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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权力者心中都藏着一条蛇

  随着夏言的倒台,严嵩毫无意外地成为帝国内阁首辅,沿袭明朝成例,他独操帝国相权。可是权力的递延规律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就曲终人散,夏言虽然画上了生命的句点,可大明的权力机器还在继续运转。严嵩在接过帝国相权的同时,也同样接过了权力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与纷争。

  无论是夏言,还是严嵩,作为首辅之争的参与者,他们都不是只懂得权力斗争的政客。相反,他们都是具有极高文化水准的士大夫,他们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在很多时候,他们会高举着“仁、义、礼、智、信”的精神旗帜,将自己划归为文人的行列。但是残酷的政治权力斗争,让他们将文骨狠狠地砸碎。为了在权力的夹缝中求生存,他们需要学会结党营私,不择手段地打击政敌。

  权力的欲望和政治的野心使这些儒家弟子摇身一变成为冷酷无情的政客,他们用阴狠残忍的手段置对手于死地,这是权力集团内部经常发生的事。即使未能达到目的,也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这些以儒学起家的阁臣大僚,表面看上去虽然端着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处处显摆,但在儒雅的表象之下,他们阴狠险毒的手法丝毫不亚于那些动刀动枪的武夫和不通文墨的宦官。在文官集团政治斗争的大背景下,有一个人横空出世。他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心学”理念,为那些在权力系统内苦苦挣扎的文官们照亮了前进的方向。此人就是前面提到的王守仁,他还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叫做王阳明。

  王阳明死于嘉靖八年(1529年),距离严嵩掌权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两个人在政治风波中,并无交集。估计连王阳明也不会料到,二十年后,自己的弟子会成为帝国政治斗争的核心人物。

  作为心学创始人王阳明就是在实践中完善“心学”和“知行合一”,并最终悟道。他跟其他的圣人或哲学家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不是纯粹的理论派,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论加实践派。

  那些在帝国官场上苦苦追求的文官,他们在权力的沉浮中痛苦地发现,自己在书生时代坚守的那份信念与现实有着很大的差距。圣人的说教没有用,士人的礼仪廉耻没有用,忠孝节义也没有用。在剥除这个丑恶世界的所有伪装之后,他们在历史的转弯处终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利益”二字。

  可在痛苦过后,他们依然执迷不会悔地陷落于这条权力的不归路。等到王阳明参悟了知行合一的真意,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才醍醐灌顶。一个儒学之士无论有多么伟大正直的理想,如果要实现它,就必须懂得两个字——变通。唯有变通,将自己的思想付诸于实际的行动,才能适应这个变化万千的世界。追求光明的“心学”正是诞生于在这黑暗的世界中,倔强地闪耀着自己的光芒。

  按照出道的时间先后,王阳明与徐阶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生命交集的,幸好这个世界还有一种叫做“思想”的东西,它可以超越时间的界限,让人的精神实现时空穿越。

  徐阶平生酷爱阳明心学,并且不遗余力地将其发扬光大。他在翰林院工作期间,多次聚集门生大肆讲学。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他更以首辅之尊在京师举办大规模心学讲学活动,听者数以千计。

  根据当事人罗汝芳的记载:“以徐首辅为榜样,六部九卿、台阁大员们纷纷到场(灵济宫),与学术界的贤者们亲切会晤。徐首辅亲手誊写了程子著作中的精彩片段,来自兵部的某高官激动地出列,热情洋溢地向在场同仁们逐句朗读。与会人员纷纷要求徐公详细解释,徐公亦不吝赐教,耐心地为与会诸君一一解惑,受教的人无不欢欣雀跃。”

  徐阶的喜好一度成为帝国的政治风向标,当然这有赖于他手中握着的权力资源,权力主导着话语权。心学成为人人崇尚之学,成为官场上追名逐利的一种手段。

  徐阶的祖上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到他父亲徐黼才当上衙役,后升为宣平(今属浙江)、宁都(今属江西)县丞。徐阶五岁随父在地方为官,耳熏目染了父亲处理公务的那一套程序,这对于他后来官场生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徐阶在十六岁时,他遇上了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那就是华亭知县聂豹。这个地方的父母官见徐阶聪敏早慧,读书用功,十分喜爱,就将其视为忘年之交。并利用机会向其讲授王阳明的良知之学,这时候,王阳明的心学早已风靡天下。徐阶也深受其影响,他还常与王阳明的弟子欧阳德一起切磋学问。徐阶在当地缙绅士子中间声名鹊起,其才学受到当地“诸贤长者交口称誉”。徐阶的成长与嘉靖的掌权可以说是同步共振的,嘉靖元年(1522),徐阶通过应天乡试,第二年,二十一岁的徐阶又以探花(第三名)的好成绩中进士。

  按照史书记载,徐阶是个面目和善之人,“为人短小白皙,秀眉目,善容止”。在他入朝晋见皇帝的时候,内阁首辅杨廷和见他气度不凡,内心十分喜爱。于是,在杨廷和的大力举荐下,嘉靖皇帝授徐阶为翰林编修,让其为太子和诸王讲授儒家经典,并参与编修《大明会典》及祀仪等机务。徐阶在起步阶段还是很有人缘的,夏言在当首辅期间,也曾经在嘉靖皇帝面前保举过徐阶。这也为后来徐阶和严嵩之间的斗争埋下了伏笔。

  嘉靖九年(1530),嘉靖皇帝趁着大议礼事件余波未尽,准备罢黜孔子文宣王的王号,并且将孔子的像改为木像。按说此举等于是要了天下书生的半条命,可奇怪的是,以时任首辅张孚敬为代表的文官们居然也附和皇帝的意见。只有徐阶持反对意见,他提出黜孔子的王号是非常不靠谱的事。

  张孚敬很不高兴,当面就质问徐阶:“你小子这么做,算是背叛我吗?”

  徐阶的回答也很直接,“背叛的前提是依附,我既然从来就没有依附你,又何来背叛?”

  徐阶就这样开罪了皇帝和首辅,被贬为福建延平推官。徐阶就这样由一名京官被贬为边远地方的七品刑狱官,对于一名正在成长中的年轻干部,这应该算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可徐阶并不以为然,他于人前自我解嘲:“无论官职大小,不都是皇帝的臣子吗?”

  徐阶到地方任职后,还是干了很多实事。平反冤狱,释放长期关押在监狱里的囚徒;打击盗贼,惩治地方上的不法胥吏;针对当地风气不淳的弊端,他主张拆毁大搞封建迷信的祠堂,创办乡社学,并亲自为地方士子们讲授圣贤之学。

  作为地方的七品小官,徐阶无力改变地方的贫困面貌。当他静下心来的时候,也会自我反省,自己之所以会沦落到穷乡僻壤之处,全是书生的狂狷之气惹的祸。

  嘉靖十八年(1539),皇太子出阁挑选属官。在这次全国性的海选中,徐阶有幸被选为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讲,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转折。没过不久,他再度被提拔为国家最高学府的主管官——国子监祭酒。

  随后,徐阶的仕途进入一个顺畅时期,先是礼部右侍郎,两年后改吏部右侍郎,相当于今天的副部级官员。这时候徐阶刚刚进入自己的盛年期,时年四十三岁。

  时隔不久,徐阶受命兼翰林院学士,教习庶吉士。翰林庶吉士,品级虽然不高,却拥有实实在在的权力。翰林院是帝国高官的培养基地,朝廷遴选阁臣的重要场所。也就是说徐阶在这个位置上,担负着培养选拔国家高级官员的重要职责。张居正就是徐阶在这一时期遴选出来的储相人选,二人因此结下师生之谊。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徐阶以少保兼礼部尚书的身份进入内阁,参预机务。

  徐阶是个悟性极高,极富韬略之人。嘉靖皇帝修玄崇道,帝国权力高层的文官们为了迎合皇帝的癖好,将大量的时间用于“青词”写作。徐阶能够回到权力的核心地带,也与自己在“青词”写作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天赋有着很大的关系。

  虽然严嵩也是“青词”妙手,但怎奈年事已高。很多时候,他都是让自己的儿子严世蕃为其捉刀。发展到后来,离开严世蕃,严嵩就无法与嘉靖皇帝进行“青词”交流。这时候的嘉靖皇帝沉迷修道,根本就没有心思打理朝政。他下的手诏,一些官员读来如破解天书密码,摸不清状况。只有严世蕃一览之下就能够破解其中玄机,猜中皇帝的真实意图(答语无不中)。

  通常情况下,严嵩接到嘉靖皇帝手诏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忙派人往家里送,以期从严世蕃那里能够找到正确答案。

  可是有一段时间,严嵩的夫人欧阳氏去世,其子严世蕃在家居丧,不能再跟在父亲身后帮着破解皇帝的“青词密码”。嘉靖皇帝为了修道方便,就在西苑为阁臣专门设立一个办公室,叫“直庐”。这里就成了皇帝与官员交流“青词”写作,探讨道学的场所。严世蕃不能陪伴在侧,严嵩就完全失去了主心骨。

  严世蕃在居丧期间沉迷女色,根本无法腾出时间替自己的父亲分忧。严嵩派人来询问对策,他只管自己逍遥快活,并不按时回话。这种做法完全没有顾及到自己父亲的尴尬处境,嘉靖皇帝是个性急之人,他无法容忍老迈的严嵩在那里一道命题拖上半天时间。严嵩磨磨唧唧又无法如实相告,以前所写的“青词”都是自己儿子的作品。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去应付,可往往是词不达意(往往失旨)。严嵩突然大失水准,这让嘉靖皇帝在疑惑的同时大为不满。

  这时候的严嵩已经进入人生的古稀之年,而徐阶只有49岁,年龄上的差距让他们分出了高低。徐阶作为“青词”写作的后起之秀,大有取代严嵩之势。徐阶的异军突起,难免会引起严嵩的警觉,帝国的新一轮博弈也就此拉开帷幕。

  其实,严嵩与徐阶的矛盾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当初夏言任内阁首辅当政期间,曾经推荐过徐阶。按照帝国官场的圈子定律,徐阶应该算是“夏言的人”。严嵩当初殚精竭虑除掉夏言,如今就不能不提防徐阶的报复。

  其实在这一点上,徐阶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早晚要与严嵩上演一场权力龙虎斗,可眼前他还没有能力与对方掰手腕。更为重要的是,徐阶在很多事情并没有完全赢得嘉靖皇帝的信任。比如说世宗的方皇后去世,世宗打破成规,欲令皇后先入太庙供奉。作为礼部尚书的徐阶强烈反对,反对的理由是皇后没有先入太庙的先例。

  嘉靖皇帝与方皇后的感情甚笃,嘉靖二十一年(1542),宫女杨金英等谋逆,刺杀嘉靖皇帝,全赖方皇后才没有受害。皇后去世,嘉靖皇帝很悲伤,要按照元配皇后的礼仪把方皇后安葬在永陵,追谥为孝烈皇后,并且入太庙供奉。结果却遭到了徐阶的强烈反对。

  嘉靖皇帝半辈子都在与帝国的礼法制度较劲,其实他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都是可以理解的。刚即位时,为了父母的名分,与文官们斗得血染宫阶。如今为了自己的知心爱人又与官员较劲,他不明白,人的感情为什么总要被那些冰冷的礼仪制度所制约?直到晚年,嘉靖皇帝仍不死心,还反复要求,要把皇后跟自己百年以后的神位并列在一起。令人遗憾的是,就算是皇帝,他的感情仍旧无法僭越无情的规定。

  嘉靖皇帝对待徐阶的态度,严嵩看在眼里。有一次,嘉靖皇帝与严嵩聊到朝廷官员孰优孰劣。当谈到徐阶的时候,严嵩给出的评价是:“徐阶这个人不缺才华,却多二心。”由此可见,严嵩这时候对徐阶已经暗藏杀机。“二心”说白了就是喂不熟的狗,一旦皇帝认可了某个官员具有“二心”,不打入死囚牢就算客气了,更谈不上重用。这话后来传到徐阶耳朵里,他行事更加小心谨慎。严嵩在时刻盯着他,步步惊心。

  徐阶需要做的就是先麻痹对手,做好决战前的蓄势准备。为此他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做妾;在内阁事务中,他也是一切唯严嵩马首是瞻;借躲避倭冠之名,他把自己的上海户籍转到江西,就这样与严嵩攀上乡情。

  面对如此听话乖顺的下属,严嵩一度放松警惕。就连那些官僚们都在私下里议论,徐阶不过是严嵩的一个小妾而已。

  徐阶在稳住严嵩的同时,也在尽可能地讨好嘉靖皇帝。稳住严嵩是为了保住自己在帝国权力高层的席位,稳住皇帝是为了图谋更大的发展。徐阶示好皇帝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青词”写作上多下些功夫。

  虽然徐阶的谋略在不动声色中显露,可是一招一式中暗藏的杀机并不能迷惑老于仕途的严嵩。不久,咸宁侯仇鸾因为边关之事获罪。徐阶与仇鸾本是死党,严嵩想借此机会将徐阶一并除掉。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告发仇鸾之人竟是徐阶,这件事让严嵩大为震惊。徐阶竟然不顾老友之情,抢先告状,以使自己摆脱干系,其政治手段之老辣狠毒,让官场老手严嵩也自叹弗如:“我比徐阶年长二十余,智略却不及他啊……”

  严嵩和徐阶争权夺利,幕后的真正操纵者是嘉靖皇帝。严、徐二人有共同之处:那就是全力博取皇帝的宠信,只有能够抓住皇帝的心,就等于抓住了权力。严嵩位极人臣,虽然时时处处谨小慎微,但也难免会怠慢皇帝。

  比如说嘉靖二十一年(1542),因为宫婢之变差点丢了性命的嘉靖皇帝不敢再居住在大内,移居西苑。可移驾不久,西苑的居所永寿宫又发生了火灾,这场大火是皇帝和宫姬在貂帐里玩火引发的。嘉靖皇帝有心重新修缮,但却遭到了严嵩的反对。严嵩的意思是让皇帝移驾重华宫,那里既不需要维修,并且居住条件也不错。嘉靖皇帝大为不满,因为重华宫是当年景帝软禁英宗的地方。

  在严嵩这里碰了钉子,嘉靖皇帝转而征询徐阶的意见。徐阶不但没有反对,还提出了具体的实施方案。嘉靖皇帝自然高兴,就顺势任命徐阶之子尚宝丞徐璠任工部主事,专门负责营建事宜。徐璠不负圣望,百日完工。公平地说,严嵩的反对是出于公心,因为这时候正在维修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国家财政相当吃紧。

  徐阶顺应圣意完全是谄媚之举,连时人也认为“颇善嵩对,而微谓阶之臾旨”。这件事让徐阶捞到了实实在在的政治资本,不仅皇帝给他加官少师,其子徐璠也由尚宝丞(正六品)破格晋升为太常少卿(正四品)。与此相反,同样是这件事却让严嵩在皇帝心目中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老迈的严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仕途如同渐渐老去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

  在与徐阶的权力斗法中,他始终不肯承认是对方战胜了自己,只承认打败自己的是时间。严嵩最担心的是等到徐阶得势之后会报复自己及子女,他到了该示弱的时候。于是他摆酒设宴款待徐阶,老头领着自己的满堂儿孙跪拜在徐阶面前,举杯托孤:我命不久矣,希望徐公将来能够放过他们(嵩旦夕且死,此曹惟公哺之)。

  徐阶没有因为严嵩的示弱就结束这场博弈,政治斗争从来就不需要温情的面纱来遮羞。

  明朝的权力是高度集中在皇帝手中的,在制度上对文官集团的功能和权力做了种种限制。权力部门成为具体的办事机构,为皇帝承担繁重的事务,可权力按钮却攥在皇帝一个人的手中。自从嘉靖十一年(1532)发生“宫婢之变”,宫女合谋暗杀皇帝未遂后。嘉靖皇帝干脆移居西内,连内廷都不去了。从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五年的24年时间里,除了曾有三次朝见群臣外,就再也找不到嘉靖皇帝上朝视事的记录了。就连最起码的皇家文化课——经筵也被废止,皇帝与朝臣真正处于长期隔绝状态,刷新了历史上皇帝怠政的新纪录。

  嘉靖时期,帝国的权力体系很难有创造性的发挥。官员要想自保或有所发挥,他们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先要想办法取得皇帝的信任或宠臣的信任。从张熜、夏言、严嵩,包括后来的徐阶,他们都先后获得过嘉靖皇帝的信任。究其根源,是因为他们都悟透了权力之道,那就是“君为臣纲”。

  可以说他们在某个时期里都悟透了皇帝的心理,然后按照皇帝的想法去大张旗鼓或潜移默化地推行,所以他们才能够长期占据帝国的权力中枢而不被替代。其实这几个领头之人,没有一个算得上是治国良臣和道德楷模。他们最后之所以从权力高层一头跌落下来,甚至惹来杀身之祸,也是因为失去皇帝的信任。

  如果说这时候的嘉靖皇帝最信任的人是说,那就是能够为他带来长生希望的道士。徐阶便向嘉靖推荐了道士蓝道行。蓝道行是山东地界的道士,会扶乩之术,其实这种法术就是道士和太监合伙蒙皇帝。

  扶乩的过程是这样的:先是由皇帝把要询问神仙的问题写在一张纸上,然后由太监带到扶乩的地方焚烧,请道士用乩语给予指点迷津。如果道士不灵验,就说明办事的太监污秽不洁,神仙不给面子。太监当然不愿意背这个罪名,就在焚烧之前先偷看皇帝的问题,然后偷偷告诉做法的道士。蓝道行的乩语一灵,徐阶就可以从中做手脚。

  这一天,徐阶知道严嵩有密折呈奏,就让蓝道行扶乩说“今有奸臣奏事”。嘉靖皇帝就问帝国为何会有乱象,蓝道行就借着乩语说道:贤臣没有得到重用,小人把持朝廷。

  嘉靖皇帝继续追问,那么这朝堂之上谁是贤臣,谁又是小人?

  蓝道行就势说道,徐阶是贤臣,严嵩是小人。

  不过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只能在私下里说说,并不能成为皇帝拿出来整人的理由。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能昭告天下,说自己的治国方略是依据道士的乩语吧。但是蓝道行的这句话却成为一粒种子在皇帝的心目中生根,早晚会破土而出。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五月的某天,有一个叫邹应龙的御史从太监的口中听说了“神仙蓝道行”在皇帝面前的这番话。邹应龙从中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严嵩已经失去皇帝的信任(帝眷已潜移)。

  邹应龙拟了一份《贪横荫臣欺君蠹国疏》呈报嘉靖皇帝,这篇疏文指控严世蕃贪赃枉法、祸国殃民,应处死刑;严嵩溺爱恶子、受贿弄权,应予斥退。嘉靖皇帝没做过多犹豫,就做出批复:严嵩给米百石,打发回原籍养老,其子严世蕃发配雷州充军。

  严嵩倒台,文官集团也无人站出来替他翻案。《明史》将其列入奸臣行列,应该算是中肯的评价。在他擅专国政的20年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尽到一个帝国肱骨之臣的职责。光是贪污受贿一项罪名就足以将其定为死罪。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八月,严嵩家产被抄,共抄得黄金三万多两,白银二百万两,相当于当时全国一年的财政总收入,此外还有田地上百万亩,房屋六千多间,以及数不胜数的珍稀古玩和名人字画。就连张居正也说,严嵩当国,其实就是“商贾在位”,利字当头。

  另外被严嵩打压和整死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在《明史·奸臣传》中开列出一份长长的名单,其中最有名的是沈炼和杨继盛。这两个七品小官,都是因为弹劾严嵩而被害死的。沈炼是锦衣卫经历,经历是个管文书档案的七品小官。沈炼虽然在帝国的特务机关锦衣卫工作,但还算是个正直的官员。史书对其评价是“为人刚直,疾恶如仇”。

  沈炼的领导锦衣卫帅陆炳和严嵩父子关系很好,陆炳常常带沈炼到严世蕃家去喝酒。尽管如此,沈炼还是不愿与严嵩父子同流合污,上书弹劾严嵩。在奏疏里警醒嘉靖皇帝,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官员和老百姓都活在严嵩的淫威之下,拿朝廷和皇帝根本不当回事。严嵩当然不会放过他,就随便捏造了一个罪名将沈炼杀害。

  同样是七品小官的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也是同样的遭遇,他上书弹劾严嵩,在奏疏里为严嵩开列了“十项罪名,五大奸事”。在“五大奸事”里,杨继盛将皇帝也裹挟进去。“陛下之左右皆贼嵩之间谍”,“陛下之喉舌皆贼嵩之鹰犬”,“陛下之爪牙皆贼嵩之瓜葛”,“陛下之耳目皆贼嵩之奴隶”,“陛下之臣工皆贼嵩之心腹”。

  严嵩跑到皇帝面前说,这不是在骂我,而是在骂当今圣上。就这样,严嵩借着嘉靖皇帝之手将杨继盛下狱治死。

  82岁的严嵩就这样走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其子严世蕃没有到达发配地就逃回老家。他回家后并没有消停,投入巨资将自己的豪宅又重新修缮扩建。严世蕃如此大张旗鼓地一番折腾,地方官员实在看不下去。在权力核心层混过的严世蕃,根本就没有将那些七品的地方官放在眼里。

  袁州府的地方官员就将严世蕃告到巡江御史(监察部特派员)林润那里,林润早就对严世蕃不满。他将严世蕃定了个“里通倭寇”的死罪上报朝廷,罪名成立的依据是严世蕃与倭寇王直的亲戚罗龙文过从甚密,而罗龙文也是从流放地潜回原籍。林润上奏朝廷,状告严世蕃网罗江洋巨盗,私用违制车服,日夜诽谤朝廷,聚众四千余人,意欲谋反。

  严世蕃就这样再度被押解进京,交由三法司审理。也就是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刑部尚书黄光升等人欲置严世蕃于死地,将严世蕃的各种罪责做了一个打包处理,就连迫害沈炼、杨继盛等官员也列入其中。

  当徐阶拿到这份准备呈递给皇帝的判决书时,他认为,这是一群不懂政治的官员,这份判决书不但要不了严世蕃的命,还可能会救了他的命。比如说迫害官员这件事,嘉靖皇帝也有份参与,善护己短的明世宗是不会认可的。

  徐阶从袖中拿出自己早已写好的奏章,让审判官员誉清上交。徐阶所写的奏章抓大放小,大到足以置严世蕃于死地。只要严世蕃被处死,严嵩也就完了。徐阶这份准备好的奏章里只写了一条,严世蕃纠集亡命之徒,勾结倭寇,蓄意造反。见南昌仓地有王气,乃大造府第,图谋不轨。

  自古以来,凡是与谋反扯上关系都是板上钉钉的死罪。正如徐阶所料,嘉靖皇帝下令处死严世蕃,籍没严氏家产。

  随着严氏父子的倒台,帝国权力高层的斗争也暂时告一段落。当然政治斗争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胜利者,伤人一千,自伤八百。在这场权力博弈中,徐阶虽然笑到了最后,但也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当初为了讨好严嵩,徐阶将其长子徐璠之女许配严世蕃之子。后来严世蕃判处斩刑,徐璠迫于无奈将亲生女儿毒杀。当徐阶得知孙女已死,居然能够做到笑着默许。让人体会到在帝国的权力斗争中,人性的扭曲和事态的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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