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底的一天,王云阶突然接到父亲从青岛打来的电报,说大妹王青失踪了,要他立刻回青岛处理善后。他回到青岛之后,见父亲正印了很多大妹的照片,准备分送到有关部门通缉她。
王云阶阻止了父亲。
但是青岛某报社,却已经准备了一部章回小说的稿子,说某人的女儿被小白脸拐跑了。王云阶先是花钱请文艺界的友人出来制止,接着,他访问了大妹的同学。这才知道,原来在市立女中读书的大妹妹因为领导学校学生闹风潮,被学校开除了。
大妹妹担心父亲责备她,不让她继续上学,所以和同学到家里来把父母的金银首饰等好的东西,一鼓脑地运走。打算另外考学校时当学费。她把东西藏在青岛同学家里。她自己却去了济南的老师家。
王云阶回青岛之前,父亲已请人到青岛车站轮船码头拦截她,又请六叔在济南车站拦截,弄得大妹还是走不成。他了解这些情况后,对父亲说:“王青是因领导学潮被开除,她怕您不让她继续上学,才拿走了贵重物品。报上的小说是假的。现在她已去了北平,(这是同情大妹,骗他父亲的)东西也带走了。只要您答应她能继续读书,我担保,把东西拿回家来。”
父亲同意了他的建议。
王云阶连夜赶到济南,找到大妹妹的老师家。他走进院子,就听到大妹妹的笑声。但进屋一问,大家都说王青根本没来。他知道,这是怕他把大妹捉回去。他就对对老师全家人说明,他是要送大妹妹到北平去读书的,并把与父亲谈好的条件,告诉了他们。这样大妹妹才出来见他。
在大年除夕的夜晚,王云阶亲自乘火车,把大妹妹送到北平,让她在那里读书。然后他把所有的东西带回家交给父亲后。父亲拿出一对金手镯,交给王云阶让他变卖了,作大妹妹的学费。
王云阶从青岛再次到北平,把钱交给了大妹妹。已经开始接受新思想的王青对他说:“哥,你别再当大少爷的音乐家了,我介绍你到山东曲阜省立第二师范去教书吧!你也应该去学习学习了”。
大妹妹的话,让他陷入沉思……
在北平努力学习期间,即从1927年到1931年,他一直沉浸在象牙之塔的音乐家的幻梦中,但现实却一再向他挑战,终于打破了他天真的艺术家梦。
“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们的东三省,这件事使他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
当时,王云阶在北京师范音乐科教钢琴。他仍然不关心政治,也不看报,埋头钻研音乐。“九一八”事变的次日,北平各校联合游行,示威的队伍浩浩荡荡前进时,他抱着一只小提琴要穿过游行队伍。但看到别的学校的队伍,不好意思穿。北京师范的队伍来了,他才穿过去。当时,就有一个学生骂了一句“冷血动物”,这句话象一把利剑,直刺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王云阶被震惊了,心想作为一个音乐家,自己觉得非常热情的,现在居然成了“冷血动物”!这简直是把他的生命翻了个个。他感到非常痛心!
现在,当大妹妹要他去曲阜省立二师教书,他欣然同意。他愿意到一个新的环境里去寻求一个新的答案。
1932年2月,王云阶来到曲阜二师去任教。在学校里他认识了语文老师刘弄潮。刘老师长得不高,一口四川话,不太爱讲话,文学修养也很好。因此他们很谈得来,刘常把他教的学生的作业,放在王云阶床下。
王云阶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这时,曲阜二师已经有了共产党的组织,进步的师生比较多。王云阶起初教学生的,只是些中外古典音乐曲。后来,有个学生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这是发人深省的问题,即“音乐艺术与人生有什么关系”。
在此之前,王云阶虽然读过鲁迅译的日本作家厨川白村的著作《出了象牙之塔》和《苦闷的象征》等书籍,但并不是很理解。当时他对音乐与人生的关系的理解很肤浅,虽然对封建婚姻的不满,反对封建,但他没有想到要革命。
王云阶在抗日的潮流推动下,只是朦朦胧胧地从艺术良心出发,同情劳动大众。他接触并向学生教授了《国际歌》、《马赛歌》、《少年先锋队歌》等等歌曲。这年三月间,在纪念巴黎公社的大会上,他指挥了全校师生唱《国际歌》。他觉得国际歌雄壮好听,又是受苦受难人的呼吁,为什么不能教?后来,王云阶到济南去度春假的时候,听到一些流言,说曲阜二师是“小莫斯科”,学校里美术教师教普罗画,音乐教师教《国际歌》,当时他听了并没有不在意。
5月20日深夜,王云阶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紧接着,有人把他卧室的门猛地踢开,在一道手电的寒光里,显露着一支手枪,随着一声狂叫,“不许动!”窜近来几个人。他们在卧室里乱翻乱搅了一阵。最后,翻出床下的学生的作业,问他这是哪里来的。他只说不知道。他并不知道刘弄潮是共产党人。只知不能出卖朋友。
王云阶被押倒训育主任的办公室,那里面已经塞满二十多个师生。原来,这是国民党反动山东省党部派人来对曲阜二师的师生实行镇压。天亮之后,反动派用绳子把他们绑成一串,向火车站押去。经过曲阜大街时,老百姓都以同情的睛光看着他们。他们被押到姚村车站,军阀韩复榘派来的一列铁甲火车,早已停候在那里。
他们被押到济南,关进了省公安局看守所。当时外面只知道曲阜二师一些师生被捕,却不知道关在什么地方。于是,王云阶化了二十块大洋,买通了看守,让他给六叔送信去。
六叔,是济南裕兴颜料公司的经理兼裕兴颜料工厂的厂长。裕兴颜料公司是垄断华北、华东颜料市场的托拉斯。他知道情况后,马上开始活动,要营救侄子。刘弄潮得知情况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现在,如果叔父只为营救云阶一个人活动,不会有什么效果,若为营救曲阜二师全案被捕的师生活动,才有可能见效。”大家一想,有道理。就决定:六叔出钱,刘弄潮托人。
他们找到当时隐居在泰安的冯玉祥。韩复榘是冯玉祥的老部下。原想通过冯玉祥做韩复榘的工作,把曲阜二师被累师生营救出来。可是山东当时的政治情况比较复杂。国家派青年党分子和国民党反动派之间,争权夺利,包围着韩复榘。因而,营救工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在公安局初审时,国文老师肖寄语是四川人和学生裴康增就叛变投敌了。(当时只要一过堂,下面马上就知道情况)。
那天大雨滂沱,王云阶等被押到山东省高等法院看守所,和济南一师的难友关押在一起。反动派对他们进行了所谓的“军法会审”。在王云阶受审的时候,法官张苇村假惺惺地对他说,“你没有什么,只要把你大妹叫来,就放你出去”。王云阶下堂后,回到看守所,立即托人给他六叔送信。叮嘱千万不要让大妹妹回青岛,从而保护了大妹妹。在审问刘弄潮时,王云阶听到刘弄潮和法官大声争吵。刘说:“你不配审问我”。
在看守所,谣言很多,有的说曲阜二师一案,被捕的全枪毙,有的说全部释放。但结果是都判了刑。
刘弄潮和王云阶等各判10年。反动派向他们宣布判决时,他们都不承认这种的判决。法警把他们架出法庭,投进监狱。两人被投进在第五监狱。开始是师生混合监狱,后来反动派怕老师“赤化”学生,就把刘弄潮和王云阶等四个老师关在一间牢房里。反动派为了折磨他们,给他们上了16斤重的脚镣。大约经过一年半的时间,才把这沉重的脚镣给他们取下来。
这一段时间,六叔在外面不间断地为王云阶活动。有一次,六叔到监狱看望他,问道:可不可以从“反省院”出去,那样可以少化很多钱。王云阶坚决不同意,他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通过反省院,如果就是怕花钱,那么我愿意这一辈子不出去了”六叔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他的意见。
在关进监狱最初的日子里,王云阶曾想到自己将来的前途,但更多的是想到大妹妹可能失学。他夜不成寐,心脏也受到了损伤。面对着牢门,他曾怀赋诗两句,“寒蛰频催夜将阑,思绪万端不复眠”刘弄潮看到后,大为赞赏。刘弄潮还教他背诵明朝于谦的《石灰呤》“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他把这首诗作为在狱中的座右铭,且终身铭记在心头。
在狱中除了背诵诗,王云阶还读了《史记》,《唐诗》、《宋词》、《红楼梦》等一些我国古典文学作品。同时,读了一些外国的科学家、文学家的传记,并结合英文读了莎士比亚的《暴风雨》、《李尔王》、《罗密欧与朱丽叶》,小仲马的《茶花女》、《双城记》、王尔德的《快乐王子》等等。这些书都是花钱买通看守,叫叔父拿来的。
1934年,白色恐怖日甚,反动派大肆捕人,连青少年也不能幸免。他们决定把第五监狱改为“少年监狱”,专关少年政治犯。原来的犯人被转移了出去。这样,王云阶与一部分难友,被关进第四监狱。
六叔继续在外面营救。
终于,通过裕兴颜料公司的总经理、济南商会的会长于耀西帮助,花了很多的钱,于1935年春办成“病保假译”,六叔父用身家性命和财产担保,表弟孙立田是裕兴颜料公司的职员,出面接王云阶出狱。
监狱的磨难改变了王云阶的思想和生活,他本来是沉缅于“为艺术而艺术”的梦幻中的人,是难友的热情关怀和反动派的残酷压迫,从正反两方面教育了他,他开始懂得了音乐艺术和人生的关系。
父亲一见到王云阶,就将一大堆收条向他丢过去,说,“你花了这么多的钱,打个金娃娃也打出来。”他没有说话。
出狱几个月后,他就返回了青岛,继续学钢琴。过一段时间,经过教会潘广仁介绍,他到青岛市立女中教音乐。当时女中校长是女的,她见了王云阶,觉得他太年轻,女中的学生又都是女孩子,本来不想要他。后来,考虑到他专业好,就请了他。当时,王云阶还兼山东大学学生合唱团的指挥,因为他指挥了黄自的《抗敌歌》、《旗正飘飘》日本领事馆向青岛市政府提出抗议,当局给市女中学校一个“密令”,大意是音乐教师教抗日歌曲,日本领事馆提抗议,希望注意。
1937年,日本军国主义悍然挑起了芦沟桥事变,对我国更疯狂的侵略。王云阶认为,他不便久留在青岛,说服父母要离开。父母坚持不同意。正好有个朋友,也要离开青岛到上海去,多了一张船票,他知道王云阶要去上海,就将这张船票送给了他。
王云阶又与父母商谈离开青岛,父母还是不同意。于是,他说:“我一直是抗日的,日本人来了,他决不会放过我。如果要我帮他们,你们想我会帮吗?到那时,不是他们杀死我,就是我用菜刀和他们拼了,到那时你们想留也留不住我。现在,你们放我走了,我还会回来。”父母想了想说:你去暂时避避也好,可要快些回来。他只得答应了。
父母为了让他快回来,只给他三十元银元。他上船了,可是船一开出港口,就遇见大风,船,前进不行,后退也不行。大风一直吹了三天,到第四天,风停了,船上的煤用完。船要回青岛加煤,有的就不想走了,那个朋友也不走了把自己的船票又送给王云阶。他想,如果日本人到了青岛,他们是法西斯,什么坏事都做的出来。他要挽救他在市女中读书的二妹。
王云阶回家,向父母说明要带二妹走,怕妹妹将来受害。父母不同意。他们想让儿子与媳妇加深感情,就让他带妻子走。当时,父母见他们婚后四年没有孩子,觉得奇怪。终于有一天,母亲发现了他们不同房的秘密。于是父亲骂,母亲哭。父亲告诉王云阶,只要你生出一儿半女,媳妇是父母的。你要重新结婚,我们都同意。王云阶也觉得太自私了些,这个女子也很可怜。而且他最怕妈妈哭哭啼啼。因此,在四年后曾与她同房。当时他在日记上写了,还用红笔画了一大杠。
现在,父母叫他带妻子走,是让他们加深感情。王云阶不同意。最后他还是带二妹上船走了。
到上海后,暂住在潘广仁的父母家中,王云阶到外面奔走,了解情况还要找找熟人。有一天,他在电车上,日本人投弹大轰炸。很多人都往后方汉口撤,上海没法住,他与二妹也只能到了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