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朱棣是灰太狼,那么朱允炆就是那个始终保持警觉的喜羊羊。不过结局并不是喜羊羊赶跑灰太狼,而是喜羊羊被灰太狼吃掉。朱元璋当初选择朱允炆,并不是看重这个皇太孙身上有多么了不起的治国之才。而只是为了维系帝国的安定局面,是一种无奈情况下的无奈之举。
朱元璋的决定对于朱允炆的皇叔、四皇子朱棣来说,在失望之余,也有了绝地重生的希望。朱允炆的上位就是一个天赐良机,不过这时候的朱棣并没有想到要去伸手抢夺皇帝的位子,他能够想到的最为现实的利益,就是能够在帝国的权力海洋中能够自在地遨游,没有任何束缚。
朱元璋的决定对于“喜羊羊”朱允炆来说,无疑是一场人生的悲剧。朱允炆在登上千千万万人求之不得的权力巅峰的同时,也被推入了万劫不复的苦难深渊。在强藩林立、虎啸狼嚎的帝国皇族里,他没有修炼出像朱元璋那样的狼性,而他的皇叔朱棣显然与朱元璋的性格更为接近。朱允炆,一个大明帝国皇家的“羊族”。而狼与羊的博弈正在前方等着他。
在清人所修的《明史》中,朱允炆呈现给世人是这样一番面目“(建文)帝生颖慧好学,性至孝。”也就是说,朱允炆是个聪明好学,性情至真、至纯、至孝之人。如果皇子皇孙们所生活的大环境是一所皇家学院,那么朱允炆就是那个遵守校规,成绩优良的“三好学生”。
洪武二十五年(1392),朱允炆的父亲、太子朱标染病卧床,当时朱允炆年仅十六岁。十六岁正是一个男人荷尔蒙旺盛的年纪,心性难以收敛,但他还是承担了长子的本分,守候在病榻前精心护理病中的父亲。朱标死后,朱允炆哀恸不已,数日滴水不进。同样沉浸于悲痛之中的朱元璋是既欣喜又心疼。欣喜的是,我朱元璋能够有这样重情重孝的子孙,帝国幸甚。但他又实在不忍心看到朱允炆过于悲伤,朱元璋劝慰自己的孙子:“你对你父亲薨世的悲痛之心,是符合先儒所规定的礼仪的,你也的确是个纯孝之人,但你就一点也不想到我吗?(毁不失性,礼也。尔诚純孝,独不念朕乎?)”
听了朱元璋的话,朱允炆这才从哀痛之中缓过神来。他向朱元璋提出了自己要为父亲朱标服丧三年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遭到了朱元璋的断然否决,但是在太子朱标去世后的三年时间里,他的儿子朱允炆还是坚持做到“三不”:不饮酒吃肉,不闻乐观舞,不亲近女色,完全是按照儒家制定的那一套礼法在行事,以彰显孝道。有人看不下去,劝朱允炆适可而止,做到心中有孝即可。朱允炆的回答是:“丧服可以按照礼俗的规矩到时候就脱下,但父子亲情却让我难以自拔(服可例除,情须自致)。”
朱标死后,朱允炆主动将三个弟弟接到东宫,亲自抚育他们,白天跟他们一块儿吃饭,晚上跟他们一块儿睡觉,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的生活。有一天,朱元璋突然到东宫来看朱允炆,发现四兄弟全在朱允炆的寝宫里。朱元璋随口就问了一句:“兄弟相怀本一身”,朱允炆回答道:“祖孙继世宜同德。”朱元璋见到此情此景,老怀宽慰,于是他大大地夸奖了朱允炆一番。即使有人在这里会质疑朱允炆在这里有作秀之嫌,但也是发乎于情。
十六岁的孩子死了父亲,留下少不更事的弟弟。从一个人的情感上来说,朱允炆比谁都悲痛。自古道“无情最是帝王家”,朱标突然离世,使得帝王家可能的变数与劫难随时都会降临到自己孩子的头上。如果朱标能够活着,朱允炆也有一个靠山;现在山塌了,作为长子的朱允炆需要承担的责任更重,他内心陷入仓皇无措之中。
洪武二十五年(1392)九月,在经过近半年的犹豫和反复斟酌后,朱元璋终于拿定主意,立皇太孙朱允炆为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册立大典定在九月十三日,这一天与往常并无二致。大臣们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三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当午门城楼上的鼓声响起,大臣们就要排好队伍,整理衣着,待宫门徐徐开启,百官依次进入。
通常情况,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与皇上对话,大臣向皇帝报告政务,皇帝则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
因为这一天是皇太孙册立大典,诸子藩王早早地就来到明皇宫,站立在奉天殿的两侧。
只有燕王朱棣姗姗来迟,他还故意走到皇太孙朱允炆的身旁,用手重重地拍打朱允炆的后背,满脸不屑地说:“小子,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不意儿乃有今日)!”而这一幕刚好被坐在金銮殿上的朱元璋尽收眼底,朱元璋非常愤怒,大声责问:“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打皇太孙(何为挞皇太孙)?”
朱元璋这一声断喝,吓得朱棣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应答。这时候,朱允炆赶紧打破沉默,站出来为四皇叔朱棣解围。朱允炆说:“皇上息怒,这是叔叔喜欢我的缘故(臣叔父爱臣故耳)!”朱元璋向来对国法家规极其重视,对儿孙的管教没有丝毫的放松。朱元璋看出这是朱允炆在帮着朱棣打圆场,他当殿厉声斥责朱棣,并将其关了禁闭。朱元璋这么做不光是惩戒朱棣,更是向他的那些皇子皇孙传递一个信号:朱允炆是我的皇太孙,帝国未来的接班人,你们在他面前要执礼数。
朱元璋晚年脾气暴躁,性情乖戾,尤其是临终前,经常因病暴怒不已,弄得皇宫里服侍他的那些人经常获罪遭戮。见此境况,朱允炆于心不忍,就主动承担起料理皇爷爷朱元璋的一切生活之重任。朱元璋要吃药,朱允炆先自己尝一尝;朱元璋要如厕,朱允炆亲手扶着;朱元璋要吐痰,朱允炆马上就提献……即使是深更半夜人们进入梦乡之时,朱元璋一有言语,朱允炆也是闻声即起,并和颜悦色地上前侍候。如此这般,朱元璋的心情也稍稍好些,周围的许多人也因此保住了生命。
如果一个普通人个性仁厚,当然受欢迎,但是在政治场上往往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状态。性情温和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任人主宰,不够强势。
随着年龄的增长,朱允炆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既然四皇叔朱棣敢当着朱元璋的面拿自己不当盘菜,那么背地里会做出什么事就很难说了。朱允炆能够透过朱棣的眼睛,读出他心底蓬勃而出的羡慕嫉妒和恨。朱允炆往皇宫前一站,他都觉得如芒在背。不光是朱棣,那些藩王们又有几人是真正服气的。朱允炆不能不有所警觉,这帮藩王拥有强大的军权,如对敌作战需要,就连驻扎在地方上的朝廷军队也要听从他们的节制和调度,谁又会拿朱允炆这个皇太孙当回事。
连“羊族”出身的朱允炆都有所警觉之事,当然朱元璋也有所顾虑。据说朱元璋晚年曾经做过一个很玄乎的梦:有一条白龙和一条黄龙邂逅了,但他们见面后很不客气,马上就打了起来,打着打着,他们打到了皇宫的大殿上,鏖战了好久,最终白龙抵挡不住,蝘蜒于地,而黄龙却得胜腾飞而去。
朱元璋被梦中的情景惊醒,脑子里不停地想,这样一个梦到底隐含什么?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于是他带着疑惑,来到奉天殿临朝。朱元璋刚坐定就觉得眼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定睛往朝堂下观望。燕王朱棣居然站在了皇太孙朱允炆的左前方。按照明代的规制,左为上、为大。按照家族本分,朱允炆是朱棣的侄儿。但是在朝堂上则应以官方规制为准,朱允炆为皇太孙,是朱元璋帝位的接班人,其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朱棣是叔叔,但是从政治角度来说,他也是朱允炆的臣下。
一个臣下,怎么能够站到皇太孙朱允炆的左边呢?很显然他压根儿就没把朱允炆放在眼里。朱元璋这才顿悟其中玄机,再结合昨夜那个奇怪的梦,他下令将朱棣赶出皇宫。
洪武二十八年(1395),朱元璋再次修订《祖训录》,这次修订对皇家礼仪进行了规范。要求“诸王来朝冕服见天子,次见东宫,先坐受拜,次叙家礼。坐则正中,诸王侍。”这显然是在教育以朱棣为首的诸子藩王,告诉他们做臣子应该遵守的本分,不要拿皇太孙朱允炆不当干部。
朱元璋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几近完美,他不无得意对自己的接班人朱允炆说:“我已经把边疆防御的重任交给你的那些藩王叔叔们,从此以后,你可以做个太平无忧的天子了(贻汝以安)。”
朱元璋的话刚讲完,皇太孙朱允炆就反问起来:“边疆上不太平的事情由我的皇叔叔们去解决;要是诸位藩王叔叔不安分,有了非分之心和非分举动,那又能派谁去摆平呢?(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不靖,孰御之?)”
朱元璋没有想到皇太孙竟然会提出这样尖锐又让自己所无法回答的问题,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反问皇太孙朱允炆:“那依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朱允炆也不含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德怀之,以礼制之。如不可,则削其封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则举兵伐之。朱允炆讲了四步解决问题的方案:第一步,以德义来感化藩王们的非分之心,以礼法来约束他们的行为;第二步,如果以德服人没有起到作用,那么就削了他们的封地;第三步,如果上述的方法都行不通,那就废了他们的封爵;最后一步,如果前面这些做了都不管用,那就只有兴兵讨伐了。”朱元璋听后,点头表示同意朱允炆的四步处理法。
在朱元璋与朱允炆祖孙二人的这段对话中,昔日朱允炆的那副文弱相至此荡然无存。其实如果设身处地地站在朱允炆的角度来看,再软弱性格的人也会对皇叔们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作出一些本能的反应。尤其是以燕王为首的十来个北方藩王拥兵自重,内地的好几个皇叔横行不法。这种情势,整个大明皇家犹如豢养一群恶狼,他们哪个都不会服气让自己的文弱侄儿来当未来的大明皇帝。在潜意识中,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凭什么让我们做叔叔的为你侄儿去看护边关大门呢?!我们都是龙种,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叫做“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藩王叔叔们正睁大了眼睛盯着大明帝国的君主的宝座,原本性格文弱、属于文人学士型的朱允炆一下子成为了藩王叔叔们的“关注重点”;原本就对君主宝座充满了无限欲望的诸子藩王,由于皇帝老爸钦定了朱允炆为皇位继承人,转眼间他们就如恶狼一般地将文弱侄儿朱允炆视为了一只容易“吞食”的喜羊羊了。
从洪武三十一年(1398)八月,建文帝朱允炆削藩开始,到建文元年(1399)七月初燕王朱棣公然反叛,建文削藩宣告失败。经过历时一年的惊心动魄的削藩与反削藩之后,大明步入了你死我活的皇位争夺大战——“靖难之役”。燕王朱棣最终从侄儿朱允炆手中夺得皇位,皇权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