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1月的一天,王云阶全家到了兰州。
当天,就有一位茶馆袁经理热情邀请王云阶茶馆里演奏钢琴,开音乐会。
在茶馆里,王云阶演奏了贝多芬的《月光曲》,韦柏的《邀舞》和威尔第,李斯特的歌剧《梵阁莱托》。李青蕙唱了《我住长江头》和《中国英雄》(刘王安曲),受到了听众的欢迎和鼓励。这是和袁经理的大力帮助分不开的。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共产党为他安排的。直到1954年,他去捷克斯洛伐克参加第八届国际电影节的时候,谜底才揭开。
在代表团里,有个美术电影厂的美术导演靳夕。那人笑着问他“你还记得在兰州那位姓袁的吗?”王云阶说:“记得,他是茶馆的袁经理,还帮过我的忙。”靳夕同志说,袁经理是他的亲戚,那时就是地下党员。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地下党一直关系着他,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给予了亲切的关怀和帮助。
在这次音乐演奏会结束后,周宜适先生从听众席中走出来,他同王云阶握手,打招呼。他告诉王云阶,他决定出国到美国去留学。两人认识是在几个月前。当时王云阶在西宁,青海省的军部有个铜管乐队,约四、五十人。马步芳的儿子马继援是该军的军长。马继援请王云阶到军部去吃饭,希望他能为那个铜管乐队写一点乐曲。王云阶曾听说马继援为了反对马步芳侮辱妇女,曾自杀过,觉得他的作风正派,就去写了一首铜管乐合奏的《喜马拉雅山的雪》,并指挥乐排练了这个作品。
军部请王云阶吃饭,大约是对他的尊重,特地请了周宜适先生作陪。周先生是上海复旦大学的毕业生,是当时在青海省唯一的一位有学问又见过世面的人。他和王云阶谈的比较默契,王云阶感觉他很直爽,因为他曾说过青海没有什么希望,他在争取到美国去留学,将来回来之后就找个大学当教授,不回青海了。
兰州这一次音乐欣赏之后,马上有人请王云阶到扶轮小学教一年级孩子的唱游课,请李青蕙教幼儿园的音乐课。这时王云阶的身体很不好,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吐血,不能又唱又跳地上课。而且,这种孩子唱游的课他也从没教过。为了生活,李青蕙放弃了幼儿园的工作,帮丈夫在扶轮小学上课。
1944年1月,王云阶离开兰州,到天水。在那里,他遇见了张光中先生。这个人原来是重庆“实验歌剧院”和王泊生一块唱京戏的。他从前和他们不很熟,但在天水见面后,他们热情邀请他到“西北社教部剧教人员训练班”工作。他们想办个“音乐师资人员训练班”,想请他帮忙。王云阶是喜爱青年人的,他感到西北地区文化相当落后,为了能多培养青年人,能对西北的音乐文化的提高做一点工作是好事。他同意了。在离开青海前,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冬冬出世了。李青蕙也觉得这样可以缓口气也好,于是答应留了下来。
这年四月,“师资人员训练班”开学了,王云阶又忙了起来。
李青蕙在天水“师范学校”代课,因该校的一位教师生孩子。她第一次去上课时,没敢带王龙基去。她要自己先看看情况,然后再考虑是否带孩子去。
学生们听说代课的老师来,大家都想看看新老师是个什么样子,于是就集中在校门口。李青蕙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一走到校门口,看见那么多的男孩子,而且年纪都比她大,排在校门口。当时她梳的是短发,系了两根花带子,很像一个中学生的头发样,身上穿了唯一的一件花旗袍。看到校门口的情况,吓得她连路也走不好了。
可是到上课时,学生们却都能很认真地听讲,李青蕙才放下心来。她看看学生们年纪都大了,音乐方面的知识却知道得太少。因此,她就十分用心地教他们,她想他们毕业出来后要教学生,一定得首先提高他们。学生们对她不仅尊重,还很亲热。王云阶忙于备课、上课,又要管只有四个月的冬冬。王龙基这时已有三岁二个月,会到处走。他管不了两个孩子,只能把他们带到李青蕙的身边。母亲终归是会对孩子十分小心仔细的。她每天去上课时,就都带王龙基去,四个月的冬冬扔在家里。她去上课时,怕冬冬像哥哥小时那样,从床上滚到地上来。就把他还是用小被子包上,很像刚生下来在月子里的孩子。他的手脚都包得紧紧的,怕他爬出来滚下地的。这样,李青蕙去上课才安心。
每天两人都是八点不到就出门,李青蕙要十一点半才回来给冬冬吃奶。每天十一点半一到,她就能在门外就听见冬冬的哭声。她做饭时,王龙基陪着冬冬玩。每天都是这样的。
有一天,李青蕙照样带着王龙基回来,没听见冬冬哭,她很高兴,想快点做好饭再去看冬冬。可是在做饭时,她听见冬冬发出一点像甜睡的气声,感到很怪。忙到床前去一看,看不见冬冬的小脸,有个枕头盖在冬冬的脸上,忙把枕头拿开,冬冬的脸色好像不对了。她赶忙抱起冬冬,孩子的身体很软,软得不对劲,她吓哭了。抱着孩子就往门外跑。前面是学生宿舍。学生们看到李老师焦急的样子,都围上来问她干什么?李青蕙只是说孩子不知道这样了,怎么办?有个学生说,对面是天主教学医院,赶快去那里找医生看看。于是,她抱着孩子去了,医生看了后,给孩子打针,做人工呼吸后,孩子缓了过来。她吓得全身发抖。这时,王云阶下课也来了。他问孩子怎么会这样?她确实也不知道。王龙基在旁边说,是我给弟弟盖了被子,他把着枕头说是被子。他只有三岁二个月,他懂什么?当妈的无法说他,好在冬冬没出大问题。她恨自己离开家时没检查好,通过这次事后,李青蕙对这两个孩子就更加小心仔细了。
李青蕙不上课时,就在家管冬冬,有时哄着王龙基玩。王龙基只有一只小皮球,他们房子很小,房内除了一张双人床(他们睡大小四个人)只有一个小炉子烧木材的,房内没有空余地方。王云阶是坐在床边上备课,他们吃饭是坐在床边上,每人各拿一个碗,只有一个菜放在煤炉上。
学生们来家都站在房门口说话,房内没地方站。王龙基玩皮球只能向床上丢,他站在炉子边,丢上床的皮球他没法爬上床,总是要爸爸和妈妈帮他拿下。帮了他几次,后来,就都不管他了。他呆呆地想了想,找到一根绳子环成小套儿,然后,丢到床上去套那个球,好不容易把球套下来后,他开心地笑了,拉着爸妈看。王云阶和妻子觉得这个孩子机灵。他玩球,玩来玩去,玩够了,又想换花样玩,家里实在没有东西玩。他精力过盛,有力没处用,就拿妈妈烧饭的木材,搬来搬去,搬得满头大汗,他还不停下。过了一会儿,他用装木材的箩筐,把木材装满,推来推去,很费劲,他又把木材搬出箩筐,找了两根圆些的木材,放在箩筐下面,又把木材装满后推,推得方便多了。他过来又拉爸妈看,他不会说原理,只是跳起来,大笑大叫。两人看了以后,知道他用圆木材当箩筐的轮子,这样推得方便又好玩。他们悄悄说这孩子真的很聪明。
王龙基确实很聪明。妈妈教他唱歌,他一学就会,后来教他唱比较复杂的成人歌曲,他也都会唱了,他的音准,节奏都很好,就是口齿不清。
他一个人坐在大门外面的大门口,看外面的孩子们玩。有时孩子们玩得不好了,就相互打架,相互骂人,他听多了也就学会了。有一天,他一个人学着骂人的话,妈妈讲过几次叫他不要学骂人的话,他都答应不再学了。可他一个人时,还不时嘴里叽叽咕咕在学,李青蕙告诉他,你一个人时学唱歌,不可以学骂人。如果再学,妈妈一定要打你了,他答应再不学了。可是,小孩子的事真的很难说。
王龙基小时候,他的东西除了父母外,别人不准动,他学会了的歌,除了父母可以唱外,别人不准唱。李青蕙和王云阶说,这孩子私有欲太强了,找个机会要帮他改过来。虽然这样,李青蕙看着他发脾气,不讲理的样子怪好玩的,也没说他什么。
有一次,李青蕙上课讲完乐理后,教学生们唱歌,这歌的名字叫《旗正飘飘》,是四部合唱的。她也教过王龙基唱,他只会一部。这时他正在教室外面玩,听见教室里唱了他会唱的歌,他认为这是他的歌,马上跑进教室里来,不准妈妈教他们唱。妈妈只能把他拉到教室外面去,没有时间和他讲话和道理。
李青蕙回到教室继续教学生唱,王龙龙拉开教室门,开始不停地骂他学来的下流话。她想,孩子口齿不清,骂的话学生不会听得懂的,可是他骂的时间久了,学生们也听懂了,因师范生年纪大,修养好,听了只是忍住笑。这时,李青蕙真气坏了,自己是为人师表,却连孩子也教不好,怎么去教别人呢?她暗暗下了决心,要改掉他骂人的坏习惯和。
下了课,她二话不说,拉着王龙基就往家走。他还不依不饶的哭骂。走到校内要出校门前,见有一口井,她牢牢地抓紧儿子的脚,假意把他向井口推。她说,妈妈叫你不要学野孩子骂人的话,你为什么老要学,太不听大人的话,妈妈不要你了。他这一下变得可乖了,说:“妈妈我再也不学骂人了,我听话了”。她本来是吓唬儿子的,后面有几个学生跑过来却以为是真的,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都劝她说,老师不要生气,孩子小不懂什么叫骂人,算了吧。
李青蕙表面上很严厉,实际上她真怕儿子掉下井里去。听了学生们的话,就说:“好,看大哥哥们的面子,这是第一次原谅你,下次决不原谅了。”这样,李青蕙牵着他回家,一路上他不哭,不要妈妈抱,乖乖地跟着回家。等一进房门,见到爸爸,他马上哭着说,爸爸,妈妈欺负我了。王云阶一手抱着冬冬,一手在写东西,他马上放下笔说,唉,妈妈不好,为什么欺负我们的王龙基呀!李青蕙一听,什么也不管了,她想教孩子一定要他知道错,要他记住,好不容易教育他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她把王龙基拉进房去用木材打他的P股,也不准王云阶进来,一边打,一边问还骂不骂人,还听不听话。
从此以后,王龙基再也不骂人了。听到外面孩子们骂人,他捂住耳朵说妈妈,我再也不听了。
王云阶在“师资人员训练班”结束前,还开了一次音乐会,作为毕业汇报演出,受到很好的称赞与评论。过了不久,不知为什么,抽壮丁的红纸巾贴在了他家的大门上,他被抽上了壮丁,并要求按时去报到。这是过去从未有的事,文艺工作者从不会被抽壮丁,这是闻所未闻的。
王云阶一言不发。
妻子真急坏了,他每年春秋天吐血,自身难保,那里能去扛枪呢?这是有人在害他,一定要治他于死地,为什么?他从不做坏事,处处助人为乐。李青蕙想不通,此地又无熟人,王云阶又不喜欢求人。
李青蕙偷偷去找了张光中。听他的口气,他对这事也很不满意。他在当地很行得通,许多上层人物都是他的好朋友。而且,邀请王云阶帮他办训练班的也是他。可是这次他却没有明确态度,只是袖手旁观。李青蕙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不声不响地回家了。她不敢告诉丈夫,怕打乱他的思绪。训练班也结束了,他们要在抽壮丁之前离开天水。
这样,王云阶只能写信向朋友求援了。很快,他接到四川友人的回信,说需要他去工作,有不少人想请他去工作,只是怕他一发脾气就要走。当时,很多朋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油蚱蚂”,一不顺心就要跳。他们说,如能教完一学期再走,就会有很多地方要请他。
王云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