了,分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还都能看到她的毫毛了,但是对整个人却仍然感觉是水中月镜中花。本来以为吻过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了,谁知道这些日子就此止步了。
萧湘看到外语系的班花,点了点头,也没有跟金大元打招呼,管自己走掉了。
金大元想,我在萧湘眼里,不就真的成了一个花花公子了吗?
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有心无意,有意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