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我第一次去你的家乡
平阳县萧江镇棋桥村
小村很安静
此刻,你正在西湖边行走
一张张熟悉陌生的面孔陪着你
一束束鲜花簇拥着你
——摘自任泽健《吴斌兄弟》
吴斌于1965年3月8日出生于杭州。
吴斌的籍贯是浙南平阳县,他的父亲吴招松的老家在平阳县萧江镇棋盘桥村。
萧江镇位于鳌江南岸,棋盘桥村则在镇西首,鳌江的一条支流边。发源于南雁荡山深处的鳌江,在崇山峻岭间曲折迂回时,显得左冲右突、疾速奔腾,而当奔流到地势平缓的平原之中,则显得宽阔、从容,仿佛是一位雍容、慈祥的学者,参悟世事,完善自身,滋润众生。与这里的山川地气相融合,生活在这儿的人们既有不羁于现实的进取精神和敢做敢为的锐气,又有讲究事理、从善重义、温良敦厚的个性。
吴斌的父亲吴招松就是从这块土地上走出去的。他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在浙江诸暨、安徽等地服役。尽管已是和平年代的军中一兵,但在革命军队的大熔炉里,他接受了能影响他一生,甚至可以影响后辈的光荣传统。1978年,吴招松从部队转业后,便回到了家乡平阳,在平阳县纪委等机关部门工作。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吴招松成为杭州机床厂的军代表,并认识了厂里漂亮的女描图员范敬珍。范敬珍是余杭塘栖人,1952年时就已来到杭州市区工作。那个年代,女孩若能与解放军战士结合,是一桩特别让人艳羡的事,更何况吴招松是厂里的军代表。而娇小可爱的杭州女子,又最能让铮铮铁骨的军人尽享温软柔情。两个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随之又建立了小家庭——尽管在这个过程中稍稍有些曲折,主要是两个人家境的悬殊——后来,吴招松回了部队,夫妻俩不得不天各一方。
吴斌出生的时候,母亲范敬珍已在杭州一家银行工作。她平时的工作很忙,难以腾出精力管孩子,吴招松还在部队里,一次才有一次探亲机会。经夫妻俩商量,让范敬珍随军的机会已主动放弃。所以,幼小的吴斌不得不送到了平阳老家,由爷爷带着。可惜奶奶在吴斌出生前即已过世,隔代养育,无疑让已经年老的吴斌爷爷极为辛苦。
好在吴斌从小就是一个特别乖的孩子,从不与大人抬杠,哪怕明摆着大人是错的,也不会犟着脾气与大人顶牛。他的顺从常常使当地的村民惊讶:这样顺从的孩子,哪像是在大城市出生的呢?这样乖的孩子,哪怕家里养个十个八个也不会太累人……
那个时代的生活,清贫,单纯,却又随时会被社会洪流卷挟。幸好在相对偏远的小村庄,反倒让人获得了一种宁静得如同田园诗的日子。小小的吴斌慢慢长大,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梦想。
萧江镇地处连接温州与福建的国道边,当时的国道虽然狭窄,设施也落后,但行驶其上的各类汽车络绎不绝,尤其是在经过萧江镇区时,车流、人流搅在一起,喇叭响个不停,一番热闹的景象。每当吴斌跟着大人来到镇上,最吸引他的便是这一辆辆的汽车了。他往往一手拉着大人的衣服,一手拎着一只装着若干杂物的小篮子,小脑袋却使劲地朝后转,盯着那一直亮着喇叭的汽车不放。看汽车,成了他跟着大人去镇上的主要目的。
仿佛他的生命,原本就是为车而存在。
当时的孩子不可能拥有惟妙惟肖的汽车玩具,但想象力丰富的吴斌竟把小板凳翻过来,当成一辆汽车,自己翻身坐在上面,俨然就是一名驾驶员了。这时的他才两三岁。他在老家的场院里来回跑动,嘴里模仿着汽车喇叭声,胯下的小板凳像煞有介事地拉来拖去,完全进入了忘我的角色之中。
吴斌快到八岁的时候,吴冰心按照父母的安排,从外婆家出发来到平阳老家,照顾弟弟,并把他带回杭州。当时,平阳到杭州至少要一整天的汽车车程呢,可做事情有条有理的吴冰心不害怕,吴斌又听话,数百公里的路程十分顺利。
到了杭州生活,看汽车的机会便更多了。这时的吴斌自然已不满足于骑在小板凳上当驾驶员,他需要一辆会动的真正的车。于是,母亲所在银行里的那辆专供食堂买菜用的三轮车,成了吴斌练习驾驶的工具。他经常趁人不备,悄悄蹁腿上车,夹着小P股在食堂前的空地上好好地过把瘾。食堂人员见他可爱,知道他爱车,也熟谙了他从不惹事的个性,便乐呵呵地让他玩一阵。有时,食堂人员骑着这辆三轮车上街买菜,经过允诺,吴斌跟去了,帮着大人搬这扛那,偶尔也骑在三轮车上蹬上几脚,这份快感让他十分满足。
吴冰心还告诉过笔者一桩趣事,同样关于吴斌对汽车与生俱来的喜爱。约摸在1973年前后,吴招松所服役的独立一师已调防到了浙江诸暨。遇到寒暑假,姐弟俩就去父亲的军营里度假。当时即使在部队,汽车仍是很罕见的,只有独立一师的师长高伯伯享有配车的待遇,那是一辆军用吉普车。偶尔,高伯伯会带着儿子坐车兜一兜风,因为高伯伯很喜欢又乖又聪明的吴斌,也把他给捎上了。父亲和姐姐发现,每次乘车兜风回来的吴斌特别激动,回来后总是滔滔不绝,描述乘车的感觉,模仿司机开车的姿势,叙述兜风时看到的一切……每一次兜风,总要让他兴奋好几天。
怪不得还在那时,比吴斌大三岁的吴冰心就颇为感慨地说:“小斌啊,看来你这一辈子,说不定就与汽车结缘了……”
没料想,这话竟然成了一句谶语。
吴斌尽管痴迷于汽车,但在人们的印象中,那时的他仍是一个偏于内向、文静,乃至有点儿羞涩的男孩子。
那时吴斌的家是在上城区横河新村,就在横河公园南面,环城东路与解放路的交叉口附近。老小区每套房子的面积都很小,层高也很低。这幢砖混结构的老居民楼至今仍在。在这里,吴斌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他的小学就是在距此不远的大学路小学读的。
说起吴斌,当年横河新村的老邻居、原葵巷小学教师时老师和曾在江干区政府工作的马阿姨,印象非常深刻。时光流逝,物是人非,但老邻居仍然说出很多关于当年吴斌忠厚、质朴、内后的种种小故事,他们的心目中,吴斌一直是那个可爱的、圆头圆脑的男孩子,他对大人的尊敬、对邻居的友善,每当说起,仍让老人们夸赞不已。吴斌牺牲的消息传到老邻居这里后,时老师、马阿姨等泣不成声。
吴斌的父母虽然都有收入,父亲仍在部队,母亲在银行工作,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工资水平都不高,30多元钱需要养活一家人。节俭是全家人一直保持的生活作风,而少年时的吴斌表现得异常鲜明。一位姓林的吴斌的中学同学回忆,吴斌的勤俭朴素是出了名的,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有补过的痕迹。唯一的一件让同学们羡慕的衣服,是一条军裤,显然是他父亲淘汰下来的,因为是正宗的军裤,料子、式样是本地裁缝无法复制的,所以尽管已有破损,穿在吴斌的身上也显得过于宽大,仍让同学们尤其是男生眼亮。
“吴斌很爱笑,与同学们打交道,脸上总是挂着微笑,露着两颗小虎牙。远远走过来时,我们就能看见他的笑容了。他从来不会为一点小事跟同学计较,性格温和而简单。”林姓同学说,“他也很内向,话语不多,也不会疯玩,基本上属于文气的男孩。”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文气、他的温和、他的微笑,能让三十多年前的老同学依然记忆犹新。
这时的吴斌已在家附近的杭七中读书。他的好脾气让他拥有了不少朋友,也受到过老师们的称赞。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各个学校纷纷办起了校办工厂,一方面组织学生参加劳动,同时也为学校的办学经费开拓些门道,杭七中的校办工厂做的是二极管,就是放在半导体电器里的一种电子配件。学生往往在课堂学习之余,被老师组织起来,到校办工厂承担一些组装的活计。
因了吴斌温和、淳朴、踏实的个性,他在校办工厂里干得特别认真。学生毕竟是学生,免不了劳动一会儿,再玩一会儿,有时趁老师不注意,互相之间还打打闹闹一番。但吴斌从不这样,他总是在老老实实地干着,既不偷懒,又不闯祸,老师在与不在一个样,这让同学们颇为佩服。
不过,吴斌温和、谦让的个性,有时也会让极个别的顽皮少年看成怯懦,觉得他软弱可欺。的确,每当吴斌遭受顽皮少年的欺负,他不会以牙还牙,往往一笑了之。反正只是小事一桩嘛!但如此一来,顽皮少年们便更加肆无忌惮了,而遇上了这样的事,吴斌就向姐姐讨救兵。吴冰心曾向笔者回忆道,读小学时,小孩们一起玩玻璃弹子,如果吴斌的玻璃弹子被别人抢去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抢回来,而是马上告诉比他高两个年级的姐姐,由姐姐代他去交涉,还跟姐姐说,只要把玻璃弹子要回来就行了,不要骂他们。
在杭七中读书时也一样,习惯于谦让他人。课间休息1分钟时,学生们总是抢占那几只水泥板搭成的简易乒乓台打一会儿球,谁先到谁来打,这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但也有几个顽皮少年总是破了这规矩。有一回,吴斌抢先占到了乒乓台,正在兴头上,忽然冒出来几个很霸道的学生,命令吴斌让开。吴斌的个性中有谦让的一面,但也有认真的一面,他觉得不能随意坏了规矩,想了想便说,让我把这局打完,再让你们打。谁知,那个特别霸道的学生居然把手中的木质乒乓板朝吴斌飞过去,击中了吴斌的眉骨处,当场血流如注,送到医院后被缝了四针。吴冰心得知此事后,立即表示要与那几个霸道同学算账,吴斌却把姐姐拦下了,说我的伤口已经缝好了,他们看我受了伤肯定也知道自己的不是了,你就不要再去找他们了……显然,此时吴斌温和、谦让的脾性又上来了。
眉骨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疤痕,且始终没有彻底消除。直到长大,直到结婚,直到他牺牲。向吴斌的遗体告别的时候,吴冰心还特意留意了这条疤痕,它让吴冰心感慨万千……
知道吴斌有个蛮厉害的姐姐,那几个顽皮少年对吴斌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后来,有几个还与吴斌成了好朋友,欺负弱小同学的事情也明显少了。
“姐姐可是我的保护神啊!”吴斌常常不无感激,又颇显轻松地说。
其实,吴斌从小不是个弱小的孩子,他只是显得温和罢了。在杭七中,个别同学喜欢给人起绰号,吴斌的绰号是“柏油桶”或者“桶儿”,意思是长得像一只圆形的柏油桶。吴斌的身材哪里像柏油桶呢?完全文不对题,一开始连吴斌也感觉莫名其妙。后来他才弄清楚,因为对吴斌本人实在取不出什么绰号,这几个家伙索性为给姐姐吴冰心取了一个,意即吴冰心长得较胖。因为吴斌的姐姐行事比较强势,同学们都怕她,便给她取了个绰号。因为不敢叫她,又把绰号送给了吴斌。这绰号也太夸张了,同样文不对题。吴斌对姐姐一向尊重,容不得他人肆意冒犯。但他又不愿与对方发生冲突,恼怒过后,决定不予理睬。果然,后来这个很不贴切的绰号“无疾而终”。
也就是在杭七中就读期间开始,他对于体育锻炼的兴趣与日俱增。如今的杭七中以美术班为重点,以艺术教育见长,当年杭七中的办学特色则是体育。在教学楼中间的那个简陋的运动场上,经常生龙活虎地跑动着成群的孩子;解放路杭七中的校门口,经常可见穿着运动装、满头大汗的学生从里面走出来,吴斌便是其中的一员。他对于体育运动的喜爱,应该说起自杭七中读书期间,沈厚的体育锻炼的氛围渐渐让他欲罢不能。他练跑步、打篮球,尤其渴望让自己的臂肱肌鼓胀起来,像个力大无穷的拳击运动员。吴斌是很有恒心的,从中学起一直坚持体育锻炼,竟然坚持了31年,直到那片飞来的铁块残忍地把他击中……
用不着怀疑,如果没有强健的身体,吴斌根本没法坚持这伟大的76秒;而没有长达31年苦苦的体育锻炼,也就不可能有他强健的体魄。
似乎,冥冥之中,他早就开始为这一刻准备着,不停地准备着,而且在需要他出手的时候,随时挺身而出。
杭七中的运动场还在。尽管如今的杭七中总部已经迁到了风景如画的转塘,周围不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喧嚣的市声,而是树林、田野、黛青色的山。但杭七中教学风格之精髓仍在,依然在惦念她所培养的无数优秀学子。
记得还是在吴斌上小学时,有一天中午,母亲早已做好了中饭,吴冰心也已回了家,但吴斌竟然迟迟未归。
过了中午12时半,母亲有些急了,因为吴斌是不会在外面乱逛,放了学就回来,从不无故迟回家的,便让吴冰心去学校找。吴冰心直接来到吴斌所在班级的教室,惊异地看见吴斌正在很认真地擦玻璃窗。“咦,今天是你做值日生吗?那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吴冰心急问,吴斌却不吱声,继续顾自很认真地擦玻璃窗。
当时的小学,卫生值日活动往往放在中午,这没错,可前几天刚轮到过值日的吴斌怎会马上又轮到?吴冰心一定要吴斌说清楚。拗不过姐姐,吴斌才说:“这不是小事一桩吗?本来没轮到我值日的,但轮到的那个同学有事走了,我主动替他的……,还有一个同学不知怎么回事溜走了,可教室毕竟要有人打扫啊!”擦完玻璃窗,吴斌又开始擦课桌。
吴冰心四下一看,果然,本来应该有两名学生一起负责值日的,眼下却只有吴斌一人,而且还是主动替人家的。
吴冰心不由得叹一口气,为弟弟的助人为乐,更为弟弟把这种事看得很平常的低调。
事实上,吴斌主动帮助他人何止这一桩!还是在少年时,在小区里,遇见邻居需要帮忙的,他总是主动出手相助。所住的房子是妈妈以前的宿舍,附近住的很多都是妈妈的同事。小区里有什么事,不管谁找到他,他都会去主动帮忙。那些年纪较大的邻居找到他,说小斌啊,帮我扛一下煤气瓶吧,他二话没说就扛了。看见老人上楼梯时,手里拎着东西,他快步上前主动招呼:奶奶,奶奶,我来帮你拎吧。有时看到老人上楼,吴斌就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万一老人跌倒时,他可以出手扶住……类似的实例举不胜举,助人为乐的习惯一直保留到最后。
1984年,吴斌的家是从横河新村搬迁到现在的朝晖五区54幢,居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不少居民,是杭州旧城改造的最早一批拆迁户。在这里,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吴斌依然乐于助人,邻居们也都知道他的好脾气,老人们都亲切地叫他“小斌”或者“阿斌”。
邻居徐信方回忆道:“吴斌的脾气像他妈妈,整天笑眯眯的,话语不多,但看到邻居都会打招呼,要他帮着做点事从不拒绝。”邻居吴大妈则说:“平时拎袋米、修个水管,只要我叫他一声,他就拿着工具上门来了。有一回,我家的抽水马桶坏了,他帮我修,头往下面凑过去,一点也不嫌脏。他力气大,每只螺丝都拧得很紧。”
就在吴斌出事的前一天,住在一楼的一位80多岁的老奶奶还记得,吴斌在路上见到她,老远就跟她打招呼:“奶奶,我上班去了,有事情叫我一声。”当得悉吴斌为了救人已经牺牲,老奶奶霎时呆住了。突如其来的伤心,让她站在原处久久不动……
优良的品德是内心真正的财富,而衬显这品行的是良好的教养。
2012年5月5日,杭七中举办了一次隆重的110周年校庆,新的校史册也已编纂完毕。吴斌的壮举在社会上传开来之后,不少校友专门查看了吴斌的名字,在校庆期间因种种原因没来参加校庆活动的不少校友,还专门来到学校查阅校史册,确认吴斌当时在什么年级、什么班,以此怀念吴斌。前几天,学校里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说想查查校史册,他们班里是不是有个人叫“吴斌”。
而从2012年6月份开始,杭七中美术班的学生们正自发进行着一件极有意义的事,他们要亲手设计并制作一尊吴斌的塑像,并将竖立在校园里,作为在校学生新的学习榜样。对于正在吴斌母校就读的学弟学妹来说,这件作品无疑十分重要,并将融入在他们的生命里。
除了温和、谦让、勤劳和乐于助人,吴斌另一方面的个性,即忍耐和坚毅,也在这段时间逐渐显现。
父亲是军人,和平时代的军人最优秀的品质就是讲求责任,讲求奉献,即使很少回家,但父子俩毕竟血肉相连,受到父亲为人做事风格的熏陶是毋庸置疑的;母亲是银行的出纳,讲究毫厘分寸,锱铢必较,兢兢业业地工作是她的基本准则。在吴斌的印象中,即使是账目上少了两分钱,也必须在下班前查清楚,直至把账对准,否则就不能下班,而且,不能下班的还不只是一个人。哪天母亲迟迟没有回家,那肯定又埋首于银行账册,反复计算了。
很多时间,吴斌一个人呆在家里,或者在银行的院子等妈妈。浑身累了,肚子饿了,也绝不可以跑去打扰母亲的,只能默默地等待,不论需要等多久。直到母亲从办公室里出来,他才高兴地扑上前去。
吴斌的忍耐力如此之强,没有一句怨言,没有半丝脾气,大人们都不得不翘起大拇指。
吴斌从小善于熬痛的个性也出了名的,这展示出了他刚强的一面。前文已有所述,十岁左右时的那一天,吴斌被母亲带去理发,莽撞的理发师不慎剪掉了吴斌的一部分耳朵,但吴斌没有当场表露出疼痛来,甚至没有声张。直到回到家,过了好久,母亲才发现了他耳朵上的伤口。母亲惊呆了,说耳朵被剪了个口子,这该有多疼啊!这孩子竟然能忍下来,不喊一声疼,这孩子真是太坚强了!吴斌却笑笑,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反正这口子自己会结好的,光喊疼有什么用?
吴斌特别能熬痛的坚强个性,在邻里之间也出了名。邻居们都说,这孩子虽然长得有点黑却不怕痛,能这样坚强,很了不起,长大了肯定会有出息。
对于邻居们的表扬,吴斌至多也是笑笑,如此而已。坚强的表现并非为了讨几声称赞,而是一种真切的流露。
是的,冥冥之中,他早就开始为那重要的一刻准备着,不停地准备着……
但吴斌同时又是个快乐、有趣甚至幽默的人。
八十年代开始,跳交谊舞非常流行,只要一块较空的场地,就会有一对对男女在那里翩翩起舞。
吴斌的身体协调性不错,乐感也强,所以他的交谊舞跳得很有范儿,不少人想跟着他学几招。吴斌认为,跳交谊舞之类的事情无非是个娱乐,用不着过于认真,更不必沉湎于此,因此后来的他抱着轻松的心态,跳交谊舞、教交谊舞时尽量让大家开心一把。只要他在,他一定要把全场人都搞笑,他非常愿意成为所有朋友和家人的开心果。
遇到有人生情绪不好,或者有同事互相闹别扭,吴斌的方法不是喋喋不休地劝说他人,而往往是故意装小丑,做一些怪异的动作,把对方逗乐。他知道本来就没有太大的矛盾,开开心心地笑一笑,一切就过去了。他也喜欢讲一些笑话,驱除不该沉闷的气氛,让大家在哈哈一笑中快活起来。
记得有一次,大家一起在公园里玩,他特意撑着一把花雨伞,穿着卓别林式的那种衣服,边走边舞,一副很搞笑的样子,笑得大家前仰后合。其实,从他高中毕业,逐渐走上社会之后,他的心态更加放松,自信、乐观一直是他生活的座右铭,这无疑也是他热爱人生的一个重要表现。
1983年7月,吴斌从杭七中高中毕业。他估测了一下自己的成绩,放弃了高考。那一段时间,他嘴里经常哼哼唧唧地唱着一首歌,歌名叫《成功的路不只一条》。
在家里经历了短暂的待业,次年的初夏,他进入杭州环保设备机械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工种是钣金工。他认真、勤劳的个性在这个最最普通的岗位上得以展示,并结交了一些积极肯干的同龄好朋友。
然而,尽管钣金工的工种不错,但并不是吴斌最向往、最愿意干的活儿。杭州环保设备机械厂地处城郊一堡与二堡之间,在当时的杭州人看来,那已是非常遥远的地方;更何况他还得三班倒,让他很长时间适应不了。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吴斌魂牵梦系的仍然是汽车,这个从小深扎在他心里的梦想,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的。
那个年头,汽车的普及程度可想而知,杭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堵车现象,最繁华的延安路上跑得最多的是公共汽车,私家车根本无从谈起,要想成为一名驾驶员也是颇为麻烦的事。但吴斌矢志不移,这个缠绕了他这么年的愿望,他太想把它实现了。
愿望的实现毕竟不可能一蹴而就。吴斌在杭州环保设备机械厂工作了三年多,这三年时间,他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一直在寻找机会。
机会是在1987年初夏降临的。通过努力,他被调到了杭州第三汽车运输公司,岗位是货车司机。光是“汽车运输公司”、“货车司机”这几个字眼,就够让吴斌心跳加速了。事实上,进入杭州第三汽车运输公司,确实也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因为从此以后,吴斌就与汽车方向盘紧紧地连在一起,再也不曾分离。
虽然身份转换成了司机,可车子还不会开,这让吴斌火急火燎。市三运当时有规定,你要成为司机,就必须要有驾驶执照,如果还没有,那就赶紧自己想办法。那时考驾照的费用是6000元,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个数字可是个大数字,身为小青工的吴斌绝对拿不出这笔巨款,只能向老父亲求助。
父亲吴招松此时已经退休在家,最大的一笔存款就是退休金,一共一万元左右。看到儿子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正急着团团转,便取出这笔退休工资的一半,交给吴斌作为考驾照的学费。可以想象25年以前,吴斌捧到这笔钱时该是怎样的心情:欣喜有之,满足有之,信心有之,惭愧有之……
当年学开车要比现在苦多了。场地远,条件差,师傅凶,要求高,何况吴斌学的还是大货车驾驶。可这些困难对吴斌算得了什么?他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出门,学到很晚才一身疲乏地回家,但回家后还要捧着驾驶理论教材不停地啃,直到实在打熬不住睡过去。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吴斌从来没有喊过一句累,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是更灿烂了。
驾校发了一本很大很厚的《车辆驾驶机械维修》,别人看起来像是天书,他却爱不释手,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这本书把汽车上每个零件的形状、作用、维修方法阐述得清清楚楚,让他彻底破解了汽车的全部秘密。当然,光看书是不过瘾的,他还要好好地看一看实货。于是,晚上捧着大书琢磨,白天则找机会打开汽车引擎盖,或者钻在汽车的肚皮下,把每一个零件都看个究竟。后来,吴斌能从车辆的一个细微变化,判断出车辆出现了什么毛病;能从某个零件的损耗程度,分析出车辆可能会出什么问题,都是因为他早已把汽车的五脏六腑都弄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
这本很大很厚的《车辆驾驶机械维修》他一直留着,还放在枕边,不时拿起来津津有味地翻一翻,这个习惯保持到了他进入长运公司以后。而对汽车性能的摸索和研究,则延续到了最后,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竭尽全力,耗尽生命的能量把大客车稳稳地停下,正是因为他太了解汽车了,太知道任何一个小小疏失的后果。
当年学车不仅是累,还因为特别严格,师傅免不了对学徒动手。几乎没有一名学员没有受到过师傅的惩罚的,哪怕是挨打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刚开始学习的时候,吴斌也挨过师傅的打,可他始终记着“严师出高徒”这句箴言,认定师傅的“凶”正是为了学员们能更好地掌握驾驶技术,不应该有任何抵触。或许师傅慢慢觉出了吴斌有很虔诚的心态,有很高的悟性,有很扎实的理论知识功底,便再也不对他施以惩罚了。
吴斌对技艺不嫌多,不嫌精,他想在师傅身上多“偷”几招来。与师傅套近乎,偶尔递几支香烟什么的,自然是免不了的,但在师傅面前尽力表现自己的诚心,这个方法也常常能奏效。师傅看出吴斌是个好学的小伙子,人很朴实,学得又快,便更愿意传授,这无疑让吴斌收获愈丰。当时的驾校,教练车数量有限,一群学员围着一辆车,一个个轮过来,轮到吴斌时已经很迟了,机会又少,吴斌索性很早起床,老早就来到驾校,很晚才离开那里,尽可能争取多一些场练的机会。师傅得知了吴斌的认真劲儿,也不得不表示佩服,经常当着众学员的面表扬他。
一起学车的好几名学员很是羡慕吴斌,觉得他能把凶狠的师傅摆平,这实在让人不可思议。难道是吴斌笑眯眯地露着两颗虎牙的表情起了作用,让师傅下不了手?他们就此问了吴斌,吴斌照例仍是一笑,仍然露出那两颗可爱的虎牙。
其实,别的学员怎么想得到,吴斌爱车早已进入了境界!在他眼里,汽车绝不是一台机器,它是有生命、有灵性、懂感情的人类的同伴。吴斌几乎把汽车看成了自己的兄弟,只有这样,他与它才会有心灵感应,才会读懂它的喜怒哀乐。
就这样,1987年8月,22岁的吴斌成为了一名杭州第三汽车运输公司合格的货车司机,他完完全全地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但担任货车司机之初,吴斌也需要一个适应过程,闯一点小祸在所难免,况且他驾驶的又是载重10吨的半拖挂大货车。刚成为驾驶员没几天,有一次去某企业拉货,约摸是估计不准,竟把那家企业的厂门撞坏了。本来这种事回公司时说一下,公司会出面处理的,他是新司机,公司也不会怎么责怪他,但吴斌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200元钱,当场赔给那家企业,这反倒让对方有些不好意思了。当时的200元钱,相当于吴斌两个月的工资哩,要赔也用不着赔这么多的,可吴斌执意要赔,非让对方收下不可。
这样的事情,吴斌绝对不会对公司里的领导和同事说的,过了好长时间,有一天才对自己家里人说,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耻辱,不能与外人道。但在心里他已在不停地提醒自己:记住了,这可是一个深刻教训,以后开车,一定要把眼睛瞪得更大一些……
类似的小祸,一共也只闯过两三次,后来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他的驾驶技术越来越过硬,后来很快就进入了一流司机的行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样的说法绝非夸张。吴冰心在向笔者回忆吴斌驾驶技术及风格时,说出来的小故事很是令人惊讶。
1991年,吴斌调到杭州公交公司,担任中巴车驾驶员。爱一项事物的人,总是想着通过各种不同的角度去体验、去理解、去享受,痴爱汽车的吴斌更甚。倾囊求知,无人能夺。驾驶中巴车的感觉以及收获,当然与驾驶货车大有不同。几年后,吴斌又成了杭州春光旅行社的大客车驾驶员,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驾驶大客车。尽管在杭州春光旅行社开大客车的时间不长,只半年左右,但显然让他积累了诸多驾驶大客车的经验,为他以后成为专职大客车驾驶员打下了坚实基础。
吴斌忘不了他刚开大客车时,母亲非常认真地对他说的那句话:“小斌哪,你开大客车了,这大客车可是比大货车要紧多了,因为你的肩上扛的是一车生命啊!”
这句话,母亲对他说了不止一次,每一次他都深深点头,表明牢记。
是啊,这句重如泰山的谆谆教诲,吴斌铭记心头,岂敢忘记?!
美国作家门肯说过:“人一旦受到责任感的驱使,就能创造出奇迹来。”从小踏实、勤劳、淳朴的吴斌,在进入社会之后,接受了传统教育的熏陶,发挥着他与生俱来的良好秉赋,越来越显出他强烈的责任感来。人性的升华同样会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能量的蓄积往往是长久的。吴斌,他已越来越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最本质的目的,那就是:尽到自己那一份必须履行的责任。