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我要走着回家,不要吓着我的乡亲。”将军下了车,沿着他小时砍柴走过的羊肠小路,一步步攀登上山了。
·侄外孙原想在部队谋个一官半职,结果,肖劲光把他送到了前线打仗去了。另一个亲戚,被他直接送到了炊事班。
·家乡要为他修故居,他摇头,说:“要把钱用在经济建设上,用在改善老百姓的生活上。”
真是奇怪,肖劲光当年的老邻居们几乎都能背出他的革命简历。足见将军在他们心中的位置。这一点,和黄克诚家乡的人极其相似。
肖劲光(1903—1989),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国家和军队的优秀领导人,人民海军的主要创建者。早年在安源从事工人运动,参加北伐战争,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军第六师党代表。
任第五军团政治委员时,曾率部参加赣州、水口战役。1935年月1月任红三军团参谋长。到达陕北后,任中共陕甘省委军事部部长兼红二十九军军长,红军后方司令部参谋长。为红军在陕北建立革命根据地立下汁马功劳。
抗日战争爆发后,任八路军后方总留守处主任,留守兵团司令员,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副司令员。抗日战争胜利后任东北民主联军副总司令兼参谋长,后改兼南满军区司令员。
解放战争时期任南满军区司令员,与陈云一起指挥“四保临江”,在北满部队“三下江南”的配合下,扭转了南满局势,巩固了南满根据地。1947年率部参加夏季和秋季攻势。1948年5月兼任东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司令员,与萧华率部围困长春,争取国民党军一部起义,迫使其余全部投降,解放长春。1949年任第四野战军第十二兵团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湖南军区司令员。在衡(阳)宝(庆)战役中,指挥第十二兵团,在兄弟部队配合下,歼灭国民党白崇禧集团四个主力师。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奉命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司令员。从建国初期的实际情况出发,提出“以空、潜、快为主,以潜艇为重点”,“建设一支现代化富有攻防力的、近海的、轻型的海上战斗力量”的方针和开展海上破袭战的思想。强调要打好政治思想、组织、文化技术三个基础。重视培养海军技术力量,积极兴办学校,兼任第一海军学校校长。1954年任国防部副部长,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
这些,廖锡群老先生几乎是脱离口而出。
山乡砍柴娃
成长为红军政委
2009年5月18日下午,我走进长沙市郊区岳麓山乡天马村赵洲港肖劲光的家。
肖劲光故居位于赵洲港29号,在岳麓山前,天马山麓,湘江西岸,是一坐西向东的清末民居,正面三间,两侧是厢房,土筑墙,方格窗,青瓦双坡屋顶。大门框上额“乾”字,两侧书“元亨”、“利贞”,南、北厢房门口分别额“福”、“禄”二字。表达的都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肖劲光在厅屋北房出生,并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年学生时代,后来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将、海军司令员。
肖劲光故居解放前卖给了傅姓人家,后又卖给了刘姓,土改时分给了胡金陵等,现为岳麓区文物保护单位。
将军的故居,已没有亲人。这二层的土墙房,很随便地藏在大杂院里,虽然是2007年的公布的长沙市文保单位。但,居民仍在这里进进出出,甚至在将军的故居门前晾衣服。
将军的故居,现在只是一座空房子,没有任修饰,因为将军生前不允许。
院子里没有人,只在东厢房里传来麻将声。顺着声音,我推开了一扇门,对里面一个中年妇女说明来了来意。
她听了,说:“这要找老廖,我去给你喊。”说罢,跑到院子中间,大喊:“老廖!老廖!老廖!”有人在旁边的楼上答应了,她说:“来记者采访肖劲光的。”“好的,上来吧!”
我顺着声音,上了那个小木楼。
肖劲光将军的老邻居老朋友廖锡群先生接受了采访,廖先生67岁,很健壮,有着湖南人的直率与热情。他把让到自家的楼上,一边喝茶,一边讲他所知道的肖劲光。
在背完了肖劲光的简历后,廖锡群先生说:“肖劲光这个人,走了多年了,可是我们家乡人都想他。解放后,他几次回家乡,我都赶上了。一点大官的架子也没有,走进院子,往地上一坐,就跟我们聊天。可和气了,就像个老熟人,一个好朋友。”
1903年1月4日,肖劲光出生。小的时候叫肖玉成,他的出身很贫苦。肖家祖居岳麓山乡天马村的赵洲港,祖父和父亲都是乡间织布的机匠。父子俩常年带着简单的工具,在城乡间奔走,为人们织布。
肖劲光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在他2岁的时候,祖父和父亲先后去世。留下的惟一遗产,就是一台破旧织机。然而,这对肖劲光一家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为了抚养6个未成年的孩子,母亲在天马山下租了一块地。在乡亲们的资助下,盖了3间茅草房。白天,她在地上种菜,晚上便在昏暗的油灯下绣花、绩麻、打草鞋,以解决家中吃盐、点灯和穿衣的费用。两个姐姐是湘绣好手,她们凭这个一技之长,以微薄的收入贴补家里的生活。吃饭的问题,就要靠兄弟四人每天早上到岳麓山砍柴换米。每天傍晚的时候,母亲要把锅里的水烧开,坐在大门口,然后望眼欲穿地往山上看,看她背柴的儿子回来。
日子,没脑没脑地在苦难里熬。不知出头之日是哪一天。坚强的肖劲光,对小伙伴们说,我就不相信我们穷人就永远这样苦下去。
1911年,肖劲光8岁了。母亲和当厨师的大哥、三哥商量,肖家要有个读书的人。于是,在兄弟中选中了老四肖劲光。
在伯父的帮助下,肖劲光进了私塾馆。他天资聪颖,加上十分的用功,行走坐卧手不释卷,因此,同学们称为“书憨子”的他,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从私塾馆、镇上的洋学堂、到长沙城里著名的长郡中学,他一路考进去,一路读下来,国语、算术、英文、地理,门门第一。
“五四”运动后,肖劲光那颗仇恨旧中国的心,被强烈地激发起来。他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进步书刊,从中捕捉真理的光芒。
1920年8月,肖劲光加入了毛泽东等同志创办的湖南俄罗斯研究会,这年年底,他又进入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创办的“外国语学社”学习,并于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
1921年4月,革命青年肖劲光与刘少奇、任弼时等一行19人,登上了一艘去海参威的货轮。两个月后,他进入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一年后,进入苏联红军学校学习军事。
1922年底,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成为中共旅俄支部的重要成员之一。1927年9月初,进入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学习军事。4年后回国,他这个洋学生已是红五军团的政委了。
一代名将,从此,以自己超群的文韬武略在中华大地上驰骋。
亲戚朋友想当官
将军不为他们说话
1949年8月5日,长沙宣告解放。一个月后,肖劲光带着一身征尘,回到了阔别30年的家乡。18岁他走时,是个中学生。46岁他回来时,是第4野战军第12兵团司令员兼政委,中共中央华中局委员、中共中央中南局委员。湖南军区司令员。
9月的一天上午,一辆军用吉普车乘轮渡过了湘江。上了北岸后,在岳麓山脚下的小路徐徐地开。
肖劲光身穿一件白衬衣,下身穿一条黄布军裤,脚蹬方口布鞋,手拿大蒲扇。看着那一片熟悉的山水,那些乌瓦白墙的老房,他心潮起伏,想像着乡人们的模样。
车窗外,到处是欢庆解放的歌声,一个陈旧的时代带着满身的灰尘远去了,明朗的天空下,大地从昔日的苦难中抬起头来,听那湘江两岸大潮一样的欢歌。
在距离牌楼口离赵洲港还有1里多路的地方,“停车,我要走着回家,不要吓着我的乡亲。”肖劲光这样对司机说。
将军下了车,沿着他小时砍柴走过的羊肠小路,他一步步攀登上山了。
远远地,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砍柴人,他认出来了,是童年的好伙伴。肖劲光快步走过去,大喊一声:“菊生!”
“你是……玉成哥?真是你吗?听说我当了大官了?怎么才回家来呀?”周菊生也认出他来了,叫着他的乳名。
“早就想回来了,可是,公务缠身啊!”肖劲光笑吟吟地答道。他拉着周菊生的手,边走边谈。
到了周家,乡亲们早就聚集在院里了。大家都是来看望当了大官的肖劲光的。
肖劲光往地上一坐,就和大伙聊了起来。那时的廖锡群还是个7岁的孩子,只是在地上跑来跑去。他看到的肖劲光是个随和的军人,眼睛笑眯眯地。
记忆当中,童养媳出身的陈二婶流着泪说:“长沙城搭邦玉成哥带兵解放了,真了不起啊!”
肖劲光马上笑着纠正道:“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全国人民解放的。”说到这里,他从地上站起来,对乡亲们说:“当前的革命形势很好,大家要鼓励自己的儿女踊跃参军,彻底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我们穷苦人才有好日子……”
有些老乡和亲属,以为跟肖劲光当兵走可以升官呢,结果,事实证明,他们想错了。
廖锡群有个本家叔叔,水性特别好,在湘江里游几个来回玩一样。他向肖劲光提出要当兵,肖劲光同意了。他到了部队做了泅渡的教练。结果,他适应不了部队的生活。想当干部,肖劲光并不给他讲话,他只好退役了。
肖劲光的侄外孙姓姚,也去当兵了。原本也是想在部队谋个一官半职,结果,肖劲光把他送到了前线打仗去了。另一个亲戚,也跟着当兵了,肖劲光直接把送到催事班做饭。
肖劲光走到姚家槽门口时,他看见到了那棵大树下的小土地庙。庙门上还保存着一副对联:“土生万物,地降吉祥”。他沉思了一会儿,他对大家说:“这副老对联,小时候我们看不懂,现在重读时才理解了,土地菩萨只说出半截话,人民得到了解放,人民要过上幸福生活,都靠共产党的领导,靠自己双手劳动,这副对联应改为:土生万物靠劳动,地降吉祥在人为。”乡亲们听了,都觉得他讲得有道理,大家开心地笑了。
这天晚上,将军在湖南省委的食堂设宴招待家乡人。有他的同学,也有他的好朋友,廖锡群的伯父也去了。他说了很多话,其中一句,让乡人深思:“解放了,我们要好好珍惜我们的新中国,这是我们老百姓自己的国家。怎么珍惜?那就是要不爱钱,不能像国民党那样一心只爱钱。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国家。”
拒绝修葺故居
“把钱用在经济建设上。”
廖锡群说:“肖劲光在1953年,土地改革时,回到老房子里信了几天。1954年,他陪毛泽东回长沙,他也回到了老家来,他和我们大家合影,鼓励乡亲们好好劳动,多打粮食。他最后一次回家乡,是1970年。”
那是12月的一天,长沙的天气已经有点冷了。身为海军司令员的肖劲光又一次回到老家的赵洲港。
汽车刚一开进老家的门前,乡亲们立刻潮水一样拥了上来,大家向肖劲光伸过手去,七嘴八舌地问候他。
67岁的将军开心地笑了,他操着地道的家乡话亲切地询问乡亲们:“周菊爹,还砍柴吗?”“谢六哥,身体还健旺啵?”“砍哪!”“还行呗!”“哈哈哈……”
细脚婆婆胡三一扭一扭地赶来了,肖劲光连忙迎上去握住她的双手亲切的叫道:“莲姑妈,您老好啊!”
胡三激动地说:“乡亲们托您的福,我们都很好!”
肖劲光说:“不要这样讲,老人家,是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啊!”
大家陪同将军走进了老家院子里的禾场坪,对着那扇正中间的门,肖劲光深情地注视了许久,他对陪同人员说:“我就出生在这屋子靠北边的那间厢房里,我小时候,从这个门里跑来跑去的,60多年了……”
乡亲们捧上一杯家乡的清茶,他长长地啜了一口,慢慢地品着。
忽然,肖劲光抬起头来,发现门牌上写着“红旗港”,他觉得不大对劲,这是明显的左的痕迹。他回头便对一位长沙的陪同人员说:“这里原叫‘赵洲港’,我认为还是将姓‘赵’的‘赵’字改成‘照’耀的‘照’字,叫‘照洲港’为好,毛主席的光辉照九洲嘛!”
乡亲们一听,热烈鼓掌,廖锡群说:“改得好!既保持了原名,又增加了新意。记也好记,找也好找。要不然的话,外面人一来我们这里,总要解释一番的,告诉人家,原先叫赵洲港的,现在叫红旗港了。这回好了,就只说一个照洲港。”
“你看,现在‘照洲港’门牌还挂在乡亲们的门楣上呢。”廖锡群指着一个牌说。
改革开放后,乡亲们准备为肖劲光修复故居。
1987年12月,长沙市郊区区委和岳麓山乡党委的几名负责同志,代表全区人民专程赴京去看望肖劲光,同时征求老人对修复旧居的意见。
当他们来到肖劲光家里,看到将军披着军大衣站在门前,正迎候他们。
将军笑呵呵起身热情相迎,一一问过来者的身份后,风趣地对我们说:“你们是家乡的父母官啊!”
大家刚刚落坐,还没等开口问候他,他就急切地问起家乡的情况。
85岁高龄的老将军,精神旺盛,思维敏捷。扳起指头,仍能说出周菊生等童年好友的姓名和年龄。
来自家乡的客人带来了乡亲们采摘的桔子,肖老将军剥开一个,放进了嘴里,突然,一股热泪涌了出来。众人沉默了。
好久好久,肖劲光才说:“家乡的桔子真甜!真甜!我多想再回家乡看看啊……可是我老了,手脚不灵便了,我怕是回不去了,我看不到我的乡亲了……怎么样,我们照洲港的发展?”
岳麓山乡党委书记戴香龄听到这里,马上汇报说:“自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家乡人民在党的富民政策指引下,乡亲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村民们盖起了一幢幢崭新的住房。只有您老人家那幢旧居显得很陈旧,乡亲们渴望党和政府早日修复,我们顺乎民意,决定由区、多拿出些钱修复一下,怎样修复好,想听听您老的意见……”
听到这里,肖劲光连连摆手,他说:“家乡人民的情意我心领了,可是旧居不要修了,不要把钱花在这上面,这没有用的。你们哪,要把钱用在经济建设上,用在改善老百姓的生活上。”
修复故居的事就这样被他制止了。
两年后,即1989年3月29日,肖劲光在北京逝世。消息传到照洲港,乡亲们络绎不绝地来到故居门悼念他们的好乡亲好朋友。
“那天,我们这里下了雨,湘江,还有岳麓山笼罩在雨雾里,好像大地在哭。一个好人走了,我们都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